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阳一如既往地平静道,“既然已经喊了,还改口不成。”话音未落,韩昭平在一旁已经点头如捣蒜,夙阳一巴掌将他拍远了点,问道:“事情已发展至此,总不能一直被人追着打,你有什么打算吗?”

叶芙蓉拿着茶杯轻摇,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今天晚上有没有兴趣陪我出去一趟?”

夙阳所想其实与其他瑶光军差不多,如果叶芙蓉能够回南疆是最好不过,但是既然她有打算,夙阳便完全信任她,至于她想要去哪里这个问题,跟着走便是了。

叶芙蓉这关子也没有卖多久,待到寅时(凌晨3-5点),她一身利落黑衣,带着夙阳与韩昭平于夜色之中悄然出门。整个京城都已陷入酣睡之中,除了偶尔可见的巡城士兵,就只有打更的声音遥遥回荡。韩昭平最近闲,听了不少怪志故事,有些瘆得慌,悄悄问道:“头,我们这是要找谁呢?”

叶芙蓉朝前努了下嘴,韩昭平一看,眼前是一家靠近城郊的布庄。这布庄毫不起眼,外面看也不过是二进小院,甚至略显破败。叶芙蓉却是笃定此处,韩昭平与夙阳望风,叶芙蓉矮身用匕首压在门缝中,略略用力便将门挑开,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

静极,仿佛连风动之声都没有,整个院子满是高高悬挂着的布匹,在夜影幢幢之中莫名透出几分诡谲。

韩昭平一马当先打前阵,可就在他迈腿之际,心里打了个突,暗道不好。只见月光之中,腿下有丝寒芒闪过,竟然有一根琴弦拉在这里!也不知道这是警铃还是机关!可是他去势太急,这一脚没有刹住,韩昭平灵机一动,索性身子往前倒时胳膊一撑往前滚开。

就在尴尬避开琴弦之时,从布幔之后,几柄利箭如风雷般急袭而来,几名黑衣人自黑暗之中闪身而出,刹那间,原来静谧的小院杀气四起。

黑衣人训练有素,分开围攻三人,叶芙蓉反倒是一笑,“好消息是,我们来对地方了。”一偷袭之人从她身后将她箍住,叶芙蓉一脚狠狠踩中对方脚背,趁对方尚未痛叫出声时,反手肘击喉结将其撂倒。

韩昭平那边也在短短时间内搞定两人,嘿嘿笑道:“我一直对头的判断力保持高度信心!”

话音未落,向他袭来的黑衣人被一箭戳穿心窝,尔后夙阳迅速调转箭头,箭无虚发,将略远的黑衣人统统射杀。

不到刻余,原本气势汹汹的黑衣人死的死,残的残,叶芙蓉不欲在这些小喽啰身上浪费时间,快走几步,径直推开屋门。

小屋内一览无遗,却也是空空如也,韩昭平掀开后窗,见到窗下的脚印,挑眉道:“看来是听到声音就跑了,追过去吗?头。”

叶芙蓉不答,只是左右看了看这屋子,微微皱眉。她没有沿着痕迹翻窗而出,反倒是走了出去,打开相隔的另一间小房。

这间房间大概是充当仓库所用,并无窗户,四面都是打好的柜子,上面皆是堆满了布匹。

夙阳觉得这里有莫名的古怪,“可是这里有什么机关吗?”他点燃火折子四处打量,但是满眼除了布,还是布,他都看不出来这满是布的小房间能藏什么人。

韩昭平不想干苦力,“难不成我们得把布都搬出去找?那一个晚上也干不完啊。”

叶芙蓉被他气笑了,一脚踹过去,“别装傻了,说,看出来什么了。”

韩昭平捂着半边屁股,哼了声,“头,白王爷会被你罚跪搓衣板吗。”

“小兔崽子!”叶芙蓉骂道,“关你个P事。”

夙阳看不下去了,韩昭平这小子生来一张贫嘴,他打岔道:“这样规模的小布店大多会因钱银不多,而只做一做附近的生意,但是我看外面所晾的布匹,与这里存的布匹竟是南北两地所产,而且布料最忌囤货,过一年就已严重影响质量,可是这布匹上竟然落下了灰尘。”

叶芙蓉这才点点头,“还有呢?”

夙阳也微微怔住了,叶芙蓉这才走上前,将其中一个挡板往上一抬,又东拍西拍两下,只见一面柜子竟然往内退去,“这两间屋子从外面看和从里面看,大小不一样。”

这隔出来的房间才是真正库房,但所存之物却是兵器!而且还有一个地下通道。就在三人迈入隔间时,通道里面竟然传出轻微的声音!

“追!”叶芙蓉忙道,里面竟然还有人!她不假思索下了暗道,暗道比她想象得要大,可容一人行走,三人急忙顺着声音追去,可是跑了不到一会,却是看到暗道岔开成三道,叶芙蓉径直下令,“分开追!”她已是抢先朝着右边的通道跑去,边跑边觉得心里暗暗下沉,廷尉司是干什么去了,这样规模的暗道竟然能在京城内修筑而成,而且还没有人发现!要是下次给挖到皇宫去呢!

她追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这才看到出口。临近出口时,她将匕首握在手中,谨慎地挑开挡在洞口的树丛,待到没任何动静才从里面爬出来,再看看四周,已经是在京郊了。

看来是追丢了?叶芙蓉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去时,颈上却是一寒,一柄秋水宝剑横在她的颈间。

叶芙蓉一凛,将手举了起来,立在当场不敢乱动,“你现在不杀我吗,流翠姑娘。”

颈上剑轻轻一颤,将叶芙蓉的颈侧划出一道血痕,叶芙蓉不以为意,慢慢地转过身,看着身着黑衣,仍旧美艳的女子,“好久不见了。”

流翠眼眸波光闪动,她寒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仅是你……如果现在回军营去找李舒,想必也会无功而返吧。”叶芙蓉神情淡然,缓声说道,但是眼眸却是犀利地看向一处,“现在还不出来吗?李舒。”

此时只听树木窸窣之声,从树后走出来一人,仍旧那么眉目如画,眼带桃花,虽然神情一如既往地倨傲,但是双眸之中闪动着难言的光芒。

两人的目光微微一撞,李舒叹了口气道:“真是的,你可知道我在京城中布置出那样一处位置,耗费了我多少精力吗?”他也没有指望叶芙蓉回答,“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会坏我的事情。”

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不欲与她多交谈,径直回到妓院中,但是人算到底不如天算。

叶芙蓉摇摇头,“彼此彼此,我也因为你吃了不少苦头,你为什么要杀贺延连漠?”

李舒没有否认,他只是在想,“我在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

“其实挺多的。”叶芙蓉道。

李舒轻轻的“喔”了一声,挑挑眉,“是吗?我倒是没怎么发现,能告诉我吗。”

明明是一触即发的生死时刻,两人却是犹如月下品茶一般闲适,叶芙蓉亦冷静自如地娓娓道来,“首先应该是从徐妈被杀开始吧。”

李舒挑挑眉,做出了一个“继续”的手势,叶芙蓉笑笑道:“其实我一直没有想到我身旁会有人潜伏,直至她被杀,我才意识到一定是我身旁的人所为,否则外人如何能掌握我的行踪。于是我折回客栈,去检查了一下那枚留下的脚印,果然脚底的花纹是王府所制。”

“所以贺延连漠才认为是你。”

“没有,因为贺延连漠以为那枚女子脚印是我所留。但是他却不知道,我虽然身在白王府中,所用之物却并非王府所制,而是我找白王府内的奉香姑娘所做,所以你反而用力过猛,思虑太多。”

叶芙蓉略略侧头,看着流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件事情应该是流翠姑娘所做吧。虽然你当时身着男装,但是毕竟不能掩饰婀娜体姿,才会令偷车的车把头觉得十分奇怪。”她又一笑,“若是我再将那车把头找来,想必他应该能认出来姑娘的国色天香。”

流翠眸色微凝,手又不禁一重,但是李舒却是闲闲道:“还有第二?”

“没错,第二,就是凶器。”

叶芙蓉微微笑开,“众所周知,我献给了皇帝一套袖箭。而你杀害贺延连漠的凶器,就是你所制,然后又放回到我的营帐中,待谢昭然查出。”

李舒皱眉,“如何能证明是我?”

“所有成品皆有瑶光军所属的标记,按相对应的编号会登记入册,但是这件事情,除了刻印之人,没有人知道,而谢昭然在贺延连漠体内取出的箭矢上,恰恰什么也没有。”

李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将凶器放回去,正好让你查出来是我。”他自嘲道,“当真是自投罗网。那除这两样还有吗?”

“最后就是你送入宫中给太后的那一份证词。进宫的东西非比寻常,能送到太后手里的,自然也是太后亲近之人,虽然你手下得很快,待我们查证之时发现那名太监失踪了,可是宫中毕竟不是你的地盘,谢昭然查出来了你所贿赂他的银票,从银票追查起,那就简单多了。”

“也就是说,你一直是在和谢昭然合作?”

“谢昭然年纪轻轻便成为大理寺卿,自然有他的两把刷子,自我刷出指纹他便同我联盟,尔后搜出兵器也是给我提醒,让我尽快行事。”

“毕竟那个时候我暗你明,大理寺树大招风,所以借机让你逃脱方便查案?”李舒这才想穿,为何谢昭然会大肆查抄军营,就是为了让叶芙蓉由明转暗。

叶芙蓉点点头,“没错,否则以你手黑的程度,恐怕只要同你有过接触的人全都会被灭口。”

“原来如此。”李舒只缓缓道出了这四个字,然后便不再多言。

他的脸庞在夜色之中,半明半暗,仿佛有什么隐晦的,难言的情绪在流转着。许久之后,他才道:“你不问是为什么吗?”

叶芙蓉沉默了一会,她清亮至极地眼眸望着李舒,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那般地打量着他,“还需要问为什么吗,贺延舒,大氏国的大皇子。”

贺延舒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但旋即却是露出一个笑来,“这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我以为我掩饰得非常好。”他自十岁便入元狩朝,在这里生活长大,自认没有丝毫不同。

“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叶芙蓉却也是一怔,缓缓道:“我曾经以为这件事情是针对我的,但是细想一下,却是发现这不过是一箭双雕罢了。”既能毁了她,又能在敌国除去皇位的最大竞争对手,叶芙蓉又问道:“我只有一个疑问,你明明有许多可以接近我的机会,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

她不是不心痛,每一次,他们彻夜交谈关于如何改善新式武器,每一次,他兴致勃勃同她炫耀,每一次,他们庆祝之时把酒言欢……她将他视为朋友,却被朋友背叛。

寒风掠过所有人的身旁,像是从骨头里都将人冻住一般,夜空之中,缓缓地,开始飘落洁白的雪花,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然后迅速地融化,仿佛像他们之间曾经的那份情谊。

贺延舒声音嘶哑,他眼中有许多令人不明的情绪,但他最后还是道:“我希望你能陪我回大氏。”

如果元狩朝最后对她宣判,他会在最后的关头将她救出来,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一定会将她救出来,然后带着她回到大氏。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地斩断与元狩朝、与花擎苍的所有联系,心甘情愿地,真正地成为他的人。

“不过现在,似乎也可以达到相同的目的。”贺延舒笑了笑。

“有人会来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