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侧头对熊猫儿笑道:“她脾气一贯不好,莫怪。”话刚说完,就见何红药把刀子一样的目光对准了他,表情里指责意味甚浓。

她道:“一样混蛋。”

这是在怪他那天晚上小小地欺骗了她一下?所以把他的那件事跟熊猫儿的捣蛋行为归到一起去了?

王怜花看着何红药,脸上笑容更甚,他道:“小红药不高兴了?”

何红药斜了他一眼,啐道,“几个大男人这样耍着她玩,你们真是出息得很。”随即,她扭头盯着熊猫儿,冷哼道:“亏得她为你担心不已。”

熊猫儿挠了挠头,面上有些赧然,正欲解释一通,却听得朱七七跺着脚大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跟我说说!”

她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明亮的光线,睁开眼,便见灯光明亮,室中桌椅井然,哪有丝毫曾经搏斗的模样?

一人面带微笑,当门而坐,正是王怜花。含笑坐在王怜花身侧的,竟是沈浪。

而此刻面露愧色﹑坐在沈浪身旁的,竟是那方才已酩酊大醉﹑神智不清﹑胡吵乱闹,害得她担了不少心,也流了不少眼泪的熊猫儿。

而坐在熊猫儿身旁的一人,颧骨高耸﹑目光锐利﹑嘴角裂开,有如血盆——赫然是那已永无消息的铁化鹤!

这四人本来是敌非友,但此刻他们围坐在一齐,面上竟都带着笑容,彼此间绝无丝毫敌意。

王怜花长身起立,抱拳一笑,道:“佩服佩服,朱七七胆量果然惊人,果然是中帼英雄女中丈夫,在下端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七七懵在了那里,她转头看向身边站着的何红药,此刻她觉得何红药的脸一点也不可怕,反而充满了亲切感,刚才若不是她扶住自己,自己早已摔倒了。朱七七抓住何红药的披风,急急道:“你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不是?”

何红药哼了一声,指着沈浪道:“还是让你的心上人告诉你吧。”语气里全是讥讽之意。

沈浪并不在意何红药的态度,他起身对朱七七笑道:“你经过此事之后,无论见识胆量,都可增加不少,你虽然受了许多惊骇但也是值得的了。”

铁化鹤抱拳笑道:“姑娘为了我等之事,竟不惜如此冒险犯难,又不知受了多少艰苦、委曲,在下更是感激不尽,永生难忘。”

熊猫儿挠了挠头,道:“他们说你未必敢闯进来,但我却说你一定会闯进来的,我…”

朱七七根本不听他们的,她一个箭步冲到沈浪面前,扭住他的衣襟,大呼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快说!我已要发疯。”

熊猫儿走了过来,含笑劝解道:“姑娘有话好说,何必…”

话还未说完,突听“拍”的一响。

熊猫儿脸上已被朱七七清清脆脆地刮了个耳光,他被打得怔在那里,手抚着脸,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啪啪啪…”安静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了拍手的声音,竟是何红药在鼓掌,她不仅鼓掌,还鼓励朱七七道:“打得好,再多扇他几个耳光才不亏。”她的话一说完,朱七七竟真的听了她的话,抬起手来又往熊猫儿脸上招呼。

——有时候女人间的默契来得就是这么奇怪。

熊猫儿见朱七七又要打他,吓了一跳,立时往后跳了一步,道:“别打我!”一面说,他一面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朱七七身边的沈浪。

沈浪轻咳一声,拦住朱七七的动作,开始解释。

沈浪的口才很不错,他和王怜花两个人一唱一和,一边安抚着时不时就炸毛的朱七七,一边笑着向她解释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瞒着她,何红药冷冷地想,不就是怕朱七七多嘴将此事透露,被金无望给知晓了么?金无望毕竟是色使,若得知有人要对付快活王,以他的性子,一定对要不要去禀报矛盾不已,报告给快活王,就是对朋友不义,不说,又是对快活王不忠。为了不让金无望处于两难的境地,沈浪才决定不告诉朱七七。

可是,他就不相信朱七七能保守秘密么?

而这时,朱七七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她觉得很难过,自己像小丑一样被他们耍着玩,她语声渐渐嘶哑,眼圈更红,反手揉了揉眼睛,道:“你们这些聪明人,以为这样做法,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最多不过只是让我闹闹笑话而已,反正我也不会受到伤害,事过境迁,大家哈哈一笑也就罢了,由此更可显出你们是多么聪明。”

她咬牙强忍着目中的泪珠,道:“但你们这些聪明人难道从未想到,如此做法,是多么伤我的心?你…你们凭什么要伤我的心?”

她脚步渐渐后退,嘶声接道:“现在,我就要走出去,永不回来,你们若是有一个人追出来拦我,我便立刻死在他面前。”

话犹未了,转身狂奔而出,再也不回头瞧一眼。

熊猫儿大惊之下,喝道:“朱姑娘,留步。”

他纵身要追出去,沈浪却将他一把拉住。但他拉住了熊猫儿,却没有拉住另一个人,一道白色的身影跟随着朱七七,跃出小楼,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沈浪一愣,随即将目光转向王怜花,道:“何姑娘去追七七了?”

此刻,王怜花也很意外,他没料到何红药会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去追朱七七,但他也知道何红药离开不了太远,便朝沈浪微微笑道:“放心,她很快会回来。”

沈浪看了王怜花片刻,慢慢道:“王兄不担心?”

王怜花道:“沈兄可是担心朱姑娘?”他了然一笑,道:“若是担心,沈兄不妨追过去看看?”

沈浪却道:“不,她走不远的。”

熊猫儿道:“走不远?为什么?”

沈浪道:“只因她心中还有些疑问,不问个清楚,她连睡觉都睡不着的,她方才激动之下,虽忘记问了,但只要一想起,便少不得要回来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

咳咳~筒子们请注意,为了让小红药跟武林外史众们都混个脸熟,走剧情是必要的滴…

而且,看过原著的童鞋应该知道,红药追出去会碰到谁吧?武林外史里我最喜欢小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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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门外夜色更深,雪又落了下来。

朱七七放足狂奔,也不知奔了多久,只见前面高墙阻路,原来她不知不觉,竟一口气奔到城脚。

城门未开。

朱七七脚步一顿,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斜斜跌倒,她索性不再站起,伏在城脚下放声大哭出来,似乎要将心中的悲哀与委屈借此全部发泄出来。

在家里,她受尽了人们的尊重与宠爱,她只觉人间充满温暖。然而到了外面,她才发觉,这世界竟是如此冷酷,她只觉世上再没有人对她关心,对她爱护。

在受过这许多打击﹑折磨﹑委屈之后,她迫切地想回家去。

但这寒风﹑冷雪,使得她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了一些她方才未曾想起的事。

那王老夫人与沈浪一夕长谈后,到哪里去了?…

铁化鹤虽在那小楼中,但展英松,方千里等人呢?…

还有,那王老夫人既曾去过古墓,火孩儿的失踪,便不知是否也与她有关?

这些都是她急欲知道的问题,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火孩儿的安危下落,她时时刻刻都挂记在心里。

正当她忍不住霍然长身而起,想要奔回去之时,她眼前却出现了沈浪那微带讥嘲与讪笑的目光。她耳畔似也己听得沈浪的语声,正带笑向她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朱七七此时已将沈浪恨到极点,她狠狠跺着脚,恨声道:“我偏不让你料中,我偏不回去…

但寒夜深深。漫天风雪,她能去向哪里?

朱七七忍不住又扑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突然间,一只冰冷的手掌,搭上了朱七七的肩头。

朱七七大惊转身,脱口道:“谁?”

夜色中,风雪中,幽灵般卓立着一条人影,长发披散,面容冰冷,唯有衣袂袍袖,在风中不住猎猎飘舞。

朱七七失声道:“金无望,原来是你。”

*

当何红药赶到洛阳城门之时,正看见朱七七扑到金无望身上,用两条手臂抱住了金无望铁石般的肩头,嘶声道:“人们虽不了解我,却更不了解你。”

金无望呆呆地站在那里,僵得像一块木头,只觉朱七七冰凉的泪珠,已自他敞开的衣襟里,流到他脖子上,朱七七温柔的呼吸,也渗入他衣襟。过了片刻,他方自叹息一声,道:“我生来本不愿被人了解,无人了解于我,我最高兴,但最后…唉,年轻的女孩子,是最渴望别人了解的。”说话间,他的余光瞥见风雪中正朝这边走来的白衣女子,金无望调转视线,目光在触及女子的面容之时微微一滞,随即他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本来还有些担心你,现在看来你还不错,”何红药看了看朱七七,随即对金无望道,“我是何红药。”

金无望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这号名头,他死一般木立着,看着除了风雪便空无一物的前方,神情绝无变化。

听见何红药的声音,却轻轻“呀”了一声,松开双手,离开金无望的怀里,有些赧然地抬头道:“我…我…”她的脸微微泛红,抬头正想朝何红药解释一番,但抬头一见何红药的脸,却惊了一惊,犹豫片刻,才小声道:“何姑娘,你的…你的面纱…”

何红药一愣,摸了摸已无遮盖的脸,淡淡道:“大概是刚才跑得太急,被风给吹走了。”

朱七七道:“哦,谢…谢谢你…”她不好意思道:“谢谢你来找我。”

何红药问:“你要回去吗?”

朱七七一怔,随即拼命摇头,坚定道:“死都不回去!”她绝对不要回去被沈浪嘲笑!

何红药微微笑了笑,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递给朱七七道:“晚上风雪大,带着它走。”

朱七七愣愣地接过还带着她身体余温的披风,泪水又涌了上来,她一边抹泪,一边抽抽嗒嗒道:“你…你真好!可是…可是你自己…”

给了她披风,何红药全身便仅着一件单衣,站在凌冽的寒风中,单薄的身体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风给吹走。

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金无望突然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递到她面前。

“我不需要,”何红药轻轻摇了摇头,对金无望笑笑,道,“你穿回去。”

金无望根本不听。

何红药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真的不用。”她确实不冷。

金无望看了她一会,迟疑片刻,终于将外袍拿了回去。这时,他突然开口道:“为什么?”

何红药一头雾水,道:“什么?”

金无望凝视着她的脸,道:“为什么会成这样?”

他的目光像尖刀一般射过来,他的脸是那样丑恶,表情是那样冷酷,但何红药却笑了,她反问道:“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金无望一怔。

何红药继续道:“你的脸以前不是这副模样,是不是?”

抱着披风站在一旁的朱七七吃了一惊,她望向金无望,道:“难道你被毁容过?”她想起金无望的财使身份,忍不住惊呼道:“是不是快活王干的?他把你的脸毁了?”

何红药微微蹙眉,道:“快活王?”

“你不知道快活王么?”朱七七问。

“听过,”何红药含糊带过,随即问他,“你和快活王有仇?”

金无望没有回答,却反问何红药:“你认识我?你之前见过我?”

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毁容后留下的伤疤,他不相信有人第一次见到他,便可以指出他的脸并非天生如此。

何红药眨了眨眼,道:“你的脸很好认,见过也不奇怪。”

这话决计算不上夸奖。金无望有些哭笑不得,只好点了点头。

朱七七的好奇心被吊起,忍不住又问:“金无望,你的脸到底是怎么被毁的?”金无望是男子,不会像女子那样计较容貌,因此她问起话来就直白了很多。

何红药也盯着金无望看,这个问题她已经想很久了,今天终于有机会解惑。

金无望迟疑了片刻,才道:“是我自己的缘故。”

“为什么?”这一句话被两个声音同时说出来。

朱七七与何红药对视了一眼,随即朱七七先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毁了你自己的脸?为什么?”

何红药也很吃惊地看向金无望。

两个女子同时拿火热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脸,这滋味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受,金无望僵硬道:“自是有原因。”

“什么原因?”朱七七急急问,“你原来的脸是什么样的?”

话音未落,金无望忽然冷冷地看了朱七七一眼,目光像冰做的刀子一样,他的语气也突然像结了冰一样,他道:“关你何事?”

朱七七一惊,随即却笑起来,她已知道这冷冰冰的人其实有一颗温暖的心,因此她不惧他的冷酷,反而银铃般地笑道:“因为我关心你呀!”

金无望怔了一怔,那冷得结冰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算啦,他不想说自是有他的苦衷,”何红药拉了拉朱七七,抬头对他道,“虽然我还是很好奇,不过你不想说就算啦。”

“你好奇是因为…”金无望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想如何措辞,然后才道,“是因为你也… 的缘故么?”他自己毁去自己的容貌,是有难言的苦衷,那也是他生命中一段无法愈合的伤口。那么,眼前这个毁容的女子呢?她是不是也受到过强烈的创伤,有一段悲惨的过去?

闻言,何红药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笑了笑,道:“会好的。”那个男人如果不把她治好,看她怎么报复他。

看着何红药含笑的模样,金无望一时发起愣来,何红药见他神情呆怔,不由奇怪道:“我想治好脸,这很奇怪么?”

金无望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这很好,治好脸,很好…很好…”

这般语无伦次的话,惹得何红药忍不住笑了。

这时,朱七七忽然跺着脚大声道:“你…你这阴魂不散的冤鬼,你来做什么?”朱七七的目光越过何红药,看着她身后,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还带着一点恼怒。

何红药回头,见一个人笑吟吟站在她身后,那笑容潇洒而亲切,不是沈浪是谁。

何红药问:“他们呢?”

沈浪笑道:“何姑娘指的是谁?铁兄?猫儿?还是王兄?”语气竟有些促狭。

何红药抿了抿唇,没有答话,转头对朱七七道:“我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朱七七连忙道,“那披风要怎么还你?”

“送给你啦。”何红药摆了摆手,对金无望和沈浪点头示意,然后转身便走。

“我过来的时候见到一辆马车,”沈浪朝空寂的长街某处遥遥一指,笑道,“大概是在等何姑娘的。”

何红药“哦”了一声。

看着何红药离去的背影,金无望思虑片刻,慢慢道:“她的打扮似是摆夷人。”

沈浪点了点头,微微笑道:“不知她来中原是为了什么目的。”

朱七七将自己裹在何红药给的狐裘披风里,觉得暖融融的,听见沈浪的话,她驳道:“她人很好!”

沈浪失笑:“我没说她是坏人。”

朱七七咬了咬唇,道:“她说不定是被王怜花骗来中原的!说不定…说不定…”朱七七眼前一亮,脱口道:“说不定王怜花就是以可以治好她的脸为借口,把她骗到中原来,要害她!”对!一定是这样!朱七七觉得自己的分析正确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