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了也不想再看好吗?!

邵萱萱愤愤地把那条破得快不成样子的粗布群给扯下来,涨红脸给他换好,一边动作一边嘀咕:“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都活了二十多年了,我比你大,按我们那儿的话说,你起码得喊我声姐!”

秦晅“哦”了一声,轻声道:“那你又知道我活了几年?让我唤你姐姐,你承受得起吗?”

说话间,马车外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默契地闭紧了嘴巴,“借尸还魂”也好,穿越也好,还真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古代人不仅穿衣麻烦,梳头也够讲究,大男人还留那么长头发,梳男人的头发在储宫时候也算得到过半系统培训了,女人的那些发式是真学不会。

是以虽然让秦晅穿了女人衣服,头发却还是极简单的挽了挽,后来落到卫延手里,就更没心情折腾这个了,干脆就任由他披散着头发。

但是现在衣服都换了,总不好叫当朝太子就这么飘逸着头发出去。

邵萱萱在柜子里翻了玉制的簪子和梳子出来,高高地给他竖了个马尾,簪子却无论如何也固定不住那么多头发,最后干脆从袖子里抽了根自己拿来当发绳的布条出来,帮他把头发束好。

至于那个簪子和梳子,邵萱萱一点儿也不客气地给收下了。

萧谨容看着就很有钱,放这里的东西,应该就都是给太子的,她都给他服务这么久了,收点消费也不为过吧。

秦晅对她这种当着自己面顺手牵羊的行为十分不屑,倒也没阻止。萧谨容仍是命人抬肩舆来接人,邵萱萱跟在后面,努力让自己更像一名专业的内侍。

萧谨容那时不时瞥过来的视线,实在有点儿不好消瘦。

山寺面积不大,难得的是环境清雅,抄手游廊边载了不少龙爪树,落着一些枯叶,颇有些萧瑟孤寂的秋味。

院中和尚也不多,主持年纪不大,带着几个小比丘,穿一身青色僧袍,袈裟也不披,不卑不亢地合手行礼。

邵萱萱眼尖,早看到队伍尾巴上的小和尚,不过□□岁年纪,睁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他们看。

客房安排在寺庙后院,院中芙蕖已谢,只残留着几茎枯荷。

秦晅住了中间的客房,邵萱萱和船夫则分住两边的耳房。萧谨容推开门,邵萱萱一眼就瞧见桌上摆着套针具,屋子里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主持很快也跟了进来,方才的小和尚端着茶盘来奉茶,稚嫩的声音说着“施主”时还夹着些地方口音。

邵萱萱真觉得这个孩子惹人疼,萧谨容又扫了一眼,才向主持道:“院主,你看我们少爷的伤,可有大碍?”

主持上前检查了秦晅手足,摇了摇头,怕他们误会,又提笔写了两个字,“无碍”。

竟然是个哑巴和尚。

所谓的手筋脚筋,其实是肌腱,邵萱萱帮秦晅包扎过伤口,当然知道这四道伤口有多可怕。即使是医学发展比这地方不知高多少的现代社会,也是要靠手术和复健才可能恢复的。

这个主持和尚的胆子倒是很大,就这么简陋的环境,叫来两个小比丘,居然就这么直接上手搞起来了。

连个麻醉药都没有,看得邵萱萱眼皮直抖,最后还是溜了出来。

秦晅受得了,她这个旁观的都看得难受。

萧谨容也跟着出来,迟疑片刻,开口道:“聂小姐是何时回的京?”

邵萱萱猛地抬起头,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我是男…太监,不姓聂。”

萧谨容笑了笑,放缓声音:“聂小姐不必惊慌,你的事情,太子殿下都已经同我说过了。”

邵萱萱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这个问题,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低头装傻。

萧谨容也不强求,又道:“令尊的事,我也有些耳闻,世事无常,真是叫人唏嘘。”邵萱萱也跟着摆出个“是啊我老爹确实很惨”的表情。

她实在不懂秦晅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透露给萧谨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哥儿,虽然没齐王那么能装逼,东扯西扯,说话也挺能绕弯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主持接完秦晅的肌腱,邵萱萱还是没明白他到底想找自己聊什么。

山上风景很好?

你爹很厉害就是运气太差?

老皇帝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大家都要认命,不要有仇恨心理?

太子身为老皇帝的亲儿子,愿意顶着老爹的压力收留你这个罪臣之女,你要好好感激人家,好好伺候着没准以后能混个小老婆当当?

邵萱萱觉得他什么意思都有,又似什么意思都没有。

玩政治的少年啊,都特么有一颗深不可测的心!

不过这么一聊,邵萱萱对这里算是有点了解了。这山脚下前朝曾建过瓷窑,便唤作瓷窑山,山寺随山名,叫做瓷安寺。主持法号成空,俗家姓王,原是杏林世家子弟,是以习得一手岐黄妙术。

邵萱萱按着自己仅有的那点儿佛学知识,在心里给王成空法师改了个姓:“那他现在就叫释成空了,是吧?”

萧谨容怔了怔,点头。

房门吱呀打开,王成空,也就是释成空院主带着小比丘们出来了,合手行礼。

邵萱萱憋不住,又在心里给他加个声效,阿弥陀佛。

成空主持便带着人离开了。

邵萱萱跟着萧谨容进去,秦晅白着脸靠在床头,额头上全是冷汗,手脚上都缠了白纱。

成空口不能言,便将一切注意事项都清清楚楚写在纸上,萧谨容和邵萱萱凑过去看了几眼,都有些无奈。

萧谨容是怕山寺人手不够,“聂襄宁”又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十指不沾泥的,怕他们伺候不好太子。邵萱萱则是因为不少字看不懂,和怕麻烦。

小变态原来就挑食,现在又多了忌口的东西,这不得折腾死她啊!

而且,原来在马车里说得是要去找解药,进来瞬间就变成治伤和复健治疗休养了,说好的诚心待人呢?

邵萱萱心里很有些不爽。

萧谨容先跟秦晅隐晦地表达了下这地方人手不足,需不需要加派人来照顾他的意思?

邵萱萱默默点头,萧少爷虽然讲话比较迂回,人还是很拎得清的。

秦晅却一口拒绝了,瞥了一眼邵萱萱,随口道:“有她一个便够了,这事张扬出去也不好,下面的事情,还要敬之你多多费心。”

邵萱萱心里一沉,眼睁睁看着萧谨容带着人离开了,才大着胆子道:“你还真放心我,不怕我再绑架你?”

秦晅看都懒得看她,倒是方才送茶的小和尚端了煎好的汤药过来,身后跟着那位船夫。

他身上仍旧配着剑,一进门便站到了暗处,眼睛却刀子一样警告意味十足地剜了邵萱萱一下。

邵萱萱恍然,人家现在有保镖了,安心养病就得了。

第四十六回阴谋

山中不知岁月,在山寺住下后,邵萱萱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的慢。

秦晅手脚没好干净,大部分时间都闲得发慌,有事没事指使她做这个做那个,一刻都见不得她闲着。

但偏偏要她做的那些事情,也都只是抬抬手的程度——譬如茶太烫,放到桌上凉一凉再送来;譬如屋子太闷,开个窗透透气;譬如烛火太暗,剪一剪灯花或挑一挑烛芯…

期间萧谨容只来过一次,两人神神秘秘关在屋子里聊了半天,才又匆忙离去。

那个撑船将他们接来的男子姓方,单名一个砚字,似乎很听秦晅的话,开口闭口都是殿下。秦晅对他却还有些忌讳,起码在邵萱萱吃完了解药,再同他要的时候,明显就避着他。

看他不慌不忙的模样,果然还是藏着存货的。

邵萱萱试探着问他找草药的事情,秦晅懒洋洋的:“我身上的伤都没好呢,怎么带你去?”说完,又示意她把窗户关一关:“风太凉了,吹得我头疼。”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山上尤其明显,那个叫性远的小和尚都已经穿上夹袄了,鼓鼓囊囊的,衬得圆圆的脑袋都小了很多。

秦晅渐渐能下地了,手指也能做点简单的动作,经常就拉着邵萱萱在山寺后面的荷花池边掏蚂蚁洞。

“掏”这个动作,太子殿下当然是不屑做的。

邵萱萱把沾满蚂蚁尸体的木棍从泥土里拔出来,缩着脖子说:“干嘛老跟它们过不去啦,冷死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秦晅瞅着那几只漏网之鱼,看它们急惶惶逃窜,扯了扯嘴角,“这庙里太冷清了,吃的东西也太素淡,咱们弄点好吃的怎么样?”

邵萱萱眼睛亮了起来,这话倒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和尚们长年累月吃素习惯了,她不行啊,她都梦到好几次辣子鸡丁、锅包肉了。

秦晅指指山寺后墙:“咱们从这里出去。”

邵萱萱怀疑地看他:“这么高,怎么爬,你腿受得了?”

秦晅淡定地唤了一声“方砚”,方砚幽灵一样出现在他们身后——两人都靠着方砚帮忙才翻出墙去。

后墙紧贴着山壁,翻出去再往上爬个三四米,就进入到树林中。

方砚不远不近跟着,邵萱萱扶着秦晅踉跄着往前走,声音小小的抱怨:“到底要捉什么吃的呀?我先说明啊,我连鸟都不会打,你不要指望我。

秦晅瞥她一眼:“你近来不都在练习投掷飞石,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邵萱萱噎住,她是有在练习,但那些石头总是时灵时不灵,实用价值实在不是很大。按她的想法,身边既然有方砚这么个好手在,不用白不用,让他捉点鸟兽,开开荤么差不多了,何必非要自己动手呢?

秦晅固执地还要继续往上,一直爬到一处山岩群,才喘着气坐下。

邵萱萱也在他边上坐下,缓了一缓,看着山岩外大片大片的绿树发呆。一周之前,她可想不到自己居然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秦晅也似转了性,大大方方、不计前嫌,甚至都不急着回宫了。

邵萱萱有种连续上班一个月后突然得到带薪假期的惊喜,又像学生时熬过了高考,终于得以日夜颠倒地守在电视机前…唯一不同的是,带薪假和暑假都是有始有终的,从某一日开始到某一日结束,明白清楚地记录在日历上。

而现在的悠闲日子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的期限也完全未知。

邵萱萱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受虐狂的潜质,过得不好要不开心,难得过得好一些了,又开始忧虑什么时候结束,结束时会不会有更加艰难的岁月。

她已经被吓怕了,无论是秦晅还是齐王,甚至是卫延、死去的那个小侍卫。

秦晅整个人躺倒在被冬日阳光晒得暖呼呼的岩石上,黑而深邃的眼睛倒映着日光、白云、蓝天和一些树枝,终于有了十七八岁少年的影子。

方砚花小半天时间捉了两只兔子,剥洗干净,在另一块岩石上生火,用随身带着的食盐和香料烘烤。

很快,空气里都是兔子肉的香气。

邵萱萱伸直了脖子去看,正看到方砚拿匕首将兔肉片成薄片,用不知名的树叶捧过来,恭敬地唤秦晅,“殿下”。

邵萱萱狠了咽了下口水,秦晅爬坐起来,尝了两片,招呼邵萱萱和他一起坐下。

天地辽阔,他的心胸似乎也开阔了不少。

邵萱萱咬了一口之后,才发现野生的兔子肉居然柴得厉害,油脂都很少,好在纯天然无污染,又放了佐料,入口还是很鲜美的。

她一面吃一面向方砚道:“你还带了盐呀,这简直就是野炊烧烤嘛,可惜没有啤酒。”

秦晅问她什么是啤酒,邵萱萱随口说是一种酒名,价廉物美,最适合夏天吃烧烤时候喝。说到吃的,她的话就多了起来,羊肉串要放孜然,烤生蚝要放蒜泥,茄子一定要用大的,韭菜搁铁丝网上,烤鱼最要技术,既不能焦了也不能忘了去腥…

秦晅和方砚都侧头看着她,十四五岁,正是少女风姿初显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沾着一点儿煤灰,因为吃兔肉而泛着点儿油光的殷红嘴唇不断开翕,说着遥远地方的美食——方砚余光瞄到太子若有所思的表情,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是被破格提拔上来的,这个“格”破得有些吓人,直接从待罪死囚升级为皇家侍卫,虽然不在册,也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这位“邵公公”既然是太子的人,无论男女,他都理应避个嫌的。

秦晅却没让他回避的意思,耐心地听邵萱萱说完,又问了几味香料,半真半假向他道:“改日也准备些铁签、烤架,按她说的那些,准备好东西洗净沥干,再烫些好酒,想必滋味不错。”

方砚认真记下,邵萱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其实不过随口说说,他们这样郑重其事…尤其是秦晅,有求必应,倒有几分追人的架势。

邵萱萱那颗小心脏登时又飘摇起来。

有异性青睐是一回事,被一只蝎子青眼有加,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人在山上待到饭点,才慢腾腾返回寺中。

临到睡前,秦晅又吩咐给邵萱萱加床被子。邵萱萱无功而一再不受禄,内心受不住冲击,终于试探着问出口:“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呀?”

合作,合作,他提了这么久,她实在没看出来自己价值。

秦晅露出淡淡的笑容:“对你好也不行?”

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叫人心惊胆战啊!

“你不用担心,我说合作,并不是要你去搏命,等过几天,你便知道了。”

他说得轻巧,邵萱萱等得难熬。这个“几天”实在是漫长,一直到第一场雪落下,山寺附近的菜地里都积满了白色的后雪,才终于有了点眉目。

萧谨容冒雪赶来,带了大队的人马,当着山寺中一众和尚的面,浩浩荡荡而来,以储君之礼相迎,用绣满蟠龙的软榻将人接下山去。

邵萱萱坐在后面的马车里,悄悄打量了几眼步履整齐的士兵们,白亮的戈矛倒映着冬日的朝阳,一点儿暖意也没有。

一直到车驾进了皇城,邵萱萱才听到一点儿风声。

齐王密谋杀储篡位,现在东窗事发,已经连夜出逃。

第四十七回封赏

邵萱萱算是明白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了,一时风头无两的齐王突然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王府中抄检出大量兵器,甚至还有象征皇权的冕旒冠和十二章冕服薰裳。

邵萱萱觉得齐王纵然野心勃勃,也未必会做藏“龙袍”在家里的蠢事。至于勾结禁军,闯入储宫将太子人掳走这样的莫须有罪名,也实在有些荒谬——明明是小变态自己跑去人家王府,才被追杀的嘛。

但老皇帝却对这些深信不疑,老太后说情都不顶用,迅速就给定了罪名。依附于齐王的一干大臣也迅速被清洗,抓了一批,杀了一批,朝野之上登时人人自危。

秦晅由萧谨容护送着回到春熙宫,再一次得到一干人刷副本一样程度的探望。

邵萱萱被秦晅拉着串了半天供,太后、皇后传了懿旨来召见“罪女聂襄宁”时,照样紧张得不得了。

秦晅已经被太医们包围了,自然没空再指点她。

邵萱萱跟着两个宫人穿花廊、过曲桥、上石阶,一直走了一炷香时间,才算到达目的地。

女人起居的地方果然跟少年储君的寝宫差别很大,熏香味道浓就算了,还一堆菩萨像,老太太端坐在帘子后的椅子上,边上莺莺燕燕挤了一堆环肥燕瘦的女人,个个都作宫装打扮。

邵萱萱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跪来跪去的,特么一点儿人权都没有。

老太太干咳了一声,问道:“下面跪着的,便是聂如壁的女儿?”

邵萱萱点头,点完说了声“是”。

老太太明显有些不满的,但是强忍住了:“听说是你把太子救了出来的?当真是将门虎女,后生可畏啊。”

邵萱萱按着秦晅交代的,老老实实地背诵:“太子殿下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妾也只是尽力而为。”

老太太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她边上坐着的一个宫装丽人才道:“母后,我看这女孩儿模样端秀,不如交给臣妾教养几日,果真如皇儿说的,是个武艺超群,性情温柔的好孩子,不如就遂了他的意,叫她跟在皇儿身边,封她个刀人,也不算委屈了她。”

太后长叹了口气,起身往内室走去。那丽人便掀开帘子,过来扶她:“好了,你起来罢。”

邵萱萱见过她几次,知道这位就是太子生母,当朝的皇后,小心翼翼地道谢:“谢谢皇后娘娘。”

皇后因为她救了太子,看她倒是很喜欢,拉着她的手道:“好姑娘,随我回宫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