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害怕,底下没有尸体,这恐怕是有人一时疏忽弄掉下去的。”秦晅安慰道,“这叫做赎命池,是那些先民的死囚入葬的地方,死囚没资格入土为安,尸骨是要喂野兽的,只有血能葬在祖墓里。”

这样的安慰,还不如没有!

火折子上的微弱火苗晃了晃,熄灭了,邵萱萱又冷又怕,嗓子都哑了:“鄢流于告诉你的?我们到他们先民的祖墓里来干嘛呀,我们走吧,既然有不小心把手指头葬在这里的,没准有更不小心的,把脑袋也落在这里了呢?”

秦晅沉默,半晌才说:“我正是来找这样一个脑袋的。”

邵萱萱空瞪着黑暗里的人影。

“既然找到这里了,总是要来看看他的——我的一位故人葬在这里,已经有数百年时间了。”

邵萱萱咽了咽口水,半天也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声。

他的故人葬在这里,什么故人?

故人是雪山民?

那么,他也是?

邵萱萱不由自主想起秦晅近来的种种怪异表现,有什么东西闪电一样在脑海中蹿了过去,那瞬间泄露出来的光却被来得及照亮她的迷茫。

一直到又挖下去好几米,她才终于想起来,那是鄢流于割开血管将血迹蹭到她脸上说自己发誓的模样。

秦晅也曾握着匕首的雪白刀刃说:我若为皇,必定封你为后,我若不幸失势乃至身殒,也定保你一世安稳。

那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如这冰冻的血池一般的稠密。

那他是怎么到这里的,难道已经死了?

死了多久,尸体也…也没留下来?

这里的血水,难道也包括了他的?

邵萱萱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理,得知这些血水可能跟身边的人有关,恐惧感反而弱了不少。

秦晅再没多说什么,只埋头在下面残余的碎冰间摸索着。邵萱萱酝酿了半天情绪,正想安慰两句呢,火折子却再一次被吹燃,映照出秦晅手上抓着的一大块冰渣。

邵萱萱满腔的怜悯瞬间就蒸发不见了,那哪儿是什么冰渣,分明是一颗早已经肿胀得看不出五官,被发丝绕得看不清的人头。

尼玛就算知道这是你亲戚也完完全全同情不起来啊!

邵萱萱撇开眼睛不敢看,秦晅却看得很仔细,甚至还引燃了木棍将人头上的冰血融开了一些,伸手仔细地在疑似脸的地方摸索了几下。

邵萱萱靠着石壁站着,微弱的火光将他和那个人头的影子投射在满是冰渣的岩壁上,黑里透红,隐约还带着点剔透的冰晶的感觉,瑰丽里透着浓浓的诡异。

那个纤细的影子终于动了,自言自语似地叹了口气:“你果然也没走——”说罢,一手握紧在岩壁边垂着的绳索,足下发力,直接攀上坑顶,跳了出去。

这变故来的太快,邵萱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爬出坑洞了。

“秦晅!你等等我啊!”

她急得眼泪都吓来了,手忙脚乱地抓住绳子,没爬几步就滑了下来,手掌都破了。

邵萱萱咬咬牙,挑了些比较尖锐的碎冰,用打飞石的办法,依次掷到岩壁上,抓着绳索拿这些石头做攀岩点,之总算了上来。

秦晅竟然没走远,坐在那块血岩上,正融了血水在给那颗人头清洗、洁面。

邵萱萱都不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了,这特么是恋尸癖吧!

她慢慢走到他身边,秦晅也跟没看到似的,认认真真地把那些凝结在一起的头发分开,冲洗,脚下的雪地很快凝结了一大片红色的冰凌。

那个人头的脸大约是泡在血水里的缘故,浮肿得厉害,皮肤也都成了深红色,亏得气温低,没腐烂。

邵萱萱难得看到小变态这样真情流露,以为那人头主人是个姑娘,强忍着反胃的感觉盯了一会,却在下巴上看到了疑似胡渣的东西。

喂,不会是你爸爸吧?

秦晅清理完人头,拿干净的布巾包了起来,寻片高地挖开积雪,将他埋了下去。既不立碑,也不跪地拜祭,只木桩似的站那低语。

风雪肆虐,邵萱萱竖直了耳朵,也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一句“送你回江南”。

.

邵萱萱以为安葬了秦晅这位故人,便算了却了一桩事情了。正揣了满肚子的问题,想要再回去的路上跟他打听呢。

秦晅却拽着她还要往坑洞底下跳。

邵萱萱整个人都毛了,“人你都找到了,还下去干嘛啊!”

秦晅磨牙:“赎命池下面就是墓道,都挖了那么深了,你不想下去看看?”

听到“墓道”两个字,邵萱萱更加退缩了,为什么会想去!正常人都不会想去的好吧!

但主动权不在她手上,秦晅即便瘸了一条腿,要制服她一起下去,容易得跟拎小鸡似的。

这一趟下去,秦晅的动作就没刚才那么小心了,三两下清理完剩余的冰血,果然找到了用铁水浇筑着的墓道入口。

邵萱萱冷眼看着他在那徒手破坏铁条旁边的岩层,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个“蒙古侵略南宋时大量使用投石机,郭靖在襄阳城用降龙十八掌碎飞石油尽灯枯而亡”的冷笑话。

冷兵器时代的人,还真的都特别有毅力。

秦晅似有所觉,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在那嘀嘀咕咕念叨什么?”

邵萱萱彻底闭紧了嘴巴。

第七十三回 墓道

最后一根铁条断掉后,邵萱萱确信自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秦晅手快地捂住自己的口鼻,顺便也将凑在洞口的邵萱萱拉到了一边。邵萱萱被熏得晕乎乎的,学着他的样子抬手捂住下半张脸,没多久就撑不住了,坑洞里全是香气与血腥气混合的难闻味道。

她迷迷糊糊看着秦晅爬了下去,没过多久又重新探出头来,伸手来拽她。

邵萱萱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那股香气也愈来愈浓,终于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视野里一片漆黑,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在很近的地方传来。

“秦晅?”

呼吸声骤然停止,周围一下静了下来。

邵萱萱伸手摸了摸身下,粗糙的岩石湿润异常,还覆盖着一层薄冰。她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一根斜长在石壁上的冰凌,小心翼翼地折下来,隔着袖子紧紧握住。

那呼吸声似乎觉得安全了,渐渐地又规律起来,一起一伏,犹似在安眠。

睡着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控制呼吸呢?

邵萱萱完全不信,也不觉得这会是秦晅。他就是再坏心,也完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吓唬她。

她努力辨别着声音的方向,往后挪了挪,一边估算着距离,一边将冰凌当做武器摆出了准备投掷的姿势。

火光却在这一刻陡然亮起,邵萱萱倏忽扭头,就见秦晅举着火把,正从石门后走出来。

这个方向,完全同那个呼吸声相反。

邵萱萱心里一慌,就要转身去看,秦晅阻止道:“别动!”

邵萱萱整个人都僵硬了,抖着嗓子问:“谁在那儿啊?”

秦晅没回答,只拿脚在地上轻踏了几下,身后的喘息声蓦然大了很多。那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起码得有十来个人在打瞌睡。

他们不是下到雪山先民的墓道里来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活人?

秦晅的靴子踩在地上不动了,那声音又蒸发一样凭空消失了。半晌,邵萱萱才觉着有什么东西从身侧游动了过去。

她微微测过头,就见一条足有成人大腿粗的红色东西慢腾腾朝着秦晅游动过去。那东西体型似蛇一样细长身上却长满了茂盛的植物,邵萱萱盯着看了半天,蓦然醒悟——这是些居然都是阳焰草!

她下意识往前了一步,那东西却蓦然停滞住,阳焰草的叶子刺猬一般也根根直立起来。

秦晅皱眉,微微蹲下身,拿手指轻轻在地面上叩击了几下。

“草蛇”再一次挪动起来,一边蠕动一边还发出“呼呼”的喘气声,声大如牛,偶尔还有一点白色从红色草叶之间泄露出来。

那是…空话藤虫?

居然有这么大的藤虫?!

邵萱萱僵硬地站在那里,既垂涎它身上的药草,又恐惧它浑身的毒素。

藤虫爬到秦晅身边,喘息声更大,看那个兴奋劲,恨不得直接爬到他身上去。秦晅呵斥了一声,它才安静下来。

邵萱萱囧然地看着他和那条虫子,见过训话野狗野猫的,还没见过训化虫子的。这宠物倒是够标新立异的,就是身上太毒了,比养毒蛇还可怕。

毒蛇还能拔掉毒牙呢,这么个毒得人要死要活的祖宗,得装什么地方才能安心睡着啊!

秦晅把火把插到墙上,掏了锦盒出来,将那条小藤虫放出来。

小藤虫因为缺少食物,身上的阳焰草几乎全死掉了,身体也干瘪了很多,落地后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朝着大藤虫爬去。

邵萱萱正觉得这场面温馨,颇有游子认祖归宗的即视感呢,那些鲜嫩的阳焰草蓦然抖动了几下——大藤虫张大嘴巴,一口把小藤虫吞了下去。

温馨个蛋!

吞完后辈,大藤虫热情地在秦晅身前的地面上滚动了两圈,阳焰草叶子噼噼啪啪折断,满地都是红色的草汁。

即便是这样,邵萱萱也没办法觉得它可爱。

老天爷没给你卖萌的资本啊,你这样让我们围观的人很为难的,难道要说“丑虫就不要作怪”了吗?!

秦晅紧绷着脸,嘴角却慢慢弯了起了,好半天才又轻跺了下脚。藤虫登时不在翻滚,他便蹲下身,慢慢地将那些还完好的草叶都摘了下来。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看着它越变越细,最终秃成了手腕粗细的一根,丑陋地在地上挪动了一下。

那姿势模样,怎么看怎么委屈。

秦晅将锦盒放倒在地上,它很快爬了进去,乖巧地将自己盘了又盘,将锦盒塞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儿缝隙也不留。

邵萱萱这才敢走上前——也没敢靠太近——犹豫着开口:“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捉空话藤啊,那我们现在可以上去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很敷衍的“嗯”了一声。

一听就是在撒谎!

“我们从另一条路出去。”他将火把重新拿在手里,领着她穿过石门,往黑黝黝的深处走去。

邵萱萱很快就发现,这里应该是曾经住过人的。

而且,一定还住了很久。

和之前的血池比起来,这里的空气甚至算得上清新,两侧的过道被人划满了各种各样的涂鸦,地面也修得很平整,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漂亮的鸦青色。

秦晅对着地方似乎很熟悉,脚下几乎没有停顿,石门被他一道道打开,火烛也被依次点燃。

邵萱萱好奇瞄了瞄,那些涂鸦竟然还挺有规律的,笔画虽然稚嫩,看得出来是在画各种各样的东西。杯子、水盆、桌子、衣服、人脸…像极了小朋友们在家中墙壁上的随手涂画。

涂鸦的位置高低错落,越低矮错误就越多,到了跟她差不多高的位置,就清晰多了。

大约是画的时候灯光太过昏暗,也可能是绘者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画错了位置,有张人脸甚至长到了腋窝下,长袍则完全纠结成一团,看不出形制。

唯一奇怪的是那些灯油和蜡烛似乎都没怎么使用过,有些甚至还密封得好好的。

秦晅已经走到走廊的尽头了,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瞪她:“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