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药感受着大雨击打在身上的感觉,冰凉的雨水渗入肌肤,让她有种活着的真实,但她的衣服却依旧干爽,她伸出手来,能感受到雨珠穿过手掌的感觉,但却接不住哪怕一粒雨珠,听见王怜花的话,她微微垂眸,淡淡道:“我觉得你很烦。”

王怜花冷笑一声,道:“那真是对不住。请何大小姐飘得远一点,你我都眼不见心不烦。”

何红药的心情被这大雨影响,因此变得不太好,闻言,她叹了口气,收回手,继续保持着托腮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前方,道:“我讨厌男人沾花惹草,为什么你们不能像女子一样从一而终呢?”

王怜花的手缠绕上染香的一束青丝,听见何红药的话,他懒懒道:“从一而终?你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跟你一样蠢?我身边这个女人跟多少男人上过床,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何红药干脆仰躺在车顶上,看着阴沉沉的天际,淡淡道,“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样做。”

王怜花冷哼一声。惊得怀中的染香一抖,王怜花收紧了手臂,按住染香的肩,在心中冷冷道:“就凭你?你管得倒宽!”

“我无聊嘛,反正你喜欢看我痛苦,我也喜欢看你难受,不管我要怎么样,你也奈何我不得,”何红药摸了摸车顶,发现她的手已经不会穿过车顶变成半透明状态,但心里却并不觉得高兴,反而道,“若真是烦我,便送我回去呀!”

王怜花摸着腕上红珠,一瞬间真有不顾后果要把那珠子捏碎的冲动。

他平生所遇之事,纵使千难万难,总能被他找到解决之道,可以说,他从未遇到过这般无从下手之事,无论是送何红药回到她口中的那个时空,还是除下这颗红珠,从此和何红药断绝关系,都是极不容易做到的事。

扭转时空之说,他曾在不少冷僻古籍中见过,但大多言语晦涩,指示模糊,并无具体之法。相比之下,除下这颗红珠倒是更实际一些。

只要和这个女人没了关系,管她如何。

衣袖盖住了王怜花的手,他按着那粒红珠,反复摩挲,目光冷锐,但被他拥在怀中的染香却乖乖低着头窝在他怀中,毫无所觉。

“王怜花,你怎么不说话了,”何红药见车内迟迟没传来声音,不由奇怪道,“你该不是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吧?我可告诉你,本姑娘不是鬼魂,那些茅山道士的鬼把戏对我没用!”

还真被她说中了一半。

王怜花微微一笑,心道:“我不想理你,不想跟你说话,不行吗?”

除去珠子一事,不急于一时,万万不能惊动她,也罢,现在暂且先忍忍她,从长计议。

何红药哼了一声,嘀咕道:“我才不信你,肯定又在想什么阴谋。”话虽这样说,但她却也不再和王怜花说话了。毕竟她最讨厌的那一幕没有发生,至于王怜花现在是枕在那个女人腿上还是靠在她胸前,她就不管了。

不和他说话,那何红药只能发呆。她看着连成一线的雨如银丝一般密密洒下,低头摸了摸车厢的顶部,心中越发忧虑——

在飘上马车的那一刻,她已经发现,她居然能感觉到车顶的存在。如今她彻底证实,自己的确已经可以触摸到实际存在的物体了。

刚从高家古墓中醒来的时候,她只能飘荡在空中,五感虽在,但除了空气,她什么也摸不到,但如今她已经可以实实在在地坐在这辆马车的顶部。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拥有肉身的那一天已经不远?

多么好的一件事,到时候说不定可以远离王怜花!

但是…她在这个世界成了真正的人,便表示她永远回不去了!这毕竟不是她的世界,身为魂魄的时候,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回去的,但若真有了肉身,那回去的机会将变得越发渺茫。

想着想着,何红药渐渐有些焦虑,她将目光锁定在车顶,仿佛要透过车顶看到里面那个男人。

为今之计,必须要王怜花出手帮忙,他愿意也得做,不愿意也得做。

何红药做下了决定。

马车拐了个弯,进入了王怜花的宅子,这座住宅是王氏母子在洛阳的公开住宅,自不是那个有着关押江湖中人地牢的暗门子可比,王家富甲洛阳,巨室宅院,王宅的气派自是不同凡响。

但见松木清秀,楼台玲珑,一亭一阁,无不布置得别具匠心。但庭院寂寂,既无人声,亦无鸟语,唯有那停歇不下的雨声,点缀着这偌大园林的空寂与幽趣。

虽然王怜花暗中的住所不知有多少,但惯常居住的地方便是这一处,因着经过他手的机密要事很多,宅子里人多必定嘴杂,所以这所王宅的仆人并不多,倒是暗卫一类的人,隐藏的数量有不少。何红药跟着他这么久,早就对这里熟悉得很,因此马车一停,她轻轻往下一跳,随即往王怜花所住的屋子飘去。

飘了一会,她忽然又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力量在拉扯她的身体,心下咒骂一声,不甘不愿地往回飘,就见王怜花撑着伞,正向王夫人的住处走去。

“你要去见你娘,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何红药在自己身上到处揉了揉,觉得那种拉扯的力道太猛了点,弄得她疼。

闻言,王怜花淡淡道:“我干什么,几时到了要向你报备的程度?”

“如果不用跟着你,我管你去死,”何红药顿了顿,又道,“王怜花,不论如何,你今天一定要找到送我回去的法子!”

王怜花脚下一顿,回头怪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脑子摔坏了?”早就同她说过,找不到办法送她回去。

何红药盯着王怜花,然后竟然笑了一下,她道:“你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求你办件事还做不到?送我回去了,你也乐得轻松,没有人再烦你啦,岂不是皆大欢喜?”

何必这么麻烦,除下那颗珠子对他来说更容易。王怜花虽然在心中这样谋划,却不会对她说,眼见王夫人屋子里的烛光已经可以看见,他便对何红药道:“我进去,你在外面等着。”

“我知道,”何红药在空中转了个圈,神情显出几分得意,她讥诮道,“你擅自放走了朱七七,你娘一定是要罚你。你怕你娘怕得死,自然不想让我看见。”

所以说这个女人真是讨嫌,赶紧让她消失才是正理。

王怜花心中不耐,面上却不显,只笑道:“自然不是因为此事。不过我和娘要商量的事不便为外人知道。即便是你,也不行,毕竟…”他笑着的眸子微微睁得更开一些,冷然道:“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拥有肉身呢?”

何红药的心猛地一跳,步下一滞,就此停在了雨中,看着王怜花进了王夫人的屋子。

雨还在下,下得她的心发冷。她都忘了,知道王怜花那么多秘密,一旦拥有肉身,能被别人看见,未防止秘密泄露,这个男人一定会杀了她。

到了那个时候,那颗红珠还能起到制掣他的作用吗?

他会不会不杀她?何红药不能确定,也不敢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那颗莫名其妙的珠子上。

大不了和他拼了,玉石俱焚!

不…她见识过他的功夫,单论打斗,她绝不是他的对手,伤不到他,只有自己送命的份。

那么,她该如何是好?

脑中一团乱麻,何红药立在雨里,任凭冰冷的雨水浇灌全身,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王怜花从王夫人房中出来,轻轻舒了一口气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模样的何红药。昏暗的天色,瓢泼大雨,黑发白衣的赤足女子,面容狰狞扭曲,握着拳头,钢做的指套被捏得咔咔响,通身散发着冷冽狠绝的气度。

但她的目光却是那样的茫然无依,带着一点无措和惶恐,仿佛找不到归家路的孩子。

王怜花怔住了,心上仿佛有一根弦轻轻拨了一下,他一眼不错地望着雨中那个总是被他喊做鬼的女子,一时竟愣着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无聊啊,宅寝室要生霉了,手边放着专业英语,但完全不想看~ 阅读该文章的读者通常还喜欢以下文章

第十三章

何红药感觉到王怜花的目光,抬头朝他看去,宫灯悬挂的廊檐下,橘色的灯光淡淡映照在那人俊美好看的脸上,褪去了那一贯风流而不可捉摸的笑容,他的目光直直的,整个人竟显得有些呆。

何红药心中微微一动,有什么念头快速地从脑中滑过,待她想捉住的时候,却发现它如打火石撞击产生的的火星子一样一闪即逝,就此消失不见。

“你跟我来。”王怜花突然低低说出这样一句话,然后转身朝与他的屋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何红药有些莫名,也只能跟着他往前飘着,但心中还挂记着刚刚那灵光一现的念头到底是什么,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王怜花带她到了地窖。

说是地窖,但墙壁光滑齐整,装饰华丽,布置得不比这宅子里任何一个房间差。

但何红药是第一次来这里。

王怜花将地窖中放置在墙壁四周的烛台上的蜡烛全部点燃,黑乎乎的地窖变得亮堂起来。

何红药不解:“你要做什么?”

王怜花不理她,看也不看她一眼,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一支很大的毛笔,这支笔足有半人高,也不见哪里备有墨水,但笔上残留的墨竟然没有干,还在滴答滴答掉着墨汁,王怜花只手执笔,随意在空中舞动了几下,忽地轻轻一个跃起,笔尖猛地触上地面,划上一道道墨迹。

只见眼前的男人衣袂飘飞,身形如鬼魅,看不清他的动作,却见那支笔在空中不断飞舞,地上逐渐显现出一个复杂而怪异的符号,弧线和直线交错,夹杂着奇怪的图形,仿佛是远古部落的图腾。

——像鬼画符。何红药想。

“站上去,”王怜花将笔往符号中央某一处点了点,自己则跳出了奇怪符号的圈子,将毛笔一扔,对何红药淡淡道,“以血喂它。”

何红药一怔,隐约明白了他画的是什么东西,却不急着站到他指定的位置上,反而问道:“这东西是打算消灭我?还是送我回去?”

王怜花眉梢一挑,似是不耐,但还是解释道:“试试,看能不能回去。”

“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拿出来…”何红药嘀咕了两句,对王怜花明明知道该怎样送她回去却不早点告诉她的做法表示不满。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她站了上去,咬破手指,便见鲜红的血珠滴落,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忽然消失,地上连一点红色的痕迹都没有。

何红药继续挤出血,一滴又一滴,都是一样的情况。

她不由叹气:“我是魂魄,这个阵感受不到我的血…”

“原来鬼居然也有血,”王怜花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一样,点点头,吩咐道,“继续。”

话音刚落,这个鬼画符一样的阵法忽然整体亮了一下,何红药被眼前闪过的红光惊到,等回过神来,红光已经消失,一切恢复如常。何红药一怔,忽然明白刚刚是阵法被启动了,思及此,她的眼中立时冒出兴奋的光芒,干脆拿左手的钢指将自己五根手指上全部划破,将更多的鲜血送入阵中。

但那样的红光再没有出现。

“快点快点!”何红药急得不行,拼命挤着手中鲜血,却见这阵不再有反应,她干脆将袖子捋上去,藕白色的手臂上露出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她抬起左手,靠近手臂,钢爪闪着寒光,看样子她要在手臂上划一道大口子,以流出更多的血。

王怜花冷眼旁观,看到这里,他突然袖袍一扬,一阵风拂过,地窖里的烛火立时全部熄灭。

“没用了,”王怜花的声音在幽暗的地窖中冰冷如缓缓爬过的毒蛇,他道,“你就算把自己杀了,它也不会再有用。”语罢,他转身迈出了地窖。

“不可能!”何红药尖声反驳道,她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对这黑暗的环境无所觉,面有怒色,恨恨地将手臂划出一道大口子,任凭鲜血滴落,希冀刚才的红光再次出现。

可惜王怜花说的一点不错。

真的没用。

不仅如此,她手指上的伤口正在逐步愈合,连手臂上的口子,血流也在减少,竟也有开始愈合的趋势。

她是魂魄,不可能死,身体的一切会自动修复到原来的状态。

空旷阴冷的地窖里,何红药独自一人,站在奇诡的阵法中央,呆立了片刻,隐隐感觉那股熟悉的力量又要来拉扯她的身体,她轻叹一声,朝地窖外面飘去。

雨水在屋檐的缝隙上汇聚成流,呈线状淌下,从回廊往外看去,便看见一幕幕雨帘,何红药跟在王怜花身后,低头飘着,也不说话。

难得两个人之间这么安静。

“你死心吧,回不去的。”王怜花淡淡开口道。

“还会有办法的。”

王怜花瞥了她一眼,何红药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半张脸,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他冷哼一声道:“你以为送你回另一个时空是多么容易的事?”

“可是那个阵法明明启动了的,”何红药咬着唇,不甘心道,“一定是你没有画对,你想想是不是漏了什么地方,然后…然后你再画一次,说不定…”她的眼睛忽然一亮,拉住王怜花的手臂,大声道:“对!说不定再试一次,就成功了!”

王怜花自然感觉不到她拉住了他的手臂,听见她的话,他皱了皱眉,冷冷道:“你未必太小看我了,阵法绝无错误,既然它无效,那就是永远无效。”顿了顿,他淡淡补充道:“此事如果我不能做到,那这世上大概也没有人可以做到。”

何红药失魂落魄,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

“扭转时空,此等神异之事,闻所未闻,本就非人力所能及,”王怜花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让你试一次,就是让你死心。”

“认命吧,你回不去的。”王怜花最后说了这样一句,便加快了脚下步伐,拐过一道回廊,迅速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王怜花听见自己背后有极轻的说话声,声音很低,他懒得费心去听,因为此刻他已经看见自己屋中的灯光大亮,以及飘散出去的淡淡雾气。

冬夜的雨冰冷粘湿,纵使有伞,但依然摆脱不掉那种难受的潮湿感,侍女们已经在他的屋子里为他备好了洗澡水,那淡淡的雾气便是从热水上散出的。

“公子。”见王怜花进来,两名侍女齐齐向他盈盈行了个礼。

从阴冷潮湿的地窖回到温暖明亮的房间,又有美人相候,王怜花一时心情大好,伸手揽过其中一名女子,在她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惹得那名侍女羞得脸通红。

见状,王怜花勾起唇角,又捉住另一名侍女的手,摩挲着她滑腻的肌肤,笑道:“麻烦两位姐姐替我备水了。”

“公子哪里的话,这是我们该做的。”两名侍女娇声答道。

王怜花笑着放开了侍女的手,颌首道:“我要沐浴了,姐姐们出去罢。”

两个侍女齐齐一愣,其中一名小心地开口问道:“公子…不需要奴婢们服侍吗?”

王怜花脱下外袍挂上,听见侍女的话,他背对着她们,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出去吧。”

侍女们面面相觑了一会,终于齐齐行礼道:“是。”

待侍女退下,王怜花走入内间,伸手试了试木桶中的水温,觉得尚可,便把上衣除下,露出精干的上半身。

他的皮肤很白皙,细腻而有光泽,并不是病态的苍白。大概是常年练武的缘故,身子骨虽有少年的纤细,却绝不瘦弱,肌理块块分明,显得极有爆发力。

除下衣物后,王怜花转过身,往木桶边上一靠,手臂搭在木桶边缘,看着刚才一直飘在他背后的何红药,嘴角带上了邪邪的笑意,轻笑道:“小红药莫非想看我入浴?还是…”他压低了嗓音,探身勾唇道:“还是小红药想和我一起洗?”

换做平常,何红药一定啐他一口,骂他几句,甚至尖叫两声折磨他,然后再一脸忿忿地出去。

但今天例外。

听见他的话,何红药只点了点头,心不在焉道:“我出去了。”随后便从外间半开着的一扇窗上飘了出去。

她甚至没有看他已算半裸的身体一眼,或者说她看到了也没有感觉。

不知怎的,王怜花这样一想,就觉得有点不舒服。

何红药并不知道王怜花的想法,此时,她抱膝独坐在回廊的栏杆上,背倚着漆红的门柱,望着阴沉沉的天际,她想起了在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前的最后一夜,所看见的那诡异的天象。

“扭转时空,此等神异之事,闻所未闻,本就非人力所能及。”

这是王怜花对她说的那句话。

难道…真是她痴心妄想?

何红药双手环膝,抬头看天,动了动唇,忽然轻轻唱起了一首歌。

而灯火通明的屋中,温暖的内室里雾气重重,“哗啦哗啦”的水声不断,王怜花舀了一瓢水,仰头浇下,畅快淋漓。

然后他就听见了何红药的歌声。

听不出唱的是什么,但听那个调子,该是摆夷族的曲子,音调婉转凄美,高亢之处猛地急转直下,瞬间给人空空的失落感,是首哀伤的曲子。

何红药的声音本就极好,清脆悦耳如出谷黄鹂,因此王怜花一直觉得她的那张脸和声音相配,实在是违和至极。

如今听她唱这样伤感的曲子,悠扬婉转,音色如空谷幽兰般纯净,再加上她饱含感情在其中,听上去竟干净纯美如仙乐一般。

王怜花的动作顿在那里,他怔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头搭在木桶壁上,躺在热水中,自语道:“洗个澡也不让我安生。”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好诡异,这边涨啊那边完结的就使劲掉~ 阅读该文章的读者通常还喜欢以下文章

第十四章

夜已深,屋内燃着暖炉,灯火通明,温暖舒适。

换了身干爽的衣服,长发散在肩后,王怜花斜倚在塌上,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看。

“公子。”

一个沉沉的语音忽然响起,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怜花面前,抱拳,单膝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