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小心翼翼坐得不大安稳,栏杆外面就是巷子,常有巡逻的经过,里面的人影和人声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就敢怎么坐下来呢?

太子却瞅着认认真真地瞅住了窗上透出的那些影子——屋内人影憧憧,起码有十来个人,光听着那声儿,大部分还都是男子,偶尔有一两声女子声音起落,也并不张扬,似乎在行什么酒令。

邵萱萱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罚酒、罚酒”的呼声倒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另外就是一些称呼名了,什么“李侍郎”、“魏贤弟”——十几个人围着桌子就这么喝喝酒、念叨来念叨去的,折腾到她屁股都坐酸了也没罢休的意思。

看不出来,这些古人还都是桌游爱好者来的,就可惜节奏实在太慢了,瞧得人直想打哈欠。

她忍不住小声问太子:“你不去玩呀?”

来都来了,看着也不像那种灯红酒绿、黄(和谐)赌(和谐)毒(和谐)盛行的地方,不去玩一把?

太子斜了她一眼:“你知道他们在玩什么?”

邵萱萱表情有点尴尬:“…那个,喝酒吧?”

太子一副了然表情,不屑地“哼”了一声。

屋内又是一声欢呼,接着便是嘻嘻哈哈的笑声和一个男子有些尴尬地声音:“怎么又是我,都知娘子定是偏心!”

那被称作都知娘子的,登时就是一声娇斥…一直闹到二更鼓尽,才陆续散场。

太子拉着邵萱萱上了屋顶,在暗处坐了下来。那位都知娘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下楼送这些客人出门。

邵萱萱伸着脖子看,只模糊看到她衣帽下半张精致的面孔。迎来送往间,虽然都算恪守礼节,但和良家女子做派总有些不同。

况且,有好几个客人留宿了呢。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居然…邵萱萱怜悯地轻了口气,转过头,却见太子的目光还跟着那些离去的客人。

“你瞧见灯笼上的字没有?”

邵萱萱“啊”了一声,太子白了她一眼:“那些灯笼上,可都明晃晃写着‘齐’字。”

邵萱萱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太子拉着她跃下游廊,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其中一人的马车。

邵萱萱记得刚才的都知娘子唤他“李侍郎”,四十来岁年纪,笑声洪亮,酒量很好。太子留意的,却是悬在车夫身旁的那只小小灯笼。

邵萱萱这回看仔细了,上面确实写了个繁体的“齐”字,制式素雅古朴,在暗夜里十分的醒目。

他们一路行去,虽然遇上几拨巡夜的守卫和更夫,并不曾被阻拦。

太子的声音有些阴冷:“天子脚下,仗着一个‘齐’字就敢这样肆无忌惮,当真嚣张得很。”

邵萱萱哪里敢接话,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

李侍郎家距离其实并不算太远,过了三道栅栏就被轿夫抬着进去了,木质的大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太子低头看向邵萱萱:“你现在明白,齐王权势多大了?”

邵萱萱懵懂地抬头看向他。

太子吁了口气,耐心解释道:“你虽然是穿越来的,这具身体却是他派来刺杀我的——连吴有德都是他的眼线,要是被他发现你现在跟我上了一条船,可就没有你活命的机会了。”

他要是肯好好说话不威胁人的话,邵萱萱倒是很想表扬一句终于能好好用“我”字自称了。

成天“孤”来“孤”去的,听着就很晦气。

可他说你跟我站在一条船上,说吴有德曾经想杀她灭口…邵萱萱憋着气,愤愤腹诽:谁跟你一条船上的!

我要是能跑路,肯定跟你不共戴天才对!

不过…邵萱萱在心里颠来倒去琢磨了半天,觉得他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齐王对自己是不少危险因素的啊。

太子虽然成天欺负人,好歹没有说他是妖怪也没觉得自己是失心疯。

她要是跑去找齐王——按吴有德和那个蒙面女孩的说法,那肯定得装成那位聂姑娘才比较好。

邵萱萱觉得自己是属于那种没什么表演天赋的人,再说齐王虽然帅,讲话太文绉绉,说的大部分东西都听不懂,听得懂的那些又太教条主义。

就跟只漂亮花瓶似的,美则美矣,却不能拿来当饭碗盛饭吃。

她现在还在生存线上挣扎呢,哪儿有空洗瓶子养花。

要是坦白…好吧,她觉得太子应当是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接受度比较高的人,遇上别人还真不定会怎么样。

邵萱萱最终问出的话是:“你都知道吴有德是坏人了,怎么不直接抓他呀?”

太子给“坏人”两字震慑了一下,这种分类也是简单粗暴啊,对自己有害的就是坏人!

于求生来说,倒是挺精准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拉蕾妹子的地雷~

(づ ̄3 ̄)づ╭?~

第十三回破晓

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时要躲避巡逻的守卫和更夫。

太子的身手还是很好的,拎着她上房梁也如履平地,一点都不娇弱。

邵萱萱趁着夜深人静拍马屁:“殿下,您真是文武双全喔!

太子斜眼看她:“怎么个双全法,说来听听?”

邵萱萱干咳一声,学着张舜的语气道:“功夫好,文采好呀!我都听张舜说了,临水阁外的题字都是您写的呢,十四岁时候就能写这么好,现在一定书法大成了吧!”

太子没应声,邵萱萱再接再厉:“什么时候给我也写个签名,哎呀好荣耀。”

回应他的,是太子不轻不重地一个暴栗。

邵萱萱捂住脑门,觉得太子似乎并不是很开心——真是少年心,海底针!

宫门紧闭,天风掠过树梢,颇有几分苍凉寂寥的感觉。

太子负手远望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往回走,邵萱萱赶紧跟上:“殿下殿下,咱们不回去了?”

长街尽头栅栏封路,拐角过去有深巷,再往前又是栅栏。

太子有时自顾自跃过去,要她自己爬,有时也拉她一把,两人耽搁了半天,才走到通往皇城外的大道上。

邵萱萱心跳有点儿快,艾玛太子您不是想学电视剧里那些不学无术的王孙公子,带个小太监就去游历江湖吧?

太子继续却又一次改了道,往西边行去。

邵萱萱捶捶腿,认命地继续跟上。

钻了大半天巷子,爬了不知多少座栅栏,眼前霍然开朗,居然是一大片湖水。因为宵禁,水上一点儿灯火也无,只码头边泊着几艘画舫和舢板。

太子在岸边青石上坐了下来,邵萱萱四下张望了会,也抱着胳膊找了块石头坐下——她胆子小,又怕冷,寻的地方既避风又离栅栏近。

若有巡逻队伍经过,几步就能躲进去。

太子只瞅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望着暗沉沉的水面发呆。

邵萱萱觉得他晚上是有些不对劲的,但他不说,她当然是不敢问的。

入秋后的夜风刮得人脸颊生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听到了四更鼓的声音,邵萱萱困得都快流眼泪了,哆嗦着打了个哈欠,拍死了好几只不怕冷的蚊子。

那些电视剧里的少男少女们,夜里到了小河边就能看到荷花灯、孔明灯,庸俗点的还能看到接客的花船和姑娘。就算在深山野湖里,也会突然无声无息冒出大群大群的萤火虫绕着主角飞啊飞的。

这儿连个月亮都没有!

星星倒是挺亮的,可月亮上半夜就沉下去了!

湖面上就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蛤(和谐)蟆叫,一两条鱼儿吐泡,还有就是蚊子的天下了…

太子装逼兮兮地在风口上坐了会,起身招呼她回去。

邵萱萱困得都快人事不知了,哪里听得到他的话。太子无奈,只得走近来拉她。

他走到邵萱萱身边才发现,这丫头找的地方果然得天独厚,因为背风,又有“肉”,周围全都是大大小小的蚊子。

嗡嗡嗡,嗡嗡嗡嗡。

邵萱萱居然就这么顶着满头包睡过去了。

太子狠狠地捏住她鼻子:“起来,你看看你的脸!”

邵萱萱朦胧着睁开眼睛,恰好又有只蚊子飞到她脸颊上,太子“啪”就一巴掌招呼上去了。那蚊子显然在她别的部位喝饱了血,身毁魂消的瞬间还留了一大滩血。

邵萱萱彻底清醒了,瞪着太子,摸了摸自己又疼又痒的脸——他居然打女人的脸!还打出血来了!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我爸爸都没打过我!我妈妈都没打过我!我爷爷都没打过我…”等等咆哮着的台词。

太子给她那看到鬼一样的表情逗得笑了下,放缓声音道:“走了。”

邵萱萱委屈地摸着脸:“你干嘛打我脸…”她觉得不但疼,还特别痒,跟被针扎了一样,一个肿包接一个肿包的。

邵萱萱的目光落到了脑袋上的发簪:…不会还拿簪子扎我了吧,这个小变态!

就是在电视剧里,也只有恶毒的女反派才会做这种事情呀!

回去的路上,栅栏内的很多酒肆私娼也都关门了,更显得寂静寥落。

四面宫墙高耸在夜幕之中,太子率先提气跃了上去,再放下软梯,接邵萱萱下去。邵萱萱仰头看着高墙和他,小腿发痒,很想扭头狂奔逃走算了,可想起他上墙那个轻轻松松的模样,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抓着绳子往上爬。

爬到一半的时候,有守城士兵沿着墙角转过来,邵萱萱整个人都僵硬了,太子皱了皱眉,拽着梯子直接跃入墙内。

邵萱萱蓦然被拉起,捂紧了嘴巴才没惊叫出声,整个人像货物一样被拉了进来。

过墙的时候脑门磕在了墙石上,再次往下坠落的时候她简直不知要护住哪里了。

太子面无表情地把人接住,然后“啪”一声把她扔到了地上。

邵萱萱“嗷”的嚎了一声,半天才挣扎起来。

她忍不住嘀咕:“你不总是这样啊,我…我好歹陪你逛了这么久!我又不是什么东西,我…我没哪儿得罪你呀,你怎么总欺负我!你是人我也是人,我们老家那,从来就没有男人会打女人的,打女人,那是没出息的男人才干的事情,要被嘲笑,被鄙视…”

在太子越来越阴沉的眼神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的意思是,做人得爱好和平。”

太子冷笑:“接着说。”

邵萱萱抿紧了嘴巴,半晌才道:“你要是对我好一点儿,我肯定也会对你好的。”

太子愣了一下,很快沉下脸:“你一个被通缉的刺客,还敢提要求,孤对你不好又如何,你还想报复不成?”

邵萱萱赶紧摇头,太子说了声“量你也不敢”,拽着她往通训门方向行去。

踏入春熙宫的瞬间,正好第一声五更鼓被敲响。太子回身望向城楼方向,晨光未起,更多的鼓楼依次擂响,接着,便是宫门、城门依次开启的声音。

邵萱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壮阔而古朴的报晓方式,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仿佛真的看到听到了日光撕破云层,破晓绽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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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文盲

他们依旧从后窗翻入,屋内残烛将尽,积了满烛台的蜡油。

太子忙着换衣服去了,邵萱萱全身上下的大小伤口却都剧烈地疼了起了——脑袋后面有大包,背上有擦伤,腿上有旧伤…最难忍受的就是脸上被蚊虫叮咬过的地方,又疼又痒,想对着镜子看却模模糊糊看不大真切。

太子换完衣服出来,就见她趴在镜子前一脸的愁苦。

“怎么了?”

邵萱萱垂头丧气地回答道:“脸上好痒啊——”

太子迅速就回报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活该!”

邵萱萱郁闷,他却径直走了过来,瞅着她的脸上下打量了会,走回到床榻那,翻找了一阵,拿了一高一矮两支白瓷瓶并一些包扎用的云布过来。

邵萱萱有点忐忑:“你帮我呀,还是我自己来吧?”

太子一言不发地拉开椅子坐下了,拔掉矮瓷瓶的盖子,倒出一些绿盈盈的胶状东西,直接就往她脸上抹。

邵萱萱登时就觉得发痒的地方像泡进凉水里一样舒服,那凉意还往皮肤里渗透,禁不住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但效果确实出奇的好,比花露水还管用。

太子抹完,拿手帕擦了擦手,又要动手来给她换药。邵萱萱赶紧抢过来:“不用吗,麻烦殿下您了,我自己来吧!”

太子也不客气,她一阻拦,他就理所当然不继续了,身体往后一靠,一副大爷样。

邵萱萱挽起小腿,笨手笨脚地把旧的云布拆下来——她记得张舜他们给她换药,那都是倒了药粉的——太子屈尊敲了敲手指,示意她去拿那个高点的瓷瓶。

邵萱萱拿起来,拨了盖子一闻,果然就是这个气味。

她于是捏着瓶子往伤口处抖了抖,这才左一道右一道裹了起来。

坦白说,结实是结实的,就是太难看太不平整。

太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想必你在家中时,也是父母疼爱,娇生贵养罢。”

邵萱萱手一哆嗦,瓶子里的药粉就洒了不少出来,落在白色云布上,像是纷纷扬扬的碳粉。“父母疼爱,娇生贵养”几个字,刺激的她小心脏一抽一抽的,眼眶登时就红了。

太子叹气道:“你与他们虽然天涯相隔,好歹还互相挂念,总有一日能团聚的。”

邵萱萱蓦然抬头看他,一大颗眼泪从颊边滚落,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了一下,才问:“真、真的?”

今晚的太子真的有点不大一样,居然还温柔地点了点头,拿剩下的云布给她擦了擦眼泪:“你都已经死过一回了,怎么还这样胆小爱哭。”

邵萱萱有点不好意思地抢过云布,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气。这个小变态好像也才十六七岁,要是换在21世纪,也就是个高中小男生,半大的孩子。

太子扭头看着铜镜中的人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邵萱萱到底没憋不住,小声问道:“殿下有什么心事?”

刚才就一脸中二少年像啊,大半夜坐黑漆漆的湖边,眼神死寂死寂的。太子苦笑道:“孤贵为当朝太子,却…”下面话又没有了,灯花燃爆,火焰在镜中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太子的手轻轻地落在了胸口:“一觉醒来,不但命悬一线,连父母兄弟都忘记了。”

邵萱萱呆呆地看着他,她当然记得他“失忆”这件事的,她还在床底下趴着的时候,就听他不停地在打听各种事情呢。

但是,看他在这宫中如鱼得水的模样,竟然…还没有恢复记忆?

太子年轻的脸庞上有些憔悴,仔细一看,竟然隐约有了点黑眼圈。

要在她们那里,这个年纪,也就发愁发愁如何追女孩,如何考好试,如何躲过父母的过度关心吧。

太子坐了一会儿,慢慢起身,负手踱步到书案前:“你说孤字写得好看,可如今,它们认得孤,孤却不识得它们。”

他的声音不大,邵萱萱却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心想一般失忆不都是撞到脑袋的,原来捅到胸口也会?

人失忆了,不但亲人朋友都认不得了,连笔迹也会改变?

太子低头凝视着空白的纸张,过了好一会儿才提起笔,皱眉在纸上慢慢地写了起来。

他写得很熟练,姿势也漂亮,但是手腕却仍旧有些发抖。邵萱萱好奇地走过去,就见他写了一行几乎完全分辨不出来什么字的草书。

完全不像写字,简直就是在画画。

邵萱萱无语凝噎,这样写,当然是认不得的呀,我也认不得好吗!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个鬼地方,怎么看都像是古代的中国,到底是哪一朝哪一代呢?邵萱萱猜不到,也看不出来。

太子又在边上写了一行,这回倒是比较端正整齐,但笔画全错了,在邵萱萱看来,仍旧像在画画。

虽然写好的字还是有点模样的,可是…真就像初学写字的小朋友一样,照着模样画出来的感觉。

“愿陪中峰游,”为了表示自己看懂了,邵萱萱轻声念了出来,“朝——暮——白——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