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夜都没睡好,眼看着窗户纸开始透出白光,鲤鱼打挺似的爬起来,唤人进来梳洗。

宫人们鱼贯而入,秦晅板着脸,。若无其事地问:“聂姑娘呢?”

领头的宫人是跟绿葛同一批进来的,昨晚就听说了俞兰没伺候好人,被衣衫不整地赶出去的事情了,闻言立刻就道:“奴婢这就去请。”

秦晅轻飘飘的“嗯”了一声,只要继续在高处站着,都不用他动手,别人就帮着把事情做了,把人送来了。

什么爱不爱的,又有什么打紧。

新春虽然带了一个“春”字,寒意却丝毫没有消散。

邵萱萱睡得晚,天才蒙蒙亮,就被宫人摇醒,说是太子要她去伺候。

她想起夜里的事情,心道小变态体力倒是很好,晚上欺负完小姑娘,一大早又生龙活虎地开始折磨人了。

真是祸害遗千年!

抱怨归抱怨,活还是要干的。

她哆哆嗦嗦地套上衣服,跟着宫人一起进了秦晅起居的内室。

屋里宫人内侍一字排开,脸盆、布巾、中衣、外袍、腰带、玉佩整整齐齐地码在铺了锦缎的盘子里,单等着她来服侍。

邵萱萱在心里骂了几十遍“神经病”,最后还是上前开始帮他拧布巾。

秦晅任凭她辛苦的踮脚、屏着呼吸给自己擦脸,两人挨得太近,少女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充刺着整个鼻腔,像有把小刷子在心口上一下一下地骚(和谐)动。

到穿衣服的时候,这感觉就能难熬了——邵萱萱手又笨,绑那带如意玲珑扣的腰带费了半天劲,然后发现络子缠住了勾带,又不得不一点点解开。

秦晅居高临下看着少女白皙的脖子和垂落在脖子两侧的乌黑长发,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伸手去摸一下的冲动…

邵萱萱忙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将缠住的络子打开,正要松一口气地,秦晅突然就伸手推了她一下。

这一下十分突然,她人又半蹲着,立刻就摔倒了。

秦晅看也不看她,大步朝门外走去。

宫人们都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很快也跟着走了。

卧槽,男人真是太小心眼了,不过就是踢了那么一脚,还完全不影响使用,居然还这么记恨!

邵萱萱愤愤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和膝盖上蹭到的尘土。

第一百零一章 信誉

秦晅突然就忙了起来,总是早出晚归的。邵萱萱巴不得看不到她,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倒是绿葛有些看不下去,找了个机会向她告密道:“聂姑娘,您就一点儿都不担心殿下呀?”邵萱萱莫名其妙地看她,担心?担心什么?绿葛四下张望了下,压低声音道:“奴婢也是听来的消息,说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要准备给太子殿下选妃了。”邵萱萱嘴边张成了o型,选妃,小变态到婚龄了?!邵萱萱先是高兴,接着就有点不安起来——宫斗剧她看过不少,自己现在这个定位,说白了就是那种最容易被刚进门的太子妃立下马威的人啊。一个小变态就够她受的,再来个宫斗技能满点的土著太子妃,妥妥的要跪!绿葛怕引不起她重视,继续跟她唠叨:“我昨日给殿下收拾书房,瞧见一大堆画像呢,殿下还在选人呢,挑出来七八张放案台上。”邵萱萱真就紧张了起来,卧了个槽小变态,不说让我当皇后,转眼就不认账了?她不由自主就想起秦晅那句,“你以为当皇后就只挂个虚衔,便能享尽荣华了?”她抹了把脸,狠狠地甩了下头。这忧虑一直持续到晚上,连在军器监试火器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拿着弩机把自己手指夹伤了。邵萱萱带着裹成小萝卜条的手指头回到春熙宫,秦晅果然还没回来,她独自一个人吃过了饭,蹲在椅子上等人,右腿不自觉地就抖啊抖起来了。

绿葛见了皱眉,张舜也觉得她没女人样,邵萱萱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战斗”。

小变态不是个好女色的人,肯听皇帝的话娶妻肯定是出于利益的考虑。

那自己手上,还有什么优势呢?

蛊虫、火药、他的身份秘密…她叹了口气,然后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她倏然抬头,正跟秦晅视线对上,立刻就跳下椅子站了起来:“你…回来了?”

秦晅盯着她不说话,邵萱萱吭嗤看了半天,实在问不出你想要娶妻了的话,憋得脸都僵硬了,才说:“你天天早出晚归的,先把明天的解药给我吧。”

秦晅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了,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拿去!”他随手就从怀里掏出瓶子,不耐烦地扔给她。

邵萱萱接了,拿着瓶子在手里颠来倒去地把玩,话还是问不出口。

秦晅站到屏风边,伸直了手臂示意她过来帮忙宽衣。

邵萱萱把解药塞进袖子里,老老实实给他解了腰带,把外面的袍子脱了下来。

秦晅疲惫地叹了口气,衣服脱下来时似乎身上的压力也一并卸了下来。

邵萱萱干咳一声,暗暗握了下拳,拐弯抹角地说:“当太子,每天都很忙哦。”

秦晅没搭理她,邵萱萱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解开束发的时候拉断了他好几根头发。

秦晅扭头瞪她:“你是不挨几下打,就全身不舒服?真以为我离不开你,舍不得动你?”

邵萱萱握着那几根头发,自暴自弃道:“我哪儿敢,怕也怕死了——你有你的太子妃,哪里还会惦记我。舍不得,我可不敢当…”

秦晅的表情登时就微妙了起来,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酸呢?

他上下打量她,半晌才道:“太子立妃天经地义,你这样的身份,按着规矩当然不能一步到位当太子妃的。”

邵萱萱抿嘴:“所以你就是说话不算,找什么借口。”

秦晅把头低了下去,看不清表情。

邵萱萱反正已经开口了,反倒说得顺溜了起来,继续嘟囔道:“明明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信誓旦旦拿来当保证,明摆着就是欺诈,信你我也是傻…”

那时是真没见过一边割血管一边下保证的架势的,要是搁现在肯定没那么傻了。

“不过,你发了誓的哦,要是做不到,不怕雪山神显灵啊?”

秦晅总算抬头了,脸上冷冰冰的,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你这是…吃醋了?我可不要一个不听话的太子妃。”

邵萱萱翻了个白眼,鬼才吃你的醋,我只是在争取“工作协议”上规定的权益而已。

“你不乱来,我当然听你的安排。”

秦晅欠身挨近她:“怎么叫乱来?”

邵萱萱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乱…你想干嘛!”

秦晅立刻就放开了她,“哪个太子妃是太子不能碰的,你不乐意就滚,我还真不怕找不着人。”

他说得毫不客气,人却没走开,只等着邵萱萱来低头妥协。

邵萱萱瞪了他一会儿,“那…那也得经过我同意吧…”

秦晅“哼”了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这话你说了不算。”

邵萱萱咬牙:“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扭头就往外走——秦晅一把将人拽回来,手上用劲,牢牢地箍在怀里:“怎么就没得说了,你继续说,没准就把我说动了。”

邵萱萱给他抱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带着浓浓笑意的话在耳畔回荡。

莫名其妙笑个屁啊!

秦晅没得到回应,也不恼,抱着把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呼吸一阵一阵的喷在她皮肤上,却也没进一步更逾矩的行为。

“你真想当我的太子妃?”

“废话!”邵萱萱理直气壮道,“这是你自己答应的条件,还想吞回去?!我告诉你,我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们是合作关系,同事主仆,你得把我应得的部分给我——你是不是真看上什么人了我不管,要跟谁胡混我也不管,反正太子妃这个位子你得给我留着!”

秦晅的胳膊僵硬了起来,表情跟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你说什么?”

可惜邵萱萱看不到他表情,仍旧自言自语着胡嘀咕。

第一百零一回信誉(下)

秦晅盯着邵萱萱的头顶,她脑袋上发旋的位置有些靠左,左侧发髻上的镶银簪子随着她的声音小幅度地颤动着。

每颤一下,都跟在他本来就不大的心胸上撒把盐似的。

后宫里几乎没有哪个女人不是为了权势在努力的,可明明白白告诉正主自己是这个意思的,还真是头一个。

当我是傻子吗?

秦晅没问出口,眼神里却杀机尽显,恨不得立刻就动手给她一刀,叫她知道厉害。

可手都快触碰到她颈项了,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这个人,胆小、怕疼、怕死、怕挨饿、怕受苦…他明明是知道的。

饿一顿就能让她把好话说尽,但那又何尝是他想要的呢?

“哪个皇帝不是佳丽三千,后宫如云,”秦晅慢慢道,“我许诺立你为后,可没说让你当多久。当一天是当,当一辈子也是当。”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成王败寇,你可知输家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邵萱萱抖了下肩膀,没吭声。

秦晅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闷笑了两声,“你要我把这承诺兑现得漂亮,也不是不可以——我放着那么多美人不顾,这么大牺牲,总是要点回报的。最起码,你得喜欢我才行吧?”

邵萱萱愣住,就连竖着的耳朵也呆滞了一会儿。

喜欢他?

这,算什么条件?

秦晅说完这话,半天没得到回应,又是发虚,又是恼怒,最后道:“我连畜生都不养向着外人的,你要当我的妻子,我的皇后,这点要求难道很过分?”

邵萱萱僵硬地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半晌,犹豫着问:“那我要是真喜欢你了,你不喜欢我,把我当畜生使唤,我不是很吃亏?”

秦晅板着脸看着她,邵萱萱也不甘示弱。

“那自然是可以商榷的。”

邵萱萱夸张地笑了一声,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脸要求别人喜欢他!

这是以为感情跟买白菜似的,谈好了价钱要几筐来几筐,要几车来几车呢。

秦晅被她笑得脸上有点挂不住,沉着脸想了半天,改口道:“就是按你说的,起码也是要公平公正,投桃报李的。”

邵萱萱无语地想要挣脱他,秦晅一把将人按回到怀里:“这样还不公平?”

邵萱萱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道:“不是公不公平的问题,你确定你能喜欢上我?喜欢上我了,就不再会喜欢别人?”

秦晅:“我…”

“就是你能确定,我还不能呢,”邵萱萱讪笑道,“我喜欢过那么多人,现在还不是跟你混一起?”

秦晅当胸被捅了这么一刀,一时间连脾气都忘了发了。

喜欢过那么多人,那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

可他再不能问出口,自尊不允许,居高临下的立场也不允许。

第一百零二回夸夫

一连好几天,邵萱萱都没听秦晅再提起那个事情。

倒是太子选妃的事情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春意在还留着残雪的柳梢枝头显露,也在宫人的面庞、唇舌间流淌。

邵萱萱仍旧在耳房住着,白天也依旧去军器监忙碌。闲言碎语落进她耳朵里,一声一声都是催人心慌的战鼓。

她上辈子没有当小三的想法,这辈子也没这觉悟——秦晅的承诺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可靠,还不如他们身上养着的蛊虫和空花阳焰叫人心安。

太子妃进门之后呢?

邵萱萱想象不出,寻了个机会悄悄溜进太子书房翻检了一遍那些贵族少女的画像,虽然不像照片那么栩栩如生,却也一个个倩影袅然,风姿不俗。

邵萱萱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望着聂襄宁的漂亮脸蛋发呆,论相貌,其实也不差,但是…于公来说,太子妃须得尊贵的出身;于私来说,秦晅对她,完全是奴隶主对待小奴隶的态度。

谈什么情爱就太搞笑了。

当然,秦晅跟谁谈恋爱,都挺搞笑的。

可新任太子妃就未必会这样想了,人家又不知道什么真假太子,就看呈送上来的这么多画像,就猜得到贪慕太子妃这个身份的少女和家庭有多少了。

邵萱萱驴子似的绕着桌案转了一圈,又一圈,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心里一慌,赶紧躲到屏风后面,脚都还没藏好呢,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秦晅大步走进来,笔直地往书案方向走去,“什么人,出来!”

声音不高不低,怒气值倒是蛮高的。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慢吞吞挪了出来。秦晅负手转过来,只瞥了一眼,便道:“出去。”

“我…”邵萱萱攥了下拳头,“之前说的那个事情…”

秦晅皱眉:“什么?”

邵萱萱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你之前不是说,假如我喜欢上你,你也会投桃报李,咱们…”

她磕磕碰碰说到一半,抬眼看向秦晅,对方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薄薄的嘴唇不紧不松地阖着,仿佛下一秒就又会吐出直插人心口的恶毒话语来。

“咳,算了,”邵萱萱提着裙摆转身要往外走。

“等等,”秦晅叫住她,拉了椅子坐下来,“说下去。”

邵萱萱:“…”

秦晅:“说吧。”

邵萱萱无奈了,摆着这副油盐不进的表情,连合同都没办法谈吧,怎么谈这种感情倾向那么明显的合作?

“今天还挺暖的,呵呵,”她试图缓和一下气氛,“挺适合约会啊,逛逛花园啊什么的。”

秦晅还是那张死人脸,气氛更加诡异了。

“反正就是那个事情,”邵萱萱自暴自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非得逼着我来说——你之前的提议我接受,你也别在选什么妃了,行不行就一句话的事情!”

秦晅垂下眼睛:“那你现在喜欢上我了?”

邵萱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有好吧,我要连你都喜欢得上,那得贱成什么德性啊!

“那有什么好谈的,”秦晅瞬间又承受了一击,不耐烦地站起来,“跟我玩空手套白狼是没用的。”

“我…我…”邵萱萱跺脚,“我努力不行?我努力寻找你的优点啊,就是人无完人,也肯定有不少叫人喜欢的地方——你不至于这点自信都没有吧!”

秦晅眼神死地转过头,盯着她:“没有。”

邵萱萱无语,吁了口气,“你可是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点自信嘛。”

“别人说这话就算了,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不顺耳。”秦晅淡淡道,“你既然对我这么自信,那先说几句好听的,叫我感受一下诚意。”

屋子里又是一片沉寂,过了好半天,才听邵萱萱干巴巴地赞扬道:“你有钱有势。”

“有钱有势的是真太子。”

“你长得帅。”

“这张脸是他的。”

“你字写得好。”

“也是学真太子的。”

“你…”邵萱萱抓了抓头发,“…你功夫很好。”

秦晅的表情总算看起来好了一点:“还有呢?”

“还有…”邵萱萱都快哭了,你神秘成这样,我特么能夸什么啊!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在秦晅脸色完全铁青之前找到了一个可以说道的:“你挺耐疼的!”

秦晅的表情像是吃了一口浓稠的咖喱块,说不出的古怪。

邵萱萱继续发挥道:“像之前在齐王府受了伤,愣是没吭一声,后来也是…真男人从来不轻易喊疼,关公还不用麻药刮骨疗伤呢!有毅力!有志气!必须表扬!”

被表扬的秦晅一点儿没有喜悦的样子,头疼一般揉了揉太阳穴。

邵萱萱也是豁出去了:“你怎么说?”

她这儿费劲表演了大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