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饭点,饭馆里坐满了食客,刚才进来了这对亮眼的年轻夫妇,自然吸引许多目光,说 话的也停了下来,见二人在坐定后,并无什么出格举动,只对着怀中孩子碰额低头喁喁细语, 也就寻常小夫妇的模样,也就没了兴趣,继续先前的话题。

白锦绣正逗着麟儿,忽然听到邻桌一人说:“……我有个亲戚跟聂督军是同个地方的,前 两天亲戚进县城,说先前聂老夫人收到了信,督军要带着他在广州娶的媳妇来祭祖,再接她过 去享福,算着日子,就这几天应该差不多到了。听说咱们县长天天派人在县城门口蹲着,就等 着督军来呢!”

同桌另个人问道:“聂督军在广州娶的媳妇是什么人啊?”

这问题一下勾出了众人的兴趣,全都停了原本的话题,不止这桌,边上的食客也开始议论 ,说什么的都有,最离谱的,竟然有人说是他从前刚到广州落难街头一分钱逼死英雄好汉时对 他伸出援手的一个红颜知己,后来飞黄腾达当上督军,报恩娶了对方。

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就仿佛自己亲眼所见,边上人都信以为真,议论个不停。

白锦绣听着,心里急得不行,更是郁闷不已,要不是聂载沉握住她手加以制止,她已经要 把麟儿交给乳母,自己拍桌叱骂那人信口开河了。

这时,另头有个穿着绸褂作商户打扮的人摇头说道:“你们就别以讹传讹了!什么街头红 颜!我有个舅舅在广州那边做生意,恰好上个月回来探亲说起过,聂督军娶的是鼎鼎有名的南 商白成山白老爷的女儿,不但娶了,现在都有儿子了!白老爷是谁你们不知道没关系,我告诉 你们,他就是拔根汗毛,也能轻轻松松买下我们整个太平县的地皮,懂了没?白小姐可是正儿 八经金枝玉叶的千金大小姐!你们也就只知道跟着戏文胡编乱造什么街头落难红颜知己,简直 是无知至极,叫人笑掉大牙!”

白锦绣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她满意了。

现在他老家的人很快都会知道了,聂载沉已经娶了妻,娶的还是她白锦绣,可不是什么别 的乱七八糟的女人。

饭馆里的食客们安静了片刻,又低声议论,嗡嗡声一片,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哪个说了 句什么,食客们忽然纷纷扭头,看着坐在角落桌边的那对带着随行、抱着幼子的年轻夫妇,神 色疑虑。

掌柜自然也想到了,越看越像。但要是真的督军夫妇,排场怎会这么简单。他一时又不敢 确定。迟疑了下,脸上带笑,上前正要再试探一下,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之声,仿佛 有人正往这边跑来,转头,看见县长带着身后一大堆人跨进了门槛,气喘吁吁地停住,左右张 望几下,视线很快落到那个年轻男子的脸上,定了一定,“哎呀”一声,冲上前去,对着那男 子就下跪,行了个前清的磕头礼:“聂督军远道而来,卑职有失远迎!督军恕罪!”又转向边 上那位年轻女子:“夫人一同在上,请受卑职一拜!”说完,又磕了个头。

民国新立也就两年,数月之前,云南下发通告,严令所有人必须剪发,通告一级一级终于 到了这里,这些人的脑后辫子虽然剪了,但心态却还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其余食客见县长都磕头了,全都跟着围上来下跪叩首。

同行的侍从官叫人全部起来,把新规矩又讲了一遍。县长嘴里说着是,从地上爬起来,站 在一边笑容满面地说:“督军,县城到您那里还要翻山,夫人带着小公子行路不便,卑职已经 准备好了软轿,等您和夫人用完饭,就送你们过去。”

聂载沉本就打算在县城里雇轿的,见已经备好,也就道声谢。

边上全是人,还那么吵。

白锦绣知道这顿饭是没法吃了,原本还担心嘈杂声会吓到麟儿,幸好他的小脸蛋贴着自己 ,在斗篷里又呼呼地睡了过去,心里只想快点走了,就对聂载沉说:“我们上路吧。”

掌柜的反应快,立刻吩咐伙计打包吃食,伙计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好。聂载沉叫侍从官给 了钱,带着妻儿出来,上路往家里去。

县长定要随同,脚夫抬人,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终于在傍晚时分,翻过山,到了村口 那座老石桥前。

消息传了进去,聂太公带着全村人迎了出来,跟县长一样,要行跪拜礼,立刻被聂载沉阻 拦了。

白锦绣抱着怀里的儿子,站在丈夫身边,看见石头母亲扶着穿了身干净新衣的婆婆快步走 了过来,一下激动起来,叫了声“娘”,朝她走了过去。

聂母应了一声,笑着到了跟前:“乖囡你来啦?路上都好吧?”

“好!”

白锦绣一听到她那温柔慈和的声音,眼圈就红了。

他母亲之所以要留在这里等他们来,必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那个心愿,想要满足她。

她忽然有点羞愧,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娘!怪我不好,现在才来。”

聂母摇头:“快别这么说,是娘自己高兴要等你们的。他就是我的乖孙子?叫什么啊?” 聂母看向她怀里的襁褓,问道。

“娘,孩子小名叫麟儿。您要抱吗?”

“好,好,我来抱下我的乖孙。”

聂母笑得脸上皱纹都开了花,小心翼翼地从白锦绣的怀里接过自己的孙儿,看着还酣眠的 麟儿,爱得不行,只看了一眼,忙又用斗篷将麟儿小心地遮挡住,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说: “知道你们这几天要到,全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快回家吧!”

白锦绣挽着婆婆,在石头母亲等人的簇拥下,一路笑着,踏进了家门。

夜幕降临,庄中点亮了灯笼,从村头一路照到村尾,又杀猪宰羊,搬出美酒,几口大灶吐 着欢快的火苗,小孩子笑闹着奔走其间,使劲地闻着香气扑鼻的肉味,咽着口水,妇人们围着 灶台,说说笑笑,办了十几桌丰盛的筵席。

这天晚上,庄中全部的人都来了,庆贺沉哥在广州娶了天仙似的白家媳妇,现在又喜得贵 子,大家围桌而坐,猜拳吃酒,热闹极了。

白锦绣盼着这一刻,已经盼了许久,现在终于来了,想起上次自己过来时的情景,反而有 点不好意思了。

他母亲不但贴心,而且手巧,等她来的这段时间,不但已经给麟儿做了好多小衣小帽,竟 也给自己做了一套大红衣裳,绣着美丽的折枝葡萄花纹,意寓着多子多福。

她非常喜欢,立刻就换上了,现在躲在屋里,等吉时到了,去给婆婆叩首敬茶。

时间应该快要到了。

她侧耳听着外头传来的阵阵喧闹声,正紧张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妇人们的嬉笑声。

“沉哥,上次白小姐来我们这里,我就觉得她是你媳妇,果然被我猜中了。”石头母亲的 笑声传入耳中。

“沉哥你好福气!”其余人也笑个不停。

笑声里,熟悉的脚步声渐近,有人敲门。

白锦绣急忙跑到镜子前,对镜自照,镜中人娇面如花。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聂载沉笑着站在门外,视线落到她的脸上,看了她片刻,朝她伸手过来,轻声说:“绣绣 ,走吧,我带你去我母亲那里。”

她点头,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里,和他十指相握,走了出去。

这不是她和他的第一次的婚礼。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比今晚要盛大不知道多少倍的婚礼。但是今晚,这个简单而热闹的小山 村里的仪式,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她心情异常激动。

他握着她手带她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像个新嫁娘,身边的男子,是她的心上人 。

她终于彻底地圆满了。

她被他带着踏入站满了围观者的聂家堂屋,来到他母亲的面前,穿着她亲手为自己做的嫁 衣,向着自己所爱的这个男人的母亲郑重下跪,叩首,给她敬茶,又收了她笑眯眯递给自己的 红包,最后在妇人们抛洒的花生和米粒中,和他回到了两人今晚的洞房。

就是他从前的那间卧室。

墙上刷过白,贴了双喜的剪纸,红烛高烧,连被褥都是新的。

她今晚的新郎抱起她,将她送到床上,温柔地亲吻她,她忽然想起上次自己偷看他箱子时 的一幕,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他停下,问她笑什么。

她摇头,不说。他追问,她还是不说。

那是她自己的小秘密。

聂载沉望着她的笑靥,忽然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说:“绣绣,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他不说。

她跟着他,撇下前头还在喧闹的客人们,糊里糊涂地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出来,来到一道山 坳前,叫她闭上眼睛。

她乖乖地闭上,被他带着转了个方向,听他说睁开。

她睁开眼睛,顿时被眼前的所见看呆了。

面前流萤飞舞,星星点点,天空里犹如飞满了一盏盏的小灯笼。她情不自禁地伸手,一只 萤火虫停在了她的手上。此情此景,犹如梦幻。

“绣绣,这是我小时候夏夜常来的地方,你喜欢吗?”

她点头:“喜欢!回去了我要画这里!”

“绣绣,我其实还欠你一样东西。”

她听到他自己耳边说道。

她的眼睛被眼前的梦幻场景所吸引,有点心不在焉,随口说:“你还欠我什么?”

她也想不出来。

“我还欠你一个求婚。”

她一愣,转过脸。

聂载沉凝视着她那双犹如映着点点星光的眼眸。

“白小姐,我请求你嫁给我,我会爱你,保护你一辈子的。你愿意吗?”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一字一句,在她的耳边清清楚楚地响起。

她的眼眶忽然又热了,回过神来,用力地点头,擦了下眼睛,又打了他一下。

“聂载沉你好讨厌!好端端的,干嘛又把我弄哭……”

她呜了一声,一下扑到这个男人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两人回来时,客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母亲的屋里,麟儿醒了,躺在一只摇篮里。

他母亲正坐在摇篮边,一边轻轻推着篮子,一边低声哼着儿歌:“睡啊睡啊,乖乖睡啊, 到了肚饿,你再醒来,抱你起来,吃个饱饱……”

随了这充满慈爱的声音,麟儿好奇地睁大眼睛,晃着他的小手小脚,手脚上用红绳缚着的 小银铃就发出轻微而悦耳的声,这声音散入宁静的夏夜,动听至极。

两人在门外静静看了片刻,对望一眼,相互一笑,握手悄悄而去。

第89章 后记(二)

后记二

这一天, 天空万里无云,北方冬天的阳光照在天津总站的站台上,空气又干又冷,离下一 班从北京到这里的火车抵达还有二十分钟,但站台上已经来了许多人,几乎集齐了天津当下的 所有当权人物和各界名流。站在最前头的就是不久前刚爬上位子的直隶省长,姓吴。站台上除 了这些或披着威风神气军大衣、或戴着貂帽裹着裘皮的人, 还有一支军乐队和许多翘首等待的 记者。

这么多人今天齐聚在此,是要接一位从北京南下的全国闻名的大人物。

这位大人物就是南方的聂载沉。他因不久前刚结束的那场护国战争而被全国报章誉以反复 辟英雄之名,声望卓著。两个月前战事结束后,老冯上位, 宣布恢复国会,国家重新步入正轨 , 举国欢庆胜利。他这次来北方的目的,是为参加国会,每到一地,无不受各界热烈欢迎。今 天北京事务已毕, 他南下路过天津。

“来了, 来了——”

伴着远处传来的一阵鸣笛之声, 众人看见火车出现在了视线里。站台上起了一阵骚动。

军乐队的队长收到命令, 抖擞精神,凌空舞了下手中的指挥枪头,乐队立刻奏起高亢的欢 迎乐曲。

火车仿佛一头喷着黑烟的钢铁巨兽,轰隆隆地进了站台。停稳后, 一节车厢车门被门后的 卫兵打开,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呢子军大衣的年轻男人,面容英俊,双目炯炯,正是聂载沉 。

“聂老弟,你可算到了!自从三年前广州一别,为兄我就一直盼着能再和你晤面,望眼欲 穿!”

吴省长快步上前,热情地握住了聂载沉的手。

这位吴省长,就是当日曾作为北府特派员南下和聂载沉会面的那位。如今当日总统没了, 他却摇身一变,当上了直隶省长。

聂载沉亦笑,颔首回应。

寒暄几句,吴省长回头,冲着身后众人哈哈笑道:“我与聂督军从前在南京就有过兄弟交 情!今天他了这里,机会难得,公事之余,我定要与他好好叙旧一番!”说完站好位置,让记 者拍照。

这种场面话,聂载沉早见惯不怪了,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众人纷纷附和,争相上来和他打招呼,站台上闪光灯一片。拍照后,在军乐队奏出的乐曲 声中,省长带着贵宾出了站台。

火车站外的路边也聚了许多前来欢迎的人,大多是市民和手里举旗的年轻学生,看见聂载 沉的身影出现,欢呼声四起。聂载沉停步,挥手向着自己致意的学生招呼了一下,随即坐上一 辆汽车离去。

他要在天津停留两天,下榻在了著名的利顺德大饭店。抵达后的当晚,受天津文化人士的 邀请,在吴省长和各界名流的陪同下去看戏。唱戏的女伶现在红得发紫,大受追捧,据说还是 某个不久前在护国战争中遭受牵连被迫下野如今寓居天津的某公干女儿。

台上女伶的戏唱得自然好,行云流水,满堂喝彩,看完戏后,聂载沉以劳累为由早早回了 饭店休息。谁知第二天,报纸不但报道他抵达天津的消息,同时,在小报的报头上,竟然出现 了关于他与昨晚唱戏的女伶的桃色新闻。

根据这些小报的描述,该著名女伶几年前本是在广州唱粤戏的,当时就已小有名气。据说 那时就和聂督军有旧了,至于后来为何她辗转飘零孤身到了北方改唱京戏,那就属于不可说了 。总之消息描述颇是暧昧,暗示当时因为男方已婚,不容于夫人。

这则新闻顿时吸引了大众无数目光,当天诸多晚报疯狂转载,一夜之间,护国英雄与乱世 红颜的桃色往事,传得人尽皆知。

次日,聂载沉在天津事毕,计划明早动身离开。当晚,直隶省长包下了一间大饭店,贵宾 陪坐,为聂载沉送行。

聂载沉到天津后,从早到晚,所到之地记者全程跟踪。当晚的这场饭局,自然也有记者请 求入内拍照报道。

吴省长刚上台,屁股还没坐热。因为这地方和北京近,风云变幻,直隶“总督”的位子不 大好坐,几年间,人是走马灯似的换。他私心想多蹭些现在这位声望卓著的护国英雄的光,自 然愿意让报纸渲染自己和他的关系,一口答应。酒过三巡,省长笑道:“聂老弟,你在广州多 年,广州只听南戏,不听京戏。昨晚我们这边的戏,你听得可还入耳?”

“京戏粤戏各有所长,南北习惯使然。昨晚的戏,自然是好。”聂载沉道。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吴省长朝包厢门口的方向轻鼓手掌,又扭头笑嘻嘻地说:“昨晚唱戏的女伶,老弟你或许 不知,现在在我们天津鼎鼎有名,多少人一掷千金,想听她开腔唱一句都没机会。自古美人爱 英雄啊,她对聂老弟你却无比敬仰,这不,老哥我晚上索性就把她也叫来了,让她给老弟你敬 杯酒。”

众人转头,看见门外进来一个女子,一身丽衣,面染胭脂,身姿曼妙,双目如水,果然是 小玉环。

报纸大加转载的关于聂载沉和小玉环的旧日桃色新闻,在场谁人不知?见她进来后,一双 妙目盈盈望着座中的聂载沉,朝他姗姗而去,顿时跟着叫好。

小玉环目光流转,在起哄声中笑盈盈地走到聂载沉的身边,端起伙计倒上的一杯酒,送到 他的面前,含笑道:“我对将军慕名已久,今晚有幸,竟在这里见面,实在是三生有幸。请将 军饮了此杯。”

包厢里的起哄声更大了,记者们也急忙靠近,争着抢占最好的位置,摆好架势拍照。

聂载沉起先没有动,更没有起来。

吴省长笑道:“聂老弟怎么了?莫非美人敬酒,酒未入口,老弟你就酒不醉人人自醉?”

周围的笑声和起哄声更大了。

聂载沉终于站了起来,却没有伸手接酒,道:“不是醉酒。是不敢喝。”

吴省长一愣,随即道:“英雄美人两相配,美人青睐,老弟有什么不敢喝的?莫非真的是 被人给醉倒了?”

他自以为说得风趣,说完自己哈哈大笑。周围人也都跟着他笑。

聂载沉道:“吴省长你误会了,何来之醉。实在是因为我答应过夫人,出门在外,须与无 关之异性保持距离,更不用说饮酒了。”

他看向还双手举杯送在自己面前的小玉环,神色淡漠:“抱歉,鄙人惧内。你这杯酒,鄙 人不便喝。”

包厢里的杂声一下没了,众人面面相觑。

小玉环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目光定定望着他,那双捧着杯的手却还是不肯放下,依然僵 在半空,顿了一顿,脸上勉强又露出笑容,柔声道:“小女子对将军真的是万分敬仰。将军莫 非真的不给我半点面子?不过一杯薄酒而已。”

吴省长也反应了过来,咂摸了下,觉着这场面有点不好看,打着哈哈道:“看不出来,聂 老弟还会说笑!听你这意思,莫非夫人神机妙算,算到你此行会遇到美人,所以提前对老弟你 耳提面命?”

聂载沉笑了笑:“自然不是了。我夫人很忙,每天她自己的事都做不完,哪里来的心思管 我这些。吴省长你是有所不知,其实全因当初我刚认识夫人时,对她一见倾心,百般追求,对 她许了这般诺言。”

他看向周围的人。

“诸位应当也听说过我夫人的。当初她嫁我时,我不过广州新军下的区区一名标统。要不 是许下这个重诺,以她的出身地位,当日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下嫁于我?”

他说完,转向一旁听得张大嘴巴的记者们:“你们可以记下我今晚说过的每一句话。一个 字也不用删。我既当众说出来了,也就不惧被人知道惧内。”

包厢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记者没想到他竟当众发表这样的言论,主动谈及他与夫人 的秘辛往事,实在吸引眼球,有心大写文章,又惧怕他不让登载,没想到他自己竟主动允许, 大喜过望,纷纷提笔记录。

包厢里,再没有人关注小玉环了。

她的脸色起先变得苍白,随即变得赤红。那双捧着酒杯的手,再也无力继续停留半空,慢 慢地放了下去。

“聂将军,这回你北上,夫人怎么没有随行?我久闻夫人之名,不但兴办实业,更是画家 。听说她的画在欧洲还获奖展览过,实在想一睹夫人风采。”

记者消息灵通,对这些自然不陌生,又开口追问。

“这回我原本是想带她来的,但她没空。我岳父在沪办了一所大学,下设美术专科,她现 在在沪,忙着筹备美术专科的一个画展。顺便说一声,画展面向公众开放,在座诸位如果有兴 趣,也可以去参观一番。”

“好!夫人的事业,为兄一定支持!今晚回去了,就叫我妻女去上海瞻观画展!”

吴省长立刻表态,众人也跟着纷纷点头,又奉承:“聂夫人不但辅佐将军,贤妻良母,还 从事实业,又是著名画家,如此身兼数职,实在是当今妇女之先进榜样!”

聂载沉点头:“确实如此。当初我能娶她为妻,实在是此生之幸。”

记者们飞快记录。

聂载沉斟了杯酒。

“今晚也尽兴了,感谢省长款待,也多谢诸位拨冗相陪。明早还要赶火车南下,鄙人先行 告辞,下回有机会再聚。”

他朝吴省长和其余人敬了杯酒,饮了,放下酒杯,转身离去。

当夜一回饭店,他就下令随从动身,坐最后一班南下的火车,连夜离开天津。

次日上午,在上海新立的树人大学里,美术专科学院面向公众举办的画展,迎来了一波又 一波的参观者。参观的多是本地慕名而来的学生,也有社会人士。

展览厅的一角里,一个穿件深驼色细绒大衣的年轻女子,正被一群学生围着。她的手中拿 着画笔,在画架前亲自示范作画。

女子打扮并不出挑,但容貌极美,举手投足,更是自带风范,一身贵气。学生们聚精会神 看完她的示范,提问近期颇遭舆论抨击的用人体模特作画的争议。

女子道:“对于西方美术的学习者来说,用人体模特练习作画,不但必要,而且必须。但 国情之故,必会遭遇质疑和反对,并且短期之内,无法改变。但我相信,随着民智日益启发, 终有一天,质疑和反对必会消声。我的专科会设人体模特室,改变就从我们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