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并不相信我。”叶芙蓉凝视着谢昭然的双眸,后者却仍旧不动如风,没有任何改变。

但是叶芙蓉看出来谢昭然心中已有计较,谢昭然做了个请的手势,送她出门。接下来的事情不宜她再插手,叶芙蓉也心知肚明。谢昭然能以如此年纪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自然有他的两手,但是案情还不待谢昭然有动静,边境已再度告急。纵然贺延连漠再不招大氏王喜欢,也到底是他儿子!消息传得如此之快,竟是始料未及。

第十四章 万世此心与君同

朝堂之上为此闹得沸沸扬扬,小皇帝案上亦是堆满奏折,连召谢昭然查问案情进展。叶芙蓉不会不知这一切,可是她人虽在宫中,但形同软禁,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突然有一日,叶芙蓉却被宣召,待她到了御书房,小皇帝端坐正中,面色微沉,看不明喜怒,只是手指在桌上轻划着。太后则是坐在一旁,嘴角紧抿,丝毫不再掩饰对于她的厌恶。

这到底是怎么了?叶芙蓉不明就里,小皇帝也没有出声,只是沉沉地看着她。

太后耐不住开腔道:“皇上!”

小皇帝略看了太后一眼,将一个折子丢给叶芙蓉,冷声道:“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吗?”

叶芙蓉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缓缓将折子翻开,略扫了两眼便将其合上。

太后叱道:“大胆罪女,你可知罪?!”

岂料叶芙蓉丝毫未慌,挺直脊背,一字一顿道:“请问太后,我何罪之有?”她虽是衣着朴素,身上却自有一股凛冽之气,仿佛宝剑出鞘,寒光四射,纵是太后也不禁往后靠了一靠,她身份虽是尊贵,但又哪及得上沙场征战之人的肃杀之气。

太后回过神来,心中怒起,恨声道:“难道你没有看清楚折子吗,上面所说的可有半句虚言!你曾经的乳母做证,你的生身父亲可是大氏的贺延丞相!”

“太后娘娘,折子上所言是否为真,我已失忆不好断言真伪。”叶芙蓉缓声道。

没想到徐妈的证词会到太后手中。叶芙蓉心中暗忖,原来贺延连漠当面撕了的那份是假的,暗地里却留了真的。这原本是对付她的后手,却不料随着他的身死,终于公之于众。

她倒是真有些佩服幕后黑手了,当真是煞费苦心,不但是想让她死,而且还想让她死得身败名裂。

太后此时道:“那就是说,你说这是在诬陷你?”

叶芙蓉摇摇头,“不,我的意思是就算是真,也不过只是言明我的生身父亲是谁罢了。”

“你的生身父亲却已叛国!”

“但我生于此,长于此,由叶侍郎抚养长大!太后娘娘,有一句话想必你也知道,生恩不如养恩!对于孩子而言,每日陪在他身旁,看着他由嗷嗷待哺的幼儿,成长为读书写字的少年,最后结婚生子,含饸弄孙的‘父母’才是真正的‘父母’!”

太后柳眉倒竖,“你竟敢如此胡搅蛮缠!父母者,有赐发肤之恩,与你血脉相连,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你连这都不清楚,皇上岂能相信你无叛变之心?”

“既然如此,敢问太后那是嫡母重,还是生母重?”叶芙蓉这话问的直戳太后心窝。她虽然身为正宫皇后,但是幼子早夭,余下三个又都是公主,若不是梅妃难产而亡,皇上岂会抱养到她的名下,成为正宫嫡子,最后继承大统。

太后被她气得银牙紧咬,呵斥道:“好大胆子,竟然如此同哀家说话!来人!哀家要治你的大不敬之罪!给我将她投入天牢!”

“母后!”小皇帝出声阻道。

太后却冷哼道:“皇上,现在两国情势不稳,以她这般不堪的身份本就是应收押入监严加看管的!岂能再留在宫中!”

宫中侍卫听令,正欲将其拿下之时,从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住手!”

太后脸色骤变,只见花擎苍跨门而入,他身着一袭青衣,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惫,但是仍旧半丝不减其风神毓秀。白王出入皇宫无需递牌子求见,这是老先帝爷给的优容,只是他并不倚仗这份特殊,可是这次……太后神情复杂,看着花擎苍缓缓步入御书房,朝着小皇上和太后行礼,太后抿紧唇角,双眸须臾不离白王,却没有出声。

小皇帝忙道:“皇叔不必多礼。”

白王缓缓起身,不急不徐道:“皇上,臣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闻此案,既然贺延连漠一案已交由大理寺并裕郡王着办,何不召见谢昭然谢大人与裕郡王来问一问,看此案进展如何了。如若大理寺手上已有铁证,落定了叶芙蓉有罪,宣判也罢,下狱也罢,总归是立于刑律,可是现在,为何只凭一纸证言便要将其下狱?这证词已是确定了真伪?如若没有,我元狩朝刑典之中哪一条规定叶芙蓉需收监处理?”

一番话说得太后哑口无言,但是她仍旧强撑道:“叶芙蓉涉案牵扯重大,她父母双亡,在京城中又无家眷孑然一人,若是有个万一呢,岂非又是埋下隐患?”

花擎苍微微一笑,“太后此言差矣,叶芙蓉并非孑然一人,她与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太后脸色白了一白,花擎苍神情如常,继续道,“若是太后不放心,叶芙蓉的行踪有我为其背书。”

太后脸色愈发难看,可皇叔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皇帝当机立断和了稀泥,“既然有皇叔愿意保护叶姑娘安危,那就是再妥当不过了。”

“谢皇上。”花擎苍鞠躬谢恩道。

小皇帝又安抚叮嘱了几句,这才让花擎苍领着叶芙蓉出了宫。天色已是昏黄,靓青橙红混成一团,泾渭不明,沉沉压在天空边缘,整个巍峨宫殿阴沉森冷,如有巨兽盘旋其间,隐隐有风暴来袭。

叶芙蓉叹了口气,但旋即,左手却是一暖,花擎苍已是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叶芙蓉回眸看着花擎苍,白王脸色有些苍白,这一年时间,自从行刺开始,再加上打仗之后便新伤摞旧伤,平日里不显,但是也禁不住劳累太过。

“你又何必赶回来,此去国师那里意义重大,看时间,你应该是都没去到就半路折返了吧?”叶芙蓉轻声问道。否则的话,又怎么会不见许如溯?国师此次相邀,便是有了给他破劫的重要线索,他怎么能就这么回来了。

花擎苍微微一笑,“不妨事。”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纵是太后想在牢里对我下黑手,我也不会任其宰割的。”叶芙蓉哼道。

纵然是因为礼数所拘,但是情字发乎于心,那是一种意料之外的共鸣,因为她们所爱的都是同一个人,所以叶芙蓉岂能看不出来。太后对白王是有情的,所以太后才会下意识针对她,也是因此她才会在御书房对太后那么不客气,字字诛心,甚至一点都没有在意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不就是因为她吃醋了吗。

叶芙蓉幽怨地看着花擎苍,都怪他这枚蓝颜祸水。

白王嘴角微翘,突然道:“太座大人兴师问罪了吗?”

“什,什么太座大人!别瞎说啊,我现在可不是。”叶芙蓉脸红了。

花擎苍一笑,解释道,“太后身为丞相之女,幼时常常出入宫闱,不过是同我年纪相近,小时候多过些话罢了。日后她自己选了嫁给皇兄,如今又位尊太后,母仪天下,我们早就君臣有别,摄政之时,在御书房见面就是议政吵架,还能如何。”他笑不改色,手指自她耳垂滑过,捏了捏道:“你怎么忘记了,刚刚不就说了吗,现在,我可是你的亲人家眷,不是吗。”

叶芙蓉只能瞪着他,在心里恨恨道,又用美男计!

“咳咳,打断一下你们。”裕郡王忍不住打断这俩的眉目传情,他们就没发现他来了吧。

叶芙蓉脸上又是一红,花擎苍问道:“怎么了?”

“我想你们还是尽快去城郊军营,谢昭然已经带人过去了。”裕郡王神色微凝。

城郊军营现在是白王与瑶光军所用,现在去查,不就是摆明了是在怀疑她,或者是白王吗。叶芙蓉虽然与谢昭然打交道不多,但是也心知此人做事谋定而后动,如今有此一招,必定是得了确凿的证据。

不再多说,叶芙蓉与同花擎苍迅速奔向城郊军营。一到门口,谢羽已是收到通报,他急忙将两人拦下,告之两人,“大理寺已将兵器司团团围住了。”

“什么?”叶芙蓉顾不得许多,李舒此行带来许多机要之物,有些尚在研制之中,若是出了差池怎么办!眼看着李舒等人都被大理寺的人赶了出来,整个兵器司被搜查得乱七八糟,人人风声鹤唳。

叶芙蓉正欲三步并两步冲入兵器司,却被花擎苍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谢昭然这人我知道,不会兵行险招,必定是奉旨行事,若是真发现了什么,你反而不宜直接出面。”

“可是也不能由着他将那些心血毁于一旦。”叶芙蓉急道。

花擎苍还欲劝,就在这时,只听见有人道:“大人,杀害贺延皇子的凶器找到了!”

找到了凶器?!还就是在瑶光军之中?花擎苍面上一寒。

这桩案子的一切都太过蹊跷,而且这手还已经伸到了军营之中!那还有什么地方是干净的?大理寺?恐怕谢昭然都无法保证丝毫没有问题!但是现在,谢昭然就可以将叶芙蓉抓进天牢了,然后呢?这一切只是针对叶芙蓉吗?只要她死了,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吗?不,花擎苍直觉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花擎苍也不再多想,对叶芙蓉道:“你先离开这儿!”尔后又丢了个眼神给谢羽,让他绊住谢昭然。

叶芙蓉又岂能不知花擎苍的想法,若是入了监狱,那可真是什么都是白谈了。她临走之前又叮嘱花擎苍一件事情,“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将这件事情查出来!”

保护她的瑶光军将士本想送她回南疆,那里毕竟是白王的地盘,自然是没有人敢动她分毫,但是叶芙蓉却反对。趁着还未通缉她时重新回到京城,甚至连白王府也没有离远,径直去了韩昭平那里。

韩昭平半点不惊讶叶芙蓉为何会来,甚至等叶芙蓉一到,两人便与夙阳从小院离开,在夜色掩护之中到了一处僻静的住所。那住所是在胡同的最里面,看起来是死路,只有熟悉这胡同的人才知道,破败的院墙后面还有这么一个位置。其中基本生活设备齐全,可见韩昭平已经打理了一段时间。

其他瑶光军将士已经被叶芙蓉打发回去了,他们现在仍旧是军人,若被有心人揪住发作起来可不好。

夜色沉沉,叶芙蓉坐在廊下,仰头看着这天色,她已经在这里躲了好几日,眼见着寒风再起,恐怕今年第一场雪就快要下了。

夙阳缓缓坐到她对面,递给她一杯暖茶。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夙阳虽不耐久站,行走却无太大问题。

叶芙蓉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朝他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夙阳还未答话,韩昭平先来邀功,“头,我这儿布置得怎么样?”

“有吃有喝有床睡,挺好的。”叶芙蓉笑笑,悠闲地饮口茶,“你用不着喊我头了,我现在八成已经是通缉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