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倪医生,请问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女。。。。女朋友”

“是这样,我们刚给病人做了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在拍胸片确认导管位置时,发现她的胸口有内植式中央静脉导管,单侧肺组织形态不整。这些都不在你的病史上,请问他的病情你了解多少?”

我傻掉了,结结巴巴的问:“什么内植式。。。导管?我。。。。。我不知道他的病史,他不告诉我。”

“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解释,他还有别的家属吗”

“有,有是个外国人,正往这儿赶,我这就打电话”

我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坎肩RENE从门外一头大汗的跑过来。我向他招手大叫“RENE快过来!这位医生需要知道沥川的病史。”

RENE急切的用英文问我“那个医生懂英文吗”

“我是翻译,你说,我来翻”

“对。对,是我糊涂了”

“ALEX是 OSTEOSARCOMA 二期。”

天哪哪壶不开提壶,其实医学词汇我多年前有专门背过,进了CGP以后,脑子就被建筑学词汇塞满了,一时转不过弯来,所幸我还知道分析词根,“OSTERO是骨,”SARCOMA 是恶性肉瘤,结合在一起指的是什么,有否专门术语来指称,就不知道了。

RENE 见我迟疑,补充了一句,“BONE CANCER(骨癌)”

我的身子猛的一晃,当的一声拐杖掉到地上,他及时扶住了我“你不要紧吧?”

我摇了摇头。RENE也太小看我了,这种时候我岂敢昏厥?

定了定神,我对一声翻译“病人曾经患有骨癌,OSTEOSARCOMA,二期”我把英文重复了一遍,协和是北京最好的医院,这里的一声对医用英语应当不陌生。

“ALEX,十七岁检查出骨癌,做了截肢手术和化疗。二十五岁那年发现肺转移,做了肺叶切除。" RENE继续说。

我麻木的翻译着,好像一个死刑犯在听最后的宣判。

“经过三年的化疗,癌症暂时控制住了,没有复发。”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说“可是,化疗的过程中,医生又发现他白细胞减少,免疫力降低,后来红细胞也渐渐减少,贫血症状明显。”

翻译到这儿,医生已经知道了大半,问道“是不是MDS?

我不知道什么是MDS,看了看RENE,RENE显然知道这个词,他点头“是的”

“哪个型?”

“RA”

医生神情凝重,将我拉到一遍,递给我一张纸,沉声说“病人病情很危急,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是病危通知,你签个字吧。”说完,他就回急救室了。

我接过那张纸,只觉金星乱冒,半天都看不清上面写的字,我揉揉眼镜,逼着自己往下读

病危通知单

诊断:感染性休克,急性呼吸衰竭。

尊敬的患者及家属:

你好,你的家人现在在我院接受治疗,目前病情严重,随时可能进一步恶化,危及生命,特此告知。请予以理解并积极配合医院的抢救治疗。尽管如此,我们仍会采取有效措施积极救治,如果还有其他要求,请在您接到本通知后立即告诉医生。

患者或家属签字:

交代病情医生签字:倪永康

我将通知书逐句译给RENR。RENE苦笑,说沥川像这样的病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家人和朋友的神经,除了老人以外,已经被锻炼得很坚强了。

我倒在守护室的椅子上,身子不断的发抖,震惊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RENE一直紧紧的拥抱着我,用断断续续的中文安慰我:“ALEX不会有事的,ALEX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凝视着急救室里隐约的灯影,心中默默祈祷。

无论如何,这样的等待都太可怕了,里面传来的每一个响动都让我惊恐。门上的挂钟无声的移动,每根指针都是一把剑,向我刺来。

等了很久很久,几乎半个世纪吧,墙上的指针告诉我只过了十分钟。

觉察到我的身体仍在不停的颤抖,RENE去买了一瓶果汁递给我,让我喝一口,说这样可以减轻压力。

我满头冷汗地看了他一眼,神经已紧绷得快要断掉了。我摇头拒绝,说什么也不想喝,甚至感到胃部在不停地翻腾,有一种呕吐的感觉。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深呼吸一口,捅了捅正在用含糊不清的发清的法语念着某种经文的RENE:“唉,RENE,沥川的病,你在讲详细点。”

他回过神来,反问:“刚才那些,你听了还不够?还不怕?”

“不够。你说了一大堆术语,我对付着听了个半懂。”我说:“这么说,沥川的腿,不是因为车祸?”

“是车祸发现的。”RENE说,“那年沥川的妈妈开车带他去买东西,半道上出了车祸。他妈妈死掉了,他的大腿受了轻伤,可是好久也不见好,还痛的要命,接着就查出是骨癌--恶性的。当时医生说,情况太严重了,化疗保腿和截肢的生还机会都很小。只有进行保守的放疗。”

“。。。。”

“那时,大家都以为ALEX只有几个月的活头了,一家人伤心的要命。想不到放疗之后,运气不错,ALEX的病情竟然迅速好转。于是他父亲就带他到美国去看一位名医。那位名医认为还有机会做一个大胆的手术尝试。于是,ALEX做了高位截肢。手术之后继续化疗,恢复得很好。有整整8年没有复发。在这些年中,连医生都告诉我们,ALEX的癌症已经根治。虽然走路不方便,可是,他可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不必成天担心死神的降临了。”

瞬时间,故事所有的环节在我的记忆中一环一环地扣上了:“六年前,沥川突然离开我,是不是因为他的健康出了问题?”

RENE点头:“沥川每半年就会回医院做例行的检查。那一年回瑞士,他被查处癌症转移到肺部。你知道,骨癌肺转移的成活率非常低。这等于向他宣判了死刑。他说你当时正在热恋之中,只有17岁,不忍心告诉你,怕你伤心。他更不想让你看见他受苦的样子,宁愿你恨他一辈子。所以,他下定决心离开你。”

我咬着牙,不让自己抽泣出声:“那他。。。那五年。。。。是不是过得很苦?”

RENE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医生对转移的病灶进行了肺叶切除,之后他经过了整整三年的化疗。人瘦的脱了行,头发也掉光了,非常虚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说真的,他的样子完全变了,就算你见了也不会认得他。化疗的副作用很可怕,此外,他还有骨痛,有几次,实在太痛苦,他想一死了之,却又怕他父亲和爷爷奶奶们伤心。总之。。。那三年,若不是有你的EMAIL,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不知不觉,我的脸上满是泪水:“那他为什么不给我回信?至少我可以劝劝他,陪他说说话,替他宽宽心也好啊!”

“ALEX下了决心的事,是不会改变的。”RENE叹道,“ALEX德意志无比坚强,不然也不可能和癌症斗争那么多年,还是会要你走。”

我看着rene,吸了一口气,继续问:“rene,什么是mds?”

“骨髓增生异常综合症”他说,“是一种造血细胞异常增生分化所导致的造血功能障碍。我不知道中文应当怎么翻译。”

“造血功能障碍?”我还是不懂。

“简单地说,就是一种非常难治的贫血症。可能是由于alex的长期化疗引起的。这种病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会转变成急性白血病。所以alex的免疫力特别低,生活需要特别小心。任何一次感染或出血,都 可能导致死亡。”

我想起了那次沥川跳下垃圾箱,手臂流血,他哥知道后,像发了疯似地骂他。

“因此沥川每天都要吃药?吃那些让他呕吐的药?”

“是啊,他每天早上要吃一种药,防止骨质疏松。因为骨癌和化疗使他的骨质产生了变化,很容易骨折。每天饭前三十分钟他还要空腹吃下另一种药,排铁。”

我觉得rene对这些术语的了解,只怕已让医学院的学生们羞愧了。

“排铁?为什么要排铁?”

“为了治疗mds,alex需要定期 输血。长期输血会导致体内的铁超负荷。为了防止铁中毒,alex需要服用排铁剂。这种药叫作 deferasirox,对胃和消化道 的刺激很大。吃下之后容易恶心,呕吐。”他再次叹气,“alex特别不想你知道他有 mds,因为你有晕血症,而他,动不动就要去验血,输血,严重的时候每周一次。”

“就没有一种可以完全根治的办法吗?”我着急地问,想起以前看过的各种悲情电视剧,《血凝》之类,“比如骨髓移植什么的?他不是有哥哥么?”

“骨髓移植讲究的是hla的位点配型。霁川很愿意捐骨髓,可是他的骨髓不合适。就算移植了,成功率也很低。ALEX已经申请了骨髓移植,可是,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配型。”可能是被我问累了,RENE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的看自己的大拇指去了。

我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看见一位60左右的男人,满头银发,匆匆向急救室走来,边走边穿白大褂。RENE站起来,向他迎了过去:“DR.GONG!”

那人似曾相识,仔细再看时,我们猛然想起他就是几年前和沥川在咖啡馆沥喝咖啡的老人,我还记得沥川叫他龚先生。

那人站住,冲我点了一下头,对RENE直接说英语:“怎么样?正在抢救?”

“恩,”RENE说,“室感染性休克,急性呼吸衰竭。”

“是呼吸道感染引起的吗?”

“可能是。这一段时间他咳嗽得很厉害,我让他去医院,他不肯,还冲我发火。估计是心情不好。”

“我先进去看看再说。”说完,他就到急救室去了。

我问RENE这人是谁。

“哦,他是协和医院的龚启弦教授,重病监护科的主任,是沥川在北京的主治大夫,以前沥川的父亲在中国心脏病发作,龚教授曾救过他的命,所以结下了很深的友谊。刚才你给我打电话之后,我立即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过来一下。他对沥川的病情非常熟悉---”

正说着,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了,龚启弦走了出来。

我和RENE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样?”

“情况暂时稳定。已经把他送进ICU继续观察。目前沥川靠呼吸机维持呼吸,靠升压药维持血压。为了上呼吸机,我们用了镇静剂,所以他还是不省人事---这回幸亏送来的及时。”

我和RENE更换了衣服、戴上了口罩,经过一道道严格的消毒程序,一起进入ICU病房。果然和我梦见的一样,沥川半躺着,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全身上下插满管子。

“你们可以在旁边陪伴,不过,不要动他。会有来护理专门的护士来护理。我建议你们坐一会就走,明天再来。反正不撤掉呼吸机,他不会清醒,你们也帮不上任何的忙。”他指着一旁的两个沙发,示意我们做下,“我还有一个病人在2楼,过会再来,有急事给我打电话。”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RENE看着我的腿,终于问:“安妮,你的腿怎么了?”

“我出了车祸---骨折。沥川没有告诉你,是吗?”

“没有。”RENE说,“难怪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跟吃了火药似的。天天晚上拉我去逛酒吧。他又不能喝酒,就坐在酒吧里发呆,整晚整晚地不说话。后来我要读资料就没再陪他,他经常自己去。”

“我知道,”我叹息,“他的心很苦---他太会折磨自己了。 ICU病房只允许有一位陪客,RENE对我说:“你的伤没完全好,不如我们都回去,明天早上再来看他吧。”

沥川在ICU一共躺了七天。第三天血压才开始稳定,医生撤掉了升压药。第七天呼吸功能才有好转,撤掉了呼吸机,镇静剂一停,沥川很快就苏醒了,可是他一时还不怎么能说话,他看见了我,指间微动,我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我陪了沥川七天七夜,除了吃饭、上厕所,没离开过ICU每天睡不到三个小时,都是在沙发上打盹。RENE白天过来看我,觉得我不可理喻。他说沥川在瑞士一切都有护士,家里人和亲戚不过是轮流地去看他,陪他说说话什么的。大家都很忙,沥川住院又是家常便饭,看完病人大家就各忙各的去了,没有谁像我这样,不分昼夜、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他说我纯粹是瞎操心,浪费时间。

咱这叫中国式关心,你懂嘛?我抢白了一句。

“所以我每天都来看你,我觉得ALEX不需要我看,你需要。”RENE调侃道。

我问RENE:“霁川知不知道沥川又病了?”RENE摇头:“我可不敢告诉霁川,那个暴君。如果他知道ALEX又躺进了ICU,肯定在第一时间弄回苏黎世软禁起来,他们哥俩又要大吵大闹,以前大家都还向着沥川,这一回肯定不会了,全家都要对ALEX宣战。”

我迷惑了:“为什么呀?”

“你们这对傻鸳鸯,ALEX为了你向全家人宣布他不再回瑞士了,他说他自己时日不多,愿意死在中国,葬在北京,他已选好墓址,连墓碑上的话都选好了。”RENE闭上眼,好像面前有一副棺材,然后用牧师的声音说:“这里睡着王沥川,生在瑞士,学在美国,爱上了一个中国姑娘,所以死在中国,阿门。”

仿佛为了配合RENE的剧情,床上的沥川一动不动,双眸紧闭,平静安详,我无限心酸。

苏醒的时候沥川很虚弱,还不怎么能说话,虽然不需要呼吸机,仍需要吸氧,护士在他身边忙来忙去,我双腿盘着,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继续打盹,大约过了一个小时,ICU里又送进来一个病人,大声地呻吟,把我吵醒了,睁开眼,我看见护士正在帮沥川翻身,他的皮肤苍白,没有半分生气,身上缠绕着各种管子,翻好身后,护士用酒精擦拭他身体受压的部分,我过去将床铺弄平整,协助护士将几个枕头塞在沥川的背后。

“RENE,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呆一会。每次见到沥川,沥川都让我走。现在,让我好好地陪陪他吧。”

我在沥川的身边,一直坐到天亮。其实,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合适每隔十五分钟过来根据血压调整强心剂(升压药)的剂量,每隔一个小时观察他的排尿量,每隔两个小时替他翻一次身。沥川的嘴半闭着,一根四十厘米长的软管从口腔一直插到他器官的底端,胸膛在呼吸机的支持下,缓缓奇虎。我看见一个护士走进来,检查了他的情况,又将另一根几乎同样长短的软管插进去,定期吸痰。这么痛苦的程序,床上的沥川看似毫无知觉。他只是静静地躺着,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甚至发出幽幽的蓝光。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蓝光其实来自于呼吸机上的显示,上面的字数不断地跳动着,很生动、很欢快,好像某部动画片。这一夜,我的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沥川,看着他蜡像般地躺着,生命的迹象仿佛消失了一样,我忍不住每隔一个小时,用带着手套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又摸摸他的脸,以确信他还好好地活着。

早上五点,那个龚医生进来了,对我说:“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或者至少吃点东西。二楼又餐厅。”

我对他笑了笑:“不了,我不饿。”

从小到大,我都不怎么相信机器。我仔细聆听呼吸机的声音,怀疑它会出故障,不在供给沥川氧气;又怀疑那个四十厘米的软管会不会被堵住,让沥川窒息。我观察点滴的数量,怕它太快,又怕 它太慢。每次蜂鸣器一响,我都以第一时间冲向护士,弄的他们有点烦我。

正在此时,沥川突然张口对着护士耳语了几句,护士没听清,他又说了一次,护士就离开了。我们相互对视着,一时间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他说:“so,你是,我的家属,”语气很轻,声音嘶哑,几乎每个字都要重音.“Since when?”(从何时开始的?)

没想到一睁开眼的立场就那么咄咄逼人,我蓦然失语了。

“不是说,你,要离开北京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为什么,还没走?”

“你能少说几句不?”我没心情也没胆子和刚刚抢救过来的病人斗嘴。

护士长来了,尴尬地对我说:“对不起,谢小姐。这位病人说你不是他的家属,要求你立即离开ICU.”

我站起来,怒极攻心,几乎想掐他。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我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护士长及时地扶住了我,将一旁的拐杖递过来。我气得手直哆嗦,拾起沙发上的手袋,将床边小柜上的手表、手机、钥匙、口杯一股脑地收进袋中。

护士长忍不住替我解释:“王先生,您可能不大了解情况。您是这位女士送来急诊的。她在这里守了你七天七夜,几乎没合眼。您说,她不是家属。”她指着对面房间里躺着的一位老人,嗓音有点激动:“看见那位老爷子了吗?他的三个儿子都来了,在病床前面,为医药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跺跺脚,一刻钟工夫,全走光了。他们倒真是亲人,您说是家属吗?”

沥川不为所动,双目直视天花板,沉重地喘气:“我要她。。。。。。立即离开。”

5月4日手打八千三百字~~(小夜整理)

他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蜂鸣器顿时一阵乱叫。一群护士冲进来,为首的是值班医生。

护士长连忙对我说:“谢小姐,病人情绪不佳,情况也不好,你还是回避吧。”说罢,她不由分说地将我拉出了ICU。过了一个小时,护士长出来了。见我仍旧守在门外,也不坐,撑着拐杖伸长脖子外里看,苦笑着摇摇头。

“他怎么样?没事吧?”我赶紧问。

“暂时脱离危险。我们已经把他转入普通病房了。你还是回家歇会吧,至少好好地睡一觉。”

“哪个病房?”我问。

“407。”

“我去看看。”我拔腿就走。

“唉-----”身后再次传来护士长的叹息。

407是单间隔离病房。

我悄悄地走进去,一位沥川睡着了。不料,他竟睁着眼,迅速地发现了我。迟疑片刻, 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Hi,”我心疼坏了,顾不得他生气,声音不知不觉地温柔了,“你觉得好些了吗?”

他张嘴说了几个字,我听不清,把耳朵凑到他面前。

他说:“回去。。。。。。睡觉。”

到底还是顾念我,我心头微微一暖,眼眶顿时发红:“我哪儿也去不了,就在这儿陪着你。”

“我有…护士。”

“我知道。”

不知哪里闪过一阵疼痛,他用力咬了咬牙,身子卷起来,手紧紧地拽住床单,出了一头冷汗。

“不舒服吗?”我紧张地看着他“我去叫医生。”

“不…”他急促地喘气,又似被痰堵住,想咳嗽,又咳不出,胸口发出嘶鸣之声,脸顿时憋得通红。

我冲出去叫护士,护士进来,摇高了床被,半抱着他,轻轻地拍打他的背,助他排痰。折腾了十几分钟,他精疲力竭,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我本已疲惫不堪,见他像婴儿般虚弱无助,由人摆布,仿佛随时都可能出事,一时间又急又怕,睡意全无。我去二楼餐厅吃了点东西,又喝了杯滚烫的咖啡。回来时,在病房里看见了Rene.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穿着护工的衣服。

“Rene,这位是?”我端着咖啡,顾不得黎苗,指着那个小伙子问道。

“江浩天先生给介绍了一位护工,他叫小穆。他父亲重病时是他照料的,非常专业,也非常仔细。我怕护士们忙不过来。再说,Alex病起来不好伺候,脾气特大,还闹别扭。在苏黎世的时候他就把Leo和他爸爸折腾的够呛。就他爷爷有时过来吼他两句,还管用。”

我莞尔,这段描述完全符合沥川在我心中的印象。沥川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虚弱,尤其是我。在这一方面,他异常顽固,我已领教多次了。

“嗨,小秋,你的黑眼圈太吓人了,快回家睡一会吧。这里有我,你明天再来。”

我坚决摇头:“我不放心,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待着。”

“你已经七天七夜没好好睡了。”Rene观察我的脸,“别沥川的病好了,你倒下了。”

“不是我不想睡,可是,万一阿生了什么意外…”我的嗓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我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Rene想了想,说:“这样吧。ICU房外有家属休息室,你去那儿休息吧。”

“Rene,”我突然说,“我得洗个澡。”

RENE开车送我回沥川的宾馆,在路上我随便买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我在浴室里匆忙地洗浴了一番之后,又被RENE送回了医院的家属休息室。

我和衣而卧,睡了整整16个小时。睁开眼,我发现RENE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他的目光是湛蓝的,奇怪,这个人怎么擅离职守?不去守着沥川,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需要和你谈一谈。”他说,“不代表我自己,代表ALEX。”

我坐直起来,找了把梳子梳头。

“ALEX希望你立即离开北京,由我来送你去机场。”这话的口气好像是警方人员要把间谍递解出境,我心一烦,手用力一拽,拽断了一小把头发,语气强硬了,“你打算怎么送我去机场?绑架?”

“安妮,ALEX的一直不是轻易可以改变的。如果他能改变,你们俩也不会受这么多年的罪。”

“我的意志也是不可以轻易改变的。”

“他不愿意见你,也没力争论。我想,”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很莫测,“在这种时候,你还是不要和他争辩了。你的公寓在哪里?行李早已准备还了吧?你打算去哪个城市?我给你买机票,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