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以后会有计划地、逐渐地,放开同大氏的边境交易。”叶芙蓉缓缓道。

虽然她声音并不大,但是落在贺延连漠心中却宛如重锤一般,虽然南疆并不像漠北那样,到了秋冬便全无水草,可物资的匮乏却也是不争的现实。比如说布料、盐、药物、铁器等等,这对于大氏而言都是极其珍贵的,甚至包括面粉这一类需要种植的粮食。

每一年,大氏对于元狩朝的大规模入侵就是为了这些,能抢多少就抢多少,若是抢不到,那么在这一战中死一批人,剩下的粮草才能保证其他人冬季活下去,就像野兽一样,强者生存弱者去死。

他们不是没有想到边境贸易,可是却没有一个契机,贺延连漠曾经向他的父王提起过,主动休战以换取和平开境的可能,可是却因此而受到厌弃。于是他们就继续劫掠,可是越劫掠,手上的鲜血就越多,开境就越不可能,可是越不可能,他们就要更加劫掠,于是乎,双方都陷入血的恶性循环之中。

这一次,贺延连漠也提出了这个要求,但小皇帝和太后晦暗不明的态度,又令他感到失望了,也让他意识到,两国是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的,为了以后的战争,哪怕损人不利己,也要斩花擎苍一条手臂,将叶芙蓉带走。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承诺就放在贺延连漠面前,是他梦寐以求的!

贺延连漠狠狠地,几乎也像一头狼般地盯着叶芙蓉,“你说的是真的吗?”

叶芙蓉默默地将一直攥紧的手掌摊开,一枚莹白的玉章就在她手掌之中,贺延连漠眼尖,认出来这不就是白王私印吗!如果说只是叶芙蓉说的话,贺延连漠还有所怀疑,毕竟她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但是加上白王这枚印章,贺延连漠心中便信服了大半。

“你我之间的协定,以白王印鉴为证。”叶芙蓉郑重道。

贺延连漠长吁口气,朗声道:“好,一言为定!”

依照大氏的规矩,两人击掌为盟,贺延连漠整个人也都和缓下来,他不无感慨,“没有想到,我最想要达到的目的会用这么一种方式达成。”

“唯有共赢才是解决之道。”叶芙蓉缓声道。

贺延连漠有些羞赧,他一介男儿身竟没有叶芙蓉的眼界开阔,如今两人关系由敌化友,他才道:“那日徐妈被杀之事,我的人并非毫无所觉。”

“喔?二皇子的意思是,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贺延连漠摇摇头,“线索倒是谈不上多少,对方似乎是个老手,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是我的人追了出去,在那杀手消失之地发现了车辄痕迹,那杀手身形并不高,若说是江湖人士,却又更像是普通文弱少年。”

叶芙蓉沉吟片刻,这就有些奇怪了,若是专业杀手,自然知道得手之后需要尽快脱身,怎么会选择容易追踪的马车呢,难道是有什么不方便、必须坐马车的人要带上?可是她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到身旁会有这样的人要对她不利。

“那二皇子的下属可有在现场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车辙之中有无从其他地方带的东西?现场有无植物被折断的痕迹?或者是被随手丢弃之物?”叶芙蓉详细问道。

她难道是仵作吗?问得如此详细,贺延连漠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手下的人一般来说只会打仗啊。

看着贺延连漠为难的表情,叶芙蓉也知道她要求过了,既然他已经告之她有这件事情,不如她再回去看看那地方。按贺延连漠所说,那里也算偏僻,这两天不见得会有人破坏现场。

叶芙蓉也不再浪费时间,“我将二皇子再捎回驿馆可好?”

“不用了,我的侍卫有骑马过来,我也不乐意在马车里憋着,我看着你也有事情要办。”

贺延连漠爽朗地笑道,尔后他顿了一顿,“对了。”他突然从怀里拿出来一份叠好的信纸,叶芙蓉眼尖,知道那是徐妈的证词,只见贺延连漠将其撕为碎片,才道:“这样你就无需担心了。”

叶芙蓉微微一笑,颔首道:“多谢二皇子。”

贺延连漠看着渐行渐远,逐渐消失成一点的马车,唇旁挂起一丝笑意,接过侍卫手中的缰绳,亦翻身上马策马而行。

另一端,叶芙蓉在马车里就将那套繁复的衣服换下,重新穿上方便行事的短打。

这么久,她都是被人追着打,但是这一次,她一定要先发制人。正好,她训练已久的秘密武器也该登场试试身手了。

那梅林离营地不算远,约摸半个时辰便到了,等马车一停,叶芙蓉便从上面跳下来,直奔到一处被围起来的营地。甫一推开门,里面便响起震耳欲聋的吼声,几只狼青色的尖耳大犬在铁笼之中朝她吠叫不止。有一人急忙从里面走出来,朝着几只犬做出一个动作,几只犬便停了下来,呜呜地蹲在原地看着他们。

这人倒是有两把刷子,难怪当初他养的狗能追着韩昭平到处跑。让这样的人只去当厨子、看仓库还真是大材小用了,所以叶芙蓉在韩昭平被追着跑了第七次的时候看不下去了,将这人给调了出来,专门让他养狗,以期有一天能达到现代警犬的要求。

望着几只毛色光亮,胸深平腰,精神熠熠的昆明犬,叶芙蓉顿时觉得手痒,很想将那几只狗抓过来狠狠摸两把。

“叶姑娘。”

陈淦手里还拿着一个盆,里面装着给狗狗的粮食,他忙将食盆放下,朝叶芙蓉拱手道:“不知道叶姑娘此时前来,陈淦有失远迎。”

叶芙蓉知道陈淦原来是读了两年私墅,并非寻常的粗野乡人,只因为寡母离世,这才投了军。只是可惜到底文弱了些,所以才被丢进伙头军中。叶芙蓉一笑,“我这突然跑来也没通告你一声,别怪罪我就好,还谈什么远不远迎的。”

陈淦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叶姑娘今天来是……?”

“你现在手下最好的一条狗是叫追风吧?带上它,跟我走吧,我有点事情想让它帮忙。”叶芙蓉眨眨眼道。

追风是所有犬只中个头最大的,也是最为沉稳的一只,唯有它在叶芙蓉进来的时候没有吠叫,而是直直地看着她,双眸之中透露着与众不同的审视,可是整个姿态又像是在防卫着,分外打眼。叶芙蓉对于它抱有不小的期望。

果然,在追风被陈淦牵到那道车辄之处时,它发出了与众不同的呜声,然后在一个地方多嗅几次后便坐下不动了。这也是叶芙蓉参照现代警犬的一些规范教给陈淦的。

而这种情况一般是代表追风发现了什么。

叶芙蓉示意陈淦将追风拉开,亲手将那块地方拂开,在浮土之中,有一小块布料夹杂其中,这料子带着些许浅褐,本身并不打眼,若是普通人还真看不出来。现场除了这块布料之外,基本上没有其他线索了,但是这块不起眼的布料又代表了什么呢?虽然有点这样的微线索,但是没有现代的各种技术,没有实验室的支持,这玩意也没太大用处啊。

陈淦有些惴惴不安地开口道:“叶姑娘,要不要让追风试试,能不能从这布料上嗅出气味的来源?”

叶芙蓉摇摇头,“都已经过了36个小时,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味道残存下来了。”

什么36个小时?陈淦虽然没有听懂,但是他却道:“叶姑娘,还是让追风试试吧。”

他家中世代都是猎户,留下了好几手驯犬的绝学,若不是父亲是在捕猎途中身亡,他恐怕也会继续当一名猎户,虽然他身子不算太好,可是如果能以这一手绝学为朝廷效力,总比他回去当伙头军要好!

陈淦面色坚定,轻轻拍着追风的头颈。追风极通人性,此时从喉中发出呜咽声。

叶芙蓉点头道:“好的,辛苦你们了。”

陈淦这才露出个笑来,他看起来还有些稚气,左脸侧有个小小的酒涡,但是旋即,他面色一敛,示意追风开始追踪这条线索。追风嗅了一会,就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跑去,沿途叶芙蓉亦停下来观察四周的情况,可以不时地发现痕迹,证明追风的方向是正确的。那辆马车上也不知道有什么,比起普通的马车要重上不少,车辙也较重,倒还真的没有追丢。

可是好景并不长,若是在郊外人少的位置,气味比较单纯,追风还能继续追下去,但是到了人多的地方,那细微的味道就愈发难以辨认了,最后进了京城,在一条大街上,追风彻底失去了追踪的对象。陈淦催促了几次,追风也只能在原地呜呜地叫着,最后只能坐了下来。

陈淦抱歉地看了眼叶芙蓉,“叶姑娘,我……”

“不,已经好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叶芙蓉忙止住陈淦,追风能有这份能力已经超出她的想象了。她向着不远处停放着几辆马车的集市走了过去。那里都是平日里用来租借的马车,几个车把头正坐在一起聊天喝酒,他们瞥了一眼叶芙蓉,见她的打扮便知道不是来租车远行的,是以也未曾招呼。

这倒是更方便了她,她沿着那几辆车看了好一会,突然指着一辆车道:“这车是怎么租的?”

那车把头一听有生意来了,立即换了副脸孔,挤出一脸笑来,“姑娘是要去什么地方,可是出远门?姑娘眼光可真好,小的这车可是新备的,牲口也有力气,保管您坐得舒服。”

叶芙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唇角挑出个笑来,但旋即呵斥道:“可不是新备的吗!说!前两天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卖给你的!告诉你,这车可是我家中逃奴所偷,你竟敢买卖赃物!”

“什、什么?”车把头脸色瞬间便变了,但他还强嘴道,“姑娘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这明明就是我的车,怎么忽然变成你的了!这不是明抢是什么!告诉你,这可是天子脚下,还没王法了不成!”

陈淦见状,生怕叶芙蓉吃亏,忙往她身前一拦,“你好大的胆子!”若只凭陈淦和叶芙蓉,一女子一文弱小子,那车把头还真不怕,可是追风一开口就把他吓得退了两步,这么大的狗一口下来可是会咬死人的!

“你,你们,把狗,牵远点!”车把头被吓住了。

叶芙蓉好笑,她没想到她还有人仗狗势的一天。待陈淦将追风安抚住了,她哼道:“嚷嚷什么呢,理亏了吗,叫这么大声。”一句话戳得车把头声都变了,她才施施然道,“我家当初可是用的翠纹细缎子做的窗帘,你以为换成粗布蓝帘就瞒得过去?”她将一根夹杂在窗框上的绿细丝扯了下来,拿到车把头面前晃了晃。

“而且我家当时做的时候精工细料,你知道从哪儿订的角料吗?是江南陈家,每一样东西可都是有册在案的!没错,天子脚下处处有王法,好,跟我去衙门里说说理去!”

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让车把头彻底蔫了,他身旁的朋友又好气又好笑,都是熟人,谁都知道他这车来历不明,若真要去见官,皮肉之苦当然免不了了。于是有人便朝那车把头使了个眼色,民不与官争吗。

车把头也知道这个理,忙告饶道:“小姑奶奶,这,我这车,不不,您这车就是从城外捡来的。前几日我们俩口子吵架,我婆娘一怒之下回了娘家,昨日我本想去接她,但是一走到那山沟沟里,却是发现有人把这车给丢在那里了,可废了我好大劲才给套出来,我可真不知道这是您家的。”

“你又空口白牙说瞎话了,我家逃奴就指着这车逃跑呢,怎么可能把车给丢了!”

叶芙蓉佯作盛怒般戳穿他,尔后话头又一转,软下语调道:“告诉你吧,这车才值当几个银子,我家别说一辆,十辆也丢得起,但是那逃奴却是一定要逮回去的,你若是能告诉我那逃奴去了哪,别说这偷车的责任不用你担,这车也送给你了。”

“真的吗?!”车把头又惊又喜,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

“姑娘我还骗你不成!”叶芙蓉瞪他一眼,当即便让他唯唯地缩了回去,暗道是逃奴定是席卷了主人家不少银子,他虽贪小财但不敢惹大祸,这才将详情说出来。

其实就像叶芙蓉说话半真半假一样,这车把头也深谙韦小宝之道,前半段说是在山沟沟里看到的这车,也的确是,只不过不是捡的,是偷的。车把头当时是去接他婆娘,可是走之前多喝了两口误了时间,于是他就找了个避风的山洞睡着了,在半梦半醒之时,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偷偷一看,竟然有人在折树枝藏那辆车。他一直等着那三人遮完马车才从洞里爬出来。可巧前两日车把头自己的车又坏了,只是苦于囊中羞涩,这下子这便宜不捡白不捡啊。

车把头不停地絮叨道:“唉,要是知道这车不干净,我就不牵走了。”

叶芙蓉只当作没听见的,又问道:“那三人是什么样的?”

“姑娘可难为小的了,那天黑刹刹的,小的也没看清楚那几人长什么样,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