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蒙蒙发亮,天明的微光透过木窗上的格子,一点一点漏了进来。

马昱走了过去,伸手推开了窗户,房间里一时大亮。

英宁放下手中古籍,吹熄了蜡烛。

马昱转过身,正要说话,房门却被人重重推开。仅胡乱披了间外衫,长发散乱,赤|着双脚的英台,双眸迷散无神、怯生生地站在门外。

“九…哥?”

英宁大吃一惊,忙快走两步,握住英台的手,将她拉了进来,“你怎么来了?”

英台的双手冰凉,发丝上还沾上了细碎的水雾,眼下是淡淡的青黑,双唇泛白起皮,白生生的双足踩在地上,脚背上还沾着两三片残破的树叶,脚趾脚掌有些地方裂了些细细的口子,泛出丝丝鲜红的血色,一副狼狈样。

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英宁,眸中渐渐起了一丝神采,却又不曾说话。

马昱飞快地扫过英台一眼,便转向英宁,“我会为你们向陈学监告假。”

英宁轻轻点头,目送马昱走远。

“来,九姐,我们到里面去。”

英宁牵着英台,带她进了内室,将她安置在床上,拿干净的帕子浸了水,细细擦干净英台脚上的泥污血迹,打开药箱,取出金疮药来,轻轻抹了一层,最后拉过被子松松盖在她身上。

放下药箱,瞧了一眼英台散乱的长发,英宁正想起身,过去拿了木梳束发来,帮英台整理整理,却被英台一把拉住。英宁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安抚地轻拍了拍英台手背。

“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么?”

“小、小十…”英台抬起眼来,动了动嘴唇,收紧了抓着英宁的手,语声干涩暗哑,“我、我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我梦见、我居然梦见了黄姐姐…哦,黄姐姐就是原来的八嫂…”英台的神情恍惚起来,眸光飘忽不定,“…黄姐姐变了,她怨恨我不该帮她,想要杀了我,再杀爹爹娘亲、还有小十你…”

英台的语声越来越轻,轻飘飘的散在空气中,她定定看着英宁,像是想从英宁身上得到某种力量,“小十,黄姐姐她好好地活着,她会感谢我的,对不对?”

英宁抿了抿唇,轻声道,“梦只是梦罢了,你不用在意。”

“可是、可是这个梦太真实,我记得梦里黄姐姐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甚至她恨我入骨的眼神,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它就像是、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般。黄姐姐打了我巴掌,到现在还疼呢。”

英台抬手摸着脸颊,复又看着英宁,“小十,我还看到了你——你昨晚,没有出去过吧?”

“没有。”英宁摇头,细细看了一眼英台的脸。昨晚上送了英台回房,她并没有忘记帮英台上药,瞧着消肿化瘀的效果不错,“九姐,你的脸上并无异样,怎么会疼呢?依我看,这分明是你想得太多了。”

“是么?”英台垂下眼,也不知她是信了还是不信,总之,她没有再提做梦的事。

“小十,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不应该帮着黄姐姐逃走,说不定我并不是帮了她,而是害了她——爹爹娘亲骂得对,我确实是胡闹,害了黄姐姐不够,还连累了八哥,惹得爹爹娘亲生气…”英台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丝苍白的惨笑,“还有尔青,爹爹劝我不要管,我却非要强出头,说不定便要引来廖广的敌视,聂姐姐走了,不寻回她真的好么?到现在都没有她的消息,她孤身一身在外,万一遇上什么危险…”

这要是换了昨晚的事发生之前,英台绝对不会想到这些,尔青的事、黄良玉的事,即便事后被祝老爷祝夫人教说责罚,英台虽然嘴上服软,却并未真的心服。她一直觉得帮助人没有错,从来不曾想过帮助人之后的事,也很少注意会有什么后果,造成什么影响。

昨晚之事给了英台很大的冲击,强迫着英台成长,强迫着她回想起祝老爷的教导,反省以前做过的事。

“好了,九姐,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作甚?”英宁轻叹了一声,“你并未存着坏心,问心无愧便是了,其他的无需多想。”

英台沉默了片刻,复又抬起头来看英宁,“小十,要是换了是你,当初尔青找上门,你多半不会见她的,是么?”

英宁没有应答,算是默认了。

“呵…爹爹曾经说过,有些人能帮,有些人却不能帮,除恶便是扬善,如若不分好坏,救助了恶人,反而让更多的好人受难,如若好心要办坏事,还不如不帮。早先我不了解,现在却有些懂了。小十,要是站在黄姐姐面前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

对上英台黯淡的眼神,英宁停顿了半晌,慢慢开口,“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自然是单独找来爹爹娘亲,据实以告,让他们来决定如何做——哪怕是遣嫁,总会有个解决的办法。”

大晋朝的风俗,如若对新嫁娘有不满,可在三日回门之前,遣返新娘嫁妆,告之遣返缘由,男方虽会有失脸面,却也不算严重。只被遣嫁的女方,却要名声尽毁,乃至连累整个家族。所以,不是类似于女方另有私情、女方并非处子等德行有亏的理由,不会有男方做出遣嫁之事的。

“嘶!遣嫁?”英台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发白,“那黄姐姐…”

“我不管什么黄姐姐。”英宁冷硬地打断英台,“亲疏远近,两相选择,我自然会牺牲黄良玉,保全爹爹娘亲与八哥,相比起祝家的脸面名声,旁人会如何与我何干?”

“九姐,你为何只想到黄良玉,却从未想过爹爹娘亲与八哥的感受?”

☆、狐诱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心怀感恩的。比如黄良玉,她不会看到自己的错误,永远将责任推给旁人。

“九姐,你先躺一会儿,我让吟心将你替换的衣衫带过来。”英宁瞧着沉默不语的英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今日你好好歇息,不用去听课了,梁公子那里,我会将你的情况转告他。”

“小十,你…”英台拉着英宁,欲言又止。

英宁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唇角牵起一丝极细微的弧度,转瞬即逝,“过去的都过去了,爹爹娘亲年岁渐大,我们做儿女的,不说为他们分忧,总不能时时让他们操心。你说是不是,九姐?”

这些话英宁一直想说,碍着英台是姐姐,她不好开口,今日倒是让她趁着机会,出言点了英台一点,就是不知道她的这一番话,能不能起到该有的作用。

只希望经过了这一回,英台真的会凡事三思而行。

同一时间,马昱出门还未走出多远,便与王蓝田迎头遇上。

“老大!老大!我可见着你了。”王蓝田紧张兮兮地将马昱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昨晚上,没出什么事吧?我、我们三个是不是安全了?”

马昱倒也不卖关子,“暂时来说,算是无事了。”

“嘿嘿,我就知道老大有办法。”王蓝田立马笑得春光灿烂,搓着手道,“今儿我要在客来居摆上一桌,好好喝上一杯,庆祝、庆祝我劫后重生——老大,你跟二哥也来吧,让小弟敬上几杯,聊表谢意。”

“我说的是暂时。”马昱扫了王蓝田一眼,“这几日你最好不要乱跑,尽量跟别人呆在一起。”

“什么?怎么会这样?”王蓝田的笑脸垮了,眼巴巴地瞧着马昱,“老大,那东西,它、它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马昱耸耸肩,“谁知道呢?”

“不是吧,老大?”王蓝田一声惨呼,“老大,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在开玩笑!”

马昱不理他,径直迈步往前走。王蓝田想也不想,紧紧跟了上去。

“早上你回过房间么?宁采臣如何?”昨晚,马昱救回昏睡的宁采臣,将他带回房里便离开了,倒是不知他有没有受到影响。

“他呀,他能有什么事?刚我还见过他。不过,这段时间你恐怕都见不到他了。”王蓝田满不在乎地回道,“老大你找他有事么?”

马昱心中一惊,“怎么?”

“有人给他带了口信,说是他母亲病重,他收拾了东西,便匆匆跟着来人走了。走之前,还拜托我帮他告假。”

“走了多久了?”

“超过半个时辰了,若是一路顺利,这会儿该出城门了。”王蓝田细细回答着马昱的问题,末了好奇心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老大,你真找他有事?”

“没事。”

王蓝田见马昱神色平静,也就没有多想。

马昱却是心中暗叹,他刚说了让英宁为宁采臣种下符咒,哪知道宁采臣竟是率先离开了,真是时也命也。

瞧宁采臣的面相,倒不似短寿之人。他既为天生阴身,却平安长到年近弱冠,自是另有气运,马昱也不强求,从未想过要追上去,寻个借口一路护送宁采臣回乡。

最多,他先去除了那蛇妖,其他的,便全看宁采臣自己的造化了。

“蓝田,你先走,帮我与阿宁、还有祝九告假。”

“祝九?祝英台?”王蓝田瞧着马昱离开的背影,欲哭无泪,“祝英台生病,怎么要我告假,不是有梁山伯么?”

马昱可不管王蓝田背后的碎碎念,他回转房里,正遇上出来的英宁。

“阿宁,让浅墨吟心过来吧,我们出去一趟。”

英宁点头,跟在了马昱身侧,“发生了什么事?”

“宁采臣回乡了,我怕那蛇妖在路上对他不利。”

这算是救人救到底了。英宁没有再问,与马昱一道避开早起的学子,悄悄出了书院,

进了山间密林,马昱辨明了方向,瞧着四下无人,带着英宁向着东南面飞掠。

尼山并不仅仅是一座山,它的四周,层峦叠嶂,山势绵延,丛林密布,平日里少有人迹。渐渐的,英宁马昱两人偏离了山道,进入了林子里,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边!”随着距离接近,马昱不时停下来调整方向,时间推移,连着英宁都隐隐感觉到,他们离着那蛇妖,不远了。

“快快!围住妖狐,斩杀了此妖狐,将皮毛献给圣上,众将士人人都有大功,本官定会凑请圣上,为各位庆功!”

“是,大人!妖狐已是强弩之末,必不负大人所托。”

“好好好!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嘈杂的脚步声,兵器碰撞清脆的声响、人语声传来,愈发清晰地传入英宁马昱耳内,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在大树后隐藏了身形,凝神向前看去。

只见一名约摸二十五六岁,身形高大,长相周正的青年将军,领着足有五六百人的黑甲军士,将一只丈高的白狐团团围在中央,拉开了硬弓,闪着寒光的箭头直指白狐。

这白狐,分明是那日晚上,与黑山老妖相斗的那一只灵狐。此时的它,神情有些萎靡,身上多处伤痕,雪白毛发上,不少地方沾着泥污与血渍,竟是受伤不轻。

“咯咯咯…”一阵妖媚的娇笑陡然响起,那青年将军的身后,转出来一名绝丽妖娆的黑纱女子,得意的瞧着灵狐,魅声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被自己女婿围攻的滋味怎么样?原还想借了那树妖之手,谁曾想它这般不济,反倒是便宜了我。”

那蛇妖魅姬,果然在这里。

英宁与马昱对视了一眼,极默契地选择了观望。

“你以为,凭着这些人,便能伤到我么?”灵狐神色平静,狐口微动,口吐人言,“元丰不过是受你迷惑,失了心智,不然怎会如此待我?”

“拖住你足够了。”魅姬嫣然一笑,转向那青年将军,“元丰,在等什么,还不动手?”

“动手!”元丰点头,猛地一挥手。

“刷刷刷!”众军士松开了手中的弓弦,瞬间百箭齐发,向着灵狐射去。

灵狐仰天一声长啸,一道无形的气浪以它为中心,向四周散开。激射的羽箭撞上气浪,瞬间凝滞在空中,下雨似的往下掉。灵狐再是一声长啸,气浪滚滚,呈现出一圈明显的蓝色波纹,撞向围着它的黑甲军士。

包括那元丰在内,众军士觉得自己像是被巨大的铁锤狠狠砸中,胸口猛地一闷一痛,眼前一黑,只觉得双脚离地,失了依托,往后飞去,嗓子眼一甜,喷出一口逆血,便没了意识。

灵狐动作不停,这一回直接祭起了自己的妖丹,裹挟着无穷声势,扑向场中唯一还站着的魅姬。

“果然是悲天悯人,都自身难保了,竟还留着他们性命。”魅姬扫了一眼昏了一地的军士,娇笑着,张口喷出一蓬黑雾,中间一颗拳头大,闪着莹润黑芒的妖丹,不闪不避地迎向灵狐的妖丹,“重伤之躯,你还能发出几次攻击?咯咯,你这妖丹不错,归我了!”

一篮一黑两颗妖丹相撞,却奇异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一触即分。灵狐悲鸣一声,喷出一蓬血雨,蓝色妖丹上密布着几不可见的裂纹,庞大的妖身倒飞出去,砸到了两名昏迷的军士,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那两名军士哼都未哼,齐齐被砸成肉饼。

黑色妖丹却是只顿了一下,便又撞向蓝色妖丹。不,这一次不是撞击了,黑色妖丹靠近蓝色妖丹,黑芒大涨,体积猛地大了一倍不止,将蓝色妖丹整个吞了进去,划出一道弧线,被魅姬吞回腹中。

“死!”魅姬摇身一变,化了原形,却是一条水缸粗的黑色巨蟒,张开血盆大口,闪电般掠向奄奄一息的灵狐,显然是想将灵狐整个吞下。

“休伤我娘亲!”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一只比灵狐身形小一些的白狐,闪电般窜了出来,挡在了灵狐身前。

“咯咯,来得好!省得我特意去找你斩草除根!”魅姬所化的巨蟒喜出望外。

“小翠,快跑!”灵狐呜呜哀鸣,失了妖丹,它苦修多年的妖力正在逐渐消失,丈高的妖躯缩水了一圈,且还在不停缩小。

再过些时候,它说话的能力也将消失,灵智再度回归蒙昧。

但这样,魅姬仍是不肯放过它。

“不!娘亲,女儿已失去了夫君,不能再失去你。”白狐小翠狭长狐眼一阵濡湿,目光极快地扫过元丰昏迷所在,便无悲无喜地望向扑来的血盆大口,狐嘴一张,吐出一颗小儿拳头那么大的淡金色妖丹,迎风而涨,拉出一道金色光线,向着巨蟒而去。

巨蟒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血盆巨口一闭,便将小翠的妖丹吞进口中。

小翠眼角流下一滴晶莹的眼泪,随即闪过一丝狠色,“爆!”

“不!”

沉闷的爆炸声从魅姬体内响起,魅姬如遭雷击,终于止了前扑的动作,庞大的蟒身扭动着,口中接连喷出腥臭的血液,尾巴狠狠抽击着地面,发出“啪啪”的闷响,尘土飞扬。瞬间有不少军士被卷入殃及,不知生死。

“好机会,动手!”

马昱轻喝一声,一火红一幽蓝两把飞剑已率先激射而出,目标直指受创痛极的魅姬。打蛇打七寸,不管普通的蛇,还是成了精的蛇妖,七寸都是它们的弱点。

英宁抿着唇一言不发,却邪剑却是拉出雪亮的剑芒,射向巨蟒灯笼似的黄褐色眼睛。

马昱与英宁两人配合默契,这两下偷袭又快又准,更兼狠辣,魅姬根本想不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落井下石,反应都来不及。不过眨眼的工夫,马昱两把飞剑将巨蟒七寸处射了个对穿,伤口处靠近火红飞剑的一半焦黑火燎,靠近幽蓝飞剑的一半寒气森森,却都没有血液喷出来。英宁的却邪剑不及马昱声势大,在轻灵上又有过之,银色光剑自巨蟒左眼穿进,“跐溜”一个漂亮的甩尾,从右眼穿出来。

巨蟒凄厉地嘶鸣着,被马昱重伤弱点,被英宁刺瞎双目,这仇恨便是倾尽三江五海都说不完,当下便再度喷出那颗妖丹,呼啸着向马昱英宁砸过来。

它虽瞎了双目,但感知仍在,“看”清楚敌人的方位,对它来说并不难。

此时的巨蟒妖丹,不像方才那般圆润纯粹,而是带上了不少蓝色的光辉。很显然,灵狐的妖丹并未被消化干净,还有不少留在巨蟒的妖丹里,使得巨蟒还需分出妖力,镇压灵狐的妖丹,十成功力顶多只能发挥出七成。

英宁眼看着巨蟒的妖丹急速接近,心道这般驳杂不纯的妖丹都敢放出来,简直是自找死路。手掐剑诀,却邪剑一个拐弯,剑芒大盛,笔直向着妖丹射去。

同一时间,马昱的两把飞剑后发先至,一前一后率先撞上了巨蟒妖丹。

“哧!”一阵红蓝相间的光华闪过,巨蟒妖丹毫不意外地被轻易绞碎,绞碎了妖丹之后,双飞剑光华不停,直射巨蟒双瞳之间。

失去了妖丹之后的巨蟒,皮肉骨骼不再像之前坚硬,飞剑旋转着刺入,不过片刻,便在阵阵嘶吼声中绞碎了巨蟒巨大的三角形脑袋。碎了妖丹、失了脑袋,巨蟒还未立刻死去,庞大妖身扭曲抽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最终变成成人大腿粗细,挣扎着不动了。

收回了却邪剑,英宁抬眼向着场中望去。

因着与巨蟒相斗,气劲波及之下,伤亡了好几名军士,所幸大部分人都还活着。那灵狐被巨蟒吞了妖丹,先前又受重创,虽有小翠拼死相救,终是咽了气,化作一只三尺长的白色雪狐。小翠自爆妖丹,灵智尽失,只余下少少一点灵性,瞧着比普通野兽通灵,正“呜呜”哀鸣着,拿脑袋轻轻拱着灵狐的身子。

那唤作元丰的青年将军最先清醒,他茫然四顾,面上没有了先前的精明之色,眸中清澈单纯,视线定格在小翠所化的小狐狸上,忽然露出纯粹憨厚的笑容。他就那么直直看着,仿佛除了这只小狐狸,眼中再也瞧不见其他东西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上前蹲下|身子,将小狐狸抱在怀里,“呵呵”笑道,“可怜的小家伙,走,跟我回家吧——我给你取个名字,小翠,叫小翠怎么样?”

元丰脑袋里混混沌沌,喃喃自语着。也不知为何,便将“小翠”的名字脱口而出,似乎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唤作小翠,这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但要细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唯有紧了紧手臂,将小狐狸紧紧箍住。

小狐狸乖巧地伏在元丰怀里,伸出粉色舌尖,轻轻舔了舔元丰的手指。

昏迷的军士陆陆续续转醒,犹如梦中惊醒,恍然不知身在何处。见着身旁袍泽,四下里一问,皆是一问三不知,竟皆不顾招朋引伴,惶急离去,不敢多做停留,心中不约而同地决定,对今日古怪之事守口如瓶,谁问都不告诉。

至于英宁与马昱,早在元丰醒来的时候,便已消无声息地离去…

☆、倩女

尼山书院,学子们住宿的院子里。

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书生学子们,这会儿有的带着遮阳帽,拿着镰刀锄头给花木松土除草,有着卷高了衣袖,手执着笤帚扫地除尘。

单看他们的衣着装扮,还真像那么回事,只再一看他们的动作表情,就不那么美好了。

“欧阳兄,我等来此是学圣人文章,可不是拘泥于这等蝇头小事。王大人要来视察考评,来便是了,何需我等亲自除尘净室,以示欢迎?”一黄衫学子躲在树荫下,手中镰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着,“刷”一下将一棵小草拦腰斩断,再“刷”一下殃及了边上一株兰草,“书院里仆妇帮佣不少,再不济还有我等书童,真不是山长怎么想的,陈学监这一回居然没有反对。”

欧阳姓学子打了个哈哈,手中锄头拉划着,说是松土,实则是一下一个坑,最新的一个土坑,已被他接连挖了好几下,“秦兄,君子若不能扫一室,何以扫天下?王山长想必正是这么想,亲自动手,这才显示咱们迎接王大人的诚意嘛。”

这两名学子,欧阳姓学子全名叫欧阳远,秦姓学子唤作秦京生,皆是出自家中富庶,稍有势力的家族,只老家并非在杭州。

“说的也是。”秦京生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方位,继续挥着手中镰刀,“说起来,那宁采臣告假已超过十日,王大人来他又缺席,这品状排名估计不怎么妙了——我听说,王大人为人方正严明,最是看不惯偷懒耍滑之辈,宁采臣这回可有苦头吃了。”

“品状排名?原本我还有些担心,有宁采臣垫底,倒是让我放心不少。”欧阳远挥动锄头,用力稍微大了些,“噗”的一下深陷土中,竟有些不着力,他也没有多想,提起锄头续道,“日后我等参加科举,这品状排名皆会写进履历——咱们虽也出身士族,却不似马兄、王兄等人家学渊源,便是不走科举,仕途亦会一帆风顺…”

说到马昱、王蓝田等几个出身世家大族,朝中人脉通天,能量不凡的学子,欧阳远、秦京生皆是一脸艳羡。正说着,欧阳远手中的锄头又是“噗”一声轻响,这一回,不但欧阳远,便是旁边的秦京生都听出了异样。

“咦,下面有东西。”

欧阳远一脸惊讶,随即兴奋起来。在这挖了一上午的土,出了一身汗,吃了一鼻子灰,他早已不耐烦得很了,此时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他无聊得快要长草的心,仿佛注入了一股清流,整个人神清气爽,全副注意力到了手中的锄头上。

秦京生再顾不得除草,起身来到欧阳远身侧,满脸的兴致盎然,紧紧盯着土坑看,“快挖,看看是什么。”

锄头的刀刃切进土中,刨出潮湿的土来,两下之后,沾着泥土的白色棉布露了出来。

欧阳远、秦京生兴奋更甚,更多的白色被翻了出来。此时已能清晰地看清出,白色棉布的体积不大,呈厚实的长条状,夹杂着一块块暗红色污浊。除了这一堆不明用途的白布条,不管欧阳远如何刨着土坑,再没有其他物什被翻出来了。

“哪个缺德的将绷带埋在这里,都什么玩意儿,真晦气!”欧阳远狠狠唾了一口,正要抬脚将白布条踢回土坑,原样埋回去。

“等等,欧阳兄!”秦京生手托着下巴,紧盯着那一堆布条,若有所思,“欧阳兄,这可不是包扎伤口的绷带。”

“不是绷带,那是什么?”欧阳远又瞧了一眼,还是没有瞧出什么异样,只觉得这厚实的白棉布条用来包扎伤口,是不是太厚了一些。

秦京生将欧阳远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欧阳兄,欧阳兄还未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