福王妃见朱后如此不避嫌地将两本书的对比工作交给了罗昭容,心知自己大抵是被人给涮了,仍面不改色地翘起三根手指:“回母后的话,贵着呢,十贯钱是花了的。佛跳墙花了整整二十贯。”又撒娇:“母后,我是为了讨您欢心才花的钱,您得补我,我没钱的。”

朱后慈爱地道:“瞧你这孩子,我补你,补你。”

忽听得有人笑了一声:“整整三十贯钱,我想想都重得慌,七弟妹神仙般的人儿进宫还带这么多钱。”

福王妃抬眼瞧去,却是皇六子宣王的正妃独孤氏发的声,她自来与独孤氏不对盘,宣王在帝后面前不得脸,生母位分又低,自是不入她的眼,当下回道:“六嫂这是钻牛角尖了,在座的谁是带了现钱买东西的?可不是都让去府里拿的?”掩口一笑,斜瞅着独孤氏道:“当然,六嫂可能与我们不一样。”

独孤氏微怒,正要反讽回去,朱后已然出声打断了这场小争执:“小三儿媳妇,如何?”

那边许樱哥已经在宫女的帮助下,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罐子里食材一一取了出来,请人与她敬献上的养生食谱方子一一对来。果见主料不变,但里头的配料的确是有所不同的。许樱哥微笑道:“形似神不似,御厨房里的佛跳墙也应该快得了,到时候让人一尝便可知。”

“不必验证了,定是假的。想这小三儿媳妇精心准备这份寿礼已是多时,怎可能外泄?定是外头的人以讹传讹。哄我上当。”福王妃转头看向康王妃,微笑着道:“四嫂,贵府怕是出了内贼啦,连这样的财也想发,这是见着了正主儿,旁人可不得给骗了?”

康王妃温和如常,笑道:“七弟妹是不知道我们小三儿媳妇,她爱做美食,性子豁达,从不瞒人的。我们府里的厨娘,谁没跟她学过一招两式?”轻轻松松便将福王妃指责康王府御下不严的话给挡了回去。

福王妃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些骗子真是可恶!得把他抓起来好生整治一番才是!”所谓事出有因,她也不是平白听风就是雨的人,顺着藤摸着瓜,总能看一看笑话。她在这里说,未必就真要动手去抓人,一旁却有人心里有数,很快便有人悄悄出了殿门。

许樱哥眼不动,心不动,沉静如水。

世子妃李氏有些着急,便一语双关地低声道:“三弟妹,你想想,能做这事儿的都有谁?”

许樱哥微笑着懵懂摇头:“想不出来,大嫂。但既然都是讹人的,便只当他是一场笑话,不用理会。”那些人早被张仪正给抓了,这些人不过是扑空而已。他们喜欢去蹦跶,便自去蹦跶好了。

李氏拿不透她的深浅,便转头看向康王妃,见康王妃比刚才还要气定神闲几分,微微一忖,便不再言语。

日头渐渐西斜,一道浓郁的酒香如同春雷一般在含章殿内炸开,一片议论声中,许樱哥安静地立在人群里,远远看着含笑品尝美味的朱后与神色复杂的众人,晓得自己这一番算是圆满了。

她本可以不让冯宝儿兴风作浪至府外,将这养生食谱与佛跳墙传得到处都是,她本可以用一种更低调的方式处理这件事,但她仍然选择了这般高调的处理方式。不为其他,不踩到康王的底线,冯宝儿便只会是不痛不痒。不为自己多争取些光环,她便永远都是默默无闻只会画画做点小吃的许樱哥,她便永远都不能在关键时刻为许扶,为自己所看重的亲人,甚至于自己的命运伸一伸手,只能做个旁观者与失落者。

“这道菜还有个名儿叫福寿全,是吧?”座首的朱后抬起头来,温和地看向人群。人群自动分开,现出许樱哥,许樱哥屈膝行礼:“是,娘娘。”

“好!”朱后大声道:“把这道福寿全敬献给圣上!”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福寿双全!”含章殿内众人跪了一地,满头的金玉珠翠,绮罗锦缎在斜阳下熠熠生辉。朱后威严地看了一遍,大声道:“赏!重赏!”

有风吹过,房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许樱哥立在含章殿偏殿外的长廊下,仰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心里沉积已久的阴霾终于被驱散了些许。绘制簪钗也好,做美食也好,她始终在她从前不曾想,今后却拿定了主意要走的那条路上前进了一步。

马车驶出沉默冰冷的宫门后停了下来,秋实走到许樱哥的马车前俯身低声道:“三奶奶,王妃请您到她的车驾上去。”

许樱哥轻轻触了触明显有些紧张的紫霭,低着头,跟着秋实向前走去。

世子妃收回目光,将窗帘轻轻放下,玉瓶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三奶奶……”世子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干我何事?”

康王妃的沉默令得本来早就做好准备的许樱哥倒有些忐忑,她在这件事中利用了康王妃布下的人手,也从未指望过要瞒天过海,但她不知最后的放纵是否犯了康王妃的大忌。

正自不安间,康王妃突地轻声道:“此后,只怕你再不能偷懒了。”

她果然全都知道的。许樱哥微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康王妃却也不多说,继续道:“你想要她怎样?”

许樱哥轻声道:“到底是一家人,只希望她安生些,不要总找我麻烦。”她能做的,能说的就这么多,做决断的人当是康王与康王妃。现下人证物证俱全,冯宝儿便是咬死了不认,这府里的人就是傻子么?

康王妃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冯宝儿原形毕露,德行有亏,便是还占着这四奶奶的名分,在这府里要想翻身那是千难万难。

暮色四合,康王府中灯烛渐起,冯宝儿跪在宣乐堂外的石阶下,面上却无半分认错之色,腰杆挺得笔直,满脸的凶悍之色,朗声道:“媳妇究竟犯了什么错,还请母妃教媳妇,也好叫媳妇改正。”

周围没有人经过,也没人搭理她,只有晚风吹过树梢,草丛里虫鸣唧唧之声。她大声哭了起来:“我不服!我不服!便是要惩戒人也要说得出子丑寅卯。”

宣侧妃立在宣乐堂的廊下,低声央求道:“王妃,这里头只怕是有误会,红衣那丫头见利忘义,犯了大错,虽则宝儿有御下不严之错,但她人还年轻,也是大不防。三娘子一直跟着三奶奶的,谁想得到她会犯下那样的错……”

曲嬷嬷背了身,喜气洋洋的凑到跪在佛龛前诵经的康王妃耳边轻声道:“王妃,王爷快要回来了。”张仪端也快要回来了。

康王妃起身,威严地走出去,接了秋实递过来的一盅茶水,对着宣侧妃那张保养良好的脸就泼了过去,轻蔑地道:“你还敢把幼然的事推到小三儿媳妇身上去,好好一个姑娘,差点就被你们给算计死了。若是她没了,你可想过王爷那边怎么自处?自私自利,冷血无情,还敢来求情?”

宣侧妃狼狈不堪,还垂死挣扎:“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王妃便是偏心也不能这样偏心……”

康王妃凑近了她:“你真当我万事不知?不见棺材不掉泪。”言罢看向曲嬷嬷,曲嬷嬷拍拍手,便有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垂着头走过来,惟妙惟肖地学了一通话。

第239章 被打

宣侧妃听了那小丫头学的话,顿时如遭雷击,转念一想,别人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她姨甥二人自投罗网。以她对康王妃的了解,自是每一步都算得精细,怕是许樱哥没算到的都给算到了,再不得翻案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服软,遂低声央求道:“王妃饶了我!我糊涂了!我没想过要害三丫头,我,我真是……”想到康王的冷厉,冲口而出:“我只是希望小四媳妇的寿礼能更出彩些,好在圣上娘娘面前露露脸,封个爵位,却没让她这样做呀!您晓得我的,我便是有点小心思,何曾敢闹出人命?何曾敢让府里没脸?不然您和王爷哪里能容我至今?”

“我信你。好歹也认识多年,多少晓得你性子,有贼心无贼胆,怕是被人给蒙蔽了还不自知。”康王妃淡淡瞥了她一眼,高声道:“小四媳妇要我给她个明白的说法,你也说此事和你无关,现下我把她叫进来,你们姨甥当面对质。请四奶奶进来。”

冯宝儿借着秋月的手,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只觉得双膝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腾?回想着康王妃和宣侧妃的对话,再想想白白给许樱哥造了势,心里又恨又怨,难过得直掉眼泪。

康王妃在榻上坐了,并不给宣侧妃看座,眼皮也不抬地看向一瘸一拐走进去的冯宝儿,只问宣侧妃:“当着小四媳妇的面,你再回我一遍,你果真不知情?”

“我实是不知情。”宣侧妃明知康王妃这是要挑唆自己与冯宝儿,盘算利害关系后,仍然决定推到冯宝儿身上去,同时也觉着冯宝儿果然真毒,有些事情根本就是瞒着自己的。可要叫她当着冯宝儿的面骂冯宝儿,全数推到冯宝儿身上去,想到始终算是后援的姐姐、姐夫,她还是为难得很。

看到她左右为难,进退两难的神情,曲嬷嬷好生痛快,贱人也有今日!

康王妃这才又问冯宝儿:“小四媳妇,你觉着我冤枉了你,所以不服,是不是?”

冯宝儿咬紧牙根点了点头。

“想来你们是觉着我偏心,所以信不过我。那就等王爷与冯将军和冯夫人一同来审罢。”康王妃就笑了,别过头道:“让人去外面候着,王爷和四爷一到家就请他们过来。再拿王爷的帖子去将军府,请冯将军与冯夫人。”言罢转头看向宣侧妃与冯宝儿:“现下你们可满意?”

宣侧妃反倒松了口气,若将冯家夫妇一并请来,便是冯宝儿真的要被严惩乃至于休弃,姐姐、姐夫也怪不上她,她有些事情真是不知道,只管照直了说就是。她有儿有女,看康王妃这模样似也不至于就要将她如何,服软便是,日后还有得是机会。

冯宝儿却不这样想,想到康王妃这是要将自己父母连着自己一并踩下去,更想到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且红衣始终也没招认,康王府拿不出直接的证据,绝对是在诈自己,不搏一搏怎能知命?一念至此,便抬起头来看着康王妃道:“母妃,要不要把三嫂一起请过来呢?她设计陷害我!”

康王妃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她累了这么多天,才从宫里伺奉了皇后娘娘便又要去安抚幼然,怪辛苦的,你就别再给她找事了。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的好。”

冯宝儿哭道:“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从来都只有主子犯错,底下人从坐连坐的,没听说过底下人叛主背主,主子还要跟着受累的!我冤枉,母妃怎就不信我?”话音未落,就听有人怒道:“你个不省事的搅家精!自己犯下大错,不懂得自省,反倒敢忤逆母妃,冲撞母妃,这是谁借你的胆子?”却是张仪端虎汹汹地快步走了进来,对着她怒目而视。

冯宝儿才要开口,就见张仪端迅速走到她面前,抬手对着她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歪倒在地,满嘴血腥。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耻辱,才要哭喊着站起来去撕打张仪端,就见张仪端朝她使了个眼色,心回电转间,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康王妃不忍地侧了侧脸:“小四你也真是的,什么不能好好说,偏要打你媳妇。”

张仪端掀起袍子,跪倒在康王妃面前,用力磕了个响头,含了泪道:“还请母妃原谅儿子无礼,还请母妃看在儿子的面上饶了她这一遭。不要去请岳父母了,咱们自家人的事自己关起门来解决,传到外面去,固然她是自作自受,却也难免引出三嫂,让三嫂无辜声名受累,再引得三哥生气,兄弟手足情分受损,再生分了康王府与将军府,那岂不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万死不能赎罪!都是儿子没管教好妻子的错!儿子宁愿领罚!”言罢“咚咚咚”连磕了十多个响头。

他倒晓得轻重,分得清主次。康王妃赞叹,这小四说话越来越有机锋了,果然是历练出来了。

张仪端磕头之余,因见宣侧妃还在那里呆呆地站着,便狠狠地瞪了宣侧妃一眼。宣侧妃瞬间明白过来,“啊”了一声,抽出帕子捂住嘴,嚎啕大哭着给康王妃跪下了:“是我没管教好外甥女儿,都是我的错,怪我私心过重,只看得到眼前那一点点,王妃且饶了我这遭……”

康王妃冷笑,谁不知道康王就在后头,便叹息着上前去扶张仪端:“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成日在外打拼,不晓得她们做的糊涂事也是有的。你起来,有道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偌大一个王府,也不是我说了算。等你父王来处置。”言罢转头看向秋月:“去看看王爷怎还没归来?”

话音才落,就见康王龙行虎步地从外走了进来。

康王府一隅,许樱哥坐在张幼然的床前,轻声道:“死有很多种死法,以一人之死换多人存活,那是死得其所,还有一种死法最是懦弱无用,便是你今日所做的。你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你轻易舍弃生命。既然来到这世上,不管多难,只要还有一分希望便要努力活下去,还要努力活得更好。你年纪还小,会做错事是正常的,我当年也做错过事,关键是日后。”

张幼然将被子捂住脸,低声抽泣道:“我没脸见你。是我鬼迷心窍。”

许樱哥累了,也不好和她谈得太深,便道:“有些事没人能帮你,要靠你自己想开。王爷和王妃也没那么可怕,一点点小事便会要了你的命。做人要心正,要多看多听多想,学会保护自己。你想学东西是好事,等你好起来我会教你。”

张幼然怔住,低声道:“你不怪我?”

许樱哥道:“不怪你。但只有这一次,万事同理,多数时候机会都只有一次。”怎么说呢?对于张幼然在这次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不能简单的用一个怪或不怪来概括。若无张幼然,她的计划不能如此顺利施行,她在张幼然刚犯错的时候没有阻止张幼然,而是等到最后关头才让青玉保住张幼然,让张幼然自己看清楚冯宝儿。利用与被利用,信任与被怀疑,这是成人的复杂世界,没法说清楚究竟谁对谁错,怪谁不怪谁。张幼然尚且年幼,不能懂,但经过这件事总能懂得一些,至于将来要朝着什么方向走,那是她所不能左右的。

张幼然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来,目送许樱哥离开,再看着跳动的烛火陷入到沉思中。她想她应该比从前更懂事了。

微凉的夜风里,张仪正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独自立在角落里,许樱哥走上前去将手放入到他的掌心里,轻声道:“等多久了?”

张仪正牵着她往前走,低声道:“来了很久,你们的话都听见了。”机会只有一次,这个道理对于很多人都一样,绝少有人幸运如他,能有两次机会,所以更应该珍惜,把以往不曾来得及完成的梦想完成。

许樱哥道:“那边如何了?”

张仪正笑了笑:“父王亲自处理。小四长进了,说得头头是道。宣侧妃禁足减份例,身边的人要清退一半以上。红衣那丫头终是吃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都说了。冯宝儿仍然坚决不认,只认自己御下不严,被人陷害也活该。父王还没说要怎样,只将她暂时交给小四管教,她房里的一干丫头婆子都被锁起来了,听闻是要送回冯家。我估摸着明日冯家就该有人上门求情服软,父王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许樱哥将手抱住他的胳膊轻声道:“估计更恨我了。”张仪正道:“还有我。我们一起的。”

立园里,冯宝儿披头散发地砸着东西,朝坐在一旁的张仪端发脾气:“我为了你殚精竭虑,你却只会哭泣哀求……”

张仪端立时站起身来,痛痛快快地对着她就是一巴掌,恨声道:“死不悔改,心肠恶毒的毒妇!你估摸着别人都是傻子?”

冯宝儿不肯吃亏,扑上去挠他:“你还敢打我?我恶毒?我是为了谁?”

张仪端冷笑着又是一巴掌:“你究竟是为了谁呢?我问你,你这般与她过不去,不是还想着我三哥?你不毒?别个不知,我却晓得你小时为了一点点事情就能把亲妹给推进水里去。我差点给你害死,这日子你还过不过吧?不过就滚!”

冯宝儿怔了怔,顿时没了声息。

张仪端见她蔫巴了,本是愤恨不安的心里又生出些快感来。叫她瞧不起他,总想压着他,他还是龙孙呢!

第240章 利益

天才蒙蒙亮,一声尖叫便自一个偏僻的小院里传来。

正往外面练武场上去的张仪正听得明明白白,立时站住了脚,仰头眺望。他若记得没错,那边关押着一众牵连进此事的下人,其中多数都是冯宝儿陪嫁的婆子丫头,当然也包含了涉事最深的红衣与碧纹。这大清早的发出这般声响,只怕不是好事。

张仪端急匆匆地自另一条路上而来,见他驻足观望,便神色如常地上前与他行礼问好:“三哥这是要去练枪?”

张仪正收回目光,朝他微笑:“四弟这也是要去?”

张仪端笑道:“可不是,眼看着几位哥哥这般勤奋,小弟我也不好意思再躲在书斋里舞文弄墨。”顿了顿,窘迫地对着张仪正深深一礼:“我对不住你和三嫂。我这些日子都在外办差,实是不知她如此胆大包天。”

张仪正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谁也不是三头六臂。”

张仪端不见他似从前那般喜怒无常,一切外露,想到他夫妻二人在这件事中各自扮演的角色,许樱哥设计,诱敌深入,拿假的食谱给张幼然抄,正是不管如何都误不了大事,进退得宜。张仪正不动声色,狠辣到红衣都吃不住招了。临了还有个康王妃坐镇收网,连带着一并拿住了宣侧妃的七寸,硬生生将宣侧妃与冯宝儿拨弄得关系雪上加霜。心里越发忌惮不安,面上越发惶恐:“日后再不会如此的。”

张仪正不置可否,二人并肩而行,向着外头走去。才走不多远,就见曲嬷嬷领着几个婆子急匆匆地过来,见了张仪正二人便停下来见礼,脸色很不好看。张仪正便道:“嬷嬷这大清早的是要去哪里?”

曲嬷嬷瞟了眼若无其事的张仪端,轻声道:“红衣那丫头死了。”

“这么多人看着,竟还出了这样的事?”张仪正微微怔住,却又觉着实是情理之中,便转头看向张仪端:“四弟你怎么看?”

张仪端一脸的呆相:“谁死了?”

装得太过就不像了。张仪正笑了笑:“红衣死了,四弟还是去瞧瞧罢。”言罢自往前头去了。

张仪端皱眉立了片刻,果断转身往前追去:“三哥等等我。”

许樱哥打完五禽戏的最后一式,才刚收势起身,秋蓉便递过一张帕子来,轻声道:“奶奶,四奶奶病重不起,红衣今早被人发现死了。听说是自杀。”

这院子里要论消息最灵通的,当属秋蓉,她说红衣死了,那定然是死了。许樱哥默了默,接了帕子自往屋里去。青玉与绿翡一道上前伺候她换洗梳妆,青玉轻声道:“早知道她活不成。”身为冯家的世仆,冯宝儿的陪嫁丫头,无数隐秘的参与者,事败便要有殉死的觉悟,何况红衣还当着众人的面出卖了冯宝儿,她不死谁死?便不谈日后的下场,便是为了她被冯府扣在手里的家人,她也是非死不可。

绿翡道:“她这一死,虽是迟了些,但四奶奶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想来冯家今日过来,气势不会太低。”

青玉道:“婢子就想着,是真的自杀还是?”

许樱哥道:“不要猜了。”自杀也好,给人弄死的也好,总之对冯宝儿有利就是了。

少一时,张仪正回来,道:“你今日便在房里静养,不用去母妃那边伺候了。冯家已经得了消息,很快便会过来。这也是母妃的意思。”

许樱哥道:“红衣……”

张仪正道:“我估摸着和四弟脱不掉干系,他虽恨冯宝儿害他在父王面前失了欢心,丢了脸面,但现下他离不得冯家,又能讨丈人欢心,又能压着冯宝儿,何乐而不为?我看父王的意思也是不想再追究了。”

这符合康王府的大利益。既能让冯家矮一头,又能不撕破脸,的确是最佳选择。许樱哥送了张仪正出门,依言命人关了院门往梅林旁的凉亭里坐了静心读书喝茶画画。到了午睡时分又舒舒服服的做了个面膜睡了一觉,待醒来已是未正。

青玉听见声响入内,轻声道:“奶奶,平嫂子来过了。婢子听她随口说了几句,道是冯夫人来了,带了厚礼,在王妃面前痛哭了一场,痛骂了四奶奶,怨侧妃娘娘没有管好四奶奶,放纵得太过,失了分寸。把四奶奶陪嫁的丫头婆子带回了大半,碧纹也去了,唯独不肯带走红衣,说是任由府里处置。王妃已命人将红衣火葬,又指派了两位嬷嬷,升了宣乐堂里的两个二等丫头做一等的贴身伺候四奶奶。”

许樱哥道:“这是认错了?”

青玉摇头:“没提正事,说得含含糊糊的,始终只说教女无方,太过骄纵,冲撞了王妃,其他都不提。带走的丫头婆子,说是过些天也还要重新挑了规矩的人补上的。王妃允了。”

冯宝儿出嫁不过月余便闹出这样的丑事,冯家也是面上无光,将陪嫁的人差不多都带回去换一遍,等同于服软认错。冯宝儿被断了臂膀,这一称病,最少也得等到康王妃觉得她该露面才能再出现在人前。许樱哥便把这事儿丢到脑后,继续过她的逍遥日子,傍晚时分,冯宝儿的父亲冯立德在王府门外堵着了康王,又是作揖又是赔罪的,密谈许久后才告辞离去,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用张仪正的话来说,康王不会吃亏,也不知从中赚了多少。但谁也没康王妃赚得多,第二日许樱哥休养完毕去给她行礼问安,见康王妃面上虽然平常,眼里却一直露着喜色。许樱哥也不是全无所获,佛跳墙正式被定为朱后寿诞宴上的压轴菜,另有小菜三样入选,她再次出名了。

转眼便到了朱后寿诞之日。整个康王府老早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无论是下头的人还是主子们,个个都打扮得齐整漂亮,颇有些普天同庆的意思。

五更天,盛装的王府诸女眷在康王妃的带领下在佛龛前为朱后上香祈福,随即一起用饭,准备前往宫中拜寿赴宫宴。

康王妃才刚漱了口,曲嬷嬷便走进来,俯身道:“王妃,四奶奶着了单衣,披散着头发,跪在园子里给您和王爷、以及三爷、三奶奶赔礼。她说已知错了,恳请王妃圆了冯府和四爷的脸,容她今日随您入宫给皇后娘娘磕头,她断不敢胡来的。”

许樱哥妯娌几个才刚坐下来吃饭,闻言便都停了一停,世子妃淡定地继续低头吃饭,王氏悄悄看了许樱哥一眼,许樱哥垂着眼默默吃饭,王氏也就低了头不言语。

康王妃显见是早有预料的,头也不抬地道:“不准!”

曲嬷嬷得意的,偏还作了为难状:“四奶奶说,外面本就风言风语的传得难听,请王妃给她机会,让她将功赎罪,好堵那些人的嘴。”

康王妃皱起眉头横了她一眼,曲嬷嬷便低了头道:“老奴省得了。”

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许樱哥等人入宫后,随着内外命妇给朱后行礼贺寿毕,宫宴才始,便有人旁敲侧击地打听冯宝儿的事,世子妃一一不动声色地给挡了回去。宫宴过半,许樱哥正满意地看着朱后头上戴的凤冠,就见福王妃擎着金杯笑眯眯地走过来,道:“我得敬一敬小三儿媳妇。”

许樱哥忙站起身来恭敬地道:“七婶娘折杀侄媳了,侄媳不敢当。”

“当得起,你怎当不起?”福王妃捂着嘴吃吃娇笑:“瞧,我们沾了你多大的光?娘娘头上的凤冠是你绘制的,这桌上的美味佳肴是你献的方子。那是小三不在这边,若是小三儿在,我也要敬他一杯。前番他林州之行,我可听说是立了大功劳。你们母妃有了你们这对佳儿佳妇,可真是福气。可叹我们大郎,还那么小,真叫人操心,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娶妻生子,让我享福。”

她的声音不小,又专程提了张仪正的林州之行,许樱哥晓得这宫中无好人,闻言忍不住左右扫视了一番,果见前面不远处,贺王妃凶神恶煞地朝这边看过来,那目光似是要吃人肉一般的。便垂了眼,含着笑,一言不发。

福王妃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休:“从前听说冯将军府的宝儿,许大学士府的樱哥,合称上京二美,不曾想两个好女子都一并入了康王府,我本想着今日可以大开眼界,谁想你母妃竟然偏心,只带樱哥来,不肯带小四媳妇来。真叫人失望。”

世子妃起身插在她二人中间温言道:“七婶娘喝醉了,谁不知道您是出了名的美人?此外无论什么美人在您面前,都是不敢抬头的。”

福王妃笑着在她们旁边坐下来,一口饮尽金杯中的酒,道:“瞧瞧,妯娌这般的好,所谓齐心合力了,要不兴旺都难。”

世子妃觉着她阴阳怪气的,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同许樱哥道:“许侯夫人寻你,你去罢。”

许樱哥借机起身离去,寻着了姚氏,才刚坐下来说了两句悄悄话,就听有人在身后细声细气地道:“三弟妹,许久不见了。你还是这般风光。”

许樱哥回头,却是自嫁给安六后便杳无音信的王七娘。

第241章 得意

王七娘着了身银红色的衫裙,发上簪着宝石步摇,颈上戴了八宝缨络项圈,很是耀眼。人比从前略微清瘦成熟了些,气色虽不算太差,脸上的天真娇憨却一去不复返,眼里带着股子阴霾。

“许久不见你了。”许樱哥瞬间把她打量了一遍,心想她大抵过得不算太差却也不太好。

王七娘笑着同姚氏点点头,抱歉道:“许夫人,打扰了,您不介意我借您女儿说两句话罢?”

姚氏忙道:“不介意,安国公夫人您请随意。”

王七娘便示意许樱哥往一旁清净处去,轻笑道:“仿佛是每次我见到你,你的气色都要比上次好一些。”

许樱哥抚了抚脸,微笑:“是么?我自己倒不觉得。”

王七娘不置可否:“怎不见你四弟妹?”

许樱哥道:“她有些不舒服。”

王七娘就笑:“算了吧,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看看那边。”将手指了一个方向,许樱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恰好遇着冯老夫人与冯夫人一同垂下眼去,冯老夫人面上犹有怒色,晓得自己是被冯家人恨上了的,便笑了笑,不再言语。

“这是根种问题,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王七娘讽刺地眯了眼叹道:“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倒是想,奈何没那个命。该叫她来过一过我的日子,她才晓得好歹。”

许樱哥见她一脸的感伤,没忍住,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王七娘掩口妖媚一笑:“你说呢?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我婆婆和嫂子,姑子,还有叔伯弟兄们的厉害。打我打不过他们,骂也骂不过他们,只能装病装死。夫婿呢,心大得很。其实我说错了,指不定你四弟妹过来,正合了她的胃口。”

这话是说得有些无礼了。许樱哥瞧着她那分妖媚,觉着又刺眼又难受,多话却不好说,只低声道:“过日子,关键还是要看自己。”

王七娘低头打量着指甲上的蔻丹,并不搭话。许樱哥觉着有些尴尬,便换了个话题:“你六姐在那边,我也是许久不曾见着她的面了,我们过去找她说说话?”

“不去。”王七娘断然拒绝,见许樱哥微有讶色,便又嫣然一笑,“她每次见了我总是训我,怪没意思的。”言罢又不说话了,只将许樱哥看了又看。

许樱哥本想问她安六对她好不好,但看她这模样也不敢多问,只想找个借口溜掉,王七娘敏锐地看了出来,道:“你别急,我立刻就放你走,我就是想看看你。”

许樱哥道:“看我什么?”

王七娘拉起她的手看了又看,叹道:“看看你这双手呀,又能绘制簪钗首饰,画儿又画得好,还能做得一手好羹汤,更能打得一手好马球,还能打得人一脸的血。能文能武,怎么就生成这样了呢?”

许樱哥猜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觉得浑身难受,犹如有许多个虫子在爬,便将手抽了回来,笑道:“我瞧见我姐姐了,我得过去和她说说话,许久不曾见着了呢。你可要随我一同去?我把她介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