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哥谢过便不再客气,忙着填肚子。长乐公主等她吃了大半饱才轻声道:“今日之事着实凶险,想是两宫联手,想要狗急跳墙了。”

不然也不会万事这般凑巧,她与张幼然去罗昭容的宫中,皇后自是有数的,倘非是在那个最巧的点儿上皇后突然发病,静慧失踪,她也不至于就会看到那份龌龊。许樱哥点头赞同:“一切都太凑巧了些。”转念一想,却又觉着不对劲,对方怎么算也不能算到朱后恰巧就在那时候发病罢?难道他们能控制朱后的病情?这样一想,便觉着透骨的冰凉,更觉着可怕到了极点。

长乐公主何许人也,看她的神情就猜着她是想到了什么,少不得追问:“如何?”

许樱哥心知自己这话要是说得不当少不得牵连人,拿捏许久才委婉道:“就是觉得太巧了些,他们算计得也太精准了,就连那个时候娘娘会凑巧发病都算着了。”

长乐公主微微蹙起眉头:“这宫里……能靠近娘娘的人都是可信的,当不至于。我想,大抵只是凑巧,不然即便不是遇着娘娘恰好犯病,大抵他们也还有其他后着。”默了一默,又道:“当然,多事之秋,小心谨慎为上,我会去安排。”

许樱哥便不再多说,恭恭敬敬地道:“不知稍后我去见娘娘,又该怎么说?”

长乐公主道:“你便说,你喝了杯茶就晕了过去,再醒来便是在梅才人的房里,后面听得外头喧嚣,又迟迟不见静慧回话,便听了梅才人的话藏了起来。等到天黑才敢出来。”

许樱哥很怀疑这话能不能骗得过朱后:“行么?”

长乐公主低头喝茶:“你这样说就是了。梅才人那里不用多管,我会安排。”

想来这位未曾会过面的梅才人应当是朱后一系安插在芙蓉宫中的钉子,难怪康王妃听说起疯子老皇帝爬灰会是那么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许樱哥郑重应下:“是。”

这里才放下碗筷漱过口,那边就来传话:“娘娘醒了,听说南国公夫人平安归来,要见夫人。”

许樱哥便收拾出一副百无大事的欢喜模样,高高兴兴地与长乐公主一道去见朱后。

含章殿正殿内一片灯火辉煌,朱后斜斜靠在明黄色的迎枕上,越发衬得一张脸黄得如金,发丝却是纹丝不乱的,眼神也还清明。瞧见许樱哥便含笑朝她招手,低声道:“过来同我说说,你整日都跑哪里去了?”

许樱哥满脸愧疚地在脚踏上坐下来,握住朱后冰凉瘦削的手低声将长乐公主所教那一套说辞缓缓说来:“都是孙媳不谨慎……”

朱后听完,沉默地看着许樱哥。许樱哥觉着朱后那双眼睛又黑又沉,似是能把她给看透一般的,由不得便有几分心虚,却仍然是鼓足勇气,用力睁大眼睛,歉疚不安地看着朱后。

朱后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在康王妃、长乐公主、红素姑姑等人身上缓缓扫了一圈,微微闭了闭眼,叹息一般地低声道:“以后小心些。这几日都不要出这含章殿了。”

许樱哥不由微惊,这谎言只怕已被朱后给看穿了,并且朱后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她惹上了大麻烦,所以才会吩咐她这几日都不要出含章殿。再看长乐公主与康王妃,都是一副忧虑模样。

长乐公主试图让朱后欢喜些:“母后先前不是说有东西要赏小三儿媳妇的?趁着您这时候有精神,把东西给她罢,也好给她压压惊。”

朱后浮起一个笑容:“红素啊,你去把我那只紫檀木箱子拿来。”

少倾,红素姑姑捧出一只包金紫檀木箱子出来,边开锁边凑趣道:“这里头都是娘娘的宝贝,南国公夫人可要发财了。”

箱子打开,却是一只分六层的首饰匣子,盖子一开,便分层铺陈开来,满匣子的珠玉宝石金银被屋里的烛光照得珠晖相映,宝光灿灿。“你们都过来瞧可有喜欢的?”朱后招呼女儿、儿媳一起围过来,笑眯眯地从中挑了一枝粉晶镶嵌的桃花簪子插在许樱哥的发上,慈爱地道:“这是我年轻时节戴的,给你了。”见许樱哥要开口推辞,挥挥手:“不要多言,这些日子你辛苦了,给你就拿着。”

许樱哥拜谢,朱后有些疲惫的摆摆手,红素姑姑知意,道:“夫人稍后一并谢罢,不然不晓得要跪多少回。公主殿下与王妃也是如此。”

朱后低声道:“我此生,本是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命,幸得圣上与我无上荣光,安宁一生,吃穿用度都是天下间最好的,这后宫中从来无人能及。你们又孝顺体贴,不知不觉间我便存了无数的珍宝首饰。这匣子里都是我挑选出来,你们平日用了也不违制的,你们挑几样喜欢的,剩下的便与其他没进宫来的孩子们分了罢。”

康王妃与长乐公主都有些黯然悲伤,寻常人家长辈给小辈分赏首饰,那也是常有的事,但在此刻朱后做来,平白给人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可不敢扫了朱后的兴致,便都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去挑东西。朱后见许樱哥站着不动,便又自匣子下层取出一对累丝镶嵌工艺的宝石牡丹钗,微笑着递给许樱哥:“这个给你。这还是按着你前些日子送进来的那些图样来打造的,你父亲送进来的那个老工匠真是不错,美轮美奂,又不是很重,大气轻灵。实在很该赏你一件。”

许樱哥忙受了,朱后又指点着康王妃与长乐公主挑选东西,红素见她手指微颤,气息越来越急促,晓得她是撑不住了,忙劝道:“娘娘,您累了,该歇啦。不如交给王妃与公主殿下去分,再造个册子明日与您说,您看如何?”

朱后喘了口气,道:“也行。都下去吧,你们。”

此时谁还有心情去分什么首饰?康王妃轻声道:“母妃,今夜让儿媳陪您罢?”

朱后低不可闻地道:“让红素陪我,我有话要和她说。你们,养精蓄锐。”

众人无奈,只得先行退下,到了外间还是决定由康王妃守在外间,长乐公主与许樱哥先去歇息。

许樱哥回到房里,才将朱后赏赐的东西收拾妥当,突然听得外间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依稀听得是有人大喊了一声,接着又有许多脚步声从周围涌了过来,于是心惊肉跳,赶紧开了门出去瞧。却见殿外已经平静下来,几个太监将个宫女似拖麻袋般地往外拖了出去。

静容立在门前,回头看着满脸讶色的许樱哥轻声道:“多事之秋,今夜怕是无眠了。”

这宫中,看似安宁,实则暗藏杀机,这黑暗中也不知藏了多少双闪着凶光的眼睛和毒牙。许樱哥想起张仪正,由不得暗想他是否已经得到她已经平安的消息?

含章殿首领太监马福来颤颤巍巍地了过来,停在许樱哥跟前轻声道:“南国公夫人,娘娘召您过去问话。”

朱后从来不是个爱折腾人的,不会在已经安排她歇息后又使人来唤她。许樱哥油然生出些不太好的感觉来,少不得低声道:“马总管,刚才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还有人敢在这当口忤逆娘娘不成?”

马福来愁兮兮地道:“适才那贱婢嚷嚷出了些不该说的话,娘娘要听夫人一句话。”又提点道:“老奴真愁啊,娘娘身子不好,怎禁得住?”

这么说,那宫女只怕是把那龌龊事嚷将出来了,这宫中果然也埋了钉子,对方这是非要气死朱后不可。许樱哥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气都喘不过来。

第262章 不休

正殿内,红素姑姑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康王妃与长乐公主的脸色俱是死灰一般,烛光摇曳下,朱后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斜靠在迎枕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目光沉沉地望着不远处的珠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樱哥才入内就察觉到了那种凝重冰冷的气氛,康王妃与长乐公主正频频与她使眼色,就听朱后冷冷地道:“我还没死,别把我当瞎子聋子。”

康王妃与长乐公主顿时垂了眼睛,长乐公主鼓足勇气轻声道:“母后……”

“闭嘴!”朱后勃然大怒,将手里握着的一串翡翠佛珠狠狠砸下去,脸已是气得通红,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眼看着是气息都不稳了。

当此情形下,谁还敢惹她生气?许樱哥眼看着那串上好的翡翠珠子落在自己脚边摔得不成样子,疾行两步扶住朱后,替她揉着胸口轻声劝道:“娘娘息怒,什么事儿也不值得您气坏了自己。”

朱后喘过气来,将手指一指,冷冷地道:“你给我跪下!”她多年皇后,平时虽然和蔼可亲,威仪却是有的,这一发怒气势十足。康王妃沉沉叹了口气,先就跪了下来,长乐公主也跟着跪下,许樱哥低着头在她二人身后跪下,三人都是沉默不语。

朱后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红了眼睛道:“我平日待你们眼珠子似的,这才一病,便得不到你们一句真话了。尽让我做了瞎子聋子,别人都骑到我头上来拉屎了,你们还可劲儿地瞒着!”

长乐公主眼里滴下泪来,匍匐在地哽咽道:“娘啊,那不过是别人一句居心叵测的闲话,为的就是想气您,您怎地不信自己的骨肉,偏要去信那种话?”

康王妃也道:“如今多事之秋,那日圣上在娘娘寿诞之上说的话不知碍着多少人的眼,娘娘这一病,她们恨不得……”

朱后冷笑道:“你们的话也没多少是真的!”说到这里,停住,吸了两口气,软了声气道:“小三儿媳妇,你和祖母说,今日你在芙蓉宫中都遇到了什么?”

许樱哥硬着头皮低声道:“娘娘,孙媳今日……”

“孩子……”朱后目光殷切地看着她:“我只问你一句,梅才人长得什么样儿?皮肤白还是黑?眼睛大还是小?身量高还是矮?”

许樱哥的额头上浸出一层冷汗来,今日这事儿来得匆忙,长乐公主与她说起梅才人时也没说细,便是她舌灿莲花,又怎经得起推敲!

只这一瞬间的迟疑,朱后便已经全然明白了,颓然倒在枕头上仰面看着帐顶轻声道:“好了,我都知晓了。晓芳说的是真的。”

许樱哥不知这晓芳是谁,但猜着应该是适才被拖出去的那个宫女。长乐公主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匍匐在地上哽咽不能语,康王妃则含了泪光仰头看着朱后殷切道:“娘娘,不是什么大事!贱人心毒无耻,必是故意设计的。为的就是……”

朱后淡淡地道:“为的就是想要我死,她迫不及待了。这事儿只怕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们想是早就晓得的?”

康王妃与长乐公主都不能说话。朱后转头看着红素姑姑道:“你起来,不是你的错,晓芳本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谁也想不到她会是那边的人,实在怪不得你。”

红素姑姑想哭又不敢哭,剧烈地颤抖了片刻,哽咽道:“娘娘!您千万不要上当!”

朱后平静地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晓得。都起来。”

众人见她非同寻常的镇定,都暗自觉着实在不好,正想找点什么话来劝,却又听朱后轻声道:“我遇到他的时候,就从未幻想过要他只有我一人,我那时候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活得战战兢兢,不知自己将会死在何方,又会落到什么下场。原也不曾想过会有今日,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小时候,我娘曾告诉过我,为人要知足,不能得陇望蜀,不能贪心,我一直都这么做。做得很好。”

她的态度平静而自然,语气里丝毫没有怨气,许樱哥等人却是听得泪流满面。有不奢望爱情的女人么?有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人么?朱后越是冷静越是知道分寸,越是让人觉得心酸。

朱后闭上眼喘了几口气,轻声道:“明日就让樱哥出宫去吧,这里留不得了。”

长乐公主踌躇片刻,轻声道:“是。”

朱后歇了好一歇才又道:“不论我将来如何,你们不可心生怨气。”

不怨是不可能的,如今众人落到这个不尴不尬的地步,朱后病重,老皇帝为老不修还去爬灰,做子女的谁不恨?不恨死才怪。康王妃与长乐公主默了片刻,都很爽快地道:“是。”

朱后的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轻声道:“你们马上着人去请圣上,就说我病重,然后明日一早让老四入宫伺疾。”

这是最好的法子,既可麻痹其他两宫,又可试探老皇帝的心意,还可以顺理成章让康王入宫。康王妃担忧地道:“娘娘您的身子……”

朱后微微一笑:“我还撑得住。便是为了你们,我也要撑住,断然不让贱人称心如意。都去吧,我要梳妆,总不能这样蓬头垢面的对着圣上,那是太轻慢了。”

病成这个样子,还要强忍屈辱为儿女筹谋,长乐公主哀痛愤恨到了极点:“母后!”

朱后淡淡地一摆手:“不要耽搁我。你亲自去请圣上。”言罢不再搭理众人,只命红素姑姑:“给我取镜子和脂粉过来。”又吩咐马福来:“着人将这殿内的陈设收拾收拾,药味儿太浓,圣上是不喜欢的。”

药味儿太浓,病得形容枯槁,会令老皇帝想起自己也是年老体衰,行将就木,那么怕死的人,看到濒临死亡的发妻心情当然不会太好。越是老,越是喜欢鲜活的年轻人,可越是老,也越是容易嫉恨鲜活的年轻人,要的不过是一个合适的契机点燃心里的那点火。朱后对了康王妃发出最后一道命令:“把我那顶结条牡丹金冠找出来,在合适的时候让合适的人送给福王妃。”

“娘娘放心。”康王妃忍着泪意,示意许樱哥与她一同退下。许樱哥行到殿门前回头去瞧,但见红素寻了白粉胭脂眉黛,强拾笑颜,勉力给朱后梳妆打扮。朱后沉默地对着镜子,面上无喜无悲。

朱后早已过了以色事人的年纪,又在病中,怎么收拾打扮都不可能和美丽近妖的福王妃比,可是她却用这样严肃认真的态度梳妆打扮……不知道老皇帝看到了会是怎样一种心情?许樱哥着实觉得悲哀,再看康王妃,已是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于是赶紧扶了康王妃,递了帕子过去柔声安慰:“娘娘比咱们想的更坚强,母妃不要太担心了。”

康王妃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看着黑沉沉的宫殿轻声道:“我是觉着,真难。”物伤其类,康王妃想起了自己的将来,便是侥幸渡过这难关,跟随康王走向最高点,成了这含章殿的主人,她会否有朝一日落到这个地步?

许樱哥心有所悟,柔声劝道:“人和人是不同的。”

康王妃不过落寞片刻便又恢复了自然,沉稳地往前行去:“把今日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吧。回去收拾收拾,明日跟着你父王出宫。”

含章殿内,朱后将一枝珠钗插上发髻,揽镜自照片刻,突地呕出了一口鲜血,鲜血喷上铜镜,犹如溅开了一朵妖艳的血花。红素姑姑悲愤欲绝:“娘娘!”

朱后冷静地取了帕子擦去血迹,淡淡地道:“重新补妆,换衣,熏香。我总不能让我女儿、儿子、孙子平白做了鱼肉!”她的眼睛分外明亮,人也比平日精神了许多,红素姑姑与马福来看着,却是同时打了个寒颤。

芙蓉宫中。后殿一间偏室内不曾点灯,淡淡的月色透过镂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无数剪影,牡丹、百合次第开放。本不该滞留宫中的福王妃斜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闭目沉思,一张美丽得不像话的脸被月色照成半透明的玉色,正仿佛是一尊玉石雕成的美人相。

罗昭容立在门前阴影里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媳,面上阴晴不定,一双手又将帕子揉了又揉。

福王妃慵懒地翻了个身,睁眼看向罗昭容所立的方向,沙哑着嗓子低声道:“夜已深了,母妃还不睡?”

罗昭容从阴影里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福王妃,淡淡地道:“许樱哥逃回了含章殿,长乐亲自前往太极殿去请圣上,圣上此刻已是动身前往太极殿了。”

福王妃娇媚地笑道:“大事可成了。”

罗昭容冷哼一声:“恐怕高兴得太早了吧。圣上这回见了皇后只怕立即就要心软,一旦诏书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她入宫多年,从没有人能别过朱后去。朱后此生最难越过的一道坎便是康王的立储问题,但这不是谁给的难题,问题出在老皇帝身上,不然便是无敌。

福王妃将玉兰花似的手举起来对着月光仔细端详,轻声道:“不会的。圣上已知今日偷窥硬闯之人是许樱哥,且还给逃掉了,心中自是又羞又恼,对着皇后惭愧不及,对着儿子儿媳却未必。便是真要给也不会这时候给,不然岂不是成了变相的讨好伏低,告诉儿子他错了?”

罗昭容厌恶极了她那孤芳自赏的模样,淡淡地道:“但愿如你所言。”

福王妃瞥了她一眼,唇角浮起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嘲弄。

第263章 力敌

梧桐宫偏殿内佛龛下,本该病卧在床的刘昭仪此刻正跪在蒲团上对佛虔心祈祷,香烟缭绕中,她看上去慈眉善目,一片宽和,好似是寻常人家最慈祥的祖母。王七娘静立在一旁,皱着眉头注视着刘昭仪的背影,眼里满是厌恶与不耐烦。

刘昭仪虔诚地拜了几拜,将手伸出一只准备起身,宫女正要上前去扶,王七娘已然收了神色,翩然上前恭敬俯身扶起刘昭仪,语气轻柔地道:“娘娘慢些。”

刘昭仪满意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是懂事多了。王老将军家虽是将门,养出的女儿却比所谓书香门第养出的女儿知礼识趣得多。”

王七娘敷衍地一笑:“娘娘过奖了。都是娘娘教导得好。”

“你这样不骄不躁,不嫌我老太婆多事很好。”刘昭仪状似不经意地道:“听说你和你六姐关系不太好?毕竟是亲姐妹,怎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生分了?闲暇之时你还当多去走走才是。亲戚,亲戚,越走才能越亲。”

王七娘垂了眼恭顺地道:“娘娘说得是。”

与她说过许多次也不过就是这样子,刘昭仪眼里闪过一丝不喜,勉强按捺下了,问道:“六郎还没回来?”

不等王七娘回答,安六便已经走了进来,含着笑,潇洒地给她行了个礼:“孙儿见过祖母。”

刘昭仪扫了眼他身上的衣服,淡淡地道:“怎么回事?”

“你先下去,我和娘娘有话要说。”安六嬉笑着上前替了王七娘的手,扶着刘昭仪往寝殿行去,讨好地道:“祖母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孙儿换过衣裳了。”

刘昭仪“哼”了一声,道:“你个小猴儿从小想做什么能瞒得过我去?说吧,你又做什么坏事去来?”

安六微笑道:“孙儿在祖母面前自是从来瞒不住也不敢瞒的,也多亏祖母护着孙儿,孙儿才能有今日。”

刘昭仪冷哼道:“你到底是我的亲孙子,又孝顺,我不顾你要顾谁?但你要记着,你父王还在受苦!前程未卜,他若是倒了,你别以为你就有好日子过。没人会留你的命,你只有死路一条!只怕还死得很难看!”说到后面,已经是声色俱厉。

安六露出几分惶恐,立即就要给刘昭仪跪下:“孙儿一直谨记祖母的教诲,从来不敢忘了父王的生养之恩,更明白没有父王,孙儿便是死路一条。”

刘昭仪冷冷地看着他,告诫道:“还有王府里的人,你母亲和兄长侄儿他们。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倒霉任人拿捏,不然,你倒是出气了,却失了助力,孤家寡人一个能成什么事?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看看康王府那一窝崽子儿,可不像你们互相攀咬得这么欢。”

安六真诚地看着她道:“祖母,虽然平日相处得不是很愉快,但孙儿自小秉承您的教诲,晓得轻重之分。到底是至亲骨肉,不管怎么闹都是关起门的事,对着外头那是要团结一致的。您想想,孙儿什么时候不顾大局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倒也符合安六的性子,刘昭仪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我是晓不得你在想些什么,我此刻也没其他好办法,只能指望你。我只盼望你晓得利害关系,别自作聪明把自己给弄死了。”

安六不肯起身,反倒举手发誓:“祖母的话孙儿不敢有忘,孙儿若是有异心,叫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刘昭仪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慈爱地笑了,亲手去扶他起来:“来来,说说外头现下如何了?我适才听说,午后莫名消失不见的许樱哥已经回了含章殿,却又听说那边打死了个皇后身边往日得用的大宫女晓芳,长乐急巴巴地往太极殿请人去了。定是出了大事!”

安六就着刘昭仪的手起身,却还不坐,恭顺地亲手给刘昭仪奉了茶,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叫老天有眼,贱人自有贱人磨,只可惜不能看皇后的嘴脸,真想看她气得吐血的样子。”刘昭仪有些不过瘾地叹了口气,转着手里的念珠轻声道:“但愿你父兄能逃过此劫,顺利入京。”

“祖母放心,父亲绸缪已久,当不至于轻易就让武戴等人得了手。”安六垂眼退下,出了正殿,自立在院子里默默计算。朱后已然病入膏肓,即便许樱哥顺利逃回了含章殿,也不会轻易就把自己看到的丑事说与朱后听,但含章殿半夜惊动圣驾,说明朱后的确是病情有了反复。那这大宫女晓芳可就死得有些有意思了。许樱哥究竟是如何离开延寿宫的,帮她的究竟是什么人?芙蓉宫为何如此孤注一掷,胆大包天,她们凭仗的是什么?看来想知道真相,还得继续去探查才是啊。

安六仰头看着天边的那轮明月,越想越入神。王七娘站在偏殿的窗前,厌恶地看着他的背影,将一朵插瓶用的娇艳月季扯得七零八落。

忠信侯府,许衡的书房内灯火通明,许衡严肃地瞪着跪在地上的许扶质问道:“我问你,你父母亲何故被你气得往乡下去了?你做人子女的孝道呢?卢氏有什么错?她犯了七出哪一条?你何故要休她?你可是得了失心疯?我前些日子瞧着你实在不像话,气走王老太医,骂走樱哥,朝着乡下一去便不见回来,都只当你是心情不好,过些日子自会缓过来。谁晓得你竟然变本加厉,越来越无法无天!竟连人伦孝道都不顾了!”

许扶平静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轻声道:“前些日子,甥儿在乡下买了一片田地和一座院子,修整过后很是适合父母双亲养老,所以建议二老去乡下养老。卢氏虽好却非良配,休书已出断难收回。还请姨父不要再勉强甥儿。”

许衡默默看了他片刻,低声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许扶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咬了咬牙,正想开口,又听许衡道:“你虽非我亲生,来的时候也大了,但你是什么人我还是清楚的。实话与你说,樱哥已然看到赵璀死而复生并在你门前守候逡巡了,你还要瞒着我么?你大抵以为你能一力承担,但你想过没有,如此大事你扛得下来么?你就不怕你算计错了,反倒让我失了先手,害了这一大家子人?”

许扶闭了闭眼,再睁眼眼里已是一片清明,对着许衡深深拜下沉声道:“请姨父将我从许家家谱上除名,逐我出许家罢。”

许衡垂眸看着他,神色越来越凝重。

夜已深,月色温柔地洒落在长街之上,街上早已没了行人,四下里冷清一片。一阵风起,将忠信侯府门前挂着的灯笼吹得团团转了几圈,紧闭的忠信侯府角门被人打开,一个人被人从里蛮横地推搡出来并跌倒在地,忠信侯府的长子,国子监司业许执紧跟着走出来沉沉叹了口气,低声道:“五弟,虽则今日我父大怒打了你,但总是为了你好,你莫要一条道走到黑,还要及时醒悟才是啊。不然耽搁了前程可是追悔莫及!”

“五爷!”一个小厮从斜刺里冲过来哭着扶起地上的许扶,苦苦劝道:“五爷,您就听大爷的劝吧,可不要犯糊涂啊。”

许扶沉默地将袖子抹了一把唇角沁出来的血,看也不看许执一眼,头也不回地向着长街深处走去。许执叹了口气,转身入内,再命人将门关上。

新昌坊常胜街许宅后院,许扶坐在清冷寂静的后院里,咬着牙任由小厮春分给他涂伤药。有人轻轻敲响了门,接着赵璀领着黄一多走了进来,春分看到这两个人,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许扶朝他摆摆手,将褪到腰间的衣裳拉起穿好,心平气和地道:“客人来了,去上茶。”

春分看着搽了一半的伤药,心头恼恨得很,却不得不依言收拾了退下。

黄一多大剌剌地在许扶对面坐下来,微笑道:“七公子这是怎么了?谁居然敢动手打你?”

许扶淡淡地道:“你们有什么事?”

黄一多也就不再继续追问,只道:“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兵部?”

许扶皱起眉头看向他:“我……”

黄一多朝他摆摆手:“不要找话说,现下你要做的私事已了,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许扶反问道:“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去?”

黄一多看定了他一字一顿地道:“明日。”

许扶轻轻点了点头:“记得你们答应过我的事情。”

黄一多笑道:“那是自然。”

许扶便转过头不再搭理他。黄一多指指赵璀,道:“你身边没有帮手,这院子也太冷清了些,左右你们是好兄弟,便让他带几个人陪着你好了,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许扶冷冷地看了赵璀一眼,讥讽笑道:“既然不怕露了行藏,多几条狗也是能住下的。”

赵璀忍气吞声地自带了人去寻地方住下。

黄一多走出许宅,微微一招手,黑暗处悄无声息地走出一个人来,轻声道:“宫中已经发动了。”

黄一多微笑:“很好。你去给康王府的四奶奶一点提示。萧家可是大功臣,许大学士也算得忠义,怎能让他们自甘堕落呢?”

那人微微有些诧异:“可是您答应过萧七公子……”

黄一多嗤之以鼻:“他只怕已和许衡卖了我们了。得警告警告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