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已经下班了,老大。”

“查个人的资料。”

“谁的资料?”

颜梁淮语气冷淡,吐出一个名字,“元染。”

*** ***

丁幼禾把放在楼下工作间里给元染用的被套给洗了,统统都晾在楼顶的阳台上。

冬日午后的阳光晴暖,她站在纯白的褥单后,抬起眼从指缝里看太阳,刺眼,但还是让她心向往之。

忽然,听见车拐进他们所在的这条小巷,她俯身一看,居然是颜梁淮常开的那辆公务车。

“元染!颜警官来了,你替我开一下门,”丁幼禾冲着楼下喊,“我这儿被子还没晒完呢。”

“好。”

元染放下手中的那张发黄的纸,目光最后在那条潜入海平面的鲸上略一停留,就将纸夹回丁幼禾的床头柜下,跑下楼去开门。

说真心话,他不喜欢那位颜警官。

甚至可以说厌恶。

他对警察没有好感,更别说还是个情敌。

若不是丁幼禾拿颜梁淮当朋友看,元染大抵是连正眼都不想看他的。

元染拉开刺青店的门,甚至还未来及看清门口的人,就被人拿手肘横在胸前,快速地逼向墙壁,押得动弹不得。

冲进来的人是便装的颜梁淮。

他眉宇之间凝着戾气,眼底甚至隐隐有杀气,手肘压着元染的脖子,厉声逼问道:“说!你装可怜接近阿禾,到底有什么目的?”

丁幼禾原是哼着小曲,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来的,完全没想到会看见眼前这一幕,顿时吓了一跳,跑上前就要拉开颜梁淮,“颜警官!你这是干什么,先放开元染,你放开!”

颜梁淮被她推得没办法,只得松开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元染的脸。

那张英俊得不像普通人的脸上没有半点刚刚被人胁迫过的慌张,甚至,隐隐地还透着三分阴戾。

“你没事吧?”丁幼禾将元染拉到自己身边,关切地问。

元染松了下领口,摇了摇头。

丁幼禾这才转向颜梁淮,“颜警官,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他,”颜梁淮指着元染,“问他为什么要对你隐瞒身世来历,为什么要赖在你这里。元染,你自己告诉阿禾,还是要我来告诉她?”

丁幼禾一头雾水,看看元染又看看颜梁淮,下意识地替他解释:“不是元染隐瞒,是我真的没有问过。”

颜梁淮心里钝痛。

还在替他解释!居然还在替他解释!

“阿禾!你知不知道他是因为纵火致人死亡,被关在少管所里直到成年才放出来的罪犯!你还护着他?”

这句话对丁幼禾来说信息量太大,她几乎是顿在原地好几秒,才重新发出声音,“我……我要听他自己跟我说。”

说完,她像是有点害怕一样,慢慢转身看向元染,“元染,颜警官说的是真的吗?你告诉我,是假的对不对?”

元染一双眼睛黑得发亮,他松开领口,试图去拉丁幼禾的手。

但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元染低头,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再抬眼时眼里的那种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深不见底的黑寂。

“我是进过少管所,冬至那天满十八岁,刚放出来,意外走到你家门口。我没有蓄意接近你,也没有其他目的。”

丁幼禾朝后退了一步,被颜梁淮扶住了。她无意识地甩开颜梁淮的手,死死地盯着元染的嘴巴。

元染也同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但我没有纵火,也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

丁幼禾眸光闪动,手指在袖笼里捏得死紧。

“你相不相信我?”元染向她走了半步,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她,“……幼幼?”

丁幼禾仍旧一言不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要透过这身皮囊看穿他灵魂深处的真实。

“别再骗阿禾了!”颜梁淮厉声说,“就算陈家你回不去了,出来之后你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贪慕虚荣,不想再回穷困潦倒的家里过苦日子了,是不是!”

元染终于将视线从丁幼禾的脸上挪开,冷冷地看向颜梁淮。

那目光深寂,带着狠厉与绝望。

这眼神,令颜梁淮想起在无数次的追捕中,遇见的那些亡命之徒。无论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是被逼无奈的好人、亦或是穷凶极恶的歹人,凡是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无一例外都像极了野兽——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颜梁淮的眉头拧得死紧。

元染向他们的方向走来,颜梁淮立刻护住丁幼禾,生怕他对她不利。

可元染只是伸手取下挂在玄关边的羽绒衣,往自己肘弯里一搭,目光凝着丁幼禾的眼,哑声说:“我进少管所之后,奶奶去世了,可我直到出来才听说。我确实无家可归,没有骗过你。”

说完,他垂下眼,快步从敞开的大门离开了。

红色的羽绒服从丁幼禾的视线余光里消失,一如许久之前,那个风雪满天的冬至夜,她在屋檐下撵走他的那一刻。

第25章 撩25下

丁幼禾已经在楼梯上, 整整坐了个半个小时。

颜梁淮不放心, 就在一边陪着,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丁幼禾都跟听不见似的,无动于衷。

“阿禾,你别这样。”颜梁淮叹了口气,像安慰小孩子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样,我带你出去吃个饭,散散心,回来之后找人给你换个门锁,往后就当没认识过那个人。”

说着, 他拉丁幼禾站起身。

她也不反抗,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颜梁淮说什么她就做什么,魂都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两人顺着小路走,颜梁淮知道她爱吃火锅, 但每次说要请客她都不肯去,索性也不问她了,直接把人领了过去。

丁幼禾果然也没有什么异议,就坐在铜锅面前, 对着慢慢升腾的水汽发呆。

直到颜梁淮给她装了一份拌酱, “尝尝, 合不合口味。”

她心不在焉地挑了一点放在舌尖, 味蕾传来的刺|激让她恍然想起,不久之前坐在她对面,替她调出辣得恰到好处的海鲜酱、不会吃辣却硬着头皮陪她吃辣的少年,他隔着烟雾袅袅看着她笑。

他那会儿不会说话,可一双眼睛里都写着,你喜欢吃,我再去挣钱,天天请你吃。

丁幼禾无意识地掉下眼泪,砸在酱料碗里。

颜梁淮慌了,忙给她递面纸,可她却没有接,而是一拍桌子站起了身。

“怎么了?”

丁幼禾抹了把眼角的湿润,抿抿嘴,“对不起,颜警官,我不吃了。”

“你要去哪?”

“……把元染找回来,除了我这里,他无处可去。”

颜梁淮站起身,急切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身上背了人命的,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未成年,他是要做一辈子牢的!”

“我不信!”丁幼禾低吼,“他说了,他是被冤屈的,你没有听到吗?”

“他说是冤屈就是冤屈吗?那他怎么会平白无故蹲了两年少管所!”

“被抓进去了就一定是有罪的吗?”丁幼禾忽然苦笑,看着颜梁淮的眼睛说,“那我爸呢?不都说他是自杀死的吗,可你和我都知道,另有隐情却调查不出来,不是吗?”

就在颜梁淮怔忡之间,丁幼禾已经在服务生的问询声里跑走了。

他落在桌边的手掌攥成了拳,用力地砸在桌面上。

*** ***

丁幼禾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先回了一趟刺青店。

她给元染的那台旧手机,还静静地躺在桌上,而在此之前元染只要出门一定会带在身边,生怕她找不到自己会着急。

丁幼禾推开家里的每扇门,满怀希望会看像等待救赎的孩子一样坐在那里的少年,她甚至上到天台,可那里只有她不久前刚晾晒的被褥。

“往后你搬到我房间打地铺睡吧,总比刺青床睡得舒服。”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坏笑着这么说,

元染听了挑起眉,然后用特别无辜的表情看着她,“真的只能睡地上吗?”

“当然!”

于是,他就一把搂住她,在她耳畔轻声笑道,“让你也在地上,我会心疼的。”

“我睡床!你睡地——”

“那可不行,”他咬了下她的耳垂,不怀好意地说,“那样的姿势太难了。”

当时丁幼禾追着他打了足足两分钟,最终被他反手擒住,抱在晾晒的床单中间直吻到楼下洗衣机又响,才分开。

不过短短两小时,恍若经年。

丁幼禾咬着下唇往楼下跑,锁了门又沿路一处处地找,菜市场、超市、工地、街边小公园全都跑了个遍,也问了许多人,都说今天没见过元染,还有好事的人问:“怎么,小男朋友终于被你给凶跑啦?”

最终,丁幼禾推开了LIG男装店。

白静正在抽烟看视频,一见丁幼禾进来,调笑道:“哎哟,我还当东西不要了呢。”

丁幼禾愣了下,“什么东西?”

白静弯腰,从柜台底下拿出个白色纸袋,上面印着黑色的LOGO,往前一推递给她,“你们家小哥哥托我给你买的,钱倒是给我了,东西一直没来拿,我还当不要了呢~”

丁幼禾犹豫着,不敢打开。

“拆啊,不拆怎么知道喜不喜欢,”白静咯咯笑,“说真的,这小哥哥可真是个宝,你说这年头还有年轻小伙子不会网上购物的?外星人么?相中了个来店里买衣裳的女顾客的项链,非问我上哪能买到。还能哪啊?当然是网上。”

丁幼禾在白静说话的时候已经打开了袋子里的纸盒。

一条小鲸鱼的银坠子,精致小巧,在灯光下璀璨生辉。

白静略有点嫌弃地说:“只可惜,这链子有白金钻石的,也有白银锆石的。你那小哥哥的薪水,也只能买银子锆石了——哎,丁幼禾,你倒是连句谢谢都不跟我说?”

丁幼禾已经跑到门口了,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谢谢,白老板。还有,他不是我的小哥哥。是男朋友。”

风铃叮当作响,门关上了。

白静抿了口烟,噗地吐出来。

小年轻的恋爱可真好,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分开就能分开,无所顾忌,只图欢|好。

直到万家灯火,丁幼禾才赶到百货公司,那会儿店里几乎已经只出不进。

她蹑手蹑脚地绕开保安,跑到前日元染带她走过的走道。

这会儿,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广播里反复播放着通知顾客立场,商店在即关门。

商场就快要落锁了,如果元染不在这里,她就会独自被锁在深夜无人的百货公司过一夜。

尽管如此,丁幼禾还是义无反顾地往楼上走去。

熟悉的走道,前一夜两个人曾埋头找被褥的小仓库,窗外的楠都夜景,那间靠着落地窗的斗室……

一切跟前夜毫无二致。

唯独,没有了他。

丁幼禾站在落地窗前,对着寂静的夜空,终于又落下泪来。

前一夜,元染去洗手间只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她就感觉心里被掏了个洞。而现在,她的整颗心都变成了一个空洞,只剩下空荡荡的冷。

“元染……”她低下头,喃喃。

眼泪水落在前襟,沾湿了衣裳。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丁幼禾带着眼泪飞快地转过身,只见从黑暗里走出来的男人身形清瘦,目光温柔而不确定。

丁幼禾一声不吭地扑了过去,猛地扎进他怀里,双手死死地搂住他的腰,就像生怕松一点,他就又会从眼前消失不见。

“幼幼……”

“对不起。”丁幼禾的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清。

“为什么?”元染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许鼻音,“你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没有不信你,”丁幼禾闷闷地说,“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元染感觉胸前的女孩就像个没长大的奶娃娃,把鼻涕眼泪统统都往自己衣襟上擦,好气又好笑地扶住她的脸,看向她哭得凌乱的小脸,“现在消化完了?”

“消化完了,”丁幼禾嗅了下鼻子,一本正经地问,“你知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这一句话,已经明摆着告诉他,她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元染低下头,狠狠地噙住她的唇,一个强势且绵长的吻,像是久别重逢,又像失而复得。

分开之后,他才发现丁幼禾的唇瓣上有被她自己咬破的痕迹,暗红色的伤口在深吻里重新又沁出了血。

“疼不疼?”手指抚过唇瓣。

丁幼禾摇头,“不疼。没有你不告而别的时候,这里疼。”

她拉住他的手掌,停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元染垂下眼睫,反手拉住她,带她走到窗边。

下方是京南故居的宅院,一如前日,门前车水马龙。

“用这个。”元染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望远镜递给丁幼禾。

对焦已经调好了,丁幼禾拿着望远镜往楼下看,很轻松便看见了内院里的人。

其中一个坐在轮椅里的男人很显然是众人之中的核心。

所有人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他转,与他攀谈。

“陈家兄弟是双生子,哥哥叫陈南,弟弟是陈北。收养我的是哥哥,他把我从老家带来楠都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那时候我刚上小学。”

丁幼禾回忆了一下,问:“收养你的就是现在在楼下的这个?然后……两年前在火灾里死掉的是弟弟陈北?”

元染沉默了一下,才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陈南二十多岁开始坐轮椅,一直没能再站起来。但他心思缜密、头脑敏锐,所以更受陈老爷子青睐。当年陈老爷子重病分配遗产,几乎全都给了陈南,只留了几处不动产给陈北。”

几处不动产也是天价遗产了……

丁幼禾忍住感慨,小心地猜测,“人都没了,分到多少遗产也就不重要了。你现在……是在怀疑当年诬陷你纵火的是陈南?”

元染摇头,“我不信是他。”

丁幼禾看了他一眼,他正隔着夜色看向京南故居,轮椅上的人正被推着往室内走,很快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当年他把我带来楠都,给我请最好的老师,让我接触他手里所有的产业。外人都说是因为他不可能有亲生子嗣,所以拿我当继承人在培养。”

丁幼禾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元染好像无所不能,什么都会。

只是她不确定,什么样的精英教育才能让一个男孩在十六岁之前就掌握那么多技能,甚至……还了解陈家的生意?

“他不是个冷血的人,”元染顿了下,“但两年前那件事之后,他从来没有探视过我,甚至我刚出ICU的时候拒绝接受治疗,要求见他一面,他都只让人捎了一句话而已。”

“什么话……”

“自生自灭,再无瓜葛。”

元染的声音那么冷淡,就像只是说一句无关痛痒的闲谈。但丁幼禾知道,一个被诬陷杀|人、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少年,向唯一可以信赖、求助的长辈伸出手,却只得到这冷冰冰的八个字,是多么绝望。

丁幼禾无声地从背后抱住他。

元染身子僵了一下,低低地问:“你就不怕这些都是骗你的,其实我就是个纵火犯吗?”

“怕。”丁幼禾回答得很坦荡,“所以你不要骗我。”

“否则呢?”

“否则……”丁幼禾想了想,把脸闷在他后背,“否则我会报复你,做鬼都缠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