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着转过房门,然后就站住脚步,有些发愣的看向前方。

小邪早就停了下来,一身褐色长袍的熟悉身影低头抱起她。

抬起头看我,那张熟悉的容颜上挂着亲切的笑:“毛丫头…”

“哥哥…”还是愣愣的叫,我快走两步赶过去:“哥哥…还好吧?”

身上还带着明显的风尘,哥哥是从战场直接赶过来的。前几日京城告急,朝内几乎再没有可以用的大将,哥哥自滇南连夜赶回,未在京城停留一刻,直奔紫荆关。到达关口的第二日,紫荆关的城门就大开,龙尉大将军的一场血战,自此奠定额森三方攻势瓦解的大局。

仔细逡巡哥哥脸上身体的每一寸地方,我的眼眶渐渐发胀。

笑了笑,哥哥用一只大手轻捏小邪的脸蛋:“宝贝小邪怎么哭成这样?告诉舅舅,是不是娘又欺负你了?”

“哥哥…”上前一步,我伸开手臂,也不管还隔着小邪,抱住哥哥,“你能回来太好了…你能回来太好了…”

“毛丫头…”略带惊诧的叫了一声,哥哥随即就大笑起来,带着爽朗,“你哥哥我是刚刚杀得鞑靼人丢盔卸甲的常胜将军,不是死里逃生跑回来的败军之将…”

“谁说你是死里逃生跑回来的败军之将?”松开手,我抬起头来看哥哥,“你要是打败仗跑回来,谁还抱你?看我笑死你个没用的将军!”

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哥哥抬手,按住我的头顶,用力揉了揉:“毛丫头别担心,”顿了一下,哥哥笑,“我已经平安回来了。”

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滑下眼眶,我用手指擦了:“我才不担心你个愣头小子!”

哈哈笑着,哥哥点头:“知道你不担心我了,成了吧?”

“本来就不担心!”嘴巴上死硬到底…我瞪眼。

“舅舅,舅舅…”被哥哥抱着的小邪连叫了两声,忽然扁扁嘴,脸上晶莹的泪珠还没干,“爹爹走了,爹爹走了…”话没说完,又放声大哭。

哥哥虽然没有萧千清和孩子们相处得多,这几年也是抽空就回京城看孩子们,还常带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给他们,三个小家伙每次看到舅舅都兴奋异常,跟舅舅的感情也很亲厚。

这次萧焕走了后,小邪一直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战事正紧,萧千清在京师独自坐镇,也顾不上来哄她,今天看到了舅舅,这小丫头恐怕要把憋得委屈都哭出来了。

连忙和哥哥一起抱着小邪又哄又逗,哥哥还连连保证说既然舅舅能平平安安的回来,爹爹也一定会好好回来的,小邪才哭得没那么狠了。

好不容易小丫头终于哭得累了,抽抽噎噎的在哥哥怀里睡着,小心的把她放到暖阁的内室里盖好被子,哥哥和我才退出来。

在外厅里坐下,端起泡好的茶水喝了一口,哥哥看了看我,开口:“毛丫头,那个额森不简单。”

哥哥说得一脸郑重,我心里一紧:“怎么样不简单?”

又看了看我,哥哥略微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到紫荆关的当日,斥候营恰好抓获了一个在城下出没的小兵,严刑拷打之下,问出了阿刺第二天晚上要领兵秘密从山路绕道到关卡另一侧,而后从两方夹击。如果不是有了这个消息,第二天我们抢先开城决战,紫荆关能不能守得住,就很难说了。”

紫荆关是京师西侧的最后一道关口,如果额森大军能够突破紫荆关,就是鞑靼铁骑兵临城下之时,恰好这时最精锐的禁卫军又被萧焕带去了中路前线,京城堪危。

后怕的出了一层冷汗,我连忙问:“这是怎么说?”

“我想能够定出这样的计策,额森应该不是传言中有勇无谋的小王子。”哥哥说着,微顿一下,“而紫荆关外这条小路直通关后的小道,除了经常上山砍柴的乡民之外,连在紫荆关驻扎了十几年的老守军都不知道。我怕额森这次出兵攻打京师,绝不止谋划了一年两年…”又顿了一下,哥哥沉吟,“但如果不是早有预谋…”

“如果不是早有预谋…那就是大武有额森的内应…”接着说下去,我握紧手。

“还有,”哥哥再次开口,看着我,“那日大败阿刺,我在他营中见到一个会武功的人,招式不是中原武林的流派。”说着,哥哥蹙了眉,“我只跟他交了不到三招的手,但我确定,他的身手在中原武林,绝对算得上一流。”

无意识地紧握着手站起来,直到哥哥叫了我:“苍苍?”

回过了神转头看哥哥,我慢慢呼出从刚才起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气,勉强笑笑:“我没事,就是听到鞑靼也有武林高手,有点惊讶。”

“苍苍…”叫了我一声,哥哥顿顿,微叹气,“算了,毛丫头,你要是真想去他身边,就去吧…”

“嗯?”这些年就算来往频繁,哥哥对萧焕的态度可是一点没变过,横眉冷对是常事,我没想到哥哥居然会主动提出让我去找萧焕,就笑了,“哥,你让我去找萧大哥了?”

哥哥冷哼一声:“就算不看你的面子,也得看小邪和炼儿焰儿的面子,随让我的几个宝贝外甥哭着要爹…”

“原来还是几个小鬼头面子大啊。”笑了起来,我松松握出冷汗的手,点头,“我看这几天凤来阁没什么事了,就抽空往前线去。”

哥哥点头:“带上几个人,路上小心。”

我一笑,颔首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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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身边去吧…我果然还是定力不够。

说了完全信任他,说了不会为一点风吹草动就乱了阵脚,然而却还是在知道他有可能会有危险的第一刻,就控制不了要到他身边去的冲动。

绷紧的神经一旦送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连苏倩都立刻看出了我心不在焉,冷瞥我一眼说既然身在曹营心在汉,干脆就快点走。

手头还有两件大事要交待清楚,下定决心后,我马上想办法交待给慕颜,紧赶慢赶,把出发的时间定在一天后。

只是没想到,见过哥哥的当天晚上,事情就发展的完全出乎意料。

那是我跟苏倩在议事堂商量事情到将近亥时,两个人一同出来回房休息。

脚步才刚踏出议事堂,暗夜中的角落中就突如其来的攻来一道寒光,紧接着跃出一道黑色身影。

手中的暗器立刻脱手,苏倩手中的短刀接上一轮快如闪电的攻势。

愣了一下之后,我也马上反应过来,火枪出手,飞快填上一圈子弹,一枪射出,跟苏倩酣战的黑衣人腰部中枪,踉跄倒退几步。

“苍苍!”面向我的苏倩突然脸色一变,大声喊出。

我直觉的回头,却只看到那道向我劈来的寒光已经近在眼前。

杀气刺透肌肤,从未有一次,我距离死亡这么近。

砍来的却长刀蓦然顿住,灯光下,刀后那双浅金色眼睛闪烁一下,但也只有一瞬,下一个瞬间,他飞快的说出一句话,然后收回大刀,身体向后跃去,夜色中矫健的黑色身影迅速消失。

肌肤上仿佛还留着刚才那道冰冷的杀意,我愣在原地。

“阁主!”苏倩破天荒的开口称呼我,声音里有焦急:“喂!你没事吧?”

眼睛依然定定看向那个人小时的方向,我摇摇头。

“没事叫你你就答应!”松了口气之后,苏倩有了些火气:“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没有看她,我试着开口,却觉得喉咙中一片嘶哑:“他是额森。”

苏倩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那个黑衣人,他是额森。”又重复了一遍,我转头看她,“鞑靼王子,额森。”

淡漠冷艳的脸上也渐渐泛起了惊疑,苏倩停顿了片刻:“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冷汗湿透重衣,我摇头,“我也不知道。”

刚才几乎停顿的时空里,那个蒙面的黑衣人清晰而快速的对我说出的话是:“我就是额森,你们皇帝的命,我要了。”

抚上额头,脑中犹如被无数只铁锤击打,我拼命试图理清思路:“额森说,他要…萧大哥…”

猛地抬起头,我看着苏倩,声音清晰:“我要去前线,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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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了…

第12章(1)

连准备行李和马匹的时间都是煎熬,简便的准备好行装,上马前,苏倩走过来,向我点头:“除了御前侍卫和凌将军,几个小毛头还有我。”

笑了笑,心中最后的惦念也轻松不少,我伸臂用力抱了抱她:“谢谢你,苏倩。”

还是冷冰冰的神色,苏倩却没推开我:“快去见白阁主,要是你敢让白阁主有了什么差池,我宰了你。”

翻身上马,我冲她一笑:“不好意思,你没机会,想都别想!”

亥时将尽,纵马穿过空旷寂静的街道,宏青早就在城门处等着我,见我过来,挥手让守军打开城门,接着用手中的刀鞘一拍马臀,坐下的骏马紧随在我的马后跑出城门。

看我微愣,宏青轻笑:“皇后娘娘既然已经要去,驸马都尉当然也要去。”

知道也不用跟宏青客气,我笑着俯身握住宏青的手:“辛苦你了,宏青。”

宏青笑:“万岁爷的安危,还用跟御前两营说辛苦?”

也是一笑,不再寒暄,我纵马奔入城门外的苍茫夜色中。

宏青和随行的几个御前侍卫紧紧跟上。

大同距离京师并不遥远,一路上拼命驱赶胯下的骏马,带了深秋寒意的夜风猎猎自身旁刮过,崎岖的山路不断被抛向身后。

疾驰中连一句话都不再开口讲,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为了一个目标:快点,再快点,早一刻见到他也好。

浓重的夜色在不断的奔驰中加重,又在最黑暗的时刻开始变亮,天际一点点发白,阳光穿透薄云,天空变成清澈的瓦蓝,清晨的风中,有枯萎草木的清香。

终于,通透凛冽的晨风中,仿佛吹来了铁戈的味道,些微的喧闹和着风一起传到耳中,人声、马声、车马兵器的声音,一角红黑相间的旌旗蓦然迎风招展,闯入视野。

玄黑色绣满朱红烈焰的王旗绵延在眼前展开,如同次第怒放的花朵,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远处苍青的城墙,白色的帐篷错落其间,宛若繁星。

这是大武的营帐,御驾所临之地,亲征大军的营地。

疾驰的骏马引起了守营将士的注意,挑在矛头的长旗随着一队骑兵快速奔来,身旁宏青高举起手中的令牌,喊出御前侍卫的名号。

我只微勒了缰绳,马匹不停,向营地最中心驰去。

身旁引起了一阵骚动,宏青在身后打马叫我:“苍苍,苍苍…”

他的声音渐渐遥远,变得有些焦急:“苍苍…皇后娘娘!”

有急于护驾的士兵和一直随军的御前侍卫冲过来,又都停住。

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我,那一方白色的大帐,逐渐临近。

大帐的皮帘匆匆掀开,很快出现在视野里的,是熟悉的修长身影,雪衣缓袍,墨色长发随风而动。

终于见到他了,额森没能伤到他。

仿佛有什么从心头缓缓落下,连身体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松弛下去,眼前一点一点模糊。

“苍苍,苍苍…”是他的声音,和煦清越如旧。

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他温和的声音就在耳边:“苍苍,可以了…苍苍,可以休息了…”

带着瑞脑清香的淡淡味道充满鼻尖,把头靠在他的胸口,陷入一片黑暗之前,我把嘴角勾起…终于又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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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估计是睡了个昏天暗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睡了多久,只记得迷迷糊糊的,似乎醒过两三次,每一次刚刚恢复意识,就会握到他带着微凉的手,每一次朦胧不清的视野里,都有他带着柔和笑意的面容。

等到我总算真正睡醒,睁开眼睛,大帐里的光线有着黄昏特有的浅褐色调。恍恍惚惚的,想到当年去天山,住在山脚下凤来阁的大帐内,那天和他依偎着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这样白色包扎结实的高大帐篷,也是这样略微带着冷意的黄昏。

只不过当时被照顾的人是他,这次,好像变成我了…

“苍苍,”还在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带着淡漠暖意的手掌就抚住了我的前额,萧焕一边探着我的额头,一边笑着,“醒了?还好,烧已经退了。”

“嗯?”他这么一说,我才觉察到身体有些酸疼,喉咙也有些沙哑,“我发烧了么?”

“不厉害,精神太过紧张,又赶了一夜路,再加上之前一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所以才会有点低热。”他笑着说,语气略微低沉。

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责备,我连忙拉拉被角,遮住点脸吐吐舌头:“不厉害就好,我就说我身体结实着呢,跟牛比都没有问题,呵呵…”

带些无奈和好笑看着我,萧焕放下他搁在我额头上的手:“苍苍…”

“啊?”我连忙睁圆眼睛,眨啊眨地看着他,“萧大哥…”

只好努力扮可怜了。萧焕训起人来可不是好玩儿的,条理分明引经据典句句要害,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给他训过了,只记得那次他足足就我喜欢光脚跳在地上这个习惯,不急不缓地说了我半个多时辰,说得我到最后恨不得就在养心殿的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并且再也不敢不穿袜子…我算服了…训人我真的不如他。

似乎是微叹了口气,他最终把手伸过来,轻放在我脸颊边:“下次不准再做这样的事!”

“嗯,嗯,”逃过一劫,我松了口气冲他笑,“要是下次我再做这种事,你就一个月不喝药!”

“哦?苍苍你确定要发这么毒的誓?到时候小白真不喝药了,一个病一个气,难过起来,可就是两个人了啊…”一个淡淡带笑的声音响起,大帐另一边,有一个人边说话,边慢慢踱了过来。

鹰一样犀利的深灰眼睛,古铜色的肌肤,英俊深刻的五官,微笑着,这个人冲我扬眉:“苍苍,好多年不见了。”

“库莫尔?”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跟记忆里那个在十一年前的山海关温柔抱住我的库莫尔慢慢重合,我深吸了口气,愣愣看着他,憋出一句话,“你变得更帅了!”

“哧”得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库莫尔边笑边转头看萧焕:“小白,你的小姑娘果然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既然知道她还是老样子,”萧焕慢悠悠地,“那么就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他话音未落,我手中的枕头就飞了出去,正中库莫尔脑门:“小气鬼!我都夸你变帅了,你还说我说没有长进!”

虽然早知道库莫尔已经在前线,却没想到在萧焕帐里就看到了他,手里的枕头飞出去之后,我抬了抬下巴:“说吧,你来萧大哥帐里干什么?”

满以为能听到“我是担心你,来看你的啊。”这样的答案,谁知道库莫尔接住枕头之后却摸着下巴笑:“谁说我是来小白帐里的?我一直都在这里住的。”

“啊?”不知道是不是刚醒来,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你在这里住?”

“是啊,”库莫尔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走过来把手臂放在萧焕肩头,“我来了之后,一直是跟小白一起住的啊,日夜相对,朝夕相处…对吧,小白?”

抬眼斜看他一下,萧焕淡笑:“是啊…还同进同出,同榻而眠…”

怔怔看着他们俩,半响,我抽抽嘴角:“我说,互相调戏这招都玩儿了这么多年了,你们不腻么?”

萧焕和库莫尔抬头互相看一眼,不约而同低头忍笑。

两只老狐狸…我翻白眼。

正说着,有杂役兵从外面端了两个小菜还有粥进来,放在一旁的桌上就退出去了。这次出征太急,所以宫里的宫女太监什么的都没有随军,不过依萧焕的个性,就算来得及,估计他也不见得会大队小队的往外带伺候他的人。

军营的饭菜虽然简单,不过应该是太久没吃东西,香味飘到鼻子尖,我忍不住探头眼巴巴的往那边看。

看到我这样,萧焕笑了笑:“饿了?”

“嗯。”我也不客气的点头,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准备在床下找鞋子跑过去吃东西。

床下居然空荡荡的,没有鞋子给我穿,还在瞪着眼继续找,腰就被揽住了,萧焕笑笑:“是我抱你进来的,你的鞋不在这儿。”

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又笑了笑,萧焕略微低头,把我拦腰抱起来,走到桌前,而后坐下,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双臂环过我的身体,把桌上的肉粥端起来,微笑着:“要我喂还是自己来?”

呆愣愣的看着他笑意盈盈的脸,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抱我为什么这么轻松?”

旁边库莫尔仿佛是终于忍不住,“哧”得笑出声:“小白,你好像给这小姑娘彻底看轻了…”

带些好笑和无奈看着我,萧焕轻叹口气:“苍苍,我们两个,应该是我抱你的时候比较多些…”

抬眼想想似乎真是这样,我接过他手里的碗点头:“那我以后好好练练,争取多抱回来。”

库莫尔在一旁哈哈笑得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