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命,逃命,许樱哥先是一头撞翻了个小太监,再一脚踹开了个宫女,划伤了个人,不要命地朝着前头狂奔。含章殿,只要逃到含章殿,只要找到朱后,她就暂时不必死了。至于以后,谁管得它!

“谁在那里!”许樱哥原本跑的是正道,迎头却遇着一队巡游的侍卫,领头的不由分说便要上来拿她。许樱哥心想,凭着自己的穿着打扮,寻常人等并不敢窥视,此人如此胆大,莫不是与芙蓉宫一伙儿的?于是转身便跑,听着身后的嘈杂声越来越响,她只觉得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咽喉与肺部都如被火燎过一样的痛苦,她跑不动了,人生地不熟,倒是要叫她跑到哪里去?许樱哥靠在偏僻的宫墙边气喘吁吁,满怀绝望。

有一只手猛地捂住她的嘴,不等她尖叫出声挣扎起来,另一只手便又牢牢地箍住了她的手臂,来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嘘……是我,你在做什么?”

许樱哥仓惶惊恐之中辨不得声音,只晓得是个男人,用力转过头去,入眼的便是安六那张坏得掉渣渣的笑脸。是敌非友,自己却囫囵个儿落在了人家的手里,她无法言明此时的心情,便只能哀求地看着安六。

安六收了脸上的坏笑,默默看了她片刻,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轻声道:“我不会害你。信我或是不信我,你自己拿主意。”

梧桐宫与芙蓉宫在明面上从来好不到哪里去,但如今梧桐宫势弱,芙蓉宫蠢蠢欲动,康王一派却是独领风骚,指不定梧桐宫与芙蓉宫早就暗中联了手。许樱哥瞬间转过许多念头,权衡了又权衡,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人都落在人家手里了,不能喊,不能动弹,她不信他又能如何?

安六微微一笑,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说话要算话,我虽看你可怜乐意帮你,但可不乐意为了你折进去。你要是不听招呼,我便把你交给他们或是推到池子里淹死了,一了百了。”

许樱哥沉默不语。

有脚步声匆匆传来,安六松了她捂在她嘴上的手,扯着她就往前跑。

第258章 废宫

安六显然对宫里的地形是十分纯熟的,许樱哥随着他左拐右拐,左绕右绕,居然很快便甩开了后面的追兵。可是也来到了她绝然不想去的地方。

面前的宫殿楼阁一片萧然,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彩绣辉煌,但现在院子里的野草得有半人高,窗户纸是破的,门窗是斜的,大白天的能听见老鼠打架,更别妄想看见人出没。

许樱哥有些害怕地打量着四周,安六背着手,沉默地抬头看了这片宫殿许久,轻声道:“这是延寿宫,前朝薛贵妃所居之处。听闻当年薛贵妃殉死,留下毒咒,她身边的宫人多数随死,尸体多得没地方摆放,圣上便命人将他们放在此处,请方士摆了个风水局,将这些人的魂魄尽数拘在此处,叫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又有作乱未死的宫人,也是尽数拘在此间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有伤者,活活哭号了十余天才算死去。更有身强体壮者,为了活下去不惜吃人肉,喝人血,但最终也还是死在这里。”

说到这里,安六转过头看着许樱哥,语气阴森地道:“所以啊,这地儿的虫子和老鼠都比别处的大,就连猫儿来了此地也要长得大些,更不要说是那些食腐肉的乌鸦鸟雀。大白天的也能听见有人哭,更不要说是夜间,真是鬼火漂浮,孤魂出没。”

许樱哥不是吓大的,也能看出安六此举不过是恶作剧,若是接了他的话,不拘是表示害怕或者是表示轻蔑,都未免给了他发挥的余地,索性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安六见她不接招,也不觉得尴尬,乃笑道:“现下此处无人,更无追兵,许二娘子可否将你干了什么好事说与我听了?”

许樱哥抬眼看向安六,但见他笑容照旧慵懒无赖,一双斜长的凤眼却是戾气丛生,由不得的就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也不知他们何故要追我。”见安六往前逼近了一步,便又急急地添了一句:“我是才从芙蓉宫中出来,也不晓得究竟是为了什么。”有本事就自己去芙蓉宫打听,没本事就别问。反正她是打死也不肯说出那航脏事的,那是催命符呢。

“你看,你也算是个有才有貌的美人儿,风头正劲,又有公婆父母夫婿爱宠,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多可惜?”安六叹了口气,将手捏住许樱哥的下巴,将拇指来回摩裟着许樱哥的肌肤,他指尖的薄茧刺得许樱哥一阵恶寒。她往后退了又退,却发现自己已经毫无退路,后面已是冰冷的宫墙。

安六见她满脸掩饰不住的不安,由不得笑了,轻声道:“是不是有些害怕了?”

许樱哥咬着牙,尽力使自己看上去更冷静狠厉些,直奔主题:“你想要什么?”

安六盯着她看了片刻,认真道:“是不是我问你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许樱哥道:“那可不一定,你若是要天上的星星,我能否与你?安国公开价的时候得看别人是否给得起。”

安六将手从她下巴上收回,垂眸看着她雪白的脖子与裸露在外的肌肤,轻声道:“我不要星星,我只想要你。”

想起早前在芙蓉宫中见到的情形,许樱哥一阵控制不住的恶心,这一家子人都是这样厚颜无耻,不知何为礼义廉耻的?她很想吐安六一脸的唾沫,但她不敢。她面前的人不是张仪正,而是安六。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骑着白马,刀头挑着人头,血腥洒了一地朝着许府马车而来的安六,不会忘记在灵犀阁上他那用力一推,更不会忘记在他与王七娘的新婚之日上那鲜血淋漓、干脆利落的一刀。这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所以许樱哥只是又将背往墙皮脱落的宫墙上用力缩了缩,轻声道:“要价太高,换一个。”

安六笑了笑,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道:“既然这个太高,那就换一个,先奸后杀。”

“你开什么玩笑?”许樱哥先是一怔,随即气得满脸通红,激动地道:“现在大家都在乱纷纷地为自己谋出路,安国公你又是在这样的处境之中,进退两难,你不为自己多打算打算,何故要来为难我呢?把我弄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日他们会知道是你弄死了我,那时候你怎么办?你可千万不要一时冲动,断了自己的路啊。”

安六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那依你看,我当如何?”

许樱哥道:“当然是把你真正的条件说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送回含章殿,然后等着我们付账,互惠互利做个好朋友啊。”

安六眼睛也不眨地道:“你觉得,我和康王府是有可能做互惠互利的好朋友的?”

许樱哥非常肯定的点头:“能,当然能!就凭你的本事,就凭你是王老将军的孙女婿,就已经足够。”

安六突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许樱哥趁机跑到开阔的地方去,警觉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安六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一边将袖子揩着眼角的泪,一边笑看着许樱哥道:“不,你错了。有本事的人往往死得最快,孙女婿么,就和妻室一样都是可以换人做的。所以你说的这些都不够,远远不够。”

许樱哥当然知道,倘若康王一朝上位,安六必死无疑。即便他在前些日子的马球赛上替康王拾起球杖并双手奉上表示臣服,即便他向张仪正保证贺王府不曾动过许扶,即便他当初做了老皇帝埋在贺王身边的那把尖刀,即便他做了王老将军的孙女婿,他还是难逃一死。那么,她是要死了吗?想来想去,安六实在没有理由莫名其妙地救她,再让她理所当然的活下去。这世上,你想要得到,总是得付出点什么才是——即便她付出了,等待她的仍然也可能是死路一条,更何况她付不起。

许樱哥眷恋地看着四周,突然间觉得这荒凉的残垣断壁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美好,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很多人,想起自己还有心愿未了。她转过头看着安六:“你既然救了我,何故非要我死?你并不是好色之人。”

安六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她道:“不,我好色。世人都知我既好男色又好女色。我看上你很久了,只恨不得。”

许樱哥轻声道:“可你不是一个会为了色而误了大事的人。”

安六眼里露出几分神采,语气却越发的淡:“我从不做折本的买卖。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说了,活。不说,先奸后杀。”

许樱哥皱起眉头:“我不喜欢你的这个词,很恶心。”说了,死。不说,也还是死。所以不如胡诌。

安六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往前踏上一步。许樱哥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将手攥得紧紧的。两人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许樱哥与安六同时惊了一惊,又迅速镇定下来。安六轻声道:“罢了,我不追问你刚才究竟看到什么了。我问你另一件事,你老实答来我便放你离开,毕竟现下弄死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当真?”许樱哥眼里露出几分喜色:“什么事?”

话音未落,二人同时行动,安六迅猛地朝许樱哥扑了过去,许樱哥则扬起一把尘土朝他的头脸抛了过去,随即转身就跑。

许樱哥不敢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奔跑,便只有向着宫殿深处奔跑,她很想回头去看安六是否跟了上来,却不敢回头,便只能闷着头不要命地往前跑。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废弃的宫殿里回响,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更沉重,她听到周围有无数被她惊动的不明生物在草丛间和瓦砾残砖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跑不动了。再这样奔跑下去,不等到对方抓住她,她便得把命送在这里,还是自己整死自己的。此心一起,就再无奔跑的力气,许樱哥将心一横,慢了下来,往前蹒跚几步,呼吸稍许放缓之后,她终是靠着一根早已褪了朱漆的柱子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夕阳西沉,彩霞满天,此刻的延寿宫被霞光照着,竟然也有了几分美色。安六不知往哪里去了,四处一片死寂。许樱哥默默地望着房檐上的兽首,将白日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有人想要让那荒唐不堪的一幕尽入朱后与康王的耳里眼里——若是她贪生怕死,听了果果的话掉头就走,冒然去将长乐公主请来,那么看到那不堪场景的人便会是长乐公主。她不曾冒然去请长乐公主,而是选择自己一探究竟,那么对方就将她推入到殿内,让她做那见证人。不管是她或是长乐公主撞破此事,老皇帝都是不能容忍的,朱后人病得半死,不如从前那般强有力,她的两个儿女便要遭到厌弃和防备了。还有可能,病重的朱后一旦知晓此事,必然如同收到一张催命符。朱后一旦死了,康王一系仿若山崩。

那么设计者是谁?罗昭容婆媳母子?虽然这样的丑闻爆出来对他们似是没什么好处,可这个阴谋始终是发生在芙蓉宫的,他们脱不掉嫌疑。而她不比长乐公主,最方便弄死灭口不过,可在奔逃途中,眼看着她就要落入那些人的手里,她却好巧不巧地遇到了安六,从而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安六出现得也太凑巧,他不是该冷眼看着他们两帮人斗个你死我活的?他虽说逼问威吓于她,却也不曾用了什么手段,最后居然还让她逃掉了。他是不是设计者?

第259章 脱困

兴许安六也只是欲擒故纵之计,他想要她活下来去报信,因此他才留着她这条命。许樱哥拿不准是否真如自己所猜测的一般,也还谨防着清醒过来的疯子皇帝与福王妃要她的小命,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老老实实在延寿宫中呆着,一边等着天黑,一边盼着朱后等人发现她不见了好来寻她。

月亮一点一点地爬上天际,天幕如同镶嵌了钻石的天鹅绒一样美丽。坐在残垣废墟中的许樱哥却无心去观赏这般美景,她的四周蚊虫飞舞,她听见草丛里和身后漆黑的房间里沙沙作响,她又累又饿又渴,还很害怕。并没有人走到这宫殿深处来寻她,即使是之前凶神恶煞的安六也消失不见,四周也听不见喧嚣之声,这个宫殿犹如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平静。

不能坐以待毙,许樱哥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站起来认真辨了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她尽量不弄出声音,却难免踩着点枯枝或者是瓦砾石子什么的,每每脚底下发出声响,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停下来紧张地四处张望并侧耳细听,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将无数奇形怪状的阴影投影在地上,她走得胆战心惊。

薛贵妃是前朝哀帝的宠妃,荣宠多年,延寿宫的规模着实不小,之前奔逃之时不觉得,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走进来很深,以至于似乎总也走不到头。

意外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来临,许樱哥行到一片假山后,正想绕过去时,突然看到前方亮起火光,于是吓得整个人如同壁虎一样地紧紧贴在假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不敢。

那火光却一点一点地朝着她逼近,停在了假山前。许樱哥从未觉着日子这般难捱,道是渡秒如年也不为过。有人在前面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是南国公夫人么?”

是个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许樱哥惊得出了一声冷汗,又觉着脚底上冰冰凉凉的,顺着脚底爬上来,向着她的腰肢和上身蔓延,让人觉着又痒又麻又害怕。她死死咬着牙关,握紧手里那块尖锐的石头。

听不到她的回答,那人也就不再说话,却也不往前走。二人沉默地僵持着,比的就是耐心和毅力。夜风吹得多年不曾修剪过的树木沙沙乱响,在地上投下无数奇形怪状的影子,一只大鸟自不知名的阴暗之地“嘎”地怪叫了一声,振翅飞起。火光还停在原处,一道人影却飞快地朝着许樱哥躲藏的方向扑了过来,许樱哥不假思索地一石头砸了上去。

砸了个空,不过是件树枝挑着的衣服。许樱哥一击成空,暗道不好,迅速撤退,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往前拖,她毫不迟疑地将另一只攥着金簪的手猛力向着对方刺下,来人敏捷地一错身,金簪擦着他的肩头落空。他猛地往前一扑,沉默地将许樱哥整个儿扑翻在地,然后合身压了上去,将许樱哥压得死死的,再动弹不得。

许樱哥趴在冰冷的地上,脸和前胸被砸得生疼,情知自己不是对方对手,索性不再挣扎,只微微将头往上仰起一点,轻声道:“你要如何?”

那人死死压着她,同是轻声地道:“奴是奉了康王殿下之命来领夫人出去的。夫人请看这个。”言罢递过一块腰牌,许樱哥借着一旁斜插在假山石上的灯笼微光,认出那是康王府侍卫的腰牌,却又略略有所不同,更精致更小巧,所用材料更珍贵。于是淡淡地道:“我认不出来。”

那人怔了怔,小心地将腰牌收了回去,低声道:“夫人不妨这样想,奴若是要害夫人性命,此时早已得手。夫人便信奴一次,奴将您送出这延寿宫,再送回含章殿。”

对方是如何发现她的她都不知道,后面的较量中,明显对方比她厉害了不止一个层次,若是对方要她的命,她那两下实在不够看的。许樱哥掂量了又掂量,轻轻点了点头:“好,你先放我起来。”

那人却不肯,道:“夫人须得先答应奴,起来后不要乱喊乱跑,否则惊动了其他人,只怕你我二人性命难保。那奴便只有得罪,将您打晕了。”

清醒着和被打晕二选一,许樱哥当然要选清醒着,便道:“我答应你就是。”话音未落,身上便一轻,挣扎着爬起来一瞧,那人已如鬼魅一般挑着灯笼走到前方去了,一口吹灭灯笼后,将脸背着她沉声道:“适才情非得已,请夫人恕罪。”

这般迅捷的动作……许樱哥暗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适才那人挑衣服逗弄她的树枝握在手里,低声道:“不怪你,前头带路吧。”

那人便往前走,走的却是与许樱哥之前打算走的完全不同的方向。许樱哥停住脚步,道:“想是你走错了路?方向不对。”

那人头也不回地道:“没错,此间有暗道直通太极殿。外间正有人等着夫人自投罗网呢。”脚下半点不停,照旧挑着那盏灯笼往里走。

许樱哥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适才竟敢燃着灯笼,就不怕给人瞧见么?”

那人道:“不过是怕吓着夫人,特意给您提个醒儿。”

许樱哥没话说,便又道:“娘娘可好?”

那人道:“娘娘不太好。不然也不会耽误了。”

许樱哥有些着急,再问,那人却摇头不再开口说话了。二人沉默着行至延寿宫中最高大的一座建筑前,许樱哥估摸着这应该是正殿。正在仔细打量周遭环境之时,那人已经推开了虚掩着的殿门,又打亮了火折子,点亮灯笼,继续往里走。

许樱哥犹豫再三,踏上台阶跟着他入内。迎面便是一股浓重的霉味夹杂着灰尘味,几只肥硕的老鼠“吱吱”叫着从她的鞋旁跑过,绿豆一般的眼睛闪着不怀好意的冷光。许樱哥头皮发麻,勉强忍住了,快步往前跟上那人,不敢离他太远。

那人毫无所觉,提着灯笼往里一直走,直至行至后殿才顿住脚。早已毁坏败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重重帐幔之中,蛛网累积,指尖大小的蜘蛛缀得到处都是。那人却头也不抬地一直往前走,许樱哥恶寒,将手里的树枝左右挥动,准备拨开蛛网,那人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道:“夫人请别乱动这里面的东西,省得露了痕迹。”

许樱哥讪讪地收了树枝,道:“就是这里?”

那人点点头,站在一张破败的床前拨弄了几下,一阵闷响后,床后的墙上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洞来。那人一头钻了进去,将灯笼挑着,静候许樱哥入内。

洞口嗖嗖往外冒着凉气,黑得深不见底。许樱哥犹豫片刻,咬牙走了进去,那人便又拨弄机关,关上了通道。许樱哥趁机好奇地看过去,看到一张陌生的中年太监的侧脸。那人似是不想让她看清楚自己,不悦地皱了眉头,往阴影里缩了缩,许樱哥也就老老实实地垂了眼帘,不再乱看。

洞内满砌青砖,虽则阴冷黑暗,却还干净,并不曾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空气清新并无怪味,许樱哥猜测应当是在某个地方建得有通风口才是。二人一前一后,借着灯笼的微光沉默地往前行走。

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那人终于停了下来,背对着许樱哥轻声道:“夫人,外间便是太极殿东配殿,奴只能送您到此。您出去后,自有人将您送回含章殿。请多保重。”

许樱哥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让你白白救了我。”

那人顿了顿才道:“奴没有名字。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言罢又在墙上摸索片刻,墙体无声地露出一个小洞,外间灯光隐现,安静得很。许樱哥咬咬唇,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奇怪的人,闷头走了出去。才刚走出去,身后的门便被关上,她只看到一道光滑的墙。

一个穿着青衣的宫女低眉垂眼地守在那里,盈盈一礼:“夫人请随婢子往这边走。”

许樱哥跟着那宫女悄无声息地三转两转绕了出去,发现自己果然是在太极殿附近,于是心情放松大半,沉默着疾行片刻后,终于看到了含章殿。此刻宫门本已该落锁,许樱哥壮着胆子上前轻轻一推,便有人在里压低了声音喝道:“谁?”

“是我。”许樱哥壮着胆子应了一声,不闻钥匙和锁响,门便被人轻轻推开了一条缝,红素姑姑满脸威严地立在那里,一时瞧见许樱哥,吓得猛地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一把将她拉了进去,低声道:“老天,佛祖,可真吓死人了,平安就好。”

“娘娘如何?”许樱哥回头去瞧时,送她过来的那个青衣宫女已经消失不见,唯见树影重重,顿觉今日所遭遇的人和事犹如梦一般的令人难以置信,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再无半点斗志。

夜风将一团云雾吹行至月亮之旁,将月色隐去大半,整个宫殿陷入到昏暗之中。安六独自一人立在延寿宫的正殿外,皱着眉头想了想,朝着殿内大步走去。

第260章 势均

此刻月色晦暗,延寿宫正殿内暗黑一片,一只胆大的老鼠试探着触了触安六的靴子,安六漫不经心地一脚踏将下去,左右用力磋磨,老鼠怪叫一声后成了一摊血泥。黑暗中传来一阵沙沙声,许多老鼠怪叫着往后逃了个干干净净。

安六亮起火折子打量着这破败的宫殿,然后低下头,十分认真地在地上寻找着踪迹。延寿宫中少有人烟,地上自是铺了一层灰,一大一小两排足印十分清晰地向着后殿而去,安六眼里闪过一道亮光,一手按在腰间,一手持着火折子,毫不迟疑地循着足印往里走。到得后殿,却又顿住了脚,脚印自此变得纷乱,他小心翼翼地在乱纷纷的脚印中寻找着许樱哥的脚印。

良久,他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松,坚定不移地向着一个方向走过去,行不多远,他无奈地又顿住了脚。面前的脚印彻底消失无踪,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正如水洗一般。安六忍不住冷笑起来,这是亮明车马了?竟不怕人家晓得在此有勾当!云朵散去,月色越来越亮,他抬眼向着前方看过去,无数道门窗,无数在月影夜风下翻飞起舞的破帷帐,似有人影在帷帐深处晃了一晃,“谁在那里?”安六压着嗓子喝了一声,猛地扑了过去。

“扑啦啦”一声响,一群不知名的生物夹杂着一股腥臭味向着他劈头盖脸地撞了上来,锐利的爪子不客气地抓上了他的发髻头脸。安六不见惊慌,将手护住头脸,把火折子高高举起四处一晃,那群生物顿时飞了开去,他趁机看时,竟是一群以此处为巢穴的蝙蝠。

风起,吹得整个殿外树木狂舞,隐隐又似有鬼哭狼嚎之声传来。“装神弄鬼!六爷活人尚且不怕,还怕死人?”安六冷笑一声,一口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沉默地立在阴影里静静候着。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月色再度隐入云层之中,整个延寿宫后殿再次陷入到黑暗里。殿门被人轻轻推动,发出一声暗哑的怪叫,一直站立不动的安六猛地扑了上去,在黑暗中与那人合身撞上。“嘭!”地一下,他竟被撞得头昏眼花,不由暗道一声来人好大力气。咬紧牙关再次扑上的同时自腰间拔出尖刀,干脆利落,角度刁钻地向着对方的要害处刺了上去。

本以为一击必中,谁想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尖刀尚未碰触到对方的身体,便被对方横横挥出的一刀撞得险些脱手,一阵冷风卷起,安六凭着多年历练出的直觉感受到了危险和寒冷,他有些狼狈地往前滑出一步,腰一拧,身子大幅度后仰以期避开,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到对方冰冷锋利的刀尖贴着他腹部的肌肤一划而过,同时一阵冷风自腹部灌入,他的袍子破了。

好大的力气好强的戾气!安六暗自吃了一惊,心想自己拿的只是一把短刀,明显对方拿的是长刀,在这黑咕隆咚的环境中,总是自己要吃亏些,不如暂避锋芒再觅良机。此念一起,便迅捷地弹身而起,向着另一个方向隐去。才刚起身,又是一刀夹杂着风声向着他的后脑竖劈下来,大开大阖,似是在何处见过此种刀势,安六心回电转间,疾声喝道:“小三儿!”

对方的刀势果然缓得一缓,却并不回答或是停手,一刀收起,另一刀又横劈过来。对方这是要置他于死地了!安六再不敢大意,就地一滚,险险避开,在墙边摸着了一根早就看好的包铁皮的门闩,抱持在手当成大刀,向着对方猛力砸下。

一声闷响,门闩与长刀相击,虽不能压下半分,对方的长刀却也不能再进半分。“小三儿,你拿着长刀,我拿着门闩,你不能奈何我,我亦不能奈何你,所以还是你输了。”安六低笑起来,月色渐明,月光自长刀之上缓缓后移,渐渐照在张仪正略显苍白的脸上。

双眉紧锁,神情略带戾气,是找女人找疯了吧?安六含笑打量着张仪正的神情,轻声道:“小三儿,不是我。这房里另有其人,你不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吧?”

张仪正冷冷地道:“你如何会在这里?”

安六狡黠地反问道:“你又如何会在这里?”

张仪正缓缓收起长刀,安六也趁势收起手中笨重的门闩。张仪正严肃认真地道:“我若真想杀你,你还是得死。”安六也认真地点点头:“但你此刻不想我死。”不然怎么打听许樱哥的下落?

张仪正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她呢?”

安六摇头:“不知。我追她入内,失了影踪。”

“狡辩。”张仪正咬牙,眼里似是燃起一簇鬼火,安六冷笑道:“我可没对她做什么。纯粹就是好意。她不信我,怪不得我。”

张仪正冷笑:“信你才是自寻死路。”

安六讽刺道:“若信你是活路,你怎姗姗来迟?”

张仪正大怒:“离她远些。”

安六恶毒道:“活人自是要离死人远些的。我再喜欢她,总不能活着就跑到地下去陪她。”

二人同时再举起手里的武器,却不是向着对方去的,而是朝着暗影重重的帐帷深处扑去,长刀挥落无数的破旧帷幕,激起灰尘阵阵,门闩砸下,将地砖砸得一声闷响。一条人影弹射出去,三转两转,冲破一道破败的雕花门扇,转瞬间便不见了影踪,地上只剩了一盏被踩烂的灯笼。

张仪正与安六对视一眼,不假思索地并肩冲了出去,然后分开,两面夹击,再次会面,却只看到对方凝重的脸。沉默片刻后,张仪正道:“你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哪里?”

安六指指前方:“那边,她是向着这里面跑进来的。我听见此处有声音,本以为她会在此,谁知却不是她。”

张仪正收起刀,沉默地继续往前而行。安六在他身后道:“你不杀我了?当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张仪正回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今夜杀不了你,也不是来杀你的。”

安六笑了起来:“小三儿,你迟早有一日要杀死我的吧?”

张仪正反问道:“你呢?”

安六摸摸下巴:“不告诉你。”

张仪正转身继续往前走,安六在他身后喊道:“刚才那个真不是你们的人啊?你们一共进来多少个人?我该走哪边?不然,我们合作?”

张仪正不理他,脚步越来越快,很快便走得不见影子。

安六无所谓地低头看了看腰间袍子被割破的大口子,转身自进了正殿。许樱哥便是消失在此处的,他就不信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传言中,这宫中有密道,可否就在此间?

含章殿内。红素姑姑扶着许樱哥往里走,低声道:“夫人怎么回来的?三爷还在外间四处寻您呢。”

许樱哥顿生诧异,延寿宫中那人不是说他是康王派来寻他的?怎地看红素姑姑这模样,竟似是毫不知情?本待细说,却又想适才那人身手不凡,又涉及到一条密道,想必不该随便让人知晓,便含糊道:“我之前一直藏着,等到天黑人少才敢回来,幸亏姑姑在这里等我,不然可是没法子了。三爷还没回来?他是去哪里寻的我?能不能设法给他送个信?”

红素姑姑挥挥手,自有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含章殿去寻张仪正报信,也不追问许樱哥,只叹道:“午间您使静慧回来,娘娘吩咐,可以再留两刻钟,彼时你们不回来便使人去接。谁想接着娘娘便犯了病,吓得人仰马翻,待得想起来时已是傍晚,罗昭容这才带着三娘子过来请罪,道是您不见了。静慧呢?”

罗昭容哪里是来请罪的,只怕是来探虚实的罢?许樱哥道:“静慧自听我安排回来报信后我便再不曾见过她。”

红素姑姑怔了怔,有些悲戚地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二人都有些沉默,许樱哥又问:“娘娘如何?”

红素姑姑低声道:“时醒时睡,境况大不如从前。今儿午后呕了好多血,天黑后倒是要精神些,就是记挂着您。”

许樱哥站住了脚:“烦请姑姑先请公主殿下或是王妃出来,再暂时不要告诉娘娘我回来了。”

红素姑姑默默地点了点头。许樱哥就在廊上坐下来,扶着扶手歇气。不一时,康王妃快步走将出来,一把攥住许樱哥的手边打量边道:“总算是回来了,怎么回事?”

许樱哥真是有些说不出口,却又不得不说,便只压低声音简要说了:“幸喜是后头遇着了个人,他说他是咱们府里的人,领着我通过延寿宫正殿后的一条密道,到了太极殿偏殿出来,又送我到此间……”

康王妃听她说起老皇帝与福王妃之事时一言不发,待听她说到神秘人与密道时反倒吃了一惊,轻声道:“这般……”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只是皱眉沉思。

许樱哥看在眼里,少不得多了一层思量,低声道:“娘娘要是问起,我该怎么说?那种事总不好在此刻说给娘娘知道。”

康王妃沉声道:“不说,当然不说。你先回房梳洗,等我和你姑姑商量好了再差人来与你说。”

第261章 不死

许樱哥一边收拾一边听静容叙述:“夫人去后不久,昭容娘娘便领了三娘子出来,说是要去清风阁寻一件东西与三娘子看,婢子只好跟了去。这一留便到了傍晚时分,婢子虽急,却不能丢了三娘子在那里,直到有人来报您不见了,昭容娘娘这才领了三娘子过来告罪。惠安郡主已把三娘子送回去了,三娘子万事都好。”

罗昭容貌似撇得干净,实际漏洞百出。想她身为一宫主位,怎可能皇帝去了她宫中她却一无所知?便是老皇帝临时起意,也会有宫人立即报与她知晓才是,不然她怎么混?许樱哥嗤之以鼻,温言道:“怪不得你,留你在那里,本就是为了看顾好幼然的。”顿了顿,试探道:“姐姐可知昭容娘娘何故要见幼然?又说了些什么?”

静容沉默片刻,轻声道:“三娘子的生母,其实是昭容娘娘的表妹,当年那件事和梧桐宫很有些干系,所以皇后娘娘才许了三娘子去的芙蓉宫。婢子今日在外,听着昭容娘娘只是叙旧。”

只是叙旧,便已足够引起张幼然无数不平了,生母本是罗昭容的表妹,倘若不是出了那乱子,如今张幼然最少也该是个公主。现在倒好,姐妹二人分别做了两父子的姬妾,不该张幼然的生母死又该谁死?能容得下张幼然生产之后再让人死,已算是留了余地。这一家子人实在够混乱,许樱哥忍不住暗叹,才刚收拾完毕,就听宫人齐齐给长乐公主问安,接着长乐公主进来,命身后随行的宫人给许樱哥送上清粥小菜若干,挥手命众人下去,道:“想来你也是饿狠了,先垫垫肚子。小三儿那边已经有人去通知他了,你不必替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