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什么用的?”我结结巴巴地问。

“输液。”

我挣脱掉他的手,继续去摸那个硬块:“你需要经常输液吗?”

他再次抓住我的手:“别问那么多问题,好吗?”

“为什么要放在这里?这么靠近胸口?为什么不放在手腕上?”我记得,输液不是一向都是在手背上扎针的吗?

沥川低头,困难地思考着,半天才说:“嗯…医生们认为,放在这里更方便。”

我不敢再追问下去,因为沥川的神情已经很不自在了。

“那这里老有个东西,硬硬地,你痛不痛?”

“不痛。”

“怎么会不痛呢?”

“就是不痛。”

“那…”我还要问,嘴被他的手堵住了,“不许再问了。”

“不问可以,我要kiss。”涎皮涎脸地缠上去。

“又来骚扰我,”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怎么跟进了蜘蛛洞似的。”

“哥哥,不是蜘蛛洞,是盘丝洞。”跟这人讲了多少遍《西游记》,细节一点也不记得。

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的耳朵一拉,他只得低下头来,让我吻他。

我们开始得小心翼翼,几乎只是互相舔了舔嘴唇,沥川尽量保持节制,又怕冒犯我。然后我就开始骂他,骂他无情、骂他没良心、骂他抛弃我、一把柔情一把眼泪,一直骂到沥川的心彻底软掉了,他终于捧起我的脸,不顾一切地吻了起来,从里到外,一直咬到耳尖,不给我半刻消歇。他的气息温暖如春,唇齿间带淡淡的甜味。

他一面喘息,一面凝视我,目光深情而怅惜:“小秋,你若继续这样,我就要崩溃了…”

“那你快点崩溃吧!”

崩溃掉,我才好占领你。我深吸一口气,情意绵绵地又吻了过去。

激情汹涌而至,我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忘乎所以,除尽了彼此身上的障碍物,我用手轻轻地托住他的身体,小心而充满温情地接近他、吻他。他努力抵抗,又无能为力,欲望把持在我的手中,被我逼迫得发狂,却始终不肯再进一步。他只能用一只手跟我搏斗,另一只手要支撑自己的身体。狭窄的空间,没有什么退让的余地,他咬着牙,深深地叹气:“小秋,你死也不肯罢休吗?”

“是的。”

“你再推我我就掉到车外头去了。”

“没推你,是你自己往后躲。我又不是画皮。”

一触即发之间,他及时地捉住了我的手。

郁闷啊。我在黑暗中望着他,咻咻地喘气。手心是湿的,车子里有一股杏仁的气息。

他一直穿着衬衣,从身旁抽出湿的纸巾,说:“手伸过来。”

手伸过去,他将我的手擦得一干二净。

“那只手。”

“那只手什么也没干。”

“都得擦!”

我将手交给他,怯怯地说:“沥川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他的确没生气,乖乖地让我帮他穿衣服,没有半点反抗。我依旧用毯子裹着他,然后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旁。

默默了坐了一刻钟,我问:“沥川,你还会去CGP上班吗?”

他黯然缄默,过了一会儿,说:“一天去几个小时吧。”

“究竟是几个小时呢?”我在心里暗暗地计算可以见到他的机率。

“两三个小时。”

“是上午吗?”

“不一定。”

“我能时时去看你吗?”

“不能,你别来看我。”他板着脸,“刚才我们做的那些,什么也不算,你忘掉吧。”

生怕我的打击不够大,他又加上一句:“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回来,你move on。”

我知道他会这么说,也已经被他敲打习惯了。无论如何软硬兼施,沥川都不会轻易改变立场。

所以,现在这一刻,就变得极端地珍贵了!汽车坏掉了,无处可去,我挽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怀里,他动了一下,终究没忍心推开我。

过了一会儿他说:“小秋,咱们不能老坐在这里。你还是出去拦辆车吧。看能不能帮我们跨接启动。”

我披上外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马路上,拦了十分钟,拦住一辆车。

“什么事呀,小丅姐?”司机是个吊尔啷当的小青年。

“啊…我的朋友喝多了酒,吐得很厉害,碰巧车子也坏了,能不能搭一程?”

“吐呀——您找别人吧。我这可是新车!”

一溜烟地走了。

我回去跟沥川报告:“你看,好不易拦住一辆车,司机说忙,没时间。”

他弯腰找拐杖,说:“你坐着,我去拦。”

我把他的义肢折叠起来,放到后箱。怕他站起来头晕,赶紧扶他下车。

“穿上风衣吧,外面冷。”我一面说,一面替他将那条空荡荡的裤腿卷起来,塞在他的腰后,又帮他系好风衣。真是命中注定的冤家,我对他,除了爱惜就是心疼,没一点别的。

他握了握我的手,开玩笑:“上次对我又吼又叫,又抓又咬的。这次又对我这么温柔,小秋同学,我有点迷茫了。”

沥川往路边一站,立即有辆车停下来,

是个中年女司机,打扮入时,看样子是个高级白领,态度挺好。她从车后拿出跨接电缆,沥川接好正负级,我点火,试了几次,还是不启动。女司机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看来不是电池的问题。你们还是打电话叫拖车吧。我有急事,得走了。”

我打电话找拖车,接电话的人说,现在比较忙,车子都出去了,要我“耐心等待”。

耐心等待,至少是两个小时吧。我心中窃喜。

“沥川,拖车公司会派车来,咱们回车坐着等吧。”

“不行,这里离城区远,又是周末,会等很久的。”他不肯进车,问我:“车上有锤子吗?”

“有啊,我有全套的工具。”

“给我锤子和手电,我爬到车底下去看看。”

这么低的车底怎么钻啊?沥川不能流血,万一擦伤了怎么办?我抓狂似地拦住他:“什么?钻到车底下去?不不不,你别钻了。我来钻吧,我个子小。你在旁边指导我就行了。”

我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沥川刚刚出院,身体那么虚弱,我可不能让他干任何体力活儿。

“搞什么嘛,外面这么冷,难道要我们冻死在这里?”他不耐烦了。让我把锤子和手电扔到地上,又命我坐进车里不断地试着点火。

过了一会儿,他爬到车底,我听见他用锤子“当当当”的敲了三下。

就三下,汽车突然就启动了!

我连忙跑下车去,将沥川从车底拉出来,回到车内,进紧开车。

“小秋,把车开到最近的一家修车场,然后我们坐出租回家。”

“神人啊!”我一面在心底悄悄地诅咒,一面假装欣喜地亲吻他的手:“沥川你是神人啊!”

“得了,别拍马屁了。”他说,“我的车龄比你长多了,小毛病都能对付。以前我和René大学里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修车。”

我把车交给修车场,和沥川坐着出租回城,沥川坚持让出租司机先送我回家,然后自己回宾馆。

我知道,他不肯让我有更多和他见面的机会。

“我给你带了几盒巧克力,放在你在公司的信箱里了。”将我送到门口,他说。

“谢谢。想不想进去坐一会儿?看看Mia?”

他摇头,不入圈套:“不了,晚安,早点睡。”

我目送他慢慢地走回车内。

《沥川往事》(废稿)番外(二)

沥川苏醒过来时,还不怎么能说话。很疲劳,很虚弱地躺在那里。虽然不需要呼吸机,可是仍然需要吸氧。护士在他身边忙来忙去,我双腿盘着,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目光炯炯地瞪着他。

我们俩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到了半夜,我终于顶不住,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我蜷缩在沙发上,睡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第二天沥川说,我睡得太香了,虽然他觉得我睡得肯定很不舒服,他不敢弄醒我。

接下来,他沙哑着喉咙问我:“小秋,不是说,你要离开北京吗?为什么你还没走呢?”

我当时真想向他扑过去!这人有完没完啊!

“我是要走了,可是你给我打电话了。”

“我没给你打电话。”

“你打了。”

“我没打,”他说,“绝对没打。”

我给他看来电显示:“这是不是你的号码?”

他看看我,又看看手机,愣了愣,说:“我真的没打。当时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想给René打电话。刚按下键就觉得反胃,于是挂掉手机去了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我难受极了,趴在桌上睡着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张大嘴,额头亮晶晶地:“这么说,你是按错了键?”

他的眼睛像两只冰雹子:“恐怕是的。”

“沥川同学,你就不能浪漫点?就算不浪漫,你也得给我一个浪漫的回忆不是吗?”

“我觉得,得实事求是。”

“我现在特想掐你。”

“要不你拔掉氧气?我很快就能断气的。”他建议说,“然后你赶紧跑,还能留下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

“氧气我才不拔呢,”我笑眯眯地说,“我拔别的东西。在我没动手之前,赶紧求我。”

“求你?没门儿,我身上的东西…你随便拔——”真勇猛,上气不接下气地跟我斗嘴。

“那我可就拔导尿管了。”

“哎哎!别动!”他抓狂了,一把抓住我的手,没什么力气,我也懒得挣脱,“说,老实交待,我躺在这儿一动不动的时候,你干过啥坏事没?”

“人家就摸了摸你的头发嘛,还是小心翼翼地,好像头发里有血管似的。”

沥川只在普通病房里住了三天就回家了。一来,他对自己的病情驾轻就熟,该怎么休息、吃什么药都一清二楚。第二,医院床位紧张、病人多,而他免疫力低下,医生怕他再次感染,劝他要么去私人疗养院,要么回家休养。

住进普通病房后,沥川不让我陪夜,出院时他也不让我陪他回家。他要我回自己的公寓休息,说我在医院陪了他那么久太辛苦,要好好地补几个觉才行。他给了我他的手机号,说我任何时候都可以给他打电话。还说他会经常来看我。

一下子对我那么好,惊喜之余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我在沥川这里吃过太多的败仗,对他的策略再熟悉不过。我猜想这些甜言蜜语不过是一时权益之计。不过是修养生息、积蓄能量,以便对我展开新一轮的攻势。

到了家门口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我的房子已经退了。钥匙也交了。虽然里面还放着我的两个大箱子,我却进不去了。

赶紧给房东打电话。房东倒很客气,说这房子已经租给别人了。明天就搬进来。如果我实在没地方睡,今天还是可以睡一晚上。他让他的老婆过来给我开门,“钥匙暂时留给你,你睡一晚明早再找旅店吧!”

“不不,”我柱着拐杖,分头拖动两个大箱子,“我有地方去,只要拿行李就行了。”

叫了出租,我直奔龙泽花园。

我的手上还有龙泽公寓的电梯钥匙和门卡。那地方反正沥川不住,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我暂时歇身。

在路上我一个劲儿地想,怎么办呢?现在得留下来,工作却辞掉了。我的积蓄有限,刚买了车,又卖了车…这下可亏大了。此外,我已知道了实情,沥川的主意却不会轻易改变。估计过不了多久,又要故计重施,宁肯自己悄悄地死掉也不愿我在他身边。

什么是命苦,这就是命苦。

我长吁短叹地将两个行李箱分头拖进电梯。门口的保安看样子还记得我,仍旧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我。

进电梯,按PH,到了顶层。

我用钥匙打开门,将沉重的皮箱拖到玄关。

客厅里窗帘大开,出乎意料地明亮。门外的花园,夏花怒放,树影在刺眼的阳光下摇曳。

客厅里的布置全变了。还是浅碧的主调,Zen的风格,不过,窗帘换了,沙发换了,家俱换了,连壁纸都换了。

那面原来贴着各种建筑图片的墙上,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排老式相框。

凝视着里面的相片,我的眼框微微湿润。

那是六年前金马坊的大街上我与沥川的合影。我们都穿着风衣,沥川偏头看着我,目光无限温柔。往下是沥川给我拍的生活照,穿着各式各样裙子;几张我小时候的黑白照:大眼睛、黑头发、花衣服、有时捧着鲜花,有时骑着木马——上面写着:“小秋两岁”、“小秋五岁”,是我以前给他的。还有一张全家福,没有我弟弟。最下面的一张是一个老式的红砖建筑,没有人影。我猫腰一看,是我的学校:“南池高中”。

沙发一角的条形桌上,摆着几样工艺品。有木雕、有铜器、还有一只奔牛模样的锡制水烟斗。

原来沥川已经搬进来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房间。

向南的玻璃长窗开了一条大缝,可以闻到楼顶花园轻微的花气。

卧室的设计充满生机,浅绿色的墙壁、白色的窗框、墙边的花盆里种着一棵小树,树枝伸到天花板,又雨丝般垂下来,有点杨柳的味道。沙发是浅蓝色的,搭着一条墨绿的布毯,放着一本半开的建筑杂志。

沥川躺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旁边的IV架上,吊着一袋点滴。胸口半敞着,点滴的针管直接插在锁骨下方那个硬邦邦的“棋子”上。René说,这个直径两厘米的棋子就是“内植式中央静脉导管”。由于沥川有凝血障碍,需要长期输血,传统软针穿刺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不如将导管直接植入静脉,输液更加安全方便。为防止导管的脱落、扭曲,沥川需要避免游泳、瑜珈之类的运动,不能提超过五公斤的重物,任何肩部和手臂部位的大范围活动都要受到限制。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他的日历。从我认识沥川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沥川是个“日历狂”。他的每间房,甚至每张桌子上都会有日历。纸的也好、液晶的也好。虽然他在自己的blackberry上做计划,他的包里永远会放有一本软皮封面、印制精良的小号日历本,以供临时记事之用。

日历上打满了红色的大叉。我失笑。

这不是沥川的习惯。我也喜欢日历,不过每过一天,我喜欢在上面打个叉、沥川却喜欢画圆圈。他说打叉意味着“kill time (销 磨时间)”,打圈才是“fulfill”。原来习惯是可以传染的。可是这满页的大叉真是很不寻常啊。我顺手往前翻,前面一个月也是通篇大叉,再前面,大叉。再前面,大叉是从一个特别的日子开始了。

四月五号。

那天我车祸。

床上传来了动静,我回头,发现沥川双目微睁,睫毛颤动着,好像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了我。

床单是纯白的,被子是浅蓝色。单薄的身影,苍白的脸。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刚刚洗过的床单的气味。

“Hi——”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我。

“Hi。”我坐到床边的沙发上。

“忘了告诉你我搬过来了,”他轻声地说,“这段时间,我需要依赖这间房子里的一些设施。”

“René呢?”

“他住楼下,四十九层。”

“你…一个人住?”我瞪大眼睛。沥川现在的样子,起床的力气都没有呢。

“有护士会来打针。”他说,“René也经常过来。”

“医生不是劝你住疗养院吗?”

“不喜欢当病人。”

“吃饭怎么办?你老是吐。”

“吐了继续吃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