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到眼睛了?”丁幼禾不信,踮起脚,“你别动,让我看一下。”

她靠得极近,轻微的呼吸都落在元染鼻梁上,他安静地垂眸看向一脸担忧的女孩,将她微微闪动的睫毛、甚至脸上薄薄的绒毛都看得清晰。

在女孩子里她不算最白皙,但肤质细腻,几乎看不到什么毛孔,加上特别有光泽,宛如幼儿,让人心神摇曳,总忍不住……想贴近,感受它的温度。

“你这明明是被钝器砸的,”丁幼禾检查之后面带薄怒,“元染,你老实告诉我,今天跑哪去的?不会又去找葛老根下棋了吧?”

元染静静地看着她,没反应。

丁幼禾急了,“你看着干什么?这伤怎么弄的,你跟我说实话,我……我不怪你。”

他才终于有了反应,摇摇头,然后摸出纸条写。

【真没事,走神撞电线杆了】

丁幼禾一百个不信,这是骗小孩呢?

可元染并不想多解释的样子,转身就往楼梯走,回工作间休息去了。

一定有哪儿不对。

丁幼禾看向浴室,地面是干燥的,他并没有洗澡,却换了干净衣裳,原来的衣服被他带下楼去了。

一切都让她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问题在哪,直到她看见卫生纸袋子上的一抹暗红——那大概是元染伸手拿纸的时候,无意中沾上的。

她顿时慌了,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因为喊他也听不见,所以索性什么也没喊,径直撩开帘子跑进工作间。

却见元染正舒舒坦坦地盘腿坐在纹身床上,拿着本幼稚兮兮的漫画看得津津有味,余光看见她进来,好奇地看向她。

丁幼禾一时语塞,犹豫了下把身后的卫生纸袋递给他看,“你哪里弄伤了?”

元染愣了愣,可怜兮兮地伸出左手食指。

果然,有一道两三公分长的口子,这会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还未完全愈合。

“……摔倒弄的?”丁幼禾问。

元染乖巧无助地点点头。

丁幼禾转身拉开抽屉,取了张创口贴,一边撕开包装一边数落他:“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莽莽撞撞?你眼睛都肿了,白老板告你违约看你怎么办!”

恐吓果然非常有效,元染垂下头,一脸认错。

帮他包好手指,丁幼禾随口嘱咐了两句,终于放心地上楼去了。

脚步声与关门声接连响起,元染这才嘶了一声,拉起T恤下摆,走到镜子面前转过身。

只见被他贴在后腰处的卫生纸已经被暗色的血迹染红,他蹙起眉,又扯了张纸覆上去,盖住血迹,这才慢慢走回纹身床边,趴下休息。

手放在眼前,他对着手指上卡通图案的创可贴怔怔出神。

她认真地检查伤口,焦灼地来问他的伤势,小心翼翼地替他贴上创可贴,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呼呼地替他吹气……种种模样,都在眼前。

元染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觉,大约就是心坎上坐了个人,心脏每跳动一下,这个人就巧笑嫣然地跃到他眼前,提醒他,他喜欢这个人,而且想要她。

将贴了创可贴的食指靠近唇边,他垂下目光幽暗的眸子,在寂静之中哑声说,“创可贴没用,我要的是你……幼幼。”

*** ***

次日元染起晚了,丁幼禾有心让他多睡一会,于是自己在窗边桌前绘图。

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才抬头,顺手勾起挡眼的发丝,“起来啦?你过来,我看看你的眼睛,不行的话还是得去医院瞧一下。”

元染顺从地走到她面前,为了俯就她的身高而弯腰,然后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眼珠转一转,”丁幼禾光注意伤口了,“你别一直盯着我,你眼珠转转,我看利索不利索。”

元染果然挪开视线,但很快,就又凝视着她。

丁幼禾在这专注的视线之中渐渐局促,挥了挥手,“没什么大事,拿冰袋敷一下吧,好得快。”

元染没走开,目光看向她正在绘制的图案,忽然掏出便签纸,依在她的身边桌面写字。

胳膊贴着丁幼禾的手臂,她并没有躲开,可是等她看见元染写的内容,却忽然变了脸色,一下站起身,拧眉看向他,“你为什么翻我东西!”

【床头柜下的鲸,是你绘的吗】

在她突然爆发的怒火中,元染并没有再坚持打听,只是露出一抹抱歉的神色。

丁幼禾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撇开视线,咬着唇,“别随便看别人的东西。”

【对不起。】

丁幼禾没说话,坐回去拿起笔在纸上胡乱地画着,摆明了暂时不想理他。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不要担心】

字条被元染放在她面前,丁幼禾余光瞟了眼,仍旧没吭声。

门被关上了,元染独自出门去了。

他好像,一受了委屈或者生气就会离开。

这种性格的人,什么都憋在心里,一定……很孤独吧,丁幼禾默默地想,就因为这种个性,他才会出走这么久都不回家。

丁幼禾回了卧室,抽出床头柜下的那张纹身图。

那真是一副线条充满力量的图纹,没有多余的线条,却将下潜的鲸纹得栩栩如生。

这是她爸丁止戈的得意作品,据说是根据一副油画改的,抽离了色彩与繁复,只保留了图案最深沉的精髓。所以丁止戈很满意,特意拍了照,带回来给女儿欣赏。

但无论是当初的他,还是丁幼禾都没有想到,这幅作品竟成了绝笔。

这笔单子似乎给丁止戈赚了不少钱,令他那一段时间的心情都非常好,甚至还定了去巴厘岛的旅行团,说要带女儿去开一开洋荤。

但就在旅行团出发的前夜,正在收拾行李的丁幼禾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请问丁止戈先生是不是你父亲?他在昨夜开车坠崖,人没了。”

对丁幼禾来说,那个电话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都成了噩梦。

经过警方调查,丁止戈坠崖的被认定为“自杀”,原因是他背着家人欠下的巨额高利|贷已无力偿还,最终选择自杀逃避。

丁幼禾不信。

一个要自杀逃债的人,怎么会订跟女儿一起渡假的旅行团?

她有一万个不信,每天、每天地蹲在警察局门口,要求重新查证父亲的死因。

但已经结案了,人们同情她,但没办法帮她。

直到有人接过她手里的请愿书,仔细地看了,然后把她拉站起身,替她拿掉头上的枯叶,“我帮你查。”

这个人就是颜梁淮。

当时他刚工作不久,说要帮她重新查丁止戈的死因,还得罪了前辈,被孤立了好一阵子。虽然这些事儿,他都没跟丁幼禾说。

但丁幼禾自己有眼睛,因此对颜梁淮存了一百二十分的感激。

后来,丁止戈的死因一直没查出新进展,他所欠下的债务,丁幼禾在颜梁淮的帮助下才还清的,但欠颜梁淮的钱每月一还,至今还欠着十好几万。

丁幼禾食指抚过那张落鲸的图纹,喃喃自语:“爸爸,我可以相信元染吗?”

*** ***

街角的网吧。

显示器地光照在元染的脸上,光影跳动。

他飞快地查询着陈年新闻,那些早已没人阅读的社会新闻,像死去的鲸,一点点落入时间的泥沙之中,被掩埋、被遗忘。

屏幕上的是两年前的楠都社会新闻。

《少年冲动纵火,致使首富之子意外葬身》

新闻很简单,但各项要素俱全。

冬至夜,楠都首富陈五四的长子陈南收养了一名养子。此子头脑聪慧,但性情乖戾,在口角气愤之下夜半纵火,意外导致陈五四的次子陈北葬身火海。而纵火少年畏罪从楼顶跃下,被送入ICU抢救之后收押本地少管所劳动改造。

因为嫌犯未成年,所以新闻通篇都没有提过名字。

但配图里,有一张脸部被打码的合影。

少年穿着白衬衫,挽着衣袖,露出的手臂结实,与略显苍白的肤色不太合衬。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就是收养人陈南。

陈南戴着眼镜,神情平和,坐在轮椅里却仍旧有着让人不敢轻视的威仪。

两个人靠得很近,从肢体语言上看得出关系非常亲近。

但……

元染的食指无意识滑动着鼠标,将那张合影移出视线。

那个曾待他如师如父的男人,在事发之后从没与他见过一次面,没听过他半句解释,就像从不曾收养、不曾相识。

忽然,他的视线被页面下方的相关新闻的标题所吸引。

丁。

元染不自觉地对这个姓氏分外敏感。

《疑因债台高筑,刺青师丁某坠崖轻生》

他特意看了眼新闻时间,比陈家的纵火案只晚一天。

第17章 撩17下

元染本打算细看新闻, 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手机是丁幼禾用换下的, 她说出门总联系不上元染不方便, 就又充上电给他用。

元染每天都带着,但事实上,她一次也没有打过——因为他听不见。

这次是发的短讯,【烤了饼干,吃不吃?】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叫元染软了目光。

【吃,我在回家路上】

回了消息,他一点儿也没耽搁,办了下机就往回赶,路上甚至还给丁幼禾捎了杯奶茶。

他其实不太确定她喜不喜欢, 但知道如果问她要不要喝,她有八成以上可能性会说“不要,外面的奶茶又贵又不好喝。”

——她已经习惯了,对那些似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说“不需要”,那是她的保护色。

元染推开刺青店的门就闻到室内弥漫的烘焙香气, 那种味道就像纤细的小手,能拽着人的食欲走。

他快步跑上楼,正遇上丁幼禾闻声从厨房里走出来,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一下就上来了!”丁幼禾护着怀里的小箩, 只觉得他是嗖一下从门口飞上来的。

元染右手提着装奶茶的袋子, 左手揽在她腰后, 直到她要退开才松手, 把奶茶递给她。

“在外面买,还不如自己在家做,”丁幼禾说着话已把奶茶接到手里,然后眉眼一挑,飞快地笑瞥了他一眼,“但还是谢谢你,破费啦。”

元染摇摇头,伸手要捏她怀里小箩中装的曲奇吃。

丁幼禾灵巧地一旋身,避开了,笑得狡黠,“你得答应我件事,才给你吃。”

元染点头,别说一件,一百件他也会应。

“之前是我情绪太激动,对不起,”丁幼禾有点儿不好意思,“你答应不生气了,才许吃。”

元染本以为什么大事,一听是这个,拿右手食指戳了下自己的左胸,然后摆摆手。

“你没有生气?”丁幼禾猜。

元染笑,和煦如春风。

“……那你干嘛一声不吭跑出去?吓死我了。”丁幼禾借着转身的空档自言自语,“你就不知道,像这样突然不见会让我很害怕。”

元染几乎想要伸手把人揽进怀里,然后亲口告诉她,自己没有生气,就算他憎恶所有人,也还是喜欢她,喜欢到愿意纵容她所有坏脾气和无理取闹。

“好吧,”丁幼禾转身,脸上已经多云转晴,“尝尝,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

小箩里的曲奇饼干虽然大小不齐,但到底还算造型一致,不像出自新手。到底是做手艺活儿的人,手就是比一般人要灵活些。

元染咬了口,松软酥脆。

丁幼禾满怀希望地看着他,等待评价。

元染不负所望,接连吃了好几块,然后在她的“怎么样?怎么样”里,写下了评价。

【好吃,原来咸曲奇这么好吃】

丁幼禾一呆,从小箩里拿出一块曲奇放进嘴里一尝,立马快步跑进厨房,拎起敞着口的塑料袋看一眼,二话不说跑回他面前劈手就要抢曲奇。

元染手一举,把小箩举到她够不着的地方,一边用一种“说好给我吃,你怎么出尔反尔的”眼神盯着她猛瞅。

丁幼禾脸都急红了,“我放错调料了,你还我!快还我!”

元染忍不住笑,但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到嘴的鸭子。

他越是不给,丁幼禾越是恼羞成怒——明知她弄错了佐料,非但不告诉她,还说什么咸的也很好吃,这不是赤|裸|裸的取笑是什么?

“给我!元染!你还我,不然小心我撵你走,啊。”

彪着狠话、蹦起来抢曲奇的丁幼禾忽然没了声,浑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腰后,那条搂着她腰的胳膊上。她想退,可这一次元染没有再顺从地松开。

非但没有,反而收得更紧。

丁幼禾挑起眉,“造反呀你!”

那模样,看在元染眼里倒像虚张声势的猫咪,他缓缓将举起的箩放到手边桌上。

丁幼禾被他的动作逼得连连后退,彻底被圈在了他的身体与墙壁中间。

之前从未觉得元染有多壮,当被完全桎梏,她才深切意识到,性别有差。

“我跟你说,你现在松开,我既往不咎。我数五下,你不松的话,待会我肯定把你连人带行李一块儿丢马路上。”丁幼禾威胁人的话张口就来,虽然心里清楚,她压根不会。

威胁显然对元染无效,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撑在墙壁,低下头,目光停在她噼里啪啦放狠话的小嘴上。

厨房的灯从他身后头顶照过来,以至于丁幼禾完全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一,二,三……四,我数到十,你乖乖让开……五,六……九——”

没能数到十,唇就猛地被封住了。

她体热,唇是烫的,而贴着她的唇瓣却像沁了凉水,只有些微温热,凉而柔软,却寸步不让。

“元染你,你……”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地被他吞进口中,唇齿间的贴合却因为她试图开口而更加亲密。

像挑衅的小兽,从一开始的莽撞闯入,到试探性的撩拨,再到恣意妄为的煽风点火……

丁幼禾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肖潇曾下过的断言,“他可未必是小奶狗,搞不好是头狼崽子。”

而这头狼就像嗅到了血腥气,又或是尝到了甜头,一力地向前欺身,毫无限度地加深着这个突然而至的吻。

尤其是,当丁幼禾放弃挣扎,甚至小心翼翼地回应了一两次他攻城掠地的舌尖,这只小兽就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越发躁动起来。

丁幼禾的背已经完全贴在墙上,后脑勺被他的掌心包着,以便于承受他不断加深的吻。

她听见耳边传来些微喘息,有点急促,有些克制,还有藏在这不规律的呼吸之下的……欲|望。

她被脑海中闪过的这个词吓着了,猛地在他唇上一咬。

血腥气立刻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弥散开来。

元染缓缓睁开眼,幽黑的眸子比平时更沉,像沁过烈酒,失去理智。

丁幼禾看进他眼里,莫名地瑟缩了一下,在他恍惚的瞬间脱身开来,跑到厨房门口,回头看他一眼,而后飞快地跑下楼,随手拽了件衣服,趿拉上鞋,拉开店门冲上了街头。

元染指背擦过下唇,沾上了一丝血迹。

他心里从未这样慌,也从不知唇与唇相碰这么简单的交互动作竟会在体内兴风作浪到这个地步,它撕开所有理智与自控,在体内横冲直撞,每一个细胞都因为它而叫嚣着索取。

而当丁幼禾从他怀里离开,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那些被疯狂肆掠过的内心深处,就只剩下空洞和无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