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被元染直接点出来,她刚刚胀满的心,忽然就塌陷了一角。

丁幼禾掩饰性地笑了下,“我就猜到。”

“笨蛋。”元染的手箍在她腰后,随着说话的稍稍收紧,使丁幼禾的脸能贴在他的胸口,听得见他的心跳,“为了不被赶走……是初衷,但后来变了。”

“变成什么?”丁幼禾小心翼翼地问。

“变成……”元染低声笑,“变成想看你像只得意的猫那样眯眼笑,想看你在走远之后又悄悄回头朝我看,想听你在我梦里说想……我。”

其实是“想要我”。

丁幼禾一听炸毛了,“谁偷看你了!”

“你就当是我痴心妄想好了。”元染纵容地说。

他这样无条件让步,丁幼禾反倒不好意思了,低声说:“只是偶尔。”

因为说完之后,她就又低下头,所以错过了元染脸上那抹“一点也不可怜”的笑容。那笑容若是被肖潇或是白静看见,只要一秒,就会清楚这男人根本就是步步为营,设着全套等她自己往里钻。

“偶尔也够了。”元染说。

丁幼禾觉得胸腔里被塞满了陌生的情愫,饱满得像要随时会冲出体内,操控她像个不要命的疯子那样吻他。

她害怕这样陌生的自己……

但又,喜欢这样的自己。

在这矛盾的心绪里,丁幼禾选择听从内心,她踮起脚,双手勾在元染的脖子后面,一口叼住他的唇瓣,不怀好意地轻咬,在他唇边说:“你以后不用故意讨好我,因为我不会赶你走。除非……”

“除非什么?”在这个娇蛮的吻里,元染眸色渐深。

“除非你骗我,还有,”丁幼禾略有点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除非你喜欢上别人。”

“不会。”元染的答案来得斩钉截铁。

丁幼禾失笑,退开他的唇一些,“你才多大?未来还长着呢,谁知道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人就奋不顾身了。”

这话说完,她心里忽然难过。

只是那么稍微想想一下而已,都觉得快要窒息。

可没等她开始低落,只觉得脑后被只大手一包,向前轻轻一压,她刚退开的那一点儿距离就又缩为零。

唇瓣相触,这一次元染是占据主导的那一方。

他像在宣誓主权,又像在剖白真心,一个吻绵长得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

舌尖嬉戏交抵,急促的呼吸相互交融。

丁幼禾感觉整个胸腔的空气都快要告罄,而因为胡思乱想而刚刚萌芽的那点儿失落更是被抽得一干二净,整个身体里只剩下一个名字。

元染。

她低低地喊他,“……元染。”

因为吻,因为呼吸,这两个字气息绵软,一如前夜。

元染身子一绷,又一次因为她一个声音而濒临失控。

“咳咳!”

一声咳嗽,从不远处传来,原本都快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的丁幼禾这才恍然想起,他俩这还在停车场出口处呢!

她臊得一头把脸埋在元染胸前,直到陌生的脚步声从两人身边走远,遥遥传来压低了的嗓音,“现在的年轻人啊……”

紧接着,是元染低沉的笑。

胸膛在颤,笑声经过胸腔共鸣传进丁幼禾的耳中。

她恼羞成怒,从他胸前推开,仰起脸凶巴巴地瞪他:“都是你,都是你!在家干什么不行?非要跑到大庭广众——”

“在家的话……”元染仍旧在笑,声音微哑,“真的什么都行?”

丁幼禾终于明白他话中深意,顿时一巴掌拍向他,“你流氓!”

元染没挡她,任她手掌重重砸在自己左胸,然后受惊的兔子似的跑走。

他背靠在墙壁,不慌不忙地看她跑远,嘴角弧线渐渐勾起,手抚上左胸,那里有她留下的痕迹,还有一颗激烈搏动的心。

*** ***

两人进了百货公司,商品琳琅,丁幼禾转得头晕眼花,但还是锲而不舍地流连在男装部。

这儿对她来说十足陌生,尤其是千篇一律的西装,在她看来更是同一个打板师打出来的,不过是纽扣和色泽的差别。

她偷偷瞅了眼跟在身侧的元染,有点无法想象他穿上这样笔挺的西装是什么模样。

“给男朋友买衣服吗?”柜姐殷勤地招呼问,“他瘦,人又挺拔,穿大衣比羽绒服有型。”

丁幼禾深以为是,于是从一种黑白灰的呢子大衣里,挑出了一件深灰色的长呢子,元染穿上得过膝,给她穿的话……大概就能当拖把了。

“试试这件。”

“小姐眼光真好,”柜姐夸赞道,“这件是这周刚到的新款,而且虽是长款,但剪裁轻盈,特别适合年轻男士穿着。”

面对顾客,所有柜姐的嘴巴都是抹了蜜的,当不得真。

元染接过大衣,看型号的时候瞥见了定价,将近七千。

他不动声色地将衣服担在臂弯,走向试衣镜,往身上一套。

尽管内搭的毛衣不太像样,但镜中少年瞬间就有了不同以往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清淡儒雅,唯独眼底泄露了一丝不羁。

柜姐赞不绝口,丁幼禾也觉得这衣服就像量身定制,再合适不过。

“就这件吧。”她转身就要跟着柜姐去付账。

“等下。”元染说。

丁幼禾回头,“怎么了?”

元染脱下外衣,“款式我不喜欢。”

“为什么?很好看,我喜欢看你穿。”

元染蹙眉,“我喜欢纯羊绒,不喜欢含腈纶的。”

丁幼禾眨眨眼,什么?

柜姐面色尴尬,解释说:“这件腈纶含量很少,不影响——”

“抱歉,我眼里揉不得砂。”

尚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丁幼禾已经被环着肩膀带离了专柜。

身后传来柜姐不悦的低语,“买不起就买不起呗,还说什么容不得砂……”

丁幼禾只听见几个音,原想竖起耳朵听清楚,却被元染双手捂住了耳朵。

“还好,耳朵不冷了。”

“这里空调这么暖,当然不冷了。”丁幼禾问,“刚刚的衣服明明很适合,为什么不要?”

元染自然地将她的手握进掌心,面色淡定,“牌子名字不好。”

丁幼禾:“……”

回头看了眼,没瞅见牌子叫什么,倒是看见柜姐不悦的眼神。

“牌子叫什么?”丁幼禾好奇心发作,追问。

元染看着她的眼睛,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睡禾。”

第21章 撩21下

打从记事起, 丁幼禾就没跟人手拖手逛过街。

这是头一遭, 却出奇的觉得妥当, 他的手包着她的,尺寸刚好,宛如嵌入。

她体热,掌心容易出汗,他体寒,手足总是冰冷,一冷一热,恰到好处。

连丁幼禾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脸上带着的浅笑,像每一个她曾羡慕过的恋爱中的少女。逛什么柜台、看什么衣服, 都成了次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

“……染爷?”一个不大确定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丁幼禾听见了,但完全没有意识到是在喊谁。

而元染,眉间微蹙, 没有回头。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硬是追上前来,挡住了他俩。

那是个染着红毛的青年,黑瘦高挑, 眼神精明, 看起来二十出头年纪, 是那种常年混迹在**, 自诩黑白通吃的混混。

那人正面看清了元染,立马笑容满面,这笑容搁在一张放荡不羁的脸上要多违和有多违和,可他却浑然不觉,以近乎奉承的口吻接着说:“染爷,你出来了怎么不知会兄弟?大家都记挂着你,天天念着。真没想到,今儿会在这里遇见。”

相较于对方的殷勤,元染要冷淡地多,在对方毫不避讳的打量里,他并未松开丁幼禾的手,只是静静地睇着他。

眼神锐利,有些不易察觉的防备。

“染爷,说句实在话,如今人也出来了,把你东西抢回来啊!一个人不行,咱兄弟一块儿上!”红毛说得义愤填膺,忽然觉得元染脸色阴沉,顿时察觉不对,飞快地瞟了眼被他牵着的一脸茫然的少女,改口道,“这是嫂子吧?嫂子好!我叫许暮,大家习惯叫我许老三,染爷是我救命恩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老婆就是我老——我嫂子!”

一张嘴皮子翻飞,舌灿莲花也不过如是。

丁幼禾想不明白,元染那么安静一人,怎么会跟许老三这种碎嘴皮子称兄道弟?更何况,这个许暮看起来比元染还要年长好几岁,竟口口声声叫他一声“染爷”。

年岁对不上,调调也总觉得有哪不对。

丁幼禾是做刺青的,从小在店里耳濡目染,清楚什么样的人会被叫一声爷。

有钱的,有权的,或者……不要命的。

元染是哪一种?她有些迷糊,都不像。

许暮还想再多寒暄,却被元染打断了,“改日再联系吧,今天我还有事。”

许暮嘴巴张着,半晌既没说话也没合上,呆了好几秒才见了鬼似的说:“卧槽,染爷你能说话了?!”

“刚恢复。”元染轻描淡写地说。

许暮神经兮兮地看向丁幼禾,感慨道,“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染爷两年都没好的毛病,一下就好了?”

丁幼禾没接他话茬,脑海里过了个念头——原来元染聋了两年,怎么聋的?又怎么会被这么个小纰漏叫一声“爷”?

“你没别的事了?”元染问。

许暮一听,立马乖觉,“有!事儿多着呢,马上就得走。染爷我把手机号给你,完事儿你有啥需要兄弟的,吱一声,随叫随到!”

说完,他打裤兜里掏出一只干瘪的烟盒,拿旁边化妆品柜台上的试用装口红刷刷写下电话号码,恭恭敬敬地递给元染。

柜姐看见了,刚想过来阻拦,对上许暮那双斗狠的眼,顿时噤声了。

“那我走了啊,染爷,等你信儿。”

元染将烟盒随手一折,放进衣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丁幼禾追着红毛的背影看过去,发现那儿还一老帮混混远远候着,见许暮回去,一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们。

不是她习惯了的,看小妞吹口哨的眼神。

倒像是……怕他们。

“我们走吧。”元染拉着她的手要离开。

丁幼禾这才收回目光,“他是你朋友?”

“认识的人。”

“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我顺手救过他,他非说要报恩,随他去吧。”

元染答得越是轻描淡写,丁幼禾越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元染十八,聋了两年,也就是说他从十六岁开始就不再说话,算是弱势群体吧?那他是十六岁之前救了许暮,怎么救的?这种混混,他一个普通少年能救得了吗?

“在想什么?”

“在想你会不会其实也是不良少年。”丁幼禾直截了当地说。

元染低头,笑,“你觉得呢?”

“不像,”丁幼禾不习惯拐弯抹角,“ 但也不排除你给我看到的模样,是骗我的。”

元染没说话。

丁幼禾却先笑起来,“逗你玩儿呢。你要真能骗过我,又长这么帅,不如去当演员算了。”

“……是啊,你说的对。”

“说给我听听吧,你的生活,”丁幼禾说得很轻,带着一点点怕被拒绝的谨慎,“毕竟我们现在也是男……男女朋友。”

总不能对自己的男朋友一无所知吧?

元染握着她的手稍微紧了紧,“好。”

丁幼禾对百货公司的地形十分不熟悉,被牵着在走道里奇怪八绕许久,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只知道这是商场的顶层,人不多,往来都是来上培训学校和去健身房的年轻人。

来这儿干什么?

元染脚步没停,最终带着她站在朝北的一面落地窗前。

丁幼禾迟疑地看看四周,这分明是哪家铺子的储物间,旁边正常出入的门上挂着铁将军,可他跟进出自家似的,硬是没走那扇门就绕进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条路?”

元染没有回答他,将她拉到窗边。

九层,放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不算摩天大楼,但北面的窗外并不是商务楼,而是一块明清时期的古宅,人称京南故居。

白墙灰瓦,亭台楼阁,从高空俯瞰,像极了城市文化片里的航拍镜头。

“原来这宅子这么大。”丁幼禾贴在窗边,感慨,“这里拆了那么多房子盖写字楼,原先的老城区居民都被迁到郊区安置房了,唯独留下这栋古宅没拆,得是多有权有势才办得到呢……”

元染没有说话,双手抄在兜里,俯瞰着下方的宅子,眸光沉静,压下了所有起伏汹涌的情绪。

“我从前进去过的,当时不知道里面这么大。我爸在世时被这家主人请来纹身,对方说家里有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所以可以带我去,我就跟去了。”丁幼禾顿了顿,有点儿羞赧,“为了赴约,还特意来买了身公主裙。”

元染侧过脸打量她,眼里有些不确定。

“结果去了才发现,小少爷才五六岁,跟我压根不是同龄人。我爸纹身的时候,老板让我带他出去玩,一转眼那小魔星就跑得无影无踪,我去找人……结果差点在这宅子里迷路。说起来,原来宅子里这么大,难怪我会迷路。后来,还是那个坏脾气的小少爷——”

“把你领出来。”元染接过她的话说完。

“对,就是这样……”丁幼禾愣了下,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渐渐的,她终于从对方那双静谧的长眼里,依稀找到了当年的影子。

那个骄傲冷淡的小魔头,丢下一句“谁有那闲工夫陪你玩”就走了,早熟又傲慢……留下十来岁的丁幼禾在花园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夕阳西下,她坐在池塘边急得抹眼泪,满脸嫌弃的小屁孩才又无声无息地出现,拉着她的衣袖把人拖到故居大门口,末了还丢了包纸巾给她,“擦擦鼻涕眼泪,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丑不丑?”

冷静,毒舌,没大没小。

但不坏。

即便如此,丁幼禾一时半会也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不会吧,那个小孩……”

元染点头,“是我。”

“那你来我家的时候,就——”丁幼禾下意识地推测,莫非他是奔着自己去的?

元染抿起嘴角,忍住笑,“没有。你不说迷路的事,我也没认出你。毕竟能在院子里迷路的小女孩就那一个。何况,你跟那时候也不像。”

“……什么叫就我一个?这院子大得快赶上公园了,连个指示牌都不装,迷路不是很正常嘛。还有,”丁幼禾问,“我没觉得我跟那会儿有什么变化啊。”

这话她也知道说得有点“恬不知耻”。

那会儿才十来岁,现在都二十出头了,怎么可能没什么变化?不过是女孩子的一点私心作祟,想听喜欢的人说一句“是啊,你还是跟小姑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