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君看着太子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文君姐,我们走吧。”

鸦鸣寒殿晓,人静禁门深。

在这蔼蔼深宫之中的人,早就没了当初的那点纯真,旧心难复。

栖凤宫的一间房内,梓箐屏退了宫婢,留下谢文君与自己作伴。

“文君姐,好些日子没见了,你近来好么?”

“一切如常。”

谢文君看着梓箐的肚子,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后,她终于开口问道:“这孩子…是谁的?”

梓箐抬眸,笑着道:“当然是翼王的。”

“你说实话!”谢文君忽然拉住梓箐的手腕,压低声音问:“是不是阿玖的?你可知道,混淆皇室血脉,罪诛九族!”

“可这孩子就是翼王的,就连翼王自己也认定这是他的孩子。”

“阿玖才死,你就嫁给了翼王,你别告诉我你不是为了遮掩你早已有孕这件事!你想没想过,要是你诞下皇孙,而皇上再传位给翼王的话…这个孩子到时就会是太子!日后将荣登大统!”

说到这里,谢文君一愣,好像有点明白了,她诧异地看着梓箐,眼中尽是惊涛骇浪:“你是想…你想改了这苍穹国姓楚?!你…”

梓箐听到这番猜测,打断谢文君:“文君姐你多虑了,我没那个想法,也没那个本事,我只是想我的孩子生下来,父母双全。”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我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没有兴风作浪的本领。”

“唉…”谢文君幽幽一叹,摇头说道:“真不知这是不是宿命轮回,当年吾枫如此,如今玖飏也如此…看着这些,好像旧事重演。”

说起旧事重演这话,二人不约而同想起了谢文君流掉的那个孩子,顿时忧心起来,背脊也有些发寒。

这可是楚家唯一的一条血脉,千万不能丢了。

“不会的。”梓箐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孩子,哪儿能轻易就没了。”

美人只道楚玖飏性子生猛,想必这孩子也是个凶悍的主,可她却未曾想过,依那人素来的强势,可有这么容易就没了?

过了年之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转眼又到一年春时。

风回流雪,燕子归来。

梓箐怀孕已经近五月了,肚子现在显出型来,不过不算特别大。她身形比原先丰腴了一些,想必是在翼王府里养得好,脸颊都粉粉的,透出一股子别样的美丽。

这一日,风和日丽,梓箐坐在院儿里的摇椅上晒太阳。

竹椅咯吱,美人轻轻摇晃着,嘴里还哼着童谣。南宫霖下朝回府,一进来便看见这副恬静的景象,顿觉心中好不甜蜜。

“小连!”

梓箐闻声抬头,看见南宫霖高兴地大步走来,她绽放一个笑脸,柔声问道:“你回来啦?”

“嗯,”南宫霖在美人身旁坐下,体贴地问:“今天身子怎么样?”

“挺好。对了,今天小家伙动了好几次呢!”

“真的?!我好想摸摸。”

南宫霖闻言一脸喜悦,梓箐见状抿唇笑笑,然后拉过他的手覆在了自己凸起的肚子上。

可这会儿偏偏那小家伙安分了,半晌都没动静,南宫霖皱眉问道:“怎么不动了?他睡着了?”

梓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又不是猴子,哪儿能一天到晚动个不停?等等吧,他一会儿应该会动的。”

“对了,小连,想没想好给小家伙取什么名字?”

“都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怎么取呀?”

“没关系,先想好几个放着嘛,到时候再挑出个最合适的。”

“唔…那让我好好想想…”

南宫霖咧嘴一笑,邀功似得说道:“我倒是想了几个,你要不要听听?”

“好啊。”

“如果是女孩儿,就叫思楚,男孩的话就叫思飏,小名儿的话就叫玖玖,你觉得怎么样?”

梓箐听言诧异,侧首看着南宫霖,只见他一脸坦然真挚,一如当年初见。心中忽然有点酸涩,翼王的身份,表面风光,实际上却是处处受制于人。

她连梓箐只是失去了楚玖飏而已,可南宫霖呢?早就失了母亲,然后是养父,再后来是好友。老皇帝儿女众多,虽然宠他,可那不是独一无二的,还有唯一的至亲曹峰,也回了边关,和他相隔万里。

如今,好像只剩他一人在此孤军奋战,不仅这样,还要代楚玖飏照顾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说起这些日子的艰涩不易,谁比得上南宫霖?

“阿霖,”梓箐握住南宫霖的手说道:“其实不用这样的…无论是什么名字,我们都不会忘记他。”

南宫霖眼神暗了暗,道:“我…我只是想着他人已经不在了,想找一点方式来纪念他,毕竟这小家伙是…”

梓箐适时封住南宫霖的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你的孩子,你才是他的父亲,知道么?”

这翼王府虽是自己的地盘,但为避免隔墙有耳,有很多话心知肚明就好,不能说出来。

南宫霖也一下察觉自己有些失态,点点头道:“嗯,我的孩子。”

这时,美人肚里的小家伙可能听见要给他取名了,有些激动,于是动了动。梓箐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肚子,而南宫霖的手也感觉到了。

“动了动了!他真的在动!”南宫霖欣喜溢于言表。

“瞧你,大惊小怪!”

“嘿嘿…”

两人轻松了片刻,梓箐忽然小声问道:“对了,安王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没?”

德妃死了之后,老皇帝怜惜安王丧母之痛,对他宽待了不少。加上楚玖飏也死了,楚家和诛天阁就没了动作,而曹峰也回了边防驻地,翼王少了个得力的支柱,自然不会行事。还有太子一向也是个沉默的人,不喜挑起事端。一时之间形势逆转,总的来说安王最近很得势。

南宫霖闻言正色点头,凑过去附耳说道:“他最近和朝中几位重臣来往甚密,应当是想收服人心。还有,他府里新纳了几名女子,其中一位是兵部尚书之女。”

原先的御林军统领是安王的人,不过楚玖飏却在那日一剑结果了金统领,使得安王失了一名猛将。后来皇帝亲自指派了新的御林军统领,这新官上任,立场尚不明朗,再说老皇帝摆明是要自己人坐这位置,别人可动不得。

这会儿安王娶兵部尚书的女儿,就是想扩张手中的兵权。他虽然有些权势,可若真到了要夺王位那天,还是要靠真刀真枪说话的。翼王的亲舅舅曹峰,可是手握二十万驻北大军呐,安王可没这样的靠山,所以他必须想方设法为自己收揽更多的兵力。

“新娶了女子?”

梓箐一听,顿时腾起一股兴奋感,她唇角高高勾起,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呢!阿霖,你这段时间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进宫多看看你父皇,多陪陪他老人家。至于安王那边,用不着我们操心,自会有人兴风作浪…”

这一日,白知梅的贴身侍婢小喜悄悄从安王府后院的侧门溜了出来。小婢女走在路上,谨小慎微的样子,一路都在留心有没有人跟着自己。

僻静的巷子里,最适合做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唤作小喜的婢女来到一条巷子里,然后见到一个头戴斗笠黑纱遮面的男人。

那男人一见到小喜,张口就问:“银子带来了?”

“带来了,我要的东西呢?”小婢女拍拍荷包。

那男子自腰间掏出一个白底青花的小瓷瓶,递了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小喜从荷包里也摸出一张千两面值的银票放于男子手中,然后拿过瓶子,她先打开瓶子闻了闻,仿佛在验货。

男子见状道:“此药无色无味,混于普通熏香之中燃烧便可。男子嗅到此药必定□高涨,不能自已,而这药对女子受孕却是有益的。不过不可贪多,否则男子会血脉爆裂而亡,切记。”

小喜点点头:“记下了。不过…你这药当真管用?”

“保管有用。走江湖的人,讲究的是个信义,决不干那些欺人的勾当。”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喜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而那戴着斗笠的男子,在小婢女走远以后,伸手揭开斗笠上的面纱,露出真容。他年纪不大,大概二十来岁,浓眉大眼,正是北安将军麾下将士夜天。

夜天嘟囔一句:“想不到我堂堂校尉,也做上了这卖药的勾当,不知道王妃搞什么…”

与此同时,有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悄然驶进京城。

一入城门,驾车的小厮便向车中之人禀告:“公子,进城了。”

“咳咳…”车中之人咳嗽几声,随即开口说话,声线低沉:“知道了,先回府。”

“是!”

风吹帘动,车中之人露出半张脸,高鼻深眸,满头华发。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拖拖拉拉不素我的风格,纠结个几十年是不可能滴!\(≧▽≦)/

抓头,不出意外的话,美人这本应该会在这个月完结,然后我争取在六一儿童节开新文,肯定还是古言滴~~~

爱大家!╭(╯3╰)╮

84

84、第八四章 长相思拥君入梦 ...

自从梓箐到了翼王府之后,最喜欢做两件事,一是看书,二是侍弄花草。

南宫霖专门叫人给她开了处园子让她养花,这才不到半年过去,园子里就被梓箐种满了各种花草,现在春季到来,满园郁郁葱葱。

有南天竹、天仙子、夹竹桃、曼陀罗,也有铃兰、乌头、颠茄、蓖麻、商陆…

这些都是可入药的花草,同时也是可置人于死地的毒物。

梓箐祖父原是京中名医,以医术汤药救人,而她现在就要用祖父钻研所著的草本心得除掉仇人。

都道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可若是碰到医者无心,那便会带来一场人间浩劫。

夜天卖给白知梅的药就是出自梓箐之手,她按照祖父手札上的方子,配了一瓶“销魂散”,这药的威力在于它不会一下让人中毒,而是慢慢侵入骨髓,从不能动弹到不能进食,最后神经麻痹全身瘫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

一刀解决安王太便宜他了,梓箐想看到他痛不欲生的样子,而且她还要安王死于自己枕边人之手。

被最亲密的人算计,最后死去,这才是最惨的,不是么?

可是再惨,也弥补不了他给梓箐带来的伤痛。

永失至爱,却又不能生死相随,她还有孩子要生要养,她这辈子只能靠着可怜的回忆度日,默默终老。

其实死了倒好,是一种解脱,而不像她现在,生不如死。

“郡主。”

一约莫三十岁的妇人进到花园,唤了梓箐一声。她叫尓萝,原本就是翼王府里的下人,她手脚麻利人也勤快,而且生过两个孩子,对怀孕生产很有经验,于是南宫霖特别把她指派过来照顾梓箐。

“尓萝姐。”梓箐冲她笑笑,放下手中的水瓢。

尓萝扶过梓箐坐下,倒了杯水给她:“动动是好事,可别太累了。”

梓箐接过喝了一口,温温的刚好,仰脸笑道:“哪儿有那么娇气,浇点水而已。”

“对了,郡主,您吩咐的初一十五都吃素,今儿个正好十五,王爷刚派人传话说陛下留他在宫里用膳,晚些回来。不如奴婢陪您去无染寺上柱香可好?听闻那里的菩萨可灵验了,有求必应,还有寺里的素斋做得也是极好的。”

这无染寺的名号梓箐也略有耳闻,佛偈有云:无染无所著,无想无依止。佛家总说无欲无求才是好,可偏偏这红尘俗世中人,最爱去佛门之地有所求,求平安求富贵求姻缘,甚至,祈求来世不要有苦难。

“嗯,去罢,我也想拜拜菩萨。”

不是为己求福,而是乞求一定要有轮回,一定要有来生相见。

虽然顶着翼王妃的名号,可梓箐行事素来低调,这次出行,只是带了尓萝夜天,还有几位王府侍卫在身边,扮作普通富户人家的女眷出行。

夜天驾着黄木马车徐徐前行,不敢有一点颠簸,几位家仆打扮的侍卫跟在车旁。尓萝陪着梓箐坐在车里,身下是软毯丝垫,脚边还趴着一只白色长毛巨犬。

小壮把头靠在美人脚背上,一副温顺样,梓箐伸手抚摸它的脑袋,动作温柔,眼露爱意。好似她看着的不是狼犬,而是爱人一般。

“郡主,没想到这狼犬看着又高又大,性子却温顺得好。”尓萝看着小壮软趴趴的样子,忍不住感慨一句。

“呵呵,”梓箐掩袖一笑,道:“这是对着我,要是对着它不认识的人,指不定怎么凶呢!”

“原来是这样呀,这狼犬还真有灵性!”

尓萝说着,伸手去摸了摸小壮的爪子,小壮瞬间抬起头,黑亮的大眼看了看尓萝,然后又重新把头耷拉下去,靠在美人小腿上,懒洋洋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真有趣!呵呵…”

梓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揉揉小壮的头。她和楚玖飏的缘分就是从小壮开始,如今楚玖飏走了,她也只能睹犬思人,聊以自|慰。

到了无染寺以后,尓萝先进去打点了一番,然后她才回来搀着梓箐进了寺庙后院的一座佛堂。

堂内供有一尊泥塑菩萨像,菩萨垂眸敛眉,手持净瓶,俨然是普渡众生的模样。

一位老僧在一旁敲着木鱼念经,嘴里念念有词:“常行于慈心,去除怨恨想。大悲感众生,悲惜化泪雨。修行大喜心,同己所得法。拥护以道意,乃应菩萨行。”

梓箐在佛前香垫上跪下,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望菩萨悲之悯之,吾此生罪孽愿一力承担,切莫祸及腹中孩儿。恶人施毒手致爱郎惨死,身为人|妻,自当手刃仇敌。以毒害人,实属情非得已。吾愿死后下阿鼻地狱赎罪,惟愿来世能入轮回,与爱郎再续前缘。”

眼前慈佛,耳畔清音,心中杀意。

许愿后上了香,梓箐磕了三个头,然后才被尓萝搀扶起身,准备到后堂用些素斋。美人一脚刚跨出门槛,却听一旁念经的老僧又说一句。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想必他是听到了些许梓箐说的话,故而开口相劝。

梓箐回眸,淡淡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正因为我无法做到你说得那般,所以我才会是俗世之人,若有了你的那份淡泊,我早就遁入空门了,而不是今日前来上香,求菩萨许我下一世。”

若她看得开,若她放得下,那她就不会今日独守三千红尘,耗尽相思缠愁。

无染寺用来接待贵客的一间厢房内,梓箐坐在桌旁,看着尓萝端来一碟碟素菜放于桌上,有些出神。

炸茄盒子、炒素肉、凉拌菜丝、翡翠菜心…还有一碗萝卜做的珍珠白玉汤。

往事浮现,历历在目。

“郡主?郡主?”

尓萝唤了好几声,梓箐才回过神来:“哦…,什么事?”

“您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梓箐这才觉得脸颊有些冰冷,抬手一抹,居然触到湿润一片,她都不知自己是何时落下泪来。

美人拭了泪,扯出一抹笑容:“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而已。对了,这些菜谁做的?”

“是这寺里厨房的师傅,他在这里好多年了,素斋做得是极好的,远近闻名。”尓萝夹起一块茄盒子放进梓箐碗里,“郡主您尝尝,想必和您的手艺差不多。”

“嗯。”

这一顿素餐,梓箐吃得很慢很慢,每咬一口,就会想起旧事一桩,越想越放不下,越想,思念越重。

用完膳,尓萝提议道:“郡主乏了吧?现在日头还早,不如您在这里小憩一会儿,休息休息再回去。不然舟车劳顿,对孩子可不太好。”

梓箐这阵还没从刚才的愁绪里回过神来,她颔首应允:“那我先小睡一会儿,待会儿你叫我。”

“是,奴婢就在门外伺候,您有什么吩咐唤奴婢一声就是。”

尓萝出去后把门带上,同夜天一起守在门外,小壮也坐在了门口。梓箐打量着这间厢房,虽然布置简单,倒也干净整洁,一旁的书架上还放有几本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