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她看着就站在厨房门口的邵远,拍着胸腔子,说,“你想吓死我?”她看一眼喵喵,小家伙正被邵远抱在怀里,睡得四仰八叉的。

邵远直接问她:“是陶星宇生病了吗?”

谷妙语一听就知道,肯定又是她漏音的手机把陶大爷的话吃里扒外毫不藏私地传递给了邵远。

“嗯,陶大爷让我去帮忙照顾一下陶老师。”她顿了顿,对邵远说,“正好家里大米不够了,咱俩一起去蹭陶府的大米去吧!”

她说到蹭大米时眼睛亮晶晶的。

邵远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她雀跃的表情,想着她白天对博杰说的话她有喜欢的人,他很帅,很有本事,得过很多奖。

“我就不去了。”他抱着喵喵,小心地翻了下手腕看看表,“现在是七点多,我晚点还有点事情,要是在这吃饭还来得及,赶去陶家再吃就来不及了。你自己去吧。”

谷妙语脸上的雀跃一下减了半,眼睛里的亮光也暗了下去。

她和邵远又确定了一次:“你真不一起去啊?你还没吃饭呢,我做饭很快的。”

邵远摇头:“真不去了,我等下还有事,来不及的。”

“那好吧。”谷妙语收拾了下东西,准备出门。

邵远本来想和她一起走,可他刚把小家伙放去沙发上,小家伙立刻就醒了,它跳到地上咬着邵远的裤脚,死活不松口。邵远无奈又宠溺地任它咬。

谷妙语看着喵喵简直吃醋:“我出门它怎么从来不咬我裤脚呢!”

两个人都对黏人的小家伙投了降,谷妙语对邵远说:“要不你再陪喵喵玩一会吧,把它唬睡着了,你再走。”

邵远说好的,谷妙语出了门。

听着门砰地关上,邵远脸上那些若无其事立刻土崩瓦解。

窗外的夏日夜晚,天色一分一分地黑下去,他的脸色也跟着一分一分地黯淡下去。

他把喵喵放在沙发上,自己蹲在地上。他抚摸着喵喵,轻声地说:“妙妙啊,我带你出去喝酒吧。”

喵喵舒服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蹬爪子,蹬着蹬着它就呼噜起来。

“这么快就睡着了?好吧,那我自己去喝酒了。”

谷妙语打车到了陶家的别墅。陶星宇给她开门的一瞬间,她对他的脸色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年他到学校来做讲座闹了水土不服,就是现在这副灰白色的脸和嘴唇。

一切好像忽然和过去重合了。还是他和她,他水土不服闹病,她接受他人嘱托给他熬粥。

谷妙语对陶星宇说明来意,说明陶大爷在千里之外用父爱遥控她来帮忙熬粥。陶星宇看到她很开心,揉着胃靠在沙发上说:“看到你我就很开心,就算不喝粥都不觉得饿。”

谷妙语挠了挠脑袋。她发现陶星宇也是会说女孩子爱听的那种话的。

她忽然被说得有点无所适从,转身溜进厨房。

拍拍胸腔子。里面没有摇滚也没有迪斯科。

她走到冰箱前,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两瓶纯净水。

然后洗锅,淘米,等纯净水开了锅后下米进去。这是老谷教她的,开水下米煮粥不会糊锅底。

米刚下锅时要把火调到最大,搅动米和水时只顺着一个方向转。这也是老谷教她的煮粥秘方,这样熬出的粥会更香。

等米和水再度开锅,把大火调成文火,然后盖上盖子,二十分钟后再开锅继续搅拌着煮十分钟,到那时一锅香、软、稠的粥就煮好了。

盖上盖子文火煮粥这二十分钟,谷妙语进了客厅。

她决定和陶星宇聊会天。

坐到陶星宇对面的沙发上,谷妙语一时没想好该从哪个话题起头,切入这场聊天。

倒是陶星宇先开了口。

“最近好像很少听到你讲鸡汤了。”他看着谷妙语说。

谷妙语笑起来:“被你发现了。其实我是有一天忽然明白,我原来鸡汤不离口,那是因为我内心不够强大,鸡汤嘛,其实是人缺乏勇气时的精神营养剂。我希望以后我能靠自己变得内心强大起来,而不是靠那些精神营养剂。”

陶星宇靠在沙发上,捂着胃,人很虚弱的样子,但笑了起来。他对谷妙语说:“我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你跟着参与设计的叁骄地产精装修公寓的设计图,设计得非常不错。妙语,你现在已经是个非常棒非常出色的设计师了。你现在,已经靠着你自己变得很强大!”

谷妙语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戳了戳头顶的丸子。

“没有没有,没有那么棒,我还得继续努力才行!”

陶星宇笑着看她。他忽然说:“你说过,我是你进入这行和在这行中努力奋斗的动力,对吗?”

谷妙语回视着陶星宇。

真奇怪啊,胸膛里没有跳起摇滚和迪斯科。

“是的,你是我的……嗯,原始动力。”谷妙语很负责任地仔细想了想后,给出结论。

“哦?原始动力?”陶星宇明显不太满足于动力前面那个定语,“就是说,还有其他动力?”他笑着问。

谷妙语点点头。

她告诉陶星宇,是的,还有其他动力。比如种种黑暗的行业现状、比如很多让利益高于良心的设计师、比如大部分公司所用的落后的材料和非良性竞争的环境,想要改善这些现状,是她的动力。还有,邵远。还有他给予她的鼓励、支持、甚至教诲。这些都是在驱动她向着更好更强大努力的动力。

听完她的话陶星宇一直在微笑。

半晌后,他说:“好吧,能在这些动力中担当‘原始动力’,我很荣幸。”

他的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响起来。

他接起电话。

是贺嫣然打来的。谷妙语根据陶星宇的回话能够猜出,贺嫣然是担心陶星宇的身体,想煮点粥给他送过来。

她听到陶星宇告诉贺嫣然:“不用了嫣然,我没关系的,你好好休息吧。”

听着这样的回复,谷妙语垂了垂眼。她用眼睑包裹住了眼底的所有想法。

他并不说明,家里已经有人在给他熬粥了。他只是说,不用了,你好好休息。

如果是邵远他会怎样回答呢?

不用你了谢谢,我小姐姐在给我熬粥了。

他一定是这副直男得令人发指的口吻没跑了。

陶星宇的手机刚收线,门口就传来门铃声。

谷妙语让陶星宇别动了,她起身去开门。

门一拉开,贺嫣然的表情转瞬三变。从柔情万种楚楚可怜,到惊圆了眼睛嘴巴,再倒柳眉倒竖一脸嫉愤,她总共只用了零点零一秒。

“你怎么在这?”贺嫣然压低了声音说。

陶星宇在屋里问着:“妙语,是谁啊?”

谷妙语侧身一让,让贺嫣然进了屋。

贺嫣然瞬间又变成了楚楚可怜柔情万种的好姑娘。她手里提着保温桶,走到陶星宇面前,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柔柔地对陶星宇说:“陶老师,其实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门外。”

陶星宇对她点头道谢:“辛苦了嫣然。”而后他说,“打车回去吧,别坐地铁了,票子明天拿到工作室报销掉。”

贺嫣然恋恋不舍:“要不我陪妙语一起待会吧,我怕她一个人照顾你照顾不过来。”

谷妙语看到陶星宇灰白色的脸颊上隐隐有了点为难。这个绅士永远也讲不出拒绝女孩子的话。

那就由她来讲好了。

“嫣然,你就先回去吧,我和陶老师还有点事情要讲,你在的话,有点不太方便。”

她笑着说完这话,看到贺嫣然脸都发了青。

贺嫣然转头去向陶星宇求证,想看看谷妙语说得是真的吗,他们之间是有她在场就不方便讲的那种话吗。

陶星宇委婉地点点头。

贺嫣然柔弱且不掩饰委屈地,告诉陶星宇:“陶老师,那,你记得趁热喝粥!那,我走了……”她又转头对谷妙语说,“妙语啊,你也早点走吧,你一个女孩子那么晚回家不太好。”

她说不太好,而不是不太安全。

谷妙语知道贺嫣然真正的意思是说,你一个女的大半夜从一个男的家里走可不太好,识相点你就早点走。

谷妙语笑了笑,懒得周旋她,直接把她引出门。

关门前她看到贺嫣然回头看她的眼神,居然很慎人。

她回了客厅,问陶星宇:“要喝点她带的粥吗?”

陶星宇想了想,点点头:“你煮的粥还没好,那我先喝一点她煮的垫一垫吧。”

谷妙语去拿了套餐具回来给他盛了碗粥。陶星宇吃了几口就撂下了勺子。

“怎么不吃了?”谷妙语问。

“你说一个人烧饭的味道会变吗?”陶星宇微微皱眉,地问。

“一般不会。”谷妙语问陶星宇,“怎么了?”

陶星宇有点迷惑,但马上笑了:“没什么。其实以前嫣然给我煮过几次粥,但只有我到你们学校做讲座那次,粥的味道最好。但后来她再也没煮出来那次那种又香又稠的味道了。”

谷妙语笑了笑,没说话。

等下厨房里的粥好了,你就知道她贺嫣然为什么煮不出以前的味道了。

第七十四章 我们靠自己

聊了一会, 谷妙语看看表, 差不二十分钟了。

她对陶星宇说去厨房看下, 让他再耐心等待十分钟, 粥就可以出锅了。

谷妙语到了厨房掀开锅盖,把勺子探进粥里,顺着一个方向不停地轻轻绕圈搅动。

粥越来越香稠。

谷妙语回忆着几年前为陶星宇煮粥的情形。那时她搅动着每一粒米时,心里都在想, 当陶星宇喝到她熬的粥会对她说什么呢?会记住她吗?会对她另眼相看吗?

几年前那锅粥, 每一粒米都被她细细搅动, 都融进了她情窦初开的心思。

现在她熬面前这锅粥的手法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 仍然是细细搅动着每一粒米。

只是她发现, 她的心情变了,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变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悄悄开始的。或许情窦初开的梦幻和历经考验的现实, 就是此消彼长的。随着考验越来越多,情窦就渐渐花谢了。

十分钟后, 粥好了。起锅前, 谷妙语往锅里面下了一滴香油。本来就香稠的粥立刻被锦上添花,就此变得和其他的白米粥更加与众不同。

谷妙语盛了一碗, 端给陶星宇。

陶星宇吃过第一口后, 动作停下来。他微微皱眉, 无声沉吟。那是现实的味道与记忆中的味道重合后的判断过程。

随后他马上又接连吃了好几口。每吃一口,他的眉头就舒展一点。吃完最后一口, 他放下碗和勺子, 放下的动作几乎郑重。

他抬起头, 看向谷妙语,幽幽地说:“这才是我到你们学校做讲座那次喝到过的粥。”他吞吐了一个呼吸,继续说,“所以那次那桶粥,其实是你煮的吧?”

谷妙语闻声一笑。真相隔过几年时空终于被揭示,可她居然没有如预期那样,解气或者激动。

她甚至是有点淡淡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的。”

陶星宇闻声又微微皱起了眉。

“能告诉我,之前那桶粥是怎么回事吗?”

谷妙语笑一笑。她曾经设想过有一天她对陶星宇说起那桶粥的渊源时会是什么样子。她曾经以为自己会义愤填膺、会委屈和大仇得报兼备。可现在,她居然是满心的不甚在意。

或许希望沉冤得雪的过程铺陈得太长,过程中又有太多比受这一趟冤更重要的事发生、有太多比这让她受了冤的人分量更值千金的人出现,于是到了终于可以沉冤得雪的时刻,这一遭解密相比于那重要的事和重要的人,早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于是她用一种淡淡的情绪告诉陶星宇:“其实事情很简单,我煮好了粥之后,贺嫣然她撒了个谎把我骗走了,她趁机让姓谷的粥变成了姓贺,去关怀了你的胃,顺便讨到了你的关注。”

谷妙语说完这番话,看到陶星宇的表情里渐渐燃起一种心疼的情愫:“居然是这么一番阴差阳错。如果当年我知道那桶粥其实是你煮的,等你毕业到北京来闯,我一定把你放在身边亲自带着,一定让你少走弯路。妙语,这几年,辛苦你了!”

谷妙语微笑着摇摇头:“可你说过,你最讨厌托关系走后门的行为了。”

陶星宇一眨不眨地看着谷妙语,说:“对你什么都值得破例。”

谷妙语差一点就要感动了。可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值得他破例的第一人,否则贺嫣然怎么会成为陶星宇设计工作室的一员?

她听到陶星宇又对她出了声:“妙语,现在,让我来纠正这个错误吧!到我的工作室来,我带着你,让你以后都不再走弯路!”

谷妙语闻声有一瞬的怔忪。

他会怎么纠正呢?贺嫣然当初可是靠着骗了她那桶粥才进的陶星宇设计工作室。所以要纠正这个错误

“你会和贺嫣然问清这件事吗?会留她继续在工作室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谷妙语看到陶星宇的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不是犹豫,是为难。犹豫起码是留与不留两种决定参半;可为难,那就是一定会留了。

“虽然当年,嫣然做得的确不对,但嫣然她……这几年来工作都很卖力气。”他说了半句,留了半句。

所以她就留下吧。

谷妙语想一想,低头笑了。这不就是齐人之美了。他说纠正错误,只是纠正错过她才是真正煮粥人的错误,而不是惩戒贺嫣然当年的欺骗行径。他不是在纠正错误,他是在将错就错。

其实这结果她居然不意外。以前她把陶星宇放在天上仰着头看,当他是完美的谪仙。这半年来能和他近距离接触,他由此落了地,她才渐渐发现他原来也是个凡夫俗子,那些大多数男人都有的弊病,其实他也有,他也不能免俗。

有时男人绅士得太过,何尝不是在处处留暧昧?陶星宇他真的对每个女人都太好了,他就是那么个好人。可是对谁都好也就意味着对他的伴侣不好啊。

谷妙语收了笑,抬起头,正了神色,对陶星宇说:“其实每个人沿着自己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只能一路走下去,对错都不能重来。所以我们没办法绕回到你来学校给我们做讲座的那天,也没办法纠正粥到底是谁煮的这个错误。陶老师,”她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从“宇哥”恢复了“陶老师”这个称谓,但她知道一件事,“我们都回不去了的。”

陶星宇听着谷妙语的话,幽幽一叹。

他叫了声:“妙语啊。”这一声他叫得深情饱满。

谷妙语打断他深情饱满的韵律。不能让这韵律继续下去了。她不是绅士,她晓得何时何地何种程度,应当拒绝。

“陶老师,今天让我放肆一下,先让我畅所欲言行吗?等我都讲完,你再讲,好不好?”

陶星宇靠在沙发上,点点头。

“陶老师,我就直说了,其实这么多年你喝了很多次贺嫣然煮的粥,味道总和那一次不同,所以你未必不知道那次的粥其实不是她煮的,你也未必不知道贺嫣然她喜欢你。”说到这谷妙语笑了,一副天真而开着玩笑的样子,哪怕她说了什么重话,冲着她这副天真而开玩笑的样子,别人也不好责备她。

她发现自己学会了在人前戴上能自我保护的面具。以前她认为这是市侩的表现,是坏事情。可现在她的想法成熟了。人间不能直接说出口的话那么多,不准备一副见人说人语见鬼说鬼话的面具,得怎么趟过到处人鬼交错的河?

她天真而开玩笑似的,对陶星宇说:“陶老师,你有点坏,你什么都知道的,知道贺嫣然喜欢你,但你假装不知道。”这样他就可以免去答应或者拒绝这种二选一的烦恼了。

谷妙语观察着陶星宇的表情。他被识破了,但没有什么窘破丑态流露。他只是温和地笑了一下,有点自嘲地。成熟男人就是这点好,遇到什么突发情况都兜得住情绪,做个优雅的绅士。

多好的一个男人,只是除了太“绅士”。

谷妙语道歉:“陶老师,刚才那番话很抱歉,我可能有点唐突。我其实想说,你不必纠正一个几年前关于一桶粥的错误,那筒粥对贺嫣然来说是改变她命运的武器,是她能留在你身边的契机,但我,”谷妙语顿一口气,看着陶星宇,又笑了,“我的命运不靠一桶粥改变,我靠我自己。我也不后悔这几年拼搏在行业最底层所走的那些弯路,那些都是我很宝贵的人生经历,就是这些弯路才让我觉得,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是不一样的。”

她最后对陶星宇说:“陶老师,我很庆幸大三那年你来了我们学校,从此成为我奋斗在这个行业的动力。我未来还会继续走弯路,虽然这样到达目的地会曲折一点吧,但自己走,总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儿。陶老师,我们之间其实没有错误需要纠正。”

陶星宇一直没有讲话,直到这会他笑了,一边笑一边摇摇头。

“妙语啊,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我走进菜市场里,想买个西瓜吃。可没等我说出口我想买西瓜,卖西瓜的人就先堵住了我的嘴告诉我:我的瓜不卖给你。”他抬眼看着谷妙语,笑意下面几乎浮现出几抹伤感,“可是这个西瓜啊,你越买不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越想吃的。”

谷妙语也想吃西瓜了。她决定回去的路上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