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远一脸奇怪,“这有什么关系?”

“欧阳兄,小弟虽然还未有正妻,家中却有两个侍妾,曾经偶然见过这东西。”

欧阳远愈发惊讶,满头雾水地瞧着秦京生,“侍妾我也纳了一个,可从未见过这种东西。秦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什么?”

秦京生神秘一笑,凑近欧阳远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

欧阳远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像是受了惊吓般往后跳了两步,手中的锄头差点儿扔下,结结巴巴地道,“你说这是女人——这、这书院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总不能是师母跟王小姐的吧?”

山长王世玉的妻子,众学子自然称之为师母。这位师母深居浅出,一向极少出现在学子们面前,倒是那位王小姐王兰,因着医术的关系,时常有跟学子们接触的机会,众学子对她相对熟悉些。

“这不可能!”秦京生摇摇头,“这里是什么地方?师母与王小姐若是无事,会来么?更不用说将这些…埋在这树下。”

“那是什么?”欧阳远忽而一笑,“我说秦兄,你这是大惊小怪、疑神疑鬼!依我看,定是秦兄你瞧错了,这里满院子的男人,怎可能出现那种东西?秦兄,你是不是太久没有碰女人,心里头火旺,见着什么都往女人身上想。这好办,趁着王大人还未来,今晚飘香楼,兄弟给你包两个最美的姑娘,保管将你这火儿泄得干干净净!”

“呸!欧阳远,这么说你是不信了?”秦京生面色微变,心头暗怒。

欧阳远不在意地笑笑,“没可能的事儿,你让我怎么信?”

“好!欧阳远,你敢不敢跟我打赌?”秦京生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别的不会,就这一双眼睛从来不会出错,我不信我会看错。我就赌,咱们这些人里混进了女人,是她,将这些东西埋在此处。”

“赌就赌,还怕你?”欧阳远哈哈大笑,“秦兄,这一回你输定了!秦兄若是输了,我也不要别的,只你那一副文渊先生的字,借我欣赏两日便是。”

文渊先生全名唐枢,字文渊,乃当世大文豪,一手行楷笔走游龙,如行云流水,让人一见,如入幽静山林,沐和暖春风,听小溪潺潺,受到世人吹捧。文渊先生本人却很低调,传世之作并不算多,真正算得上一字难求。

书生学子能有一副文渊先生的字,绝对是倍有面子的事。秦京生手中的那副字,还是机缘巧合所得,平日里宝贝得紧,欧阳远早已眼馋许久,这会子说是借,但若是秦京生真个输了,那便是有借无还了。

秦京生沉默片刻,猛地一点头,“一言为定!我若是赢了,你那方和田玉的印章便归我了。”

“你可真会挑东西。”欧阳远一阵肉痛。这方印章主体的和田玉倒算不上极品,但却是前朝大文豪李纾随身私印,他也是花了极大代价才拿到手,自是欢喜得紧,时时放在手里把玩。

要这么拿出来当做赌注,欧阳远还真有些不舍得。

只欧阳远想到打赌的内容,心道自己绝对不会输,想到赢了之后,能得到文渊先生的字,便也点头了。

“行!只有你能证明,咱们中间混入了女子,那方印章给你又如何?”

不得不说,对待这次打赌,欧阳远还是极小心的,特意重申了是“咱们中间混入了女子”,如若是其他原因,比方说有学子违反学院规定,偷偷带了女子进来,混在书童中间,那便是不算数的。

在欧阳远想来,书院对于招收学子之事,不可谓不严格。能得到尼山书院推荐名额的人,不是身居高位,便是德高望重,他们怎么可能推荐女扮男装的假书生来书院求学呢?需知推荐文书发出去,他们本人对学子们是有担保责任的,要是被人当众拆穿,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所以,那些爱惜羽毛的大人物们,谁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秦京生却是怒意散去,重新露出笑来,“欧阳兄忒的谨慎。不过欧阳兄无需担心,我说的正是这一批学子之中,混入了女子。”

秦京生说得自信无比,欧阳远又有些犹疑起来,“秦兄,你该不是早已发现了什么吧?”

“我只信自己的眼睛,以及一点小小的推断。”秦京生摇头,“我敢保证,我看到的一切与欧阳兄看到的,没有什么两样。”

“怎样,欧阳兄还赌么?”

“赌!怎么不赌!”欧阳远一狠心,便与秦京生击掌为誓。一方面他确实很想得到文渊先生的字,另一方面也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秦兄、欧阳兄,两位这是做什么?”

王蓝田手中提着一桶污水,恰好经过秦京生、欧阳远身侧,正听得两人打赌,眼睛一下子便发亮,放下水桶,也不急着去倒了,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秦京生与欧阳远俱是一惊,见是王蓝田,这才松了口气,待再想将那一堆白布条掩回土中,已是来不及了,所幸便大大方方地对着王蓝田拱手,口称王兄。

“这是什么?”果然王蓝田一眼便瞧见了那堆白布条,细细打量了两眼,瞪圆了眼睛,惊道,“这、这不是——这是你们挖出来的?”

☆、倩女

王蓝田可不同于欧阳远与秦京生,在遇到马昱之前,也便是一遭受难,救回“艳鬼”之事发生之前,他是真正万花丛中过,对于女儿家的玩意儿,瞧上那么一眼,自然是认了出来。

这不是女子月事时,用的那啥嘛,瞧着模样,还是都用过了的,就是不知道哪个龌龊之人,将这东西埋在了院子里。

再一细想,不对呀,这是学子们的住宿区内,满院子的男人,哪里来的这玩意儿?

王蓝田立马就亢奋了,实在是这些日子过得无聊。自从那日马昱勒令他没事不要外出,尽量呆在人多的地方,十几日过去,他一直老老实实窝在书院。

王蓝田是个闲不住的人。

早先还有个梁山伯,能让他欺负欺负,只梁山伯是个软包子,无论谁掐他一下,他都不会给出什么反应,无聊透了。他就喜欢热闹,有人跟他斗嘴、跟他闹腾,他才会觉得浑身是劲。这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梁山伯的那个小跟班儿祝英台,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管他怎么挑衅梁山伯,她都不再像往常那般跳出来,跟他针锋相对,伶牙俐齿说得他下不来台。

王蓝田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这耳根子好不容易清净了,他倒觉得不习惯、不自在起来,尤其是这两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发霉了,再不找点事儿弄点乐子,他怕自己会成为第一个被闷死的家伙。

此时此刻,王蓝田终于发觉自己活过来了。他四下里一看,发现其他人都各司其职,各干各事,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便指着那一堆白布条,压低了声音。

“快,埋起来,咱们合计合计。”

欧阳远提着锄头,三两下将那堆白布条刨进坑里,重新拿土填上,末了又重重地踩了两脚。

眼见着看不出异样了,王蓝田招了招手,欧阳远与秦京生会意,三人就这样蹲在大树下,开始窃窃私语。

“欧阳兄,既然王兄也认出来了,看来这一场赌约,小弟的赢面大增啊。王兄,不如便由你来为我们做个见证,文渊先生的字,这可是万金难求,我怕欧阳兄输了不认账。”

“我是那种输不起的人么?愿赌我自然服输!”欧阳远面上一红,不服气地道,“秦兄先别太得意,虽然东西不错,也未见得人便是在这院子里,咱们堵的可不是这东西的真假。王兄做见证,我是放心的,李纾的和田玉私章,我还想要呢。”

“行了行了,口说无凭,我们要的是证据,证据,懂么?”王蓝田抬手打断两人的争辩,“不就做个见证,多大点事——想想,都想想,有谁比较可疑,你们总不能拿着那一堆烂布条当证据吧?那也得有人肯认才行!”

“这些日子以来,哪些个人,你们没有见过他们上澡堂,上茅厕,玩蹴鞠,在大伙儿面前脱衣,都说说,这些人都是怀疑对象。有了这一份名单,咱们再对照着一一排除,我就不信,要真有这么个女人,她还能藏得住!”

整个尼山书院的学子,加起来不过四十出头,除去告假的宁采臣,如今在院子里的加起来,也就四十五人。这么些日子过去,大伙儿即便不亲厚,至少都熟识了,按照上面的条件对照起来,很快结果便出来了。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除了教授圣人文章,学院里还安排学子射箭、骑马、蹴鞠,更有一个公共的大澡堂,方便学子们出汗后洗澡。大晋朝以武立国,武风很盛,即便到了天下承平的今日,文风强盛直追,大部分学子还是愿意学习弯弓射箭,骑马蹴鞠,以求强身健体。蹴鞠这项运动,更是深受学子们的喜爱,不管技术如何,几乎所有人都愿意下场玩儿两球。

所以,其他的都好说,但不参加蹴鞠比赛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马昱,宁采臣,英宁,英台,再加一个吴风,便是从未参加过蹴鞠的名单了。

“我老大也是怀疑对象?这不是扯淡么?我以身家性命担保,他绝对是纯爷们,如假包换!宁采臣?这小子跟我一个屋,他是男是女,我还不清楚?去掉去掉!”王蓝田一摆手,便删掉了两个,余下三个。

秦京生与欧阳远都没有异议,拿树枝将地上写着的两个名字划去。

“这吴风,我认识与他同房的姜兄,听他说,吴风此人极有洁癖,一天要换三套衣衫,讨厌一切会出汗的活动,从来不去大澡堂洗澡,不会轻易与人发生肢体接触,更不会在有人的情况下换衣服——我以为,吴风有嫌疑。”秦京生摸着下巴,手中树枝点着吴风的名字。

“不对,这吴风是男人!”欧阳远瞟了秦京生一眼,眸中闪过得意之色,“我与姜兄熟识,一日他邀我去他房里看一副淘来的画作,我到的时候,见着大门紧闭,没有多想便推门进去,却正撞见吴风换衣服——当时他只着了中衣,胸前平平,颈间喉骨明显,他虽生得单薄好看些,却不是什么女人。”

大伙儿都是读圣贤书的文明人,基本找不到五大三粗之人,肤白如玉,身形纤长,面容精致更甚女子的学子,都不是没有。正因如此,王蓝田三人一开始,便没有想过从样貌这方面入手。

王蓝田点了点头,划掉了吴风的名字。再看留下来的两个名字,王蓝田不由地傻眼了。

“王兄,这祝英台与祝英宁,是双生兄弟吧。”秦京生眸光灼灼,“两兄弟都是怀疑对象,这也太过巧合了。”

欧阳远盯着英宁姐妹的名字瞧了许久,抬眼看王蓝田,“王兄,这祝英宁,是与马兄一个屋子的,你跟马兄相熟,总该知道些什么吧?”

话说到了这里,王蓝田三人都沉默了,不约而同地开始回想起,平日见着英宁姐妹时的情景。这越是琢磨,居然越是疑点重重,不注意的时候还好,一开始往那方面想,竟觉得愈发可疑起来。

“祝英台我是不知道,但这祝英宁,我唤他一声二哥,便不得不说几句。”王蓝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都清楚,我敢百分百肯定,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

说是这么说,王蓝田心里却开始暗自嘀咕。英宁精致好看得过分的容颜,比着马昱矮了几乎一个头的身量,纤瘦柔弱的体形,便是那一腔清澈如潺潺流水的语音,也是比一般男子清越得多。

对了,脖子!王蓝田拼命回想,却无比沮丧地发现,他压根儿就没有注意过英宁的脖颈,他根本不知道,英宁颈间到底有没有喉结——事实是,英宁气场太冷,再加上有马昱在一旁虎视眈眈,大部分时候,他都不敢正眼看她。

如若他这二哥真是女子,马昱绝对不可能不知道。不由自主地,王蓝田开始幻想英宁穿上女装,这一想象,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着女装的英宁,竟是个风华绝代的冷面俏佳人!

只是马昱,从来不进秦楼楚馆,从来对着女色兴趣缺缺的老大,会做出藏一个女人在屋里的事么?

打住!打住!

王蓝田强行制止自己再胡思乱想,艰难地抬起头来,瞧着秦京生与欧阳远,“秦兄,欧阳兄,这事儿先到此为止,有了怀疑对象,接下来便是找机会证实。不管真相如何,我想给两位一点忠告,不要招惹祝英宁。”

此时王蓝田也想起了,学院报名那一日,马昱很明确跟他说过,英宁是他罩着的人。

秦京生、欧阳远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点头称是。反正还有个祝英台在,不影响他们之间的赌约,他们惹不起马昱,先将祝英宁放一放,从祝英台身上着手便是。

接下来,王蓝田三人又商量了几句,前前后后敲定了好几个需要观察求证的地方之后,王蓝田拎起那桶脏水,重新踏上替换干净清水的路途。秦京生拾起镰刀,寻了个地方,再度开始除草。至于欧阳远,自然是避开了挖出白布条的地方,提着锄头继续松土。

王蓝田几人的发现与密谋,英宁一点儿都未发现。王蓝田的些许异常,偶尔视线看过来,其中的一点儿审视与探究,英宁感觉到了,却并未在意。

她如今的心思,基本都放在了英台身上。黄良玉的事情过去之后,英台仿佛整个人失去了活力,整日里恹恹的,笑容少了,连着话都少了。英宁有些担心她,怕她一时钻进了牛角尖,想不明白,出不来了。

对此,英宁亦没有更好的办法。揣摩人心一向不是她所长,更是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且这种事旁人也帮不上忙,只能靠英台自己想通。

又过了两日,方正考评官王卓然,终于到了。

☆、倩女

“怎么样,阿宁?”马昱见着英宁睁开眼来,语声略带一丝急切。

英宁唇角弯起些许,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转瞬即逝,语中带着喜意,“一切顺利,突破就在这一两日。”

平日里很少笑的人,忽然展露的笑颜显得异常吸引人。英宁样貌本属上上之选,称之为绝色亦不为过,只她冷硬的表情疏淡了本身的柔美,让人更多的注意到她的冷淡漠然。这一笑恰如春花初绽,绿水漾开涟漪,瞧得马昱微微一怔,心头狠狠一跳。

马昱到底是马昱,失神只在瞬间,马上便回过神来,面上没有显出半点不同,笑道,“那这两日我帮你告假吧,你安心突破,其他的交给我。”

中正考评官王卓然昨日已到了书院,堪堪与众学子见了一面,倒是还未曾多说什么。

王卓然的年纪不算大,三十出头,身量中等,肤色白皙,样貌俊秀,语气态度都算和善,瞧着倒不像刻薄之人。但人家表现温和,那是未犯到他手上,谁能保证他心里怎么想?这个时候告假,可不就是顶风作案,不将王卓然放在眼里,虽然英宁并不在意品状排名如何,但若是在王卓然那挂了号,不时被他穿些小鞋,也是烦不胜烦。

马昱能够解决了这个问题,不得不说让英宁少了很多麻烦。

“多谢你。”

马昱摇摇头,“你忘了你还有个小弟?”

“你说王蓝田?”两者都姓王,且马昱又这么说,莫不是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王卓然是蓝田的族兄,尚未出得五服,只要蓝田这小子走上一趟,给他送点儿上好的胭脂和玫瑰花露,什么都好说。”

“胭脂?玫瑰花露?”英宁怀疑地瞧着马昱,“这王卓然…爱好真独特。”

马昱哈哈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英宁无语地扭过头,不再发表意见。

这一次的突破来得忽然,又在英宁意料之外。这个坎儿过去了,她的实力便真正恢复到前世全盛时期,甚至还略有提升。原本她以为,怎么也得再过一段时间,才会迎来突破的契机。

前一世的英宁,幼时父母皆惨死于大妖之手,自身被偶遇的玄明子所救,才有了后来的机缘。可惜那时候的英宁,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心境留有极大的破绽,心魔深种,便是有师尊悉心开导,仍是在一条道上走到黑,因果循环,终是付出了代价。

天道仁慈,给她留了一线生机,夺舍重生,前世种种皆如梦幻泡影,随着生命的逝去埋葬。这一世双亲俱在,兄长爱护,姐妹感情亲近,修为提升居然一帆风顺,没有丝毫障碍瓶颈,短短时间接连突破,一啄一饮,因缘之妙,倒是让英宁唏嘘不已。

眼看着马昱拿着伞,轻轻地合上门出去,英宁收起心中杂念,呈五心朝天之势,闭上了眼睛,呼吸之声渐轻渐缓。

一阵秋雨一阵凉,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好几天,缠绵不绝,空气中弥漫是厚重的水汽,带着沁骨的凉意。

马昱撑着暗黄色的油纸伞,慢慢地穿过庭院,随着他不紧不慢的步子,书院统一下发的制式蓝衫下摆微动,黑色厚底鞋踩着泥泞,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水花四溅,却似被一层无形的力量挡住,丝毫没有沾上马昱的衣衫。

很快,马昱便收了伞,站在了书舍门口。因着之前耽搁了时间,此时已过了开课的时间。课堂上,山长王世玉,学监陈子俊,中正考评官王卓然皆在,众学子正襟危坐,正听着王卓然点名。

马昱的忽然到来,引得学舍里所有人转头向他看过来。

“王大人,王山长,陈学监,学生来迟,还请恕罪。”马昱淡淡一笑,放下油纸伞,对着站在前方案前的王卓然三人轻轻一揖。

王卓然听到声响,先是一怒,待看清来人,嘴角狠狠抽了抽,摆了摆手,“进来吧,下不为例。”

“多谢王大人。”马昱步履平稳,行至自己的座位坐了,却没有提到英宁。

王卓然拿起手中的名单,清了清嗓子,“下面继续点名。”

“秦京生!”

“学生在。”

“梁山伯!”

“学生在。”

“梁山伯…”这一回,王卓然没有继续往下念,而是指着名单上梁山伯的名字,转向王世玉与陈子俊,“王山长,陈学监,这位梁山伯学子,是谁签的推荐文书?”

“这个…”王世玉面露为难之色,对着王卓然拱拱手,“王大人,你手上那份名单,只有各位学子的大致情况,推荐人却是没有写上,如若王大人想知道,我去取了梁山伯的文书来,如何?”

“一来一回浪费时间!”王卓然淡淡拒绝,无所谓地道,“不管是谁给他的推荐文书,此人行事都有欠妥当。梁山伯并非出身士族,乃是普通平民,哪里有资格进入三大书院之一的尼山书院?让他收拾收拾东西,这便离开,下山去吧。”

陈子俊一言不发,弯了弯唇角,王世玉勃然变色,“这、这不妥吧?梁山伯已正式入学,且精通诗书,品学兼优,不曾犯了什么错,怎么能无缘无故将他退学?这要是传了出去,世人该如何看待尼山书院?”

王卓然面上一冷,“怎么是无缘无故?让这么一个寒门学子混在学院,传出去才不好听吧?不收寒门子弟,不是三大书院的惯例么?”

王世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以王卓然的身份,会跟着梁山伯较真,揪住了这一点不放。士族与寒门的斗争,当真是愈演愈烈了,因着先天上的巨大差距,寒门子弟一直处于下风,两者相见,不说势同水火,却很难和平共处。这也是梁山伯在书院受到排挤的真实原因,祝英台护着梁山伯,自然间接得罪了王蓝田为首的一众士族学子,才会冲突不断。

“王大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今日主要是认识认识众学子,为品状排名有个初步印象,梁山伯之事却不是重点,以后再说可好?”王世玉内心里极欣赏梁山伯的向学之心,他的坚韧勤勉给王世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是有可能,他真的不愿意失去这个学生。为今之计,只希望王卓然是一时兴起,能给他一分薄面,先混过了这一关才好。

“计议什么?王山长,本官这么做,可都是为你好,莫非王山长不领情?”王卓然似笑非笑,他是坚定的寒门子弟反对者,梁山伯可算是撞到他的枪口上了,哪里顾得上什么以大欺小,“收了多少束脩,双倍还给他便是了。或者我们问问在座的学子,有谁愿意与寒门学子同坐学习的,可以站出来说说,说不定本官会重新考虑。”

王卓然的视线一一扫过众学子,见着梁山伯还站在座位上,并未坐下,瞧着像是想要开口争辩,抢先一步道,“梁山伯,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最好闭嘴,日后还能寻个次一级的书院呆着。不然的话,且不说让你再进不了其他书院,便是你的科举之路,怕是都要受到影响,别说本官没有提醒你。”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你梁山伯要是不想要前途了,那怎么顶嘴争辩都没关系,要是还想通过科举之路光耀门楣,便乖乖地滚出尼山书院。

此言一出,众学子有幸灾乐祸的看戏的,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有极个别面露同情的,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梁山伯说话。英台坐在梁山伯身旁的位子,心中又气又急,原本她早想起身为梁山伯说话,却因着黄良玉之事,因着先前英宁所言有所顾虑,一直忍着,寄希望于山长王世玉。

英宁的不出现,更是让她有些忧心,万不敢随意开口。

众学子的沉默,梁山伯的敢怒不敢言,让王卓然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梁山伯,你没有意气用事,倒是让本官有些刮目相看。识时务者为俊杰,离了尼山书院,自有你的去处,本官不会再管。”转向了陈子俊,“陈学监,寒门学子混进了尼山书院,这可是你的失职啊。”

“王大人,这可不关下官的事。”陈子俊一惊,连连撇清关系,“早在学子报名那日,这梁山伯束脩不足,下官便想拒绝他入学。王山长爱才心切,为梁山伯求情,让他以三年杂役抵充学资,这才留了下来。下官人言轻微,实在是没有办法。”

“还有这回事?”王卓然看向王世玉,“王山长,陈学监所言可属实?”

王世玉无奈地瞥了陈子俊一眼,“确有其事。可是…”

“不用可是了,本官不想听。这么说,梁山伯并不能算是书院的正式学生——”

☆、倩女

“这、这梁山伯的学籍已入了书院,怎么不算正式学生?”王世玉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王山长,依我看,这事儿就这样吧。梁山伯入学,本就不太妥当,正好趁着机会将之改过,有王大人主持,说明利害关系,梁山伯亦不能怪罪山长。如若山长觉得过意不去,大可修书一封,推荐他去其他书院,也不会耽误了他。”陈子俊一番话说得正气凌然,其中透露出的意思,却不那么善意了。

“好了,王山长要是再不放心,大可带着梁山伯下去嘱咐一番。”王卓然不耐地摆摆手,一锤定音,“自本朝太祖以来,便没有寒门子弟入三大书院的先例,王山长总不会想开了这个头吧?本官第一个不能答应。”

“王山长,这一回我也帮不了你。”陈子俊爱莫能助地摊摊手,“我同意王大人的意见。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能因为梁山伯一个人,坏了三大书院多年来的规矩。”

王世玉面色颓唐,许久不言,终是轻叹了一声,“王大人,陈学监,此事再没有转圜余地,没的商量?”

王世玉是个纯粹教书育人的学者,虽然同样出身士族,却是真心爱护梁山伯。若是有可能,他实在不愿意就这样让梁山伯离开。

王卓然不答,径直转向梁山伯,“学子梁山伯,你这便离开,收拾东西下山去吧。”

“王大人,这不公平!”眼瞧着梁山伯要被赶出书院,天人交战中的英台,终于还是对梁山伯的情谊占了上风,忍不住起身出言相帮。

“哦?这位学子,你有意见?”王卓然面上一肃,冷眼盯着英台,语中微带寒意。

陈子俊凑上前,在王卓然耳边低语了几句,王卓然微微点头,复又多瞧了英台两眼。

英台心中忐忑,却仍是鼓起了勇气,尽量让自己说的话客观平静,“王大人,学生有话说。王大人让山伯离开,无非是因着山伯出身寒门,但山伯已与学生义结金兰,是为异性兄弟,学生尊山伯为兄长,山伯自然也算得士族。”

“祝英台?你是临江祝家子弟吧?”王卓然竟不生气,悠然发问,“你与梁山伯义结金兰,可有通报家族,可有开了祠堂告之祖先,梁山伯其人,可有得到你祝氏承认,可有大摆筵席、广发请柬,得到世人公证?”

王卓然每问一句,英台面色便白上一分。如若换了在临江城的时候,英台早已直言开口,与王卓然理论争辩,但经过了黄良玉的变故,经过了这段时日的冷静反思,英台的想法较之从前,显然要成熟理智一些。

至少她知道,这个时候提出反对意见,惹恼了王卓然,对梁山伯对她自己都没有好处。

“王大人说的是。学生正要修书回家,请求家父同意此事,不知王大人能否宽限些时日,待学生得到家中消息之后,再说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