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笑笑,屠啸突然开口:“任公子可知道传说碧琉璃真正的效用是什么么?”

他不是刚说了没有碧琉璃这种东西么?怎么突然就这样问,我不明所以:“是什么?”

屠啸一笑:“可令男子怀上身孕并产下婴儿。”

“啊?”我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什么?”

屠啸哈哈笑了起来:“在下说笑,不敬之处还望海涵海涵。”说着对我一拱手,笑着,“这位…在下该叫任公子呢,还是白夫人?”

果然还是这个海运大枭的眼光比较毒辣,不是我自夸伪装的技艺高超,但我扮成任棠之后,极少有人怀疑我不是男儿身,唯一认出我是女子来的,现在还就只有随云。

不过他这个男人产子玩笑开得还真是,吓了那些人半天,最后给别人吓到的居然是我。

他既然都直说了我是女人,我也就不再否认,笑:“我喜欢被人叫做白夫人。”

小巷就在不远处,带着屠啸进到巷子内,敲了门让小红出来迎接,又让小炼回书房做功课,最后在水榭里和屠啸分宾主坐下。

端起桌上新沏的明前龙井轻啜一口,屠啸笑笑:“外界只是传闻碧琉璃是海上仙药,功效神奇无比,但是海上的人都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不知白先生和白夫人可愿意听上一听?”

在盐帮武林大会前被吴子荣急匆匆拉走,屠啸就有些欲语还休的样子了,现在他应萧焕的邀和我们一同回来,大约就是想说这番话的罢。

我已经趁刚才洗去易容,简单换上一身朱红纱衫了,笑着点了点头:“屠先生请讲吧。”

笑了笑,屠啸一张平凡的脸上,显出些迷蒙的神情来。

“碧琉璃的传说…”微顿了一下,他才接着开口:“那是在一百多年前了,大约还是在大武刚建朝的时候,有一年秋天,东海边的小渔村里,突然来了一架远道而来的马车。车上除了一个车夫之外,就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妇,这少妇生得十分明艳动人,却全身素衣,连鬓上插着的花也都是素色的。到了村子之后,这少妇立刻就开始打听哪里有船出海,她要搭乘。要知道这几天海风正大,一般人是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出海的,村中就有好奇的渔夫问那少妇有何事,这么急着到海上去?那少妇举止奇特,性格却开朗,听到问,就笑笑作答,说道是她家相公等着海上的碧琉璃入药,因此才不得不赶着出海。

“村中人从未并说过碧琉璃这种东西,于是又问,那少妇就回答说,是一位世外高人告诉她的,碧琉璃是海上仙药,功效神奇,只有东海外的岛上才有。那少妇回答完又说,虽然海上风浪大,但她相公病得沉重,因此他们夫妻二人才不远千里赶到东海边出海寻药。

“她说到这里,村中人更加奇怪了,明明这少妇已经来了有半天工夫,只见她和那个赶车的癞头车夫,没见过第三个人,难道她的相公竟然是那个癞头车夫么?看出村中人的疑惑,那少妇又是一笑,转回车上,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进到车内扶起了一个人影道,我家相公身子乏累,因此一直没出来见各位乡亲,还请见谅。众位渔民循着向她怀中一望,十个有九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那少妇抱着的男子容貌清秀隽雅之极,仿若画中神仙,一头长发却根根银白似雪,衬着脸色极其苍白,这还不要紧,要紧得是这男子胸口毫无起伏,躺在那少妇怀中一动不动,稍有见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哪里是睡着的活人,分明是早就已经断气多时了。

“那少妇向村民们说完,竟然又絮絮向怀中的尸体说了许多话,不外乎累不累要不要吃饭之类的话,语气十分温柔怜爱。这一具容颜如生的尸体再加上那少妇诡异之极的举动,一众渔民都给吓得不轻,也没有人敢跳出来挑明这男子早就死去,只是在心中暗暗叹息: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竟是已经疯了。”

屠啸说得绘声绘色,我眼前仿佛能看到百年前东海渔村中的那副情景,身着素衣的女子怀抱着早已死去的爱人,在风疾浪涌的海边,轻声絮语。

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轻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屠啸又笑笑,顿了顿说:“后来实在没有渔民愿意出海,那少妇就不顾村中渔民的劝阻,买下一条舢板,留下那个癞头车夫,在当夜独自出海了,和她一同上船的,只有那具被她一直抱着的尸体。就在那个少妇的舢板离岸不久,当晚海上吹起了大风,狂风卷着巨浪,一直吹了两天两夜,村头渡口的一块大礁石都被打成了两半。等大风停下,村民们聚在岸边,看着被巨浪推到岸边的船只残骸,谁都没有说,但是大家心中也清楚,这样的大风中,莫说一只小舢板,就是一艘大船,只怕也要给打成碎片了。

“大风之后那癞头车夫又在岸边等了一天,第二天就套上马车,踏上返程,村民们从这车夫口中得知,原来竟然连他也是那少妇在离此地不远的地方雇上的,之前与这个少妇并不相识。那少妇出海之时,对他交代说要他在岸边等上三天,三天之后如果还不见她回来,就可以先行离去了。

“眼看连这个车夫也离开不见,村民们不免唏嘘,这个在小渔村中如惊鸿一般出现的女子,就这样彻底消失了,不但踪迹渺然,连身世来历都成谜。渔民们毕竟心地纯朴善良,不久之后,就有零星的流言,说是有人出海时在一座孤岛上看到了一对男女,男子白衣胜雪,女子红衣如霞,相依相偎,仿佛神仙眷侣,在岸边一闪而过。

“但这也只是大家怜惜那少妇一腔痴情,杜撰出来的美好愿望罢了,没想到三人成虎,这个流言越传越广,传到中原内陆,居然传成了东海上有神药碧琉璃,能起死回生,食之可以长生不老。”

缓缓说完,屠啸笑了笑:“这就是碧琉璃的传说了,凡是东海边长大的人,大都听长辈们讲过这个故事。”

静静听着,不知不觉,我放在桌下的手已经紧紧拉住了萧焕的手,感觉到微凉的体温透过他的掌心传过来,我才觉得稍稍心安。

觉察出了我的不安,他也反握住我的手,安慰地轻拍了拍。

把手中的茶杯放下,屠啸笑一笑:“时辰已经不早了,在下不好叨扰,告辞了。”

还沉浸在他讲的那个故事中,我忙站起点头:“屠先生慢走。”

萧焕也起了身,向屠啸笑了笑:“屠先生请自便。”

站起来拱了拱手,屠啸也没有更多言语,转身出去。

萧焕把他送到水榭之外,两人才相互拜别。

我看着屠啸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在萧焕转身之前就走上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对我突然的举动没有太大意外,他只是轻拍了拍我的手臂,笑笑:“苍苍。”

摇摇头,我用额头抵住他的脊背。屠啸这种帮派之主,不会闲到平白无故跑到别人家里来讲一个故事,他的这一番话,是讲给我听的。

没有什么可以化解一切遗憾的灵丹妙药,也不能心存侥幸,以为什么时候都可以找回失去后的那些东西。该是多绝望,才能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到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上,然而这样的绝望,却只能带来毁灭。

鼻尖是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瑞脑清香,,我喃喃地:“萧大哥,幸好我们没有像他们一样。”

他静了一下,微笑了笑轻轻开口:“我不会的。”

我抬起头,扭过身去看他。

他转过身,看着我笑:“我不会让你处在那种境地。”

对着他温和的笑容,我眼眶有些发酸,轻“哼”了一声:“说话还是这样没前没后,到底不让我处在那种境地?”

他只是看我,笑着不语。

这么折腾了一天,暮色早已四合,不敢再让他劳累,我忙拉着他回房休息。

被我按在榻上,他轻咳了咳微笑着合上眼睛。

这半年来他的身子真是更差了,以前绝少在脸上露出来的倦容,如今却总从眉间透了出来。

心疼他的疲累,我俯身轻吻了吻他的眉心,他像往常一样任我动手动脚,却在我抬起头后握住了我放在他肩上的手,语气微带慵懒:“苍苍…”

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我点点头,也上榻去躺在他身边,抱住他的身子。

美人在怀,不过感觉总是怪怪的,我扬起头:“萧大哥,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是别人假扮的…”

他这次是敲都懒得敲我了,微叹了口气:“那你就以为你抱的是别人罢…”

“那怎么能行!”我听了马上反驳,“你跟别人怎么能一样!”

带着笑看我,他微挑了唇角:“原来我跟别人不一样。”

听他说得有些莫名其妙,我蓦然想起了什么,颇有些恍然大悟:“萧大哥,难到上次我说你是萧千清假扮的…你吃醋了?”

不是我反应迟钝,实在是,这么多年来我跟萧千清不知做过多少亲密的举动,也从来没见萧焕有什么不悦,上次那一句话,他突然就吃醋了…还真是…不知道他有时候这么小气。

顿悟了之后我就忙凑过去,满脸讨好:“萧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会把你认成别人了,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从来都没别人,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这几句肉麻话说得我自己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萧焕也一脸啼笑皆非,含笑看我一眼:“你啊…”

两个人凑在榻上正闹着,那边宏青敲了敲门,声音传进来:“公子爷,有位叫随云的客人来访,可要见么?”

随云?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我赶快翻身坐起:“宏青,随云是我的朋友,你让他在外稍等!”

说起来和萧焕和好了之后,我就把随云丢到了九霄云外,没想到他自己找到这个小院里来了。

看我起身,萧焕也撑着床榻慢慢坐起身来,我让他多休息一下,他笑着摆摆手:“前天在栖云楼那一面,我也算和随云公子相识了,今天别人到访,我不出面不合礼数。”

我想想也是,就抱住他的腰,嘿嘿一笑:“好,我也要给随云看我家的美人男宠!”

匆忙收拾好,拉着萧焕的手一起来到前厅,没进门我就笑起来:“随云,你怎么来了?”

回应我话声的,不是随云一贯温和的微笑,而是一道剑光。

雪亮的剑光刃直直刺向站在我身边的萧焕,利刃贴着那一袭青衫滑过,点点血红飞出,溅上汉白玉的雕栏,一切归于静止。

长剑握在随云的手中,剑刃却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握住,鲜红的血滴顺着剑身和手指一滴滴落在地上,萧焕的身侧,被剑气割开的青衫慢慢渗出血迹,洇出暗红的一片。

淡淡抬起头,萧焕脸上毫无波澜:“原来是淮北易家的出云剑。”

冷笑出声,额前的发丝披散,随云淡雅的容貌中竟透出些魅气:“白先生,原来你还记得淮北易家。”

第24章(完结)

雪光一闪,长剑锵然出鞘,宏青手中的碧野抵上随云的咽喉,一字一顿,宏青一向懒散的眼眸中,已经射出杀气:“只要你动一下,我就切开你的喉咙。”

呵呵笑了,看向宏青,随云眸光泛出轻浅水色:“这位忠心耿耿的,可否就是威远伯驸马都尉?”

前几年萧焕在恢复了荧的公主身份之后,随即就赐婚给宏青,照例在宏青原有的官阶上加赐驸马都尉,因此宏青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大武驸马。

能说出这样的话,随云只怕早已知晓萧焕的身份。

宏青神色一凛,手上长剑用劲,刺入随云咽喉的皮肤中,血滴渗出。

“不知随云公子深夜到访,要取的是白迟帆的人头,” 指缝间的鲜血滴滴落下,萧焕淡淡开口,“还是大武皇帝的人头?”

“白先生真是说笑了,”随云轻笑,口气仍旧是一派温文,“弑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随云也算能识文断字,那是断断不会肯做的,不过白迟帆可就…白先生难道没听说过么?江湖上有多少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只为了要将白迟帆挫骨扬灰,食其肉,寝其皮?”

这一番话说得太过阴毒,宏青瞬间就铁青了脸色,一声断喝:“大胆!”

“淮北易家,被德佑十二年牵连在胡其绥案中,家主易成风斩首示众,其余九族抄家流放漠北。”萧焕抬起头,“随云公子该恨的,只怕不是白迟帆。”

轻哧一声,随云依旧笑得淡雅:“我恨的是白迟帆又如何?是德佑帝又如何?德佑帝和白迟帆,本来不就是同一个人么?”他说着,轻轻一笑,“没想到在江湖上让万人唾骂的白迟帆,竟然就是大武皇帝陛下,圣明天子…这世间的嘲讽荒诞,莫过于此了吧?”

“嘲讽么?”萧焕轻笑了笑,放开握着剑刃的手,他腰间的暗红早洇湿成了一片,“白迟帆也好,大武皇帝也好,在随云公子眼中难到不都是十恶不赦满手血污么?”

“白先生说得不错。”随云一笑,回手收回长剑,微挑起唇角,“大武皇帝和白迟帆本就没什么差别,阴狠毒辣的事情,做起来同样毫不犹豫不是么?”

他的目光突然淡淡转到我的脸上:“比如说,去年腊月初二那天,京郊秀水镇那场大火,就是大武皇帝安排手下埋置的炸药吧?”

他说的是那场令我几乎丧命,烧伤了半张脸的大火,去年腊月初二,在我们从山海关回来的归途中,暂时落脚的秀水镇中。

看着我,随云继续淡然说着:“权臣归隐,天下平定,当年的结发皇后,如今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不过国丈那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势力还是不能小觑,为免后患,还是索性除去了为好吧?皇后死于暗算行刺,对哪方都好交待。皇子们也还都小,以后多加教导安抚,想必也能很快忘记丧母之痛。真是高明的一步棋。所以皇后行踪不明,皇帝陛下才会那么安之若素,才会迫不及待要广选后宫。恐怕只等皇后身亡的确定消息,就好另立新欢。只可惜,那个命大的皇后偏偏没死,不但没死,而且变成了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任棠任公子,这下子再派人下手除去,只怕就容易露出破绽了…”

随云说着,收回在我脸上的目光,向萧焕轻笑:“我只是奇怪,皇帝陛下现在居然还能再摆出这样一幅夫妻情深的面孔来?”

静静站在他们之间,我看向萧焕,他合了眼睛,轻咳一声,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脸色一片苍白。

如果随云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些就都是假的了,那些和煦的微笑就是假的,那些轻唤出口的“苍苍”是假的,这些年的无声纵容和默默关怀也都是假的,甚至连现在的苍白虚弱都有可能是假的,是为了要博取我的同情。

“随云,那天大火的事情,你还知道什么?”我抬头迎上随云的眼睛,“能同我详细说一下么?”

可能是没想到我真的就听信了他的话,开始向他询问,随云一滞,而后才笑:“我知道的也不尽细致,恐怕不能详说。”

“你知道的当然不够细致,”我看着他,“派人埋下炸药的是京都怀玉堂的大掌柜陈仁锦,他要炸的是当天住在客栈里的宿敌,江洋大盗蓝方谦,不过蓝方谦为人机警,炸药爆炸之时早就逃出了客栈。于是这场大火只牵连了无辜的百姓和路人。”

我挑起唇角:“这些我六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凤来阁要想知道什么事情,并不难。”

脸上的神情怔忡,随云隔了片刻才“哧”一声笑出来:“假话说穿了,没骗过去。”

“这么拙劣的谎话,当然会被拆穿。”我不再看随云,转开目光,轻吸了口气,走上去,避开腰间的伤口,抱住萧焕的身子。

鼻尖又闻到了他身上的血的味道,刚才他还好好的躺在榻上跟我闲谈,现在我就又看到了他流出的鲜血。

抬头看着他苍白到无色的面容,我尽量笑笑,轻声问:“萧大哥,怎么样?”

冲我轻摇了摇头,他的笑容一贯温和:“没关系。”

轻轻在他失色的唇上吻了下,我回过头,看向对面:“谢谢你,随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这样的挑拨离间,以前不是没有,以后肯定也会有更多。我不能保证我次次都能分辨清楚真伪是非,但是我至少会相信,无论如何,不管怎样的情况,唯一不可能的是,萧大哥会伤害我。我也无论如何,再也不会因为相信别的任何人,而去伤害他。”

“随云,”看着那双依旧淡雅温柔,曾给了我无数鼓励安慰的眼睛,我开口,“之前半年的时间,我很感激你,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今生之幸。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在任何地方看到你出现在我眼前,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拔枪出来杀了你。”

身子仿佛轻晃了一下,随云微笑,却依然还是一派闲雅:“果真如此呢,今日一来,我本就不指望以后还能再能见你。”

他的笑容一如我初见他那晚,淡淡从容中,透着依稀暖意:“小棠,我们就此别过罢。”

他是唯一会称我为小棠的人,这半年来,多少次深夜醉倒在街头,歌舞未休,情色穿肠,但却唯有栖云楼深处那一座僻静的小院,会有那一袭淡雅青衣,会有人暖暖叫一声“小棠”。

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如果不是随云,我根本熬不过这半年。

锐利的目光仍旧紧紧锁在随云身上,宏青慢慢撤回架在随云颈上的碧野,传世名剑寒气尤重,宏青暴怒之下,碧野的剑气早刺伤了随云颈中的皮肉,现在鲜血流出,已经把他的领口染红了一片。

再次冲我微笑,随云将手中的长剑抛在地上,转身抬步。

“等一下。”在他的脚步跨到门外之前,我开口,抬起头看他微微转回头的身影,“我还要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白迟帆就是德佑帝的。”

略微迟疑了一下,随云笑笑:“我在栖云楼里曾听到小棠你唤了白先生“萧大哥”,加上你出现在江湖上的时机,还有另一些蛛丝马迹,我就大胆推测了一下。”他顿了顿,转回头看我,“你放心,这些推断,我从来没有说给第二个人知晓。”

我松了口气,向他点头:“谢谢你,没有别的事了。”

他轻笑,回头走出门外,淡青的身影隐入庭院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苍苍…”被身后萧焕的轻唤惊醒时,我才发觉我竟然已经看着随云离开的发了很久的愣。

我忙转头看向他:“萧大哥,有没有不舒服?”

脸色还是失血的苍白,他冲我笑:“我不要紧,苍苍。”

抚了抚逼自己清醒,我这是发什么疯?明明萧焕身上还有伤,我居然就丢下他去发愣。

忙压住他伤口上方的穴位,和宏青一起把他扶到内室的床上躺下。

这里不比宫里有大批御医待命,我让小红赶快去烧了两盆水,然后用沸过的水替他清理伤口,再找来止血的药粉洒上,用煮过的白布裹好。

好在伤口都不深,也都很快止了血,萧焕一直轻合了眼睛靠在枕上,只是在我们开始忙碌的时候说了一句:“不要让炼儿看到。”

我知道他是害怕吓到了孩子,就让宏青过去照看小炼,把他哄睡下了再过来。

在水盆里洗干净了手,我在床边坐下,握住他身侧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他缓缓睁开眼睛,也握住我的手,“苍苍,刚才随云公子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握住他的手,拉到脸颊上轻蹭了蹭他的手背,笑笑看他:“萧大哥,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怀疑你想要杀我的话,你现在这句话,就是越描越黑。”

轻笑了笑,他任我拉着他的手东蹭西蹭,不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我冲他笑笑:“萧大哥,原来张祝端对我说过,他说你爱我是因为我是权臣的女儿,你跟我恩爱相处,是因为这样才是对帝国最有利的。于是后来那天我跑去问了你,如果另一个女子是皇后的话,你是不是同样会对她很好,尽心宠爱她?明知道你会怎么答,但是我听到你说‘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望。女人都很贪心,希望自己成为唯一的那个人,希望不会有人能替代自己的位置,即使是我们从来都没遇到过也一样。”

轻轻说着,我看着他纯黑的重瞳,微微地笑:“萧大哥,我今天要再问你一次,如果我们从未遇到,你会不会对你娶的另外一个女子宠溺忍让,事事关心?”

同样是毫无犹豫,他轻声答:“会。”

我笑笑:“那么如果是你娶的另外一个女子身陷敌营,危险重重,你会不会孤身一人去救她,不计生死?”

他的声音虽轻,却稳定依旧:“会。”

“那么如果是你娶的另外一个女子,你也一样会拼着性命把她送出紫禁城,为她安排好此后的一切了?”我看着他,眼中早已蒙上一片迷雾,“那么有什么,是你不会对她去做的?”

短暂的沉默,他轻轻开口,温和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疑惑和迟疑:“我不会再从玉龙雪山回来,如果是另一个人,我会放弃…”

并没有说出会放弃什么,静静地看着我,他如同释然般一笑:“苍苍…你从来都是的,那个唯一的人。”

眼泪早就滑过了脸颊,我低头笑,用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真是的,逼你亲口承认一次怎么就这么难…”

安静看着我,那双纯黑的深瞳中有柔和的笑意,他只是不语。

第二日天色阴沉,下午的时候焰儿和小邪也被接到了小院里,两个孩子看到我都立刻红了眼圈。小邪这小丫头就像专门派来治我的一样,从没给我过好脸色,半年多没见,我还以为她早就忘了我,没想到她扁了扁嘴,跑过来抱住我哭得淅沥哗啦,惹得我也眼眶发酸,搂着她安慰了好久。

把两个孩子哄好,带他们去和炼儿一起在书房里玩着,又陪他们看了会儿书,一切都安顿好,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从书房里出来,空中竟然飘起了绵密的秋雨。

栏杆外的雨声淅沥,打在汉白玉的石阶上,阶下是葱绿的花丛,这里也种了和养心殿前一样的葱兰,零星的白色花苞从细长的叶梗间探出头来,像是点缀其间的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