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没理他,推开她往里冲去——其他人自然是不敢拦的,只门口守着的暗卫动了动眼皮,但也任由她往里冲去。

寝宫里烛火昏黄,床边的烛台燃着一排素烛,秦晅已然被惊动了,披着衣服站在床前,皱眉看着她。

只那一眼,邵萱萱惶然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他还在!

还是本人!

绷紧的弦松开了,她登时双脚一软,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

“怎么了?”

秦晅往前走了两步,凝视了她一会儿,才不大情愿地蹲下来与她平视。邵萱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深吸了口气,才道:“我方才在皇后那,看到她在抄经堂…烧什么东西,还念叨着要她儿子早点回来。”

秦晅“喔”了一声,并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那些涂了朱砂的黄纸是不是就是招魂幡?她、她知道你不是太子了,”说着说着,她又有些后怕起来,“万一…”

“万一什么?”秦晅笑了下,“当母亲的认不出亲生儿子才是奇闻——她既然忍了这么久,自然能够忍更久。”

“什、什么?”

“你当她真是傻子?”秦晅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早知我不是她亲儿子,不过是怕老皇帝知道了要废储,装傻充愣罢了。”

邵萱萱茫然地看着他:“既然知道你不是,何必还这样护着你?”

秦晅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不护着我,难道还护着别人的儿子?她这个皇后还当得稳?”

邵萱萱脑中不由自主闪过皇后流着泪的脸颊,五味陈杂,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恐惧。

她虽然身居高位,却弄得丈夫不像丈夫,儿子不是儿子,当真行错一步都不行。

“那她现在…”

“一个妇道人家在经堂里念经还是诅咒,与我有什么干系?”秦晅倒真是看得开,“她老老实实待着,我也没空理会她,她若是真想闹大,那便是自寻死路。”

邵萱萱默然,她想说你现在还在她儿子的身体里,享受着她儿子的幸福,可她自己也借用着聂襄宁的身体。

即便身不由己,结果却是一样的。

见她沉默下来,秦晅倒是起了调笑的意思:“反倒是你,大半夜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这么担心我?”

这话一出,邵萱萱的表情就有些曲扭。

她下意识觉得秦晅是不应该说这样的话的,他应该冷着脸训斥,应该一脸麻木的杀人,应该正脸也懒得给的鄙视嘲讽。

可面前的少年艳丽的五官里蕴藏了笑意,幽深的眸子星子一样闪亮,就连平时都扬起的锋利眉毛,也柔和了不少…

“担心你不是很正常的,”邵萱萱木着脸,违心的话从沙子一样从喉咙里挤出来,“你要死死了,我可怎么办——就是换成原装的那个吧,之前的协议也完全作废了。”

秦晅脸上的笑容迅速就熄灭了,脸色青笋笋的像是笼着一层青烟。

“你还是多替你自己担心担心吧,你死个七次八次,也轮不到我。”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自然而然接口道:“我死了,体内的母蛊肯定也得死了,你…”

“你就不能学学张舜,学学绿葛,学几句好听的话来说?”秦晅终于还是不耐烦了,“你这种态度,我凭什么喜欢你?”

邵萱萱愕然:“你当真喜欢我?”

秦晅噎了半天,咬牙切齿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我之前说的话你都忘了?你不努力让我瞧你顺眼一些,喜欢上你,还指望当皇后?!”

邵萱萱瞬间就想起了他那句霸道异常的话:“我放着那么多美人不顾,这么大牺牲,总是要点回报的。最起码,你得喜欢我才行吧?”

她尴尬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含含糊糊道:“那你之前也说了你喜欢我的事情‘可以商榷’”,她顿了顿,“具体怎么个条件?”

秦晅的下颚瞬间就收紧了,良久,才道:“今夜这样的表现,封得一个更衣吧。”

邵萱萱对后妃的封号并不太熟,听这名字品级就不大高的样子,多嘴又追问了句:“跟皇后还差着几个品级?”

秦晅翻了个白眼,这位倒也是个实在人,她以为是在玩她家乡那个什么过关升级的游戏呢!

第一百一十三回封号

春分过后,皇帝的灵柩才运回都城。

皇帝驾崩,举国大丧,满街都能看到白色的幡纸素旗。太子秦晅继位,祭祀天地,百官朝拜,改元景巳。

景巳帝以仁德、孝义治国,大典后即宣布三年不娶亲不立后,尊生母李皇后为皇太后,祖母王氏为太皇太后,追封已故三皇子秦昭为惠王,王贵妃为皇贵妃。

至于储宫的这些人,跟着搬入飞霜殿不说,品级上自然也往上涨。

邵萱萱那个刀人的封号糊里糊涂地就给补上了,中间居然伪造了个小升迁,从刀人升到了承徽,成了太子储宫中名正言顺的姬妾。

有了伪造的那点身份,她也便借着这次新皇登基大典,迅速地由太子承徽升成了新皇的容华,绿葛将素纱褖衣给她端过来时,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聂夫人。”

邵萱萱瞅着衣服暗暗感叹,当了皇帝果然就不一样了,随便给个封号都带工资的。

从今以后,她也是有了爵位的人啊。

可惜这地方不像某些朝代,见了小妾就叫娘娘,要不然,她也算人生赢家,当回邵娘…啊不,聂娘娘了。

再想起秦晅所谓的守孝三年,邵萱萱隐约又觉得有些不对,唤了绿葛到一边询问:“殿下…啊,陛下说自己服丧三年,不娶妻不立后,那他现在的后宫…”她顿了顿,“是不是就我一个人啊?”

绿葛的表情有些为难,半晌后才道:“夫人,这宫里的姑娘们,也都是…呃…”

邵萱萱恍然,嫌恶地打了个冷战。

人家不立后,可没说要禁(和谐)欲,真要玩一夫多妻,多得是机会。

然后秦晅这个“后宫”队伍里,现在是她邵萱萱最大,这点倒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已经是后宫妃嫔,那么去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的规矩,就不得不遵守了。邵萱萱战战兢兢地等着秦晅回来,嘀嘀咕咕跟在他后面唠叨:“我明天真得一个人去见老太太和太后呀?她们…”

她们不得吃了我啊!

一个老奸巨猾,一个蜜里藏刀!

秦晅干咳了一声,摒退众人:“你就这点胆子?这样也想当皇后?我看你这容华也不用当了,还是从更衣开始慢慢磨练吧。”

邵萱萱语塞,又听他道:“你当我这皇帝当的容易?死一个秦昭就逼得老太后差点跟王家联合起来对付我,南边还有秦晰拥兵自重——既然站到了这个位置,要么万人之上,要么死无全尸。你这么多天的功夫都是白练的,怕那区区两个女流?”

我也是区区女流好嘛!

这两个女流身后一群群的人,我那点两脚猫功夫完全是双拳难敌四手好不好!

她叹了口气,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

秦晅本已走到门口了,听到叹气声又转了回来,皱眉盯着她,满脸都是“找了这么个废物做搭档我也是日了狗了”的怨气。

邵萱萱嘴里那口水登时就有些咽不下去了,良久才找到转移注意力的话题:“呃,那个听说…你要给先皇守孝三年…那我…”

“你这三年若是不努力,皇后的位子依然不会是你的。”秦晅的声音又冷又硬,“我不可能在原地等你那么久,三年已经是极限。你跟不上来,若还惦记着别人,”他垂下眼睛,“我决不等你。”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邵萱萱握着杯子,站了半天才重新坐下,冰凉的茶水流入腹中,似刀锋擦过脾肺。

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她不过是想活下去,想过得好一点。一步一步,就走到了这里。

哪里来的资格和自信嘲笑皇后呢?

铜镜里的脸庞已经看习惯了,一颦一笑,一弯眉一眨眼,都熟悉得好像真是自己。她甚至有些怀疑,曾经的自己,曾经的那些生活,其实才是梦中所见。

邵萱萱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仰头看了会顶上的雕花横梁,随手将杯子投掷了上去。

小小的青瓷杯子准确地镶进了镂空的缝隙里,不偏不倚。

这一手拿巧劲掷物的诀窍,还是方砚教的,当时觉得奇妙至极,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太后也好,皇太后也好,不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真动起手来,想必也讨不着什么便宜吧…

她揉了揉眼睛,爬将起来,嘀咕了句“上班果然比上坟还苦逼”,嘟囔着跟了出去。

“要我去没问题,那起码给我弄几个好手悄悄跟着的呀!保护我就是保护你,新皇陛下您说是不是!”

飞霜殿华灯初上,花蔓飘香,人影幢幢。

第一百一十四回密室

天色才蒙蒙亮,邵萱萱就被摇醒了。

秦晅一把掀了被子,将她拎起来,扔给满脸憋笑的绿葛,自己则由张舜带着人开始洗漱。

邵萱萱被这么一折腾,醒是醒了,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却又没有了,畏畏缩缩了半天,避开人在衣服里塞了一堆东西。

什么铁莲子啊、带机括的银针盒啊,直恨不得把火药和□□也带上。

秦晅一把将袋子从她怀里抽出来,“你当太后寝宫是什么地方?”

“我…”邵萱萱咬唇,“我哪里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从来就不想去!”

她只知道,皇后已经识出了他的身份,太后还曾经找宫人想要暗杀自己。这一去,分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不过是要你去问个安而已,也好帮我探个虚实。”秦晅道,“你若实在不想去,那便不去。”

邵萱萱眼睛发亮:“真的可以不去?”

秦晅盯着她:“不去那边,日后也不必去了,我在备了间密室,你闲暇时便在那待着,如何?”

“密室?”邵萱萱下意识就觉得没那么简单,“我干嘛非得去那,她们还会来这里逮我不成?”

“你去了便知。”

邵萱萱眼珠子直转,咬咬牙,点头先答应了下来。

秦晅准备的密室和阴测测的老太皇太后、卧薪藏胆的新任太后比,明显是前者好应付得多。

“那便走吧。”秦晅立刻就站了起来,朝着她走来。

邵萱萱有些慌乱:“现在就走?我还没吃早饭呢!”

秦晅瞪他:“饿不死你。”

这话邵萱萱就不大赞同了,她在他手底下挨饿的日子可不短,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说话间,秦晅已经拽着她回到内殿,将人推回到了床上。

邵萱萱立刻就抓紧了衣襟,饱暖思淫(和谐)欲哇!饭都没吃呢,当了皇帝就是不一样了,汉武帝上个厕所都能跟人看对眼,小变态这才上任几天,迅速就把陋习学全了?

秦晅压根没理她,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将玉制的枕头拨开,在床板和床壁的交界处不轻不重地捣鼓了几下。

床板突然如血盆大口一样张开,邵萱萱惊呼着往下坠,凭着本能死死拽住了秦晅。

惊呼声还没落地,屁股就接触到结实的地面了。地面坡度极陡,邵萱萱一边尖叫,一边死死攥住秦晅胳膊,秤砣一样拖着他往下滑去。

“你别抓着我!”秦晅吼了一声,试了两下都没挣脱开,又不能真下死劲打她,只好认命地跟着滚地葫芦一样往下滚。

两人一直滚过整个斜坡面,一直撞到台阶才终于停下来。

秦晅被压在下面,脸黑得完全不能看,邵萱萱也扭到了腰,讪笑着爬起来:“谁叫你的机关设计的这么没水平,跟电视剧里抄的一样,还没个缓冲带什么的…”

“谁叫你闭着眼睛乱挣扎的?”秦晅一把推开她。

要不是她,他何至于这样狼狈。

邵萱萱尴尬地扶着腰,抿着嘴唇不说话。

秦晅也懒得跟她废话,抬腿往下走去,邵萱萱只得跟上,一面走一面嘀咕:“这么黑啊,不打个火折子什么的。”

秦晅走得一点声息也没有,更没有答话的意思——在黑暗中行走,于他如同呼吸一般简单,哪里还需要什么外物。

邵萱萱心里发慌,往前跑了两步,一个趔趄往前扑去,重重地装在他背上。

“手给我。”

秦晅瓮声瓮气道,不等她反应,已经一把将她手抓住,拖着人继续往前。

视线受到了遮蔽,触觉和听觉就特别灵敏,邵萱萱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胸口愈来愈快的心跳声。

秦晅仍旧没什么反应,仿佛死人不需要呼吸一般。

她犹豫着将手指蜷曲了起来,贴到他手腕上,一下一下明显的脉动彰显着手腕主人的健康。

习武之人的脉门,向来是不能随便给人碰触的。

秦晅却没拒绝,只是放缓了脚步,呼吸的节奏也放得更慢。

身后的女孩明显松了口气,身体也放松下来,渐渐适应了他的节奏,柔软的手指贴在他手掌内,乖巧得不像她的性格。

倒是有几分跟方砚一起时候的娴淑模样。

嫉妒是一种十分可怕的情感,蛇一样绵长无骨,潜藏在心底深处,偶然一脚踩中,就是致命的咬痕。

偏偏还无力驱除,熬过一次还有下一次,一次比一次难以忍受。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

这条甬道极长,弯弯曲曲,走了小半个时辰都没到底,邵萱萱都怀疑两人已经离开飞霞殿范围了。

秦晅手腕上脉搏的跳动却越来越凸显,手心甚至沁出了汗来。

邵萱萱立刻也紧张了起来,说好的密室呢,怎么你自己也越走越紧张了,里面不会还关什么东西吧。

她正想得出神,秦晅突然低声道:“到了。”

“啊?”

邵萱萱愕然,然后就听到“咔擦”一声闷响,眼前的黑暗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明亮的月白色光线涌了进来。

等眼睛彻底适应了黑暗,她才意识到是石门被打开了——门内石壁上镶满了泛着蓝光的夜明珠,照得整个房间都似有滟潋的水光在荡漾。

她往前一步,站到了秦晅身侧,咋舌地看着屋内成叠的图纸和各式兵器——这简直是一个翻版的军器监,甚至还能闻到硫磺的味道。

“你居然在床底下藏炸药,简直不要命了。”她嘟囔着扭过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秦晅脸上似乎有红晕还未退散——蓝色是冷色调颜色呀,难道是看到武器太激动了?

再一低头,猛然发现两人的手居然还交握着,又湿又热,简直要烧起来一样。

她试着想要抽回来,秦晅却像无知觉一样拽着她往里走去,力气大得完全拒绝不了:“这上面可不是我的寝殿,是储宫的暗室,我花了好几天功夫才让他们把出口开到了飞霜殿。火药你比我熟悉得多,也不用我同你多说什么,你以后有空就多到这里坐坐。功夫练不好,便多动动脑子,别真把自己弄个跟个废物似的。”

他语速飞快,手却一直没放开。寂静的石室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和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气氛一时间变得暧昧而尴尬,秦晅脸上还保持着平静,手心的温度却出卖了他,手掌的力气也越来越大,邵萱萱手背上都明显出现了红痕。

他都已经这样努力了,连脉门都随便她摸,甚至知道她下毒,知道她心底对自己的厌弃,都不曾下狠手,为什么还是输给方砚?!

一个死人,靠着一堆尸骨把人永远地抢走了。

邵萱萱也不知他这突如其来的愤怒是什么个由头,死命把手抽了回来,愤愤地骂:“变态!”

秦晅恨恨地咬紧牙关,嘴唇渗出血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爱这种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说得出口。

怎么能,低得下头。

第一百一十五回幽光

邵萱萱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盘子里的熏鸡肉和酒杯,眼皮跳了好几下。

说不会饿死自己,果然不是撒谎。

这个石室里不但储存了大量的食品、饮用水,居然还有酒。

这地方别的科技水平不高,酿酒技术倒是不错的,甚至还有蒸馏过纯度较高的土酒。

想起上一次喝酒之后发生的事情,邵萱萱舔了下嘴唇,谨慎道:“我吃点东西就好了,酒就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