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守是朝廷册封的官员,一方牧守,身上自然沾染了大晋朝的气运,对红秀这等鬼魂来说,其威慑力还是很大的。所以马太守一出声,红秀果然停下了动作,身形一飘,站到了秋容身侧,对着马太守行了一礼。

“红秀拜见马大人,多谢马大人为红秀主持公道。”

“无妨,此乃本官分内之事。”马太守心中有些尴尬,摆摆手道,“红秀,本官问你,你生前为何人所害?”

这时候其实案情已清楚了大半,马太守这么一问,也是为了将前后因果原委搞搞清楚。

“马大人,方才大人已看到了,害小女之人自己也已承认。不过既然大人问起,小女便再说上一回。害死小女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姜府管家姜忠!年前陶公子来姜府投奔,老爷念着与陶公子已故父亲的交情,不得不收留了陶公子,原本这并没有什么,反正陶公子要去尼山学院求学,也住不了几日。”

“只是陶公子才学极好,又生得儒雅英俊,待人和气没有架子,一来二去跟大小姐熟悉了,大小姐对陶公子产生好感。老爷却不满意陶公子家贫,但他一向疼爱大小姐,没有当面拒绝大小姐,而是让姜忠寻了小女来,以照顾陶公子的名义,接近陶公子。一则监视陶公子与大小姐,二则如有可能,便寻机会勾|引陶公子,只要陶公子把持不住,老爷与姜忠自有法子让大小姐发现,如此大小姐便会歇了心思。”

“但老爷没有想到的是,那时候姜忠早已与小女暗度陈仓。姜忠允诺小女,只要办成了此事,事后便娶小女为妻。小女本不愿相信,但姜忠信誓旦旦,说是早已不满家中妻子,多年不出不说,还仗着原先是夫人面前得用的大丫鬟,如今更是后院的管事娘子,仗着夫人不许他纳妾,这回若是事成,定会让老爷做主,休了那女人娶小女。小女听了自然高兴,此后便尽心尽力想要完成老爷的任务。”

“奈何陶公子是正人君子,不管是对大小姐还是对小女,都恪守礼节,从未有丝毫越矩的行为。小女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姜管家又催得紧,正在此时,小女发现自己怀了姜忠的孩子,便去寻姜忠,想让他兑现当日承诺。姜忠却翻脸不认人,坚持定要完成了交代给小女的任务,才肯娶小女。”

“但小女等得,小女腹中的孩子却等不得了。姜忠又称,如若此时去求老爷夫人,小女进门只是个妾不说,家中大妇又是个善妒严苛的,腹中的孩子多半要不保,让小女再等等。小女为他哄骗,还以为他真是为小女与小女腹中孩子谋划,可笑等来的居然是一杯下了毒的参茶!”

“这么说,你的遇害与陶望三没有关系,是也不是?”

红秀点头,“大人明查。”

马太守此时也有些蒙了,怎么也想不到陶望三方才的信口胡言竟是戳中了事实真相,姜忠真的贼还捉贼,栽赃陷害于陶望三。

可是为什么呢?

姜忠之前被红秀吓住,曾咬出是姜家主所指示。那么动机呢?即便是为了除去陶望三,也不该如此大费周章才是,更何况看这样子,陶望三对姜芊芊并无男女之情。或者说,即便是有,那也没有到非卿不娶的地步,没见他今日已与旁人成婚了么?姜家主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红秀,本官问你,你可知姜忠为何要如此害你?”这根本没有道理。红秀只是个小婢女,更何况瞧姜忠年纪,都三十多了,红秀腹中的孩子对他应该非常重要才是,如若没有重大蹊跷,姜忠如何肯这般做?

难道红秀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原本小女并不知道,但小女刚断气之时,曾有一段时间浑浑噩噩,似乎听闻姜忠与老爷对话,似乎是因着小女知晓了一件老爷的秘密。这一件秘密至关重大,轻易不可让人得知,姜忠便将小女杀害灭口,以使得老爷的秘密不会被传扬出去。”

马太守稍稍坐直身子,“你可知是何秘密?”

红秀迷惑地摇头,“小女不知!小女也正觉得奇怪!”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时候姜管家像是终于醒过神来,竟也不害怕了,对着马太守磕头道,“大人休要听红秀胡言乱语!她亦说了是浑噩间听得的话,分明是将死之时产生了幻像,哪里有什么老爷的秘密!”

姜管家深吸了一口气,“大人,事到如今,小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错,红秀确实是小人所杀,却不是什么老爷吩咐的,而是小人自作主张。红秀与小人暗通曲款,这确是事实,她有了身孕来寻小人,小人答应了会禀明老爷夫人纳她为妾,她却贪心不足,逼着小人停妻另娶,言道小人|妻子多年不出,已是犯了七出之条,合该休离出去。小人与内子成婚多年,自是有些感情在的,外面野花再美,也不至于到休妻的地步!”

“红秀不肯罢休,多次与小人争执,最后甚至以将这事传扬出去为胁,小人气不过,更是不想日后还被她拿捏,心中便生了歹意。正巧十二月初五这日,陶望三前来府里,居然机缘巧合地去见了红秀,又与她单独交谈了片刻,这让小人看到了机会。小人将早已备好的砒霜下在参茶里,谎称是特意端来给红秀补身子,哄得她自愿喝下参茶,将她毒死。”

“红秀死后,小人将她移尸院中水井,静待第二日早晨被汲水浇花的花匠发现,之后又将这事报给老爷,并在老爷询问时,暗示了老爷这事是陶望三所为。老爷原本很欣赏陶望三,听了小人的话便怒不可遏,失望于自己看错了人,便命令小人将事情报官——这时候小人才后悔了,到了公堂,可不是小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果然,马大人心细如尘,终是让小人逃脱不去。”姜管家面色颓然,转过身对着姜家主磕头道,“如今小人别无他求,只求老爷在小人死后,能够照顾小人的父母家人一二,小人来世结草衔环,以报老爷大恩大德——老爷,小人对不起老爷,终是让老爷失望了!”

☆、鬼妻

姜家主表情震惊又痛惜地看着姜管家,似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向信任有加,委以重任的大管家,会做出这等杀害人命的事来。

许久之后,姜家主瞧着姜管家跪伏的身影,终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姜忠啊姜忠,你…罢了罢了,你为我姜府管家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你放心去便是,我姜府总不至于少了那几口吃食。”

“谢老爷慈悲!”姜管家浑身一抖,涕泪长流。

马太守看着堂下情景,心里头颇有些复杂。轻咳了一声,转向文师爷,“文师爷,可都记下来了?”

“回大人,都记下了。请大人过目。”文师爷将写好的案卷递上。

马太守接过,大略看了看,“此案到目前为止已真相大白,姜忠对杀害红秀一事供认不讳——红秀所言姜忠乃听从姜康时命令杀人灭口,此事证据不足,不足为信。来人!将姜忠押入大牢,陶望三无罪释放!”

“慢着,大人!”秋容上前,出声道。

马太守一噎,见是助他弄清了案情的秋容,倒也不好怪罪,只没什么好气地问道,“你又有何事?”

“大人,姜家主的秘密,小女正好知道些,不知大人可有兴趣听听?”

“什么?!”马太守惊得差一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那你还不快快说来!”

这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秋容身上,尤其是姜家主,瞧着秋容的眼神那叫一个诡异,却也不曾开口阻止秋容。

秋容倒是不慌不忙,“此事关系到姜家一个极大的丑闻,姜家主不欲这丑闻传将出去,影响了姜府的声明,这才起意要杀害红秀灭口。”

“红秀方才不是说不知情么?照你的意思,红秀被害一案,姜康时才是主谋,姜忠只是从犯?”马太守追问道,心中却着实不愿意相信姜康时是元凶。毕竟是旧时老友,陡然之间出了这等事,还要他亲自来审问,这让他情何以堪?

马太守紧紧盯着秋容,秋容却不为所动,摇头道,“红秀并不知情。只是姜家主以为那事儿被红秀所知,所以红秀必须死,姜家主才能放心,否则只怕他夜里都不敢合眼!”秋容嘲讽地冷笑,“红秀实则是受了池鱼之灾!”

“红秀之死是不是姜家主亲自动手,小女并未亲见,不敢妄下论断,但他定是主谋无疑。如若不是姜家主在背后指使,姜忠又怎会做下如此禽兽不足之事?”

“闭嘴!你是哪里来的妇人,来历不明,身份成谜,在这里红口白牙误导大人!”姜忠抬起头来,怒瞪着秋容,“你知道什么!红秀分明是我所杀,整件事情跟老爷没有丝毫关系!大人,望大人明查!”

马太守深深睨了姜忠一眼,问秋容,“既是如此,你可知姜康时的秘密为何,令他甘冒大不韪,不惜杀人灭口?”

“倒不是姜家主自个儿,而是关系到姜家主的父亲。”秋容沉吟着,似乎在权衡利弊。

那边姜家主听得秋容的话,眼皮狠狠地一跳,隐晦地向着姜忠使眼色。

姜忠冷哼一声,“真是好笑!瞧你这年纪,至多不超过双十。我们老爷多少岁,老爷的父亲又是多少岁,这笔账谁都会算,你竟在此大放厥词,分明是信口污蔑,不知安得什么心!你若再胡说八道,我们老爷见你年纪小,念在你年少无知不与你计较,我却不能容你,定要让大人治你个污蔑之罪!”

“住口,姜忠!事实如此自有本官论断,本官不问你,你不得再多言!再说此威胁之言,本官便让人掌你的嘴。”马太守此时心里已有些想法了,暗自决定这一次过后,定要和这姜康时划清界限,“秋容,你继续说,如若有人妄图报复,本官定会为你做主!”

“罢了,倒是个忠仆,不愧姜家主给你取这‘忠’字。”秋容此时居高临下地看了姜忠一眼,转向马太守,“不过是大宅后院那点子龌蹉事,却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当年姜家老家主年轻风流,着实祸害了不少女子。一日他见府中后院有一洒扫丫环,生得有些姿色,便起了将之收房的心思。哪知这丫环虽身在高宅大门,却从未想过要与人做小,且家中早已为她订了一门亲事,禀明了姜家老夫人,不日便要成就百年之好。这丫环的抗拒反而愈激起了姜老家主的兴趣,原来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这会子变得异常强硬起来,不管不顾定要这丫环。”

“这丫环连番躲避,一次两次姜老家主觉得新鲜,只道是情趣,竟是生生地忍下了。次数多了,终于激出了姜老家主的真火,在某一日晚上,趁着酒意要抢占了这丫环。这丫环自然不愿,挣扎推搡之中,她为保清白,生生撞柱自尽。姜老家主为掩盖事实,命令心腹之人,连夜将这丫环尸身运往乱葬岗,胡乱掩埋了事,并往这丫环家中送了五十两纹银,声称丫环生了疫病死了,怕传染开已连夜埋了。”

“这丫环本是良家女子,是签了契约在姜府做活,并未卖身于姜府,她的父母兄长得知女儿枉死,连着尸身都未有见到,自然不肯罢休。他们根本不信姜府的说辞,当时根本未有听说疫病的消息,且若是城里发了疫病,早就闹翻天了。丫环的父母兄长,以及丫环将要结亲的夫家,皆以为丫环死得蹊跷诡异,要到姜府问明真相,讨个公道。再不济,也要拿回丫环的尸身。”

“很显然,两户老百姓的普通人家,怎么斗得过姜府?上过公堂,官官相护,闹过姜府,被痛打赶出姜府。后来两家闹得狠了,姜老家主怕出事,哼哼,你们道他想了什么办法?他居然买通城外山上窝居的强盗,将这两户人家杀尽抢尽——有官府来过问,只道是遭了强盗,且两家人都死绝,终是不了了之。”

顿了顿,秋容续道,“过去了这么多年,当日的残尸断臂,早已化作白骨,便连姜老家主都已故去,只怕不是经过了红秀一事,姜家主你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一件陈年公案吧!姜家!姜家!姜家可还记得,你们尚欠着这一比血债未还!时候到了,自有报应!”

“那红秀又是怎么回事?你说红秀是无辜受了牵连,那么姜康时为何会以为红秀得知了当年真相?至于你,就像方才姜忠所言,这些陈年旧事你又如何得知?即便你是当年遇害两家的幸存者,那两家人已死绝,你从何得知这般隐秘的消息,还知道地这般清楚明白?”

这是个很明显的破绽,马太守拧起眉来,秋容所说的倒却有其事,府衙案卷都有存档,当时他翻到之时,也曾觉得奇怪,为何这强盗下山,单单抢了这两家,还以极其残热的手段尽数灭了口。

这事儿已过去这么多年,当年那帮子强盗便是还在,恐怕知情的人也早不在了。更何况早年朝廷整肃时,基本所有的强盗贼寇都受了波及,那些强盗死的死,散的散,哪里还能找到人?

“我为何会知道?”秋容勾起唇角,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渗人,轻轻地开口,“这很简单,因为我就是当年的那个丫环,秋容!”

“你…”马太守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什么来。

姜家主瞬间瞪大了眼,有红秀鬼魂一事在先,他的接受能力已大幅提升,虽则心头忐忑不安,又惊惧害怕,却不由自主地相信了秋容的说辞。

除了当年的当事人,又有谁会去探究这个深埋的秘密?

“你…你想怎么样?”姜家主艰涩地开口,“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对不起你两家的是我父亲,如今他早已身亡,你若想寻他报仇,自去阴司冥府寻——”

正在这时,院子里忽然卷起了大风,裹着尘土落叶“呼呼”卷进屋内,月光星辰都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乌云遮蔽,一片黑暗。可诡异的是,众人的视线居然一点儿都未受到影响,甚至比起方才火烛全熄,只能靠着月光辨物时,看得更清楚了些。

原本留在一边看事态发展的红秀鬼魂,惨白的面上露出惊恐之色,一声惊叫之后,忙不迭地散去身形落荒而逃。

秋容转过身来,静静瞧着门口,一字一顿地道,“他来了。呵呵,想知道姜家主为何以为红秀知道真相么?那是因为我之前曾失了生前记忆,为了寻回真相,曾上过红秀的身,去逼问姜家主——姜家主以为红秀定是知晓了当年之事,其实那根本不是红秀,而是我!”

随着秋容的话音,阴冷的狂风越吹越大,屋内除了马太守,马昱、英宁,以及几个当事人,包括英台、王蓝田在内,王世玉与其他学子纷纷觉得困倦无比,下一刻竟在这样的环境中倒地睡了过去。

浓重的黑暗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显了出来…

☆、鬼妻

“女鬼秋容,扰乱阴司法度,私自召唤魂魄显形,又躲避冥府追查多年,还不束手就擒,随了本座回去你该去的地方!”

来人是个中年道士,一身灰色道袍,手执招魂幡,三尺长须,仙风道骨,配着这阴风阵阵,竟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英宁与马昱看了一眼,便皆瞧出了这道士底细。这是个有着些许灵力的修行之人,不知真实身份为何,此时有此威势,不过是被冥府判官附了身。冥府中的鬼差判官之流,轻易不可在人间行走,更不能现身在人前,这判官为了抓捕秋容,只能这般行事。

照着秋容所言,她成鬼已有许多年,一直不曾被冥府发现。要是她一直隐藏气息,便是再过百年千年,冥府鬼差都发现不了她。但她方才做法召唤红秀魂魄,自然显出了她自己的位置,只这会儿工夫,就引了判官来。

“罢了,红秀身死,本是我之过错,陶望三受此无妄之灾,亦是受我牵连,也是我该有此劫。”秋容不再看在场任何人,却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下脚步,遮住了已大半个身子藏到陶望三身后的小谢,“秋容这便随了大人去,请大人不要祸及旁人。”

“你说的是这几只小鬼么?”中年道士不为所动,手掌在招魂幡上一拂,只见那面惨白的幡面上,一张张或惊慌或恐惧的女子脸庞显了出来,她们似乎大声呼喊着什么,外面却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阴司有阴司法度,既是已死之人,如何再滞留人世?”

中年道士说着,毫无情绪波动的墨色眸子,似是已穿透秋容,锁定了小谢。

秋容来不及担忧其他被捉姐妹,厉喝一声“小谢快跑”,便合身向着中年道士扑去。

凌厉的狂风吹起,屋中的桌椅似是要随风飞起,“喀拉拉”隐隐作响。众人的衣衫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有几个离得近的学子,倒在地上的身子贴着地滑行。

英宁抬手一挥,护住了英台王蓝田王世玉等几个相熟之人,顺便也护住了马太守与文师爷。马昱瞥过来意味不明的一眼,紧跟着出手,护住了剩余的学子。

“还想反抗?”中年道士轻咦一声,轻轻挥动招魂幡,一挥之下,秋容扑过去的身影便顿在原地,再无法寸进,再一挥,秋容整个身影像是被拉长了的纸片,轻飘飘地飞向招魂幡,被招魂幡吸入其中,半点挣扎都无。

秋容喊出提醒之言,到秋容被招魂幡收走,这过程只一瞬间,秋容话音还未完全落地,她已进了招魂幡。小谢听得秋容的话,还未有丝毫动作,看到的便是秋容连反抗都没有地被收服。

“秋姐姐!”小谢大喊了一声,狠了狠心便要遁走。

中年道士喃喃自语了一句,“还有一个…”手中招魂幡一挥,小谢的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着招魂幡而去。

“不!娘子!小谢!”

陶望三瞠目呲牙,张开双臂对着小谢抱去,却抱了个空——小谢已如秋容一般,被中年道士收入招魂幡中。

做完了这一切,中年道士朝着英宁马昱的方向望过来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便扬长而去。

不一会儿,昏睡的众人纷纷转醒,瞧着场中失魂落魄的陶望三,以及明显少了人的事实,相顾无言。

“大人!”最后居然还是姜忠最先打破渗人的寂静,“大人,红秀却系小人所杀,与小人老爷没有丝毫关系,望大人明查!”

马太守方才虽受了些惊吓,却还不至于吓到失态,稍稍一定神,便恢复了冷静,神色复杂地瞧了姜康时一眼,暗叹了一声。秋容这个知晓真相的被带走,姜忠又一副认罪的模样,他还能说什么?

“来人!给姜忠戴上枷锁,押回府衙,陶望三无罪释放,退堂!”

有两个相熟的学子,扶了陶望三起来,让开了堂中的路,马太守颇为哀怨地瞧了马昱一眼,带着文师爷,由四名官差开道,押着姜忠,前呼后拥呼啦啦走出偏厅。

马太守一走,整个偏厅一下子空了一半,姜康时一把拉住姜芊芊,扯着她最先转身离开。姜芊芊回过头来,看着陶望三原还想说些什么,陶望三的视线一直在地上,根本没有看姜芊芊,她最终只是动了动嘴,什么都没有说。

王世玉走上前,拍了拍陶望三的肩膀,叹息一声,走了出去。王世玉一走,学子们便三三两两跟着走了——并不是所有学子都跟陶望三相熟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见王世玉都走了,新娘子也怪异地失了踪,自然知晓事有蹊跷,心里即便有再多疑问与猜测,也不会在这时候提出来,皆是不发一言地默默跟着走了。

这其中,包括了英宁、马昱这一行。

所有人都沉默着,回到了书院。英台王蓝田因着各自的经历,心里再不平静,也没有出声相问,反而是三缄其口,将这事儿压到记忆深处,最好再不要提起。

英台的平静让英宁松了口气,本来她还在想该如何向英台解释,是不是要推说她也昏睡了过去,所以跟她一般并不知情。

“想不到事情结束得这般干净利落。”进了房间,在桌边坐下,英宁心底还有点儿不真实感,她一直以为发展到最后会动手呢,“这姜康时,就让他这般逍遥法外?”

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红秀之死跟姜康时脱不了干系,奈何姜忠主动认罪,又没有其他人证物证指认姜康时,姜康时自己不承认,红秀鬼魂与女鬼秋容的话,可当不了证据。

马昱轻轻一笑,“姜忠是宁死都不会供出姜康时的,他自己可以死,但他的父母家人都还在姜府,仰仗着姜府过活。如若姜忠主动抗下所有罪过,姜康时念着他的忠心,自然会好生照看姜忠家人。只要姜康时在一日,姜忠便不要为他家人担心。”

英宁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终是轻轻颔首,算是认同了马昱的说法,“那陶望三又是为何?如若真是杀人灭口,偷偷处理了便是,一个大家族,死个把小婢女,该当不是什么大事,怎的非要弄到人尽皆知?”

“这恐怕便是姜康时的私心了。他为了断绝姜芊芊对陶望三的念想,索性来个一箭双雕,又能将杀人之罪推出去,何乐而不为?要不是有秋容这个意外,他不就得偿所愿了么?姜康时唯一没有料到的,怕是陶望三对姜芊芊根本没有男女之情,且已打算与旁人成婚。他若是早已知晓,便没有这许多节外生枝之事了。”

“陶望三没有邀请姜康时与姜芊芊参加婚礼?”

“这个只有陶望三自己知道了。或许陶望三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对姜芊芊只有兄妹之情,而是两人有过一段情,最后陶望三却选择了那个小谢,有些不敢面对姜芊芊,自然也不会特意通知她。也或许是姜康时得到消息时,已将红秀之事报了府衙,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人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真相到底为何,怕是只有天知道了。”

“这就是人心。”英宁微垂下头,低声附和。

“是呀,这就是人心!”马昱站起身来,顺手将英宁拉了起来,笑着轻捏了捏英宁小巧的鼻尖,“别多想了,你难道不累么?进去休息吧。”

英宁倏然后退一步,抬手捂住鼻子,瞪着马昱,面上渐渐有些烧红,一颗心儿“噗通噗通”的,有了要加快的趋势。

“去吧。”马昱没事人一般,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有丝毫变化,好似刚才亲昵的小动作再是平常不过。

英宁狐疑地瞧了马昱半晌,终是转身进了内室。

看着英宁背影消失,马昱收起面上笑意,垂头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拇指与食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英宁温暖的体温…

第二日,英宁马昱照常去学舍听讲,英台已销了假,回到了学舍上课。王蓝田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果然将欧阳远与秦京生两人搞定,此时两人再见着英台,已与早先一般无二,让英台着实松了一口气,看向王蓝田的目光亦越发复杂。

梁山伯终是在王世玉与王兰相助之后,搬回来与英台同住,也恢复了上课,王卓然便是见着了,顶多视而不见当他不存在。

梁山伯一直想跟英台道歉,英台对他却客气疏离起来,再也回不到从前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了。

又过了几日,品状排名终是出来了,王卓然完成了此次任务,离开了尼山书院。

马昱、王蓝田、英宁占了品状排名前三甲,之后是欧阳远、秦京生几人,英台不好不坏,排在中游,梁山伯是倒数第二,除了请假归家的宁采臣垫底,便数他排名最低。

这一日,正逢沐休,忽有浅墨来请,说是英宁家中来人了,正在山长王世玉处,英台已由吟心去通知,这会儿多半已向那边去了,让英宁快些过去。

☆、结局

车马粼粼,外面儿车夫赶车时的吆喝声不时传入耳内,英宁背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除了英宁,马车内还有英台,以及浅墨吟心两个。这一路,她们已离开尼山书院多时,早出了杭州城范围,向着临江城祝府的方向行进。

马车外面,是祝老爷派来接英宁姐妹归家的英齐,并着十数名孔武有力的护卫。

原英台还跟英宁提起,说要写信回家询问朱老爷,是否可以结束书院的课业,回去家中团聚。不想没过多少时日,便有如此转机,倒是不用再寄什么信,全然合乎了英台心意。

到了此刻,英宁却仍是有些迷迷糊糊的,全然不知为何这般急着接她们姐妹归家。问英齐,他只说是爹爹娘亲吩咐,却不漏半点口风,逼得紧了,便来个一问三不知,闭着嘴再也不说话了。

瞧英齐慢悠悠赶路,半点不着急的模样,英宁心知不会是家中出了事,倒也不再理会。

回想起临行前,马昱深深看着她,对她说他们很快会再见时的表情,英宁忽然觉得思潮翻滚,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这种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有些期待又有些羞窘,却偏偏又在心里牵挂…

想着想着,英宁这段时间以来,莫名其妙的困倦又席了上来。她合着眼,渐渐地陷入了睡梦中,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浅墨眼疾手快接住英宁,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又从马车的暗箱里取出一条薄毯子,轻轻盖在英宁身上。

“小十怎么又睡着了?别不是生病了吧?”英台压低声音,瞧着英宁的目光有些担忧。

“应该只是累了。”浅墨不确定地探了探英宁额头,“小姐除了时常瞌睡外,其他的没见有什么不妥…”

英台轻轻点头,“那让她睡吧,待回到家里,再看看情况,如若还是这般嗜睡,少不得要请了大夫来,瞧瞧是何原因。”

英宁这一觉一直睡到日落西山,进了临近的镇子投店过夜,这才醒了过来。

此时的英宁,也觉得自己这情况绝对不正常,便是个普通的凡人,平常亦不会如此陷入睡梦,更何况是她这个修行之人。照理来说,到了她的修为,睡眠已不是必要的了,完全可用打坐代替睡眠。

而她睡过去时,已经不能算是睡觉,倒像是昏迷过去一般,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英宁有些担忧,又有些心焦,却没有丝毫办法。她找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包括此前,马昱也帮她看过,一样未曾发现任何异样。

若说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暗算了,英宁亦有些不信。既是谋算与她,有这般本事的,为何要采取这么拐弯抹角的手段?直接寻上她,她根本斗不过——且此前她昏睡过去时,已给了人太多的机会,却从未出现什么异常。

那暗中,该是没有人才对。

待得回到临江城,进了临江城的城门,一路向着祝府而去,已是两个多月之后了。

相比起英宁姐妹离开之时,临江城似乎没有半点变化,街道还是那些街道,人群还是那样的人群。瞧着这熟悉的一切,却无端的让远归的人心中升起一些感慨。

“不知道聂姐姐怎么样了?”马车正好经过了城守府门前,英台拉起布帘,瞧着聂府紧闭的大门,颇有些唏嘘,“算起来,离着聂姐姐出走已近一年了,希望她一切安好。”

英台低声喃喃自语,心底里却复杂一片。那时候聂小倩出走,她内心里甚至是赞成赞赏的,觉得她敢于反抗,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对的,是有勇气的表现。时过境迁,如今再来看,想法竟是大不一样了。

“小九快些住嘴!”英齐正策马走在马车边上,恰恰听到了英台的低语,面色一黑低声警告道,“待会儿到了家里,切不可再提跟聂家有关的事儿,免得让爹爹娘亲听了添堵!”

“这是何故?”英台心里一个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

英齐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英台听了这样的话,还能保持冷静问原因,果然是变得比此前沉稳多了,倒也不再瞒着,沉吟道,“聂小姐早已不在了。你与小十离开后不久,聂小姐的下落便被寻了出来,却已是晚了。聂小姐路上遇到了贼寇,奔逃之时不慎落下了山崖,找到她时,连着面目都几乎辨认不清楚了。”

“怎、怎么会?”英台浑身一窒,眼中一热,似有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却又梗在喉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英齐低叹了一声,续道,“聂城守失了独女,悲痛欲绝,点齐了城中兵将,将那伙儿祸害了聂小姐的贼寇灭得干干净净。之后又上报朝廷,凑请整肃临江城周边山区,若有藏着强盗贼寇,要一一拔除,今上允了聂城守的奏请,这半年多来,捣灭的强盗贼寇不少,倒是让往来商客多有受益,百姓交相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