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姜家的婢女。”马昱恍然大悟,“这婢女倒是好大的排场,竟将马太守都惊动了。”

儿子生气了,他生气了,生气了!

只有生气的时候,他才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才会叫他马太守——不过到底为什么呢?就算亲自过问一个婢女的人命案子有些小题大做,但也不至于让儿子生气吧?难道这案子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且牵扯重大?

马太守虽然对着自己儿子有些发怂,却是深知他儿子性子的,如若没什么大干系,马昱绝对不会管这些个事儿。

“我、我马上让人吩咐下去…”儿子的本事马太守最清楚不过,既然看儿子的样子不想让他管这摊事,他当然是撂担子不干了!

你说姜家主?年轻时倒是与姜家主私交不错,但现在大家都年纪一大把,儿女都这么大了,见着旧时友人固然高兴,若是这份心情要以自身前途与利益为代价,那么就对不起了!

“这倒是不用。”马昱眼见马太守被吓得脸都有些白了,心里还是满意的,谁让他是自己老子,既然已经卷了进来,再想置身事外已经晚了,还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将一切都给掐灭了,“来都来了,现在再想走,不怕人说你玩忽职守?”

马太守一噎,差点吐血。

说越俎代庖的是他,现在说玩忽职守的还是他!他到底想要闹哪样啊!马太守默默安抚了自己的小心肝,弱弱地问道,“那么儿子,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此刻众人的下巴已是再也寻不回来了。原本威仪不凡的马太守马大人,已经完全颠覆了他威严的形象,与之前所见判若两人,这反差实在太大——众人纷纷看向马昱,又转向马太守——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咋的怎么看怎么诡异呢?

“既然人都在,也不用去府衙了。陶兄毕竟是个读书人,被这么带去大牢面上亦不好看,不如借着这地方,将案子审了吧。陶兄若真是被冤枉的,也好还了他清白,要是时辰尚早,咱们还能喝上一杯喜酒。”

马昱淡淡地开口,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了那位俏生生的新娘。

☆、鬼妻

马昱的提议,马太守自然不会反对。

马太守一声令下,所有人转道偏厅,马太守大马金刀坐了主位,两排官差分列堂下两边,将众学子隔开。王世玉得到了一个座位,坐在边上,原告姜家主,被告陶望三站在堂下,两人身上都是有功名的,并不需要跪拜。

马昱见事情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便悄悄退了开去,与英宁几人一道,站到了众学子之间。

“文师爷?”马太守抬起眼来,沉声唤道。

“大人!”站在马太守侧后方的一名中年儒生,原便一直跟随在马太守身侧,清瘦身材,容长脸,三尺长须,一脸斯文儒雅,手中执着一册姜黄封皮的书册。

“你将死者红秀的情况通报一下。”

“是,大人。”文师爷应了一声,翻开手中的姜黄色册子,翻到了那一页,念道,“十二月初六卯时一刻,接姜府管家姜忠报案,姜府婢女红秀被人发现死于秋荷院水井之中。经仵作查验,死者红秀死因为砒霜中毒,后被移尸至水井中,身上并无其他伤痕,看不出有挣扎反抗迹象。另,死者腹中已有三月大的胎儿。”

文师爷照本宣科念完之后,便合上册子,退回原位站好。

听得红秀一尸两命的事实后,学子中不少人都轻呼出声,下方传来隐隐的窃窃私语。

“肃静!”马太守视线扫过交头接耳地几名学子,待得他们住口不说,才转向姜家主,“姜康时,你控告陶望三杀害姜府婢女红秀,你将事实经过说来。”没有惊堂木,马太守手抬了起来,又讪讪地放下。

姜家主对着马太守拱了拱手,公堂之上无亲疏,姜家主说话间也严肃了许多,“大人,此事管家姜忠最是清楚,不如唤他前来,让他为大人讲述事实经过。”

这事情经过,以及姜家主怀疑陶望三的缘由,以及能够提供的证据,实际上马太守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然他也不会这般大张旗鼓前来捉拿陶望三了。只此刻审理案件,一应程序自然要重新走一遍。

“准了,带姜忠上堂。”

“姜忠上堂——”众官差一声齐喝。

“小人姜忠,拜见马大人。”

这姜忠年纪不很大,看上去三十五六岁,一身褐色长衫,精神抖擞,双眸含着精明之色。一进了偏厅,便微垂着头,目光绝对不乱看乱飘,跪在堂下行礼时一丝不错,很是恭敬。

“姜忠,你将如何发现红秀死亡,又为何怀疑是陶望三谋害了红秀,一一说来,不得有任何不尽不实,虚假编造之词。”

“是,大人。陶望三乃是老爷旧时故友之子,年前他寻来姜府,带着老爷早年赠给故友的玉佩,想在府里借住一段时间。老爷看着故友的面子,又兼之见着陶望三文质彬彬,谈吐不俗,是个读书人,有着秀才的功名,也便答应了,吩咐小人将府中秋荷院收拾出来,供陶望三居住,并派了婢女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在选人的时候,小人见秋荷院原来的洒扫丫环红秀做事勤快,又生得眉清目秀,是个可人的,便将她挑了出去。”

马太守轻轻颔首,转向陶望三,“陶望三,这事儿可属实?”

“此事属实。那段时日多亏红秀,学生对她也甚是感激。”

马太守见陶望三答应,又是神色坦然,没有半点心虚之态,心里不禁嘀咕起来。莫不是这陶望三真是被冤枉的?再想起方才自家儿子的反应,当下更多了三分认真严谨,复又转向姜忠,“姜忠,你继续说。”

姜忠应了一声,续道,“红秀专门负责照顾陶望三,陶望三对红秀也和颜悦色,温声软语,一来二去,这红秀便对陶望三产生了些许绮念。红秀自知身份低下,嫁与陶望三为妻的可能性实在不高,且当时陶望三与大小姐往来频繁,时而有老爷将招陶望三为婿之言穿出,红秀自然走起了大小姐的门路。”

说到这里,姜忠的语声低了下去,像是为说出了主家的事而羞愧不已,但还是接着说道,“不知红秀跟大小姐说了什么,大小姐当日将红秀罚跪在院子门口,跪了整整三个时辰,府里不少人都看到了。之后没过两日,老爷便吩咐小人,送陶望三来这别院暂住,说是此处清净,有助于学问,却并未派任何人前来服侍,红秀自然也不能来了。”

“前日,也就是十二月初五这日,陶望三来了府里,那时候老爷正巧不在,是大小姐接待的他。小人不知陶望三来府里何事,只知道陶望三见过大小姐后,还去了他原先住过的秋荷院,单独见了红秀。据秋荷院的小丫头说,期间曾听到陶望三与红秀争执,陶望三走的时候,红秀也没有出来相送。之后便再没有人见过红秀,待得发现她时,便是在秋荷院的水井之中。”

“秋荷院花木众多,每日清晨都有花匠自水井中汲水浇花。初六这日,便是负责秋荷院花草的花匠发现了异样,报给了小人,小人带了人去查看,将水井中的尸身捞上来,这才发现死的是红秀。小人不敢怠慢,马上报给了老爷,老爷吩咐小人报官查办,定要将谋害红秀的凶手找出来!”

“陶望三是最后见过红秀的人,两人又素来有交集,当日陶望三因着争执气怒,对红秀怀恨在心,毒死了红秀,将红秀尸身抛入水井,企图毁尸灭迹。岂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陶望三想来并不知院中水井每日有花匠汲水浇花,正可将他抓了个现行!”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陶望三脸涨得通红,厉声喝道,“我与红秀不过相识一场,再无其他干系,怎会有你口中所言的龌龊!红秀乃是先为人毒死,再抛尸井中,我一个读书之人,难道还随身带着砒霜四下里行走?我与红秀无冤无仇,她对我更是有照顾之恩,当日我本是感谢她而去,如何会与她争执,又怎么下得了此等狠手?若是争执之后复又下毒,红秀定是气愤难平,那下了毒之物,红秀如何肯饮下?”

“陶望三,公堂之上不得出言不逊!”马太守等到陶望三将反驳之言尽数说完,这才不痛不痒地呵斥了一句,“姜忠言语中多有纰漏,本官自会查问清楚。”

马太守转向姜芊芊,“姜芊芊,这红秀是否去寻过你,说起过关于陶望三之事,之后你还惩罚了她?你如实道来,不可有任何隐瞒!”

在马太守看来,如若红秀认为陶望三与姜芊芊日后会结为夫妻,她事先谋划,讨好姜芊芊,谋得姜芊芊身边陪嫁丫头位置,如此才有可能名正言顺跟了陶望三。而姜芊芊不忿红秀由此心思,气怒之下让她罚跪,之后提议姜家主让陶望三移到别院居住,隔开陶望三与红秀,也是大有可能。

总的来说,在这一点上,还是说得通的。就是不知这红秀与陶望三之间有私情,这一点是否属实。

姜芊芊上前福了福身,扫了陶望三一眼,道,“大人,陶望三虽然对不住小女,但小女亦不会因此说他的坏话。在小女看来,陶望三还算是个正直的人,应当不会做出这等事情。当日红秀来寻小女,并未说及陶望三,小女让她罚跪,不过是红秀笨手笨脚,打碎了我屋中一个青花瓷的花瓶。”

“让陶望三搬来别院居住,是小女向爹爹提议的。毕竟府中人多口杂,当时小女考虑到陶望三潜心学问,需要一个清净的环境,此处别院正正好,跟红秀完全无关。哪知道这别院倒是好了,好得——”姜芊芊扫过那谢小姐一眼,语声戛然而止,“小女失态了,其他的事小女并不知晓。”

马太守点了点头,又问道,“十二月初五这日,陶望三去过府上,是你接待的?”

“是。那日家父不在,小女与陶望三相熟,便出面接待了他。之后他说许久不见红秀,感谢她先前诸多照顾,想要见一见她。小女本想让人唤了红秀前来,陶望三却言他可以自己过去,小女想着秋荷院原便是陶望三所住,对路径也熟悉,就答应了让他自己前往。”

原本姜芊芊的一番话,已将陶望三与红秀有私情的嫌疑洗清了些,但之后陶望三主动要去看望红秀,又使得事情重新变得扑朔迷离。案情的焦点集中在一点,陶望三与红秀到底有无私情,红秀腹中胎儿又是何人所有?

马太守将整个案情理了理,转向姜忠,“姜忠,本官早已说过,你所说之言不得有不尽不实,虚假编造之词,据姜芊芊证实,你说的话似乎不太对,你有何要说的?”

“大人!大小姐是个未嫁的女儿家,之前又对陶望三有情,小姐虽然嘴巴上说得厉害,心里面对陶望三还是不忍心的。就算红秀当日未有在小姐面前提及陶望三,这并不能证明陶望三与红秀没有私情!”

姜忠这话的意思,明显在说姜芊芊口硬心软,说话避重就轻,维护陶望三了。真要说起来,姜忠这个管家这般揣测主子,可是大大的不敬了。

姜芊芊一声厉喝,“姜忠!你住口!我姜家待你一向不薄,你——”

“芊芊,住口,退下!”

“爹爹?!”姜芊芊不可置信地看着姜家主,不信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由得姜忠在这公堂之上编排她。

姜家主却是沉着脸,没有理会姜芊芊的情绪,“退下!姜忠说得未必不是事实!”

“爹——”对上姜家主看过来的眼神,姜芊芊心中“咯噔”一下,全身一窒,退到一边不说话了。

马太守暂时接受了姜忠的解释,又问道,“姜忠,你所说之言全是猜测,并无人看到陶望三行凶,做不得准,陶望三的问题,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姜忠斜睨了陶望三一眼,对着马太守恭敬道,“陶望三所言疑问,只需一事便可尽皆解释。仵作验明红秀有孕三月,如若这孩子是陶望三所有,红秀以腹中孩子相胁,要陶望三娶她为妻,陶望三为了摆脱干系,早已决定将红秀杀人灭口,当日便是带着砒霜进的府。他先与红秀虚与委蛇,骗得她饮下下了毒的茶水,后红秀发现不妥,与他争执起来,外面下人得了陶望三吩咐,皆不敢进来查看,给了他可趁之机。”

“陶望三曾在府中住过一段时间,且老爷大小姐都待他颇为亲厚,他说的话,下人们不敢不遵守。他毒害红秀之后,趁着四下无人将红秀移尸井中,做出来红秀并未遇害,只是暂时离开秋荷院去了别处的假象,处理了下了毒的茶水,不急不慌地离开。”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姜管家不去说书唱戏,真是可惜了!”陶望三一甩袖子,气得浑身颤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姜管家,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若是想杀害红秀,岂会在姜府中动手,留下这许多破绽!”

“嘿嘿,这正是你陶望三陶公子的高明之处。红秀乃是姜府家生子,轻易不能外出,一旦外出,须得在外事主管那里登记,陶公子你对这一点很清楚,自然明白骗得红秀出府行凶的破绽更大。你便索性铤而走险,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避过了人,有谁会怀疑陶公子行凶杀人?陶公子,你说呢?”

“故事谁不会说?我还说你姜管家才是真凶!姜管家与婢女红秀有染,红秀以腹中孩子相胁,逼迫姜管家休了家中妻子娶她为妻。姜管家身为姜府大管家,家中妻子本是姜夫人身边有头脸的大丫鬟,自然不肯为个小小婢女得罪姜夫人,被红秀逼得紧了,姜管家起了恶念。正巧前日我凑巧去了姜府,姜管家逮到机会,杀害了红秀嫁祸于我!姜管家,你本是贼喊捉贼,还有何话说?”

“陶望三你血口喷人!”姜忠指着陶望三,双眼通红,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跟陶望三理论,“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嫁祸于你?”

“原来姜管家也知道血口喷人这个词?”陶望三冷哼一声,“既然姜管家可以平白无故编出这等故事来,诬陷于我,我又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辱人者人恒辱之,姜管家可要记清楚了!”

“谁说我血口喷人?陶望三,你也记清楚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冥冥之中自有报应!红秀虽然已死,却留下了真凶的线索——大人,红秀死时,手中拽着一枚玉饰,据小人所知,此玉饰正是陶望三所有!”

“哦?将此玉饰呈上来!”

☆、鬼妻

马太守一声令下,便有官差走上前,呈上了姜管家所说的玉饰。

马太守捏起玉饰上连着的红绳,将玉饰提了起来。却见这玉饰玉质算不上佳,但雕琢制作得极为精巧。两瓣儿碧绿的翅膀,中间以银丝相连,勾勒出蝶舞翩跹的模样,下方系着红色如意结,很是精致。

仔细一瞧,马太守还发现其中一只蝶翼下方,浅浅地刻着一个“陶”字。

“陶望三,此蝴蝶玉饰可是你之物?”

陶望三早在马太守拿起玉饰的时候,便认了出来,径直点头道,“大人,此物正是学生所有。不过这东西早在学生搬到别院之前便丢失了,学生久寻不见此物,还以为是搬家途中遗失了,怎么会出现在红秀手里,学生并不知情,请大人明查。”

马太守双目含着冷光,直直盯着陶望三看,许久没有开口,像是在默默评估陶望三话中的真实性。方才还对着陶望三针锋相对的姜管家,这时候竟是一言不发了。

“玉饰乃是贴身之物。”马太守轻咳了一声,徐徐道,“陶望三,你的贴身之物被死者紧捏在手中,足以证明对死者而言,这玉饰是她极重要之物,即便有你玉饰遗失的说法,除非你能给出有力的证明,不然可洗不去你的嫌疑。”

要陶望三提供有力证明,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假若陶望三不是杀害红秀的凶手,那么他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红秀的人。偏偏陶望三没有半点证据,能够证明在他离开的时候,那红秀还活得好好的。

陶望三细细回想了当日景象,竟发现自告别姜芊芊之后,前往秋荷院一路上,以及见过红秀之后,出得姜府回别院时,都没有见着几个人。便是见着的几人,也都不是当面遇上,而是远远地看见人而已,且这些人并不能为他证明什么,要有也是什么时辰,他们见着陶望三陶公子还在姜府!

这口供对陶望三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

“大人!”陶望三沉声道,“学生只想说两点,其一,学生当日去见红秀,确实是为了感谢她,学生并没有杀害她;其二,大人手中的玉饰确实是学生的,但已与日前遗失。其他的,学生相信清者自清,大人自会查明真相,还学生一个清白。”

“大人,小人还有一物呈上,或可作为证据。”姜管家看也不看陶望三,对着马太守恭敬道,“请大人验看。”

马太守来了兴趣,“既然还有线索,自然一并拿上来,能不能作为证物,本官自会判断。”

姜管家应了一声,一名姜府的护卫立马上前,将一叠纸张递到姜管家手中。

“大人,这是小人吩咐人打扫红秀房间时,在她的妆匣里寻到的东西。”

“呈上来!”

站在最前头的一名官差上前,拿了姜管家手中的纸张递上,文师爷上前两步,接过了官差手中的纸张,拿在手中一张张翻看,然后呈给马太守,在马太守耳侧低声道。

“大人,这些东西瞧着,像是人平日习字所用。”

马太守“嗯”了一声,手上翻了翻,见着纸上多写着诗词,也有书文精辟注释,还有的甚至是兴手涂鸦,字形如行云流水,气势不凡,果然似是平日练字所用。

“姜管家,这是何人所有?”

“回大人,这是陶望三之物。红秀将陶望三平日的书画作品藏于妆匣,分明是对陶望三用情不浅。”

马太守又转向陶望三,“陶望三,你有何话说?”

“大人,这些习字确是学生的,但学生每回练完字,皆是吩咐红秀处理,想是红秀没有按照学生的吩咐焚烧或者扔掉,而是偷偷藏了起来。”

陶望三说完,便不再辩解,姜管家也同样不说话了,似乎都等待着马太守的最后裁决。

马太守沉吟了半晌,道,“姜康时、陶望三,关于姜府控告陶望三蓄谋杀害婢女红秀一案,虽然没有证人直接目击陶望三杀人,但种种证据表明,陶望三有很大的嫌疑。所以本官判决,先将陶望三押入大牢,待日后得到更多线索证据,再行审理——”

马太守这边判决下了,英宁却在那边捅了捅身侧的马昱,“你还不出手么?看样子要结束了。”

马昱抿着唇,目光一直注意着那位谢小姐,摇头道,“再等等,我估计,她不会让陶望三被押入大牢的。”

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进去了再要出来,哪有那么容易?若是再在里面发生点什么,便是顺利出来了,这人还是不是囫囵的都是两说。陶望三是个大有前途的读书人,这大牢一进,便是永远无法再摆脱的污点,后半辈子多半要毁了。

“等等!请大人稍慢下决定!”一声女子的娇喝响起,众人向着声音来处望去,却见一名身着嫩黄色长裙,容颜俏丽的冷面陌生女子,快步走了进来,行至堂中跪了,“大人,小女有办法证明陶望三并非杀人凶手!”

“看吧,这不是来了么!”马昱面色稍沉,“瞧这样子,倒像是抱成了团,有了势力。”

否则怎会一个还没露出异样,另一个又蹦了出来?

这些不容于世的鬼物,虽然不一定个个都会为恶,但轻易惹上了总归是个麻烦,所以他才阻止马太守将陶望三带回府衙。有什么案情冤情,就在这地儿说说清楚,审审明白,否则不知缘由地带走陶望三,还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他倒是可以直接出手收了那姓谢的女鬼,但他不知者女鬼路数,也不知她是否还有同伴,贸然出手必会打草惊蛇,更不好向在座这么多人解释,。后来见事情发展一波三折,他便索性冷眼旁观,待弄清了原委,再行处理不迟。

且有他与英宁看着,必不会给他们可趁之机。

“你是何人?有何办法,还不快快说来?”马太守见案情峰回路转,不敢怠慢,沉声道,“如若说得没有道理,别怪本官判你一个擅闯公堂之罪!”

“小女秋容见过大人。大人放心,小女既然说得出,自然做得到!”那自称是秋容的女子面无半点畏惧之色,语中条理分明,语速不快不慢,让人忍不住信服,“大人容禀,要说有谁知晓红秀为何人所害,最清楚的定是红秀本人无疑。小女的办法很简单,便是让红秀自己将真相说出来。”

秋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听到的人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姜管家更是面色大变,厉声大喝,“胡说八道!红秀明明已死,尸体还是我看着官差抬走,怎么开口说话?请大人使人将这危言耸听的妖女叉了出去,治她个藐视公堂的罪!”

马太守的态度却很奇怪,他定定地看了秋容片刻,反而转向姜管家黑着脸斥道,“姜忠,本官没有问你话,你不要多嘴多舌!下一回再敢咆哮公堂,本官定叫人掌你嘴!”

“小人不敢!请大人恕罪!”姜管家讪讪闭了嘴,垂着眼不敢再开口。

“秋容!本官问你,你说让红秀亲口说出事实真相,是否这红秀其实未死?”这么问出来,连着马太守自个儿都不信。他会这么宽容秋容,没有像一般人一样,一听秋容说那种话便以为她胡言乱语,也是因着自家儿子的缘故,见过一些鬼神之事,心底暗暗有所猜测。

秋容摇了摇头,“并非如此。红秀已死,人死不能复生,但红秀死得冤屈,又是头七未过,其魂魄必定还在阳间徘徊不去。只要召了红秀鬼魂前来,一问便知。”

此时的天已渐渐黑了,一颗两颗星子出现的夜空中,偏厅里早已有官差点上了火烛。数根火烛占据偏厅四个角落,照得整个偏厅异常亮堂,但秋容的话一说,竟无端地让人觉得火光猛地一暗,渐渐透出来阴森之感。

“装神弄鬼!简直可笑之极!”不想最先出声的是姜家主。

姜家主自马太守审问开始,一直表现得很淡定,这会儿不知为何,竟最先沉不住气。

“无妨。如若能查明真相,本官不吝惜手段。”马太守却极为淡定,“秋容,你所说的可是事实?待会儿你若不能招来红秀鬼魂,本官可不会轻饶了你!”

“大人放心!要是小女做不到,或者大人认为小女装神弄鬼,小女听凭大人处置,绝无怨言!”

“好!本官便给你这个机会,招来红秀鬼魂相问。”

“请大人稍待,小女这边作法,招来红秀鬼魂。”秋容平静地应道。

那边王世玉直起身子,动了动嘴,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其他学子就算有异议,王世玉不说话,又是马太守同意了的,心道这事是不是真,马上便见分晓,何苦此时出头反对。当下有两眼放光看热闹的,有心里好奇往前探的,只有王蓝田身子几不可查地抖了抖,悄悄向着马昱英宁的方向挪了挪。

“秋姐姐!你不能这么做!”眼见秋容在马太守允诺之后起身,新娘谢小姐却上得前来,拉住了秋容。

☆、鬼妻

谢小姐的表情很是焦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着急,而是一种绝望中的焦躁,仿佛秋容若是这么做了,便会产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小谢,你不要再多言,我意已决。”秋容的神色很平静,“此事本因我而起,陶公子不过受了无妄之灾,自有我来将它结束。小谢,”秋容深深望着谢小姐,“你好自为之。”

说完,秋容不再理会谢小姐,向马太守行了礼,径直合上眼,捏起指诀,口中念念有词。

谢小姐见状,显然亦是无法,只用复杂又担忧的目光看着秋容。

屋内不知何时刮起了凉风,冷飕飕的,似乎无孔不入,吹起了众人的黑发与衣襟。原本明亮的火光忽然黯淡下去,蜡烛橙黄色的火焰中间,竟隐隐透出了丝丝阴森的惨绿色,映着秋容雪白如霜的脸,显得她闭着眼的脸有些渗人的诡异。

冷风一丝一缕往众人皮肤里钻,给人带来彻骨的凉意,众人不自觉地压低了呼吸,缩了缩肩膀。除了马昱与英宁所在的地方,整个房间似乎瞬间连空气都凝成了冰。

马昱英宁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亦没有阻止。

秋容的法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猛地睁开眼来,狂风撩起她的长发四散。只见她指诀一引,口中喝道,“红秀还不快快显身?”

“啪啪”连着几声,屋内火光明明灭灭,竟是点燃的火烛接连爆开。待最后一根火烛爆开,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无孔不入的冷风不知何时已完全停了,一丝儿声响都没有,渐渐的,众人适应了黑暗,又加上有门外薄薄的月光透进来,终是看清了堂下的情景。

此时,堂下除了姜管家、陶望三、秋容之外,无声无息多了一个“人”。

不,不能说她是人。这时候便是再固执的学子,都不得不承认这多出来的绝对不是人。她的身影飘忽着,没有重量一般,身躯是半透明的,从这边透过她的身子,还可以隐约瞧见那头的景物。她身上只一件白色袍子,黑色长发直直披散下来,半遮住脸儿,让人看不清模样。

“你、你是人是鬼!”姜管家惊惧地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狼狈地向边上退去,“不!你不是红秀!她死了!她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她!哈哈哈哈!你想骗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相信!这世上怎会有鬼?都是骗人的!”

“姜管家这么认为么?”飘忽的女声响起,这女子向前飘了两步,停在姜管家面前弯下腰,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吹起了这女子遮在面上的长发,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庞,“姜管家,如今可看清小婢是何人了?”

“啊——滚开!”姜管家惊叫了一声,双手乱挥,情绪急剧波动,“滚开滚开!滚啊!不要来找我,我也没办法!老爷要你的命,我能有什么办法!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你快走,每年你的祭日,我都会请来最好的和尚道士为你超度,让你来生投个好胎…”

“你说得好听!你敢说那砒霜不是你所下?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那杯有毒的茶不是你亲自端给我,哄着我喝下去?你敢说你不是也想着我死?”

红秀的鬼魂面庞扭曲着,尖声厉喝,伸出惨白的手掌掐向姜管家的脖子,“虎毒不食子!你这没有心肝的东西,连亲生孩子你都下得了手!你还我命来!还我孩子命来!”

“不是!不是我!”

姜管家惊惧地摇头,拼命躲避,而红秀鬼魂的手掌却直直穿过姜管家,根本无法接触到姜管家的身体。此时的红秀只是个魂体,根本没有实体,又如何能伤害得了姜管家?若非这是在晚上,她出现在人气如此充足的屋内,怕不要元气大伤,严重一点甚至会飞灰湮灭了。

“红秀住手!”马太守轻喝了一声,“你既然已死,便需遵守阴司法度,不可对活人出手。姜忠如是犯下罪过,你将案情如实说来,自有朝廷律法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