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祝夫人身后的两个婆子应声而出,一左一右架住张媒婆,就要将张媒婆拖出去。

“别呀,夫人,有话好好说,可不兴这般赶人的!”张媒婆此时也是有苦说不出。

这一档子事情,原本她是怎么也不想接的,试想一下,一个富家大小姐,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穷书生?这可不是舞台上的戏剧。可那梁公子之母却与她早年相识,且关系莫逆,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这梁夫人找上门来,拜托了她这么一件事,她抹不开面子,只得答应。

原听着梁夫人说话的口气,这祝九小姐该当与梁小公子相识才对。张媒婆想着兴许事情真有蹊跷,便答应了来游说看看,谁想祝夫人把得极严,根本见不着祝九小姐的面儿。这要是真个被祝夫人赶了出去,她的名头算是毁了,日后谁还敢请她张媒婆?这不是断人活路么?

“夫人,沈夫人来访,已往这边来了!”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通报声。

“她怎么来了?”祝夫人再顾不得张媒婆,忙忙起身相迎。这沈夫人乃是临江城沈太守的原配夫人,平日里与祝夫人交情也算不错,但这般没有任何预兆地登门却还是头一回。

“祝姐姐,冒昧来访,没有打扰到你吧?”沈夫人爽朗的声音响起,已迈进了门槛。

“沈妹妹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打扰?”祝夫人将沈夫人迎了进来。沈夫人见着还未走的张媒婆,一脸的讶异。

“这不是张媒婆么?怎么也在?”张媒婆是官府登记在册的官媒,口碑很是不错,又着实说成了几对好媒,消息又灵通,哪家有适龄的男女,她一般都能说得上来。便是临江城里一些官太太,贵夫人,有时候也喜欢召她前去问话,倒也有几分脸面。

“见过沈夫人。”沈夫人的身份比起祝夫人,又要高上一筹,张媒婆更是不敢怠慢,“老婆子此来拜见祝夫人,乃是有一件大喜事要与祝夫人商议。”

祝夫人面色大变,斥道,“张媒婆休要多嘴多舌!我能有什么喜事与你商议!”

“祝夫人这话就不对了,刚我们不是还说着么?老婆子我是做什么的,这临江城里人人都清楚,老婆子说的大喜事,除了亲事还有什么?”张媒婆想反正此前已得罪了祝夫人,再得罪一些也没有什么了,再者,张媒婆深恨祝夫人方才不留情面,想要将她直接赶出去,坏她名头断她财路,这会儿抓到机会,便是恶心恶心祝夫人,她也觉得值得。

“张媒婆这是铁了心要败坏我祝家女儿的名声了,是么?”祝夫人面色阴沉,吃了张媒婆的心都有了,暗道这张媒婆这般不识趣,事后定要告诉老爷,让他想法整治一番,才能解了今日所受之气。

“张媒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沈夫人亦是沉下脸,“一直听说张媒婆有张利口,若是说错了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来人!送张媒婆!”祝夫人瞧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张媒婆一眼,不再理会她,柔和了笑意引着沈夫人坐了客座首位。

沈夫人也是极有默契,只当张媒婆不存在,笑吟吟地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来,可是有事儿求着祝姐姐的。”

张媒婆此时却是悔恨交加。她虽然消息灵通,但毕竟只是个平头百姓,又如何知道临江城上层之事,又祝家一向低调示人,张媒婆便只当祝家是寻常富户,并不知其真正底蕴,所以之前跟祝夫人说话,才会那么不客气。

开天见着沈夫人来访,张媒婆还着实惊了一下,后想到她自个儿也认识沈夫人,便没有将祝夫人与沈夫人的关系深想。直到沈夫人半分犹豫都没有,直言斥责了她,张媒婆才感到事情要遭,有心想要赔礼道歉,见着两位夫人亲亲密密交谈,根本插不进去嘴。

又见先前架住自己的两个婆子,再次站在了她身前,张媒婆无法,只得带着满心忐忑纠结先行离开。

☆、结局

“沈夫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这帮不帮忙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听得我这张老脸都红了。”

“祝姐姐这话可说得过了。”沈夫人佯装生气,“我瞧着呀,我跟祝姐姐站在一起,看不个个以为我才是姐姐!”完了又拉着祝夫人的手,满面笑容地问道,“听说祝姐姐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养在闺中,还未许了人家?”

祝夫人听得一怔,还是点头道,“九儿和小十一样大,都还未定亲。”

沈夫人闻言,笑容愈发亲近,“我这回呀,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向祝姐姐讨要你的掌上宝来了,不知祝姐姐舍得舍不得?”

祝夫人面上笑容微微一僵,心道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接二连三都是这个事。但一想到沈夫人身份,她提议的人选该当还是靠谱的,多个选择多个机会,也是好的,便缓和了面色,笑问道,“女儿大了,自然要离开我这个娘,我有什么舍不舍得的。不知沈妹妹说得是哪户人家,如若不合我的意,我可是不会答应的。”

沈夫人拿帕子捂着嘴,笑得乐不可支,“自然自然,定当让祝姐姐满意!那乱七八糟的人家,我也不会拿到祝姐姐面前说,非但污了姐姐的耳朵,还坏了我自个儿的名头!”

“我说得这位公子姓王,名讳上蓝下田,并不是临江城之人,乃是杭州城王城守家的独生公子,年方双十,人也生得风流俊俏,家中尚未娶亲,原有三两个通房,因着要求娶你家九儿,已打发了出去。王家虽以战功起家,族中多有人在军中任职,却也并非不通文墨的粗俗之人,听闻这王公子还是尼山学院的学生!我今日来,便是要祝姐姐的一句话,祝姐姐如若答应了,王城守不日便会亲自登门提亲。”

祝夫人原本还听得比较满意,但沈夫人一提尼山书院,祝夫人便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整个儿都懵了。尼山书院,不就是英台姐妹乔装去的地儿么?这个王蓝田,英台不过刚归家没有多少日子,竟是这般找上了门,不会有什么缘故吧?

祝夫人心思飘忽,竟是越来越向诡异的方向发展——这两个小的,不会是私定终身了吧?

不行!她得去寻九儿问个清楚!虽说大晋朝民风较为开放,但对着私定终身、或者私奔的女子,还是较为严苛的,传了出去便是一桩丑闻。

且王蓝田既然知晓了英台的女儿身,那么书院中其他人呢?小十呢?

还有之前张媒婆前来,提及的那个什么梁山伯梁公子,现在想来也是怪异得很!祝夫人越想越不对,沈夫人后面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竟坐着走起神来。

“祝姐姐!祝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沈夫人见着祝夫人发呆走神,出声催促道,“祝姐姐,你觉得这王公子怎么样?可还配得上你家九儿?”

在沈夫人看来,这一桩婚事再好没有了。两人家世匹配,年龄合适,最重要的是,这祝九是男方主动上门求娶,嫁过去后难道还会委屈了她?至于说原先那些个通房,不是说好了都打发了么?男人嘛,又有哪个不偷腥的,王蓝田正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能为了祝九做到这个程度,已是极有诚意极为难得了。

这事儿要是成了,她沈家与王家,甚至与祝家的关系,都会更进一步。这也是沈夫人在这件事情上会这般上心的原因。

祝夫人此时被自己的猜测吓到,已是再也坐不住了,“沈妹妹,这事儿我做不得主,还得等晚些老爷归家,跟他商议一二,才能给你答复。沈妹妹放心,过几日我便去府上拜访,总会给你答复便是。”

沈夫人一想也是,再见着祝夫人颇有点儿坐立难安,想到祝家老八是昨日刚娶亲,定有不少事儿要忙的,便起身告辞了。

“那好,我便等着祝姐姐上门了。如此,我不打扰祝姐姐了。”

祝夫人又与沈夫人客气了几句,将她送了出去。待得送了沈夫人以及随她来的一行人出门,祝夫人沉着脸回转客厅,坐回了原位,遣散一直跟在身后的丫环婆子,只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你们两个丫头,还不出来!”原来祝夫人早已知晓英宁姐妹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英台慢慢自屏风后转了出来,后面紧跟着英宁,一步一顿地挪到祝夫人跟前,期期艾艾地唤道,“娘亲!”

实际上,早在张媒婆说起要为梁山伯提亲时,英台在后面便忍不住了,要不是英宁拦着,后又是沈夫人来了,英台怕是早已冲出来了。

英台见祝夫人面色发黑,心头倒是有了些忐忑。她慢慢上前,伸手拉住祝夫人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娘亲,您怎么了?不要吓我!”

祝夫人抬起眼来,见着英台一脸无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霍然站起身来,伸出食指点着英台的额头,恨声道,“你还问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都快被你气死!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什么梁公子王公子的,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敢说你不认识这二人?你要说不认识,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单单寻你!我可告诉你,你别不当一回事,但凡这两个人在外头传出什么话头,你等着名声尽毁吧,我看你怎么办!”

英台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弱弱反问道,“没有这么严重吧?”

“没有这么严重?!这两人能找上门来,怕是早已知晓了你女儿身的事实,要是他们传出来,你们曾经女扮男装混入男子书院,你说会有什么后果?”祝夫人实在气急了,她想不到原先挺聪明的孩子,这会儿怎么痴了?

这下子英台彻底愣住了,一时间心中竟是有说不出的滋味。王蓝田是知道她身份的,这个不奇怪,但梁山伯,她记得从未跟他说起过,他平日里也从未表现出异样,怎么会请了媒婆来提亲呢?

英台许久不说话,英宁轻抿着唇,道,“那梁山伯不是傻子,应该是早知九姐是女子,却一直没有表露出来,不知他忽然如此行事,到底是何用意。”

“还能什么用意,又是一个想着拣高枝的!九儿小十,你们在书院到底发生了何事,给我原原本本说清楚,不得有任何不尽不实,否则我饶不了你们!别再拿之前那一套糊弄我,不然我会直接派人去尼山书院,看到时候你们还隐瞒什么!”

祝夫人是真的生气了,原先英宁姐妹说的那些东西,颇有点报喜不报忧的意味,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哪里还有不逼问的道理?

英台跟英宁对视了一眼,拉着祝夫人道,“好啦,娘亲,我都告诉你还不行么?您想知道什么,且问我吧。”

祝夫人点点头,仍是冷着脸,“好!咱们一样一样来。第一样,梁山伯是怎么回事?”

“这…”英台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就这一个问题,就将你难住了?刚还让我想知道什么问什么——”

英台的沉默招来了祝夫人更多的数落,英宁看不下去了,拉着祝夫人道,“娘亲,您别再责怪九姐了,您想知道什么,我说给您听。娘亲,我们那一日说了谎,其实尼山书院并不是一人一间房,而是两人一间,那梁山伯是与九姐同房之人。”

“你…你说什么!”祝夫人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英宁姐妹两人,脑袋里乱哄哄的,像是直接被雷劈了一般,“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啊?”

“娘亲,您先别急,事情并不是您想得那样,您听我慢慢说。”英宁忙忙安抚住祝夫人,这也是不得不为之,祝夫人既然已铁了心想知道,她们便是想瞒也瞒不住,让她自别人口中得到消息,还不如自己老实交代了。

“原来九姐是想跟我一个屋的,但当时怎么安排住房,并不由我们自己选择,而是靠抽签决定。结果九姐抽到了梁山伯,我抽到了马昱。”

“马昱?”祝夫人听得心惊肉跳,又一个新的明显是男人的名字出现,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差一点栽倒,“这又是谁?”

相比起祝夫人的惊悸上火,英台的手足无措,英宁却要淡定多了,“这人娘亲也见过,就是廖广上门那日,解了我祝家之围的那位。”

“是他!他不是…”见过你们,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么?

祝夫人对马昱的印象极其深刻,英宁一提,便想起他来。她被吓得狠了,这会儿反而感觉不那么强烈了。

英宁轻轻颔首,“是,他一开始便知道。”

“那梁山伯?”祝夫人转向英台。

英台连连摇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这么说,他确实如小十之前猜测的那样,早已看出来九儿是女子,却秘而不宣,定是包藏祸心,可恨!”祝夫人想到张媒婆,心里一阵膈应,像活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那王蓝田又是怎么回事?”

“王蓝田啊,还是九姐自个儿说吧。”

祝夫人自英宁身上移开目光,转向英台。英台面上微微一红,佯怒地瞪了英宁一眼,在祝夫人的逼视下,将怎么与梁山伯冲突,又怎么被王蓝田所救略略说了一遍,刚说完,正觉得尴尬,却见祝夫人的视线变得有些怪异,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娘亲,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我自己的女儿,看看还不成么?”祝夫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即看着英台问道,“这么说,你是中意那王蓝田么?”

☆、结局

中意王蓝田?

英台整个人一僵,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与王蓝田学院门前初遇冲突,接下来因着梁山伯的事情,几次三番跟他争吵,知道后来王蓝田救了她,事情像是发生了她不知道的转变。忽然之间王蓝田仿佛换了个人,不但不跟她吵了,每回见着她甚至颇像是落荒而逃,却又不声不响地多次相助。

尼山书院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像放电影似的,在英台脑海中接连闪过,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怎的,这是傻了不成?”祝夫人拉了拉英台,倒是认真考虑起王蓝田来,“听得沈夫人说来,这王家公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且他既然深知你之事,即便那梁山伯诚心不良,传出来什么难听的话,稍加解释,也不至于闹得收不了场。”

祝夫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甚至于想马上去寻沈夫人,将这事儿先定下来。

“娘亲,您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扫我出门?”英台听得祝夫人越说越离谱,不由地急了,白皙的面颊上不由自主地飘起两朵红云。

嫁给王蓝田?她怎么能嫁给王蓝田呢?只要想想,英台便觉得异常纠结别扭,但不知为何,想起王蓝田,却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恶感。内心深处甚至隐隐觉得,与其要嫁给一个面儿都没有见过,不知道是高是矮,是美是丑的陌生男人过一辈子,还不如王蓝田呢。

一念至此,英台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一般,面上红霞越发艳如胭脂。

“口是心非!”祝夫人一看英台那样儿,心底倒是放松了些,露出了第一个浅淡的笑容,“这王家公子的家世,我是极满意的,就是不知他模样性子如何,你们姐妹既都见过,看九儿也不像是不愿意,想来是不会差的。待得晚上你们爹爹归来,我与他商量一番,过几日我再去沈夫人那里拜访,这事儿便定了吧。”

“娘亲!”英台欲要阻止,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拒绝的话,只得跺了跺脚,转过身去。

“你呀!自小便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现在瞧着这性子倒是改了些,只盼你日后出了门子,能多多思量再行事。”祝夫人又提点了英台两句,再瞧了英宁一眼,自言自语道,“见过了沈夫人,倒是先得将梁山伯的事儿提上一提,通一通气,先防着些也是好的…”

在祝夫人想来,梁山伯这事儿说起来,对英台的名声很有些影响,但到时候该怎么描述这件事,便全看她自个儿的语言艺术了。祝夫人在后宅几十年,最是深谙此道,自然会将责任全数推到梁山伯身上,将对英台的影响降到最小。甚至于祝夫人还想来一招借刀杀人,将梁山伯推给王家处理。

实际上,这一点倒是祝夫人想多了。那梁山伯再怎么的,也是个读书人,哪怕他确实从蛛丝马迹中瞧出英台是女儿身的事实,又一直没有说出来,却未必是包藏祸心,且仍是以礼相待,没有半分不尊重的动作。

哪怕他内心中对着英台有些想法,倒也照着男婚女嫁的规矩,让张媒婆上门提亲,虽然过程不那么让人愉快,他还不至于因此记恨在心,传出什么流言来对英台不利。

不过祝夫人爱女之心,可不会去管梁山伯怎么的,但凡有一点儿这个可能,她都要掐灭的摇篮里。

“小十!”祝夫人暂时放过了英台,转向英宁,“那位姓马的公子,你给娘亲说说。”

英宁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有什么好说的?”

“说起这位马公子,我还真有些好奇。当初那马公子解了我祝家之围,你们爹爹一直寻思着寻到人,登门拜访表达谢意,还特特让人去查了。哪知道那日之后,他竟像是没有在临江城出现过一般,后来听那廖广提及,依稀仿佛是杭州城马太守的公子?”

“是他!娘亲,我告诉你,这位马公子呀…”英宁正自犹疑,浑然不知该跟祝夫人说些什么,英台却是嘻嘻一笑,插嘴道。

祝夫人近似强硬地将事情定下,英台反而平静下来,近日以来的烦恼竟似消散了大半,心想着祝夫人先前担心的,自己姐妹乔装前往尼山书院之事会被人拿出来说闲话,败坏她们的名声,如若是嫁给王蓝田,这事儿便完全不用担心了。

甚至于她曾经与梁山伯同个屋子之事,都可以揭过去——王蓝田很清楚她跟梁山伯之间的纠葛,倒是不用藏着掖着,整日里担心这担心那。

他既然敢上门求亲,想来定然是不介意的。

到了此刻,英台对于早先年少轻狂,整日里想着进书院的事,实在是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她有时候会觉得,那时候是不是着了魔迷了魂,怎么会有那样不靠谱的想法,要是事情真的像祝夫人猜测的那样发展,她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她自己倒没有什么,名声毁了,最坏的结果不过不能嫁人,常住道观,可爹爹娘亲该如何抬头做人?当初得知要跟梁山伯一间房时,她怎么就会脑抽地答应了呢?甚至于还间接连累的小十。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去后悔懊恼已没有半分作用。如今的英台,只想这件事的影响能够消弭到最小,最好能将一切痕迹都抹去,再也没有会提起才好。英台相信,这善后之事祝老爷定会有所安排,但单靠他一人,总还会有些疏漏,要是能让王蓝田与马昱帮忙变好了。这两人都是杭州城本地的,家族势力在城里根深蒂固,做起这些事来,不比祝老爷方便容易几倍?

如此,换了一个角度再看,那马昱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不错的人选,配小十不是正正好?且看他平日对小十的样子,她才不信他对小十没有半点念想。

这边英台絮絮叨叨的,将马昱在书院的事儿拣着说来,听得祝夫人不时点头应和,偶尔已有所指地瞧上英宁一眼。英宁被祝夫人的眼神看着,莫名地有些烦躁起来,回想那日祝夫人提及亲事,第一时间出现在脑海里的人影,愈发觉得心烦意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己度人,都是修行之人,她自个儿不想嫁人,难道马昱会想娶亲?

英宁知道只要她提出来,不管是真成亲,还是假成亲,马昱都会答应,但她却不想麻烦他。在内心里,她并不想让他有任何为难。

“娘亲,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说他作甚?”英宁出声打断祝夫人英台的对话,“娘亲您看,都这个时辰了,我都有些饿了,咱们是不是该去请了八哥八嫂过来,一道过去用餐?”

祝夫人指着英宁,倒是没有生气,也依着英宁没有再提马昱,面上瞧不出什么,却不知她心里如何打算,“还是小十心细,不想竟是这个时辰了。原我还不觉得,小十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饿了,走走,让人请了小八他们来,马上摆饭。”

等到用完饭,祝夫人照例要先歇午觉,之后还有事情,没有再拉着英宁姐妹,这倒是让英宁松了一口气。

一直到英齐带着苏瑶回门,祝夫人得空去了沈府拜访沈夫人,都没有第二次机会再寻英宁说马昱之事。不过祝夫人倒是不急,先办了英台之事,再紧着英宁也不迟。

这一回祝沈两位夫人相见,因着早先已有了默契,彼此相谈甚欢,满意而归。

祝夫人一回到住宅,便与急急忙忙冲出来的英台撞了个正着。

“九儿!你这是干什么!”祝夫人吓了好大一跳,双手扶住英台胳膊,却见着她双眼通红,像是哭过了,面色苍白得有些可怕,眸中尽是焦灼,不觉也是心头一悸,忙忙出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快说!”

英台见着祝夫人,心头的害怕像是爆发了一般,强忍的泪意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吧嗒吧嗒”掉落下来,哽咽道,“是小十,她…”

“小十怎么了?”祝夫人捏着英台手臂的手猛地收紧。

“她…她睡着了,我…我怎么叫她…她都…都不醒…”

英台抽泣着,语声有些含糊不清,祝夫人心里着急,撇下英台,指着紧追着英台而来,也是眼圈红红的吟心,厉声喝道,“吟心,这事儿你来说,到底出了何事,给我原原本本说清楚!”

吟心虽然难过,却没有英台那么强烈,她听得祝夫人相问,擦了一把眼泪,说话倒还算条理分明,“禀夫人,今儿早上十小姐到了时辰还未起,浅墨进去十小姐屋里看过,发现她还在睡,便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十小姐要多睡一会子。后来待得夫人出门,早膳时辰过了许久,十小姐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浅墨想着不用早膳对身子不好,试着想唤醒十小姐,却一直叫不醒。”

“浅墨这才有些急了,使人来寻小姐。小姐得到消息,一刻不停地赶去十小姐屋里,发觉十小姐的情况与浅墨说得一般无二,不敢耽搁,立刻使人请来了长春堂的吕神医为十小姐看诊。吕神医为十小姐诊脉之后,说十小姐一切都很正常,脉象也是寻常沉睡的样子,却又说不上来为何会怎么唤都不醒。小姐急得不行,连连询问吕神医,吕神医想了很久,才不甚确定地给了一个说法。”

“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看十小姐的症状,倒像是古籍里记载的失魂之症!”

☆、结局

英宁不知为何,自己会莫名其妙地站在这一处陌生的山间别庄里。

这庄子似乎大得离谱,处处繁花锦簇,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掩映在真山真水之中,天然雕饰之余又显大气,细节处却彰显着别样的雅致。更值得一提的是,此地处处灵气充裕,比之在外界,其浓度可高了十倍不止。

她明明记得昨儿晚上,回了自己院子歇息,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花一草,一庭一阁,分明应该是头一次见,却为何总让她心底升起莫名的触动,竟像是遥远的梦里来过似的。

一时间,英宁仿佛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境地,思维的速度变得极慢,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动,一举一动都似是被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全然不由她自己控制。

穿过庭院里一条长长的回廊,步入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沿着树林中的石径小路,前方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可见其中尾尾游鱼嬉戏其中。过了架在溪上的小木桥,不远处显出来几间并排的木屋,围着木栅栏,上面爬满了青绿的藤蔓。

英宁受了蛊惑一般,轻轻推开木栅栏上的小门,穿过前院的鹅卵石小路,伸手去推中间那间木屋的门。

木门应声而开,无声无息。

英宁抬眼往里面看,正对上一双温和的美目,耳边飘来一个低柔的女声。

“孩子,你来了。”

“你是谁?”英宁看着眼前的女子,下意识地迈进屋内,站在了她身前。

这女子瞧去三十岁上下,身着一袭浅蓝色广袖长裙,云鬓高挽,鬓间仅簪了一支羊脂白玉簪,细细雕琢出梅花图案。她的眉目生得极美,气质清雅,更兼广袖飘飘,恍若月宫仙子临世,只她瞧着英宁的眼神,泄露了她太多的情绪,给她添上了人间的烟火之气。

“你是谁?”这女子只瞧着她不说话,英宁不知为何思潮翻滚,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

“缘起缘灭,便如花开花谢,哪里由得人强求?痴儿!”

这女子一声叹息,一指对着英宁眉心点来。白皙修长的玉指在英宁眼中扩大,速度不快,却让她怎么都无法躲开,被点了个正着。

一点白芒一闪即逝,没入英宁眉心。纷纷扰扰的影像一幕接着一幕,开始在她脑海中翻腾,竟像是要将她的脑袋撑得炸裂一般。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英宁合上了眼睛,轻轻皱起眉。

脑海中的画面一闪,一名一身嫩绿衣裙的年轻女子高高立在往生台上,决绝的话语掷地有声,“你既无心我便休!日后你自去成你的佛,我修我的道,生死天命各不相干!此一生还与我何用,不过一个笑话罢了!”

她抬头瞧了一眼远远追过来的师尊,狠了狠心对着自己额间一抓一拉,一个流光溢彩的五色光团被她抓在手里,五指收缩一个使劲捏得粉碎,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纵身跳下了往生台。

追过来的人眼睁睁看着年轻女子轻盈一跃,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下方才被女子捏碎的五彩光团散成星星点点,宛若黑夜中的萤火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