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人清,那是谁?”车夫的声音嘶哑,瞟了一眼夏青青,脸上微笑不变,但下一秒声音突变,道,“小姑娘,你昨日还说要嫁给我,今日怎地这么无情,竟要我的命?”

这话一出,夏青青脸色突变,她已认出这熟悉的声音,失声道:“你是那个哥哥!不可能,不可能!”

夏雪宜冷冷道:“阁下究竟是何人?”话音刚落,舞出金蛇剑,又出一招,如毒蛇一般缠上那车夫,可车夫似是早有预见,身形一晃,如滑溜的泥鳅一样躲过,反手一挡,以手中短短银簪迎上金蛇剑的攻击,轻而易举,丝毫不落下风。

夏雪宜冷汗涔涔,几年不出江湖,江湖中何时出了一个以银簪为武器的人物,武功路数如此奇诡,他未出招,这人就像早已料到一般,率先封闭他的招式,何况生得这般奇形怪状,但青青却说他是昨日所见那个俊俏的哥哥,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转念之间,夏雪宜已落入下风,面前这人眼角含笑,意态悠闲,但招式却步步紧逼,似是要今日致他于死地。

夏雪宜咬咬牙,指尖捏住一枚金蛇锥,忽然扬手往门外那黑漆马车正中央掷去,只听“砰砰”几声,坚固的马车一下子四分五裂开来,从马车内飞出一个红衣女子。

夏青青抬头惊呼:“呀!”

在这惊呼声中,夏雪宜对面的车夫动作微微一滞,夏雪宜趁机收势,足尖一点,往后跃了几步,道:“阁下便是王怜花?”

这时,从马车内飞出的女子飘然落在地上,她望着那面貌丑陋不堪的车夫,丝毫不见嫌弃,眼中柔情无限,微微笑道:“怜花,别玩了。”

那车夫朝红衣女子嘻嘻一笑,抬手一扬,手中银簪直直望女子的方向射去,女子含笑站立,丝毫不闪不避,夏青青一声惊呼“不好”,话音未落,便见那根银簪精准插入女子的发髻,不偏不倚,位置刚好合适。

莫非他刚刚与爹爹比试所用的兵器,本来就是这姐姐发上的一枚簪子?夏青青惊讶不已,再往车夫的方向看去,却见他扬手往脸上一抹,转了个身,好似川剧变脸一般,转眼变作昨日拿俊眉朱唇的哥哥模样,连一身麻布青衣也转瞬成了金色暗纹的大红衣袍。

夏青青跑到爹爹身边,揪住她爹爹的袖子,大声惊呼:“好神奇!”

同样是亲眼见到这“大变活人”的一幕,夏雪宜显然要镇定得多,他甚至只看了那人一眼,便转头向门外的女子看去,缓缓道:“好久不见。”

女子微微一怔,随即颌首微笑,道:“好久不见。”

居然无视他?王怜花高高挑眉,朝自家夫人勾勾手指,满意地看到她乖乖过来,他笑嘻嘻地拥住她,在她脸上亲一口,道:“红药,你看为夫的功夫可比他好得多?”说完,挑衅般地看向对面的夏雪宜。

夏雪宜淡淡道:“阁下功夫高绝,夏某不如。”

这么快就承认?没意思。王怜花撇撇嘴,道:“那好吧,既然打不过我,就把脑袋割给我罢。”

夏青青气得大叫:“放屁!你这个坏人!我再也不要喜欢你!”

“青青,”夏雪宜喝止女儿,摸摸她的头,淡淡道,“阁下既然来做客,还请屋里坐。”

王怜花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大笑道:“红药,这家伙还可以么,不算太差!”

何红药叹气:“所以你玩够了,是不是?”

王怜花哼道:“暂时吧。”

夏青青瞪大了眼,不解回头看向自己爹爹,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夏雪宜没有回答女儿的话,他看向王怜花与何红药,道:“二位今日来有何贵干?”

王怜花摸了摸下巴,轻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真的杀你?或者…”他瞥了一眼夏青青:“杀了她?”

夏雪宜道:“阁下不是做这等行径的人。”这话听起来顺耳,可是虽然这么说,但是夏雪宜从来不会凭这样一个单薄的理由判断,他之所以肯定王怜花不会杀自己,全因为他清楚,刚刚击碎车厢,王怜花的动作停滞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漏个破绽给他,如果他攻上,迎来的必将是凶狠的回击甚至是真正的杀招,如果他选择收手,那王怜花也必会收手。

另外,在看见何红药的那电光火石之间,他已在心中谋算明白,今日之事,不过是一个闹剧。

何红药既然已同他撇清干系,就绝不会出尔反尔,此时来找他寻仇。

“这是怎么回事?”此时,突然传来一个惊讶的女音。

何红药回眸,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窈窕的蓝衣女子,眉目如画,整个人好像江南水乡的烟雨一般,细致,轻柔,婉约,温雅,站在一地马车碎片的前头,正吃惊地看着院子里狼藉的一切。

何红药微微偏了偏头,朝她一笑,道:“你是温仪?”

这声音清脆好听,温仪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红衣女子,被身边的男子揽在怀中,正朝她看来,面上的笑容和煦。

明眸皓齿,肤白如玉,清艳动人,这一身大红的女子,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热烈,耀眼,夺目,却又不灼手,反而让人感觉温暖舒服。

温仪的心微微一动,一个念头从她的脑子划过,她松开捏着的衣角,脱口道:“你是何红药?”

何红药笑道:“是,我是何红药。”

你是温仪,我是何红药。

我们曾经爱过同一个男人,我为他付出了我的身体和容颜,换来的却是负心的结局。那或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走入过他的内心,我从来也不知道他背负的是何等仇恨。

而你,你姓温,你是他仇人家的女儿,你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要和他有千丝万缕的纠葛,如今,他为了你,放下仇恨,不再以亲手杀死仇人为目的,他甘愿为你隐居,不问江湖事。

所以,你是多么幸运,你在女子最好最美的年华,遇见了他,在你还懵懵懂懂,并没有为他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真正爱上了你,甘心为你做任何事,百死而无悔。

温仪,你不知道自己是多么幸运。

望着温仪依旧美丽如少女的容颜,和单纯友好丝毫不含妒忌的清澈眼神,何红药忍不住微笑。

她想,夏雪宜一定没有将两人的过往告诉过温仪。

他将温仪保护得很好。

温仪,能得到这个男人全部的爱,你不知道你是多么幸运。

只是――

我并不羡慕你,我甚至庆幸,庆幸夏雪宜爱的是你。

如果夏雪宜爱的是我,那我永远也不可能遇上怜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可以忘掉夏雪宜,而将另一个男人爱入骨血,刻进骨髓。我将永远不知道,我爱他,会比爱夏雪宜要多很多,多很多很多。

何红药抬眸,望向身边男子风流俊俏的侧脸,男子感受到她的目光,低头看她,眼神温柔,两人眼神相交,会心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碧血游写得其实挺没感觉~

我是个善良的孩子,不忍心对夏渣渣下死手

晋江独家

71、晋江独家

“哥哥,你刚刚用的那是易容术么?”见王怜花与何红药并无恶意,真是来做客的,夏青青再也按耐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在她小小的心中,王怜花刚刚那一手当众解除易容的手法,比天底下任何武林绝技都吸引人!

王怜花挑眉,使劲拍拍她的头,道:“是,不过我不会教你。”

夏青青一愣,瘪瘪嘴,有点想哭,但终是忍住了,转而笑道:“没关系,你再给我变变,让我看看,好不好?”

王怜花懒洋洋道:“不好。”完全没有哄小孩子的自觉,更没有惹哭小孩子会导致何等后果的意识。

温仪及时唤道:“青青,过来乖乖坐着,别没大没小。”

夏青青嘴一翘,满脸不高兴,但还是听母亲的话,乖乖跑到自己的小桌子前坐着,滴溜溜转着一双大眼,看着屋内的大人,满脸好奇。

夏雪宜淡淡道:“二位此次前来找夏某,可是有要事?”

王怜花半边身子都软趴趴倒在何红药身上,闻言,他抬了抬眼皮,道:“五毒教的事,你都做完了?”

夏雪宜并不看他,只对何红药道:“我已完成你哥哥的嘱托,不信,你大可去问你哥哥。”

王怜花挥挥手,道:“我随口一说而已,我们来不是为此事而来。”

夏雪宜问:“那是为何?”

“路过,”王怜花漫不经心地一答,往屋子里四处看了看,问,“有酒么?”

夏雪宜道:“无。”

王怜花勾唇一笑,道:“喝一杯。”

夏雪宜道:“在下多年不与人拼酒。”

王怜花笑道:“我要喝你家的酒,你喝不喝,与我何关?”语罢,他在何红药耳边低低道:“我再会会他。”然后转身悠然走了出去。

温仪目瞪口呆,她从来没见有人到别人家做客如此旁若无人的,而且看那样子,王怜花是直奔她家酒窖而去,她抬头看向自家夫君,无措道:“怎么办?”

不等夏雪宜回答,何红药已叹了口气,道:“他看你不顺眼,这次来就是想找找你的麻烦,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温仪瞪大了眼。

何红药道:“你放心,他不过玩玩,小打小闹,不同你来真的。”

夏雪宜瞧她两眼,道:“你已嫁给他?”

“不错。”

夏雪宜微露笑意,道:“所以他才看我不顺眼?”

何红药摇头,道:“不是,有些人天生不对盘,没办法。”她看着夏雪宜,道:“比如你,他第一眼就觉得讨厌,我也没法子。”

夏雪宜面上一僵:“果真如此?”

何红药微笑,道:“江湖上讨厌你的人那么多,就不准多我夫君一个么?”

夏雪宜回头对温仪道:“我去去就来。”语罢就起身朝门外走去。

何红药托腮瞧他出门,行至她身边之时,她懒懒开口,道:“你不怕我对她做什么?”

夏雪宜步下一滞,低声道:“除非你对我有兴趣。”

何红药一怔,随即忍不住笑起来,不错不错,如果她对温仪动手,岂不是证明她还喜欢夏雪宜,这样一来,自家那呆子夫君可不是要喝下一缸子醋啦?

何红药扭头,朝温仪微笑,道:“你家女儿很可爱。”

刚才夏雪宜的声音很低,温仪并不知道他和何红药说了什么,如今听见何红药夸她女儿,温仪脸上露出笑容,道:“谢谢。”

*

王怜花肯定不会待在夏家那黑乎乎的酒窖里喝酒。

秉承江湖人士的传统美德,他抱着几坛酒上了房顶。

江南民居低矮,刚刚夏家门前一辆马车四分五裂的场景被众人目睹,听见夏家有兵器打斗之声,如今又有一名生得风流俊美的陌生男子坐在夏家房顶上喝酒,有人抬头看,他也丝毫不在意,不由得引发了很多人的好奇。

更有人疑虑,夏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夏雪宜看见王怜花坐他家房顶上的时候,就知道不太妙,原因无他,他知道王怜花这样一闹,夏家起码有很长时间得暴露在众人的注意之中。

…莫非有要考虑搬家了么。

夏雪宜深深觉得,让他搬家,让他不得安生一段时间,就是王怜花此行的目的。

如今,尽快把这对夫妻送走才是正理。夏雪宜这样一思量,提着酒瓶子就跃上了房顶。

见夏雪宜上来,王怜花轻吹一声口哨,笑道:“轻功不错。”

夏雪宜慢悠悠坐下,自行灌了一口酒,道:“阁下的目的已经达到,趁天色还早,何不赶紧离去?”

“赶人啦?”王怜花眨眨眼,一面喝酒一面道:“可在下已经做好今日借宿的打算。”他哀叹一声,道:“本来行李都在马车里,可却被夏兄一锥子毁了,如今哪…”说着说着就要哭穷了。

“阁下要讹财?我看不是,阁下可是在嫉妒夏某,”夏雪宜眼皮也不抬,径自灌了口酒,道,“阁下嫉妒红药喜欢我?”他忽然一笑,阴沉沉道:“你嫉妒她曾经属于我。”

王怜花微微一愣,随即扬手,将手中的酒瓶子往屋下一扔,“啪”一声摔个粉碎,奇怪的是,酒水居然在地上不停翻滚起泡沫来。

夏雪宜的脸色微微一变。

王怜花叹气,道:“看来夏兄真是迫不及待想赶在下走了。”夏雪宜刚才的话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乘机在他的酒瓶中下了药。

夏雪宜毫不否认,微笑道:“不错。”

“我本来也不想在这里呆很久,”王怜花又开了一瓶酒,慢慢喝着,淡淡道,“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酒只喝了一口,他就又将它扔下房顶,看也不看,径自慢悠悠道:“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但是――”他补充道:“以她当年的眼光看,还算不错。”

夏雪宜面色不变,他笑道:“阁下的话,说是夸奖,不如说是贬损。”

“不错,因为我看你不顺眼,很不顺眼,”王怜花眯了眯眼,缓缓道,“不过现在我很庆幸,幸好你没看上红药。”他勾唇一笑,眸光却泛着冷色,他道:“我总算明白,你如今为何要隐居江湖,实在是因为…”

王怜花悠悠道:“实在是因为像温仪这种女人,太不适合江湖了。”柔软,善良,容易相信人,武功低微,道德观念深重,这种女人,就该在深宅大院里乖乖当少夫人,而不是陪着金蛇郎君刀头舔血。

夏雪宜为了这个女人,折了羽翼,甘愿隐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江湖的损失,对他个人而言,也太过可惜。

王怜花笑道:“你这个人还算可以,只是挑女人的眼光太差。”

夏雪宜冷冷道:“我不觉得何红药有多好。”言下之意,王怜花挑女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王怜花浑不在意,轻笑一声,悠悠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何红药到底有多好,他自己知道就行,何必告诉夏雪宜。

夏雪宜默了片刻,道:“让温家内讧的法子,是你想出的?”

王怜花挑眉,道:“红药连这也告诉过你?”

夏雪宜道:“她说,这法子比我的法子好得多,你也比我好得多。”他淡淡道:“那时我已觉得,何红药她的爱与恨都太走极端,她爱你的时候,便认为全天下只有你最好,若恨,那也是恨之入骨,纠缠不休。”他恰恰并不喜欢。

王怜花哈哈一笑,道:“我最喜欢她这样,她眼底只有我,岂不是再好不过?”语罢,他又将手中未喝完的酒瓶扔下房顶。

他瞟了一眼面前这个容貌英俊p眼神幽深的男人,慢悠悠道:“你不喜欢她,只因为你吃不消她。”语气中颇有几分洋洋得意。

夏雪宜微怔,此时,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哪里来的酒香,夏小子,你有好酒也不告诉我!”

夏雪宜往下一瞧,便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推门而入,他身后跟着一个站得笔直的孩子,表情一本正经。

王怜花并不意外,他笑道:“早听见附近有高手,原来是这老头子。”

夏雪宜微微一惊,回头看了王怜花一眼。这个看不透p一出现就让他深感戒备的人,凌厉的凤眼里盛满看透世情的睿智光芒,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带着三分邪气,唇角那抹笑好似随时都在算计人。

这个表情,和他当年在华山绝顶之上p在何红药手中看见的那个木头小人几乎一模一样。

夏雪宜有些晃神,当年,他就想不通何红药为何突然在江湖上失踪,如今,他更想不通此人为何与何红药一块突然如此,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么多年,他和何红药到底都在哪?最重要的是,此人确实深不可测,这一次来找他,到底真的只是拜访而已,还是另有后招?若此人有后招,他能不能防得住?

夏雪宜用力握了握拳。

而这时,王怜花已经跳下来,笑嘻嘻地提起老头身边的小男孩的衣领,一边晃一边道:“哪里来的小破孩,一个劲装什么大人?”突然双脚离地,小男孩有些惊慌,但脸上努力保持镇定,大声道:“在下袁承志,请这位大侠不要侮辱在下!”

首先跑出门来的夏青青奔过来大叫:“啊呀,你快放下承志哥哥!”

王怜花轻轻松手,朝男孩身后的老**笑道:“你的徒弟?怎么如此木讷?”

老人抚须微笑,道:“承志刚直不屈,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