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融望着那颗胡麻,只觉得心底的冷劲儿化做刀锋,慢慢要劈出来了。

——哪怕昨晚跟堂兄的那场酒宴中多少带着兴奋,哪怕昨晚渭水河冰盖上跟奢奢帐内相拥的那一点暖意还残存着,却也克化不了这寒意凝成的刀锋。

就在这时,却听得院外一片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厨房里的姜老头儿都惊着了,跑出门去看,只听得一迭声的人呼马哺,有人在叫:“围紧了,别叫鱼家的叛逆逃了出去。”

鱼欢茫然地抬头,他的反应从来有些慢。可苻融的脸色陡然变了。

——与二哥定计时,他心里早已料到今日这最可能发生的结局。可那时他全忘了鱼欢。事后他也从没深想,也不想深想,却没料到,这局面,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却见鱼欢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他的身子摇晃了下。

苻融知道他,鱼欢从来不是什么胆大的人。他这个从小的伙伴一向禀性柔弱,估计绝对经不起这个。

却见鱼欢抬起头来冲自己惨笑:“我本来以为,是我要给你道歉的。”

门外的兵士已冲了进来。苻融腾地一下站起。

冲进来的小校见到他不由一愣,忙行了个礼,拜见过后,就冲门外大声道:“将军,安乐王也在!”

苻融一看他们的服色,就知道已经无法挽回。这些兵士都穿着期门军的制服,那可是皇上手下最倚重的亲兵,而不是自己厕身其中、可以说得上话的羽林卫。

门外的护羌校尉刘辰听说安乐王也在,忙走了进来。笑着向苻融禀道:“没想到安乐王居然也在。下官奉皇上之命,前来缉拿鱼家反叛鱼欢,有扰安乐王清兴了。下官这里告罪。只是王命在身,恕在下不拜。”

说着,他冲身边人一摆头:“给我认清了,这个可是鱼欢?”

旁边属下忙应声道:“正是。”

那护羌校尉冲着苻融一点头,略表谦让,就喝了一声:“绑了!”

苻融一时怔在当地。

他急切之下,挥了挥手:“且慢,皇上确实下了这令吗?”

护羌校尉笑应道:“这还有假?我这边儿来的人还是少的,洛门那边儿,虎骑将军亲率了两千人马去围鱼太师府,受命一个都不许走漏。已有证据证明鱼太师滥传谣语,意图谋反。我们这支是搜查孑遗的。有人探知到行踪,所以专门来抓捕这个鱼欢。”

苻融嘎巴了下嘴,还想说什么,却见鱼欢已面色惨白地站了起来。他身形有些摇晃,脸上写满了恐惧,却勉强压抑着,冲苻融强笑道:“不用说了,事已至此,必然无救。我不敢相托别的,只想求你,念在以往的份上,请多多眷顾舍妹。”

苻融一时糊涂了:“舍妹?令妹是……”

他不知鱼欢怎么会突然提及他的妹妹。

整个鱼家,他该只与鱼欢相熟。

却听鱼欢简短道:“奢奢。”

苻融只觉眼前一黑。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鱼欢已被倒剪了双手,就这么被期门军给带走了。

***

苻融一路都在打马狂奔!

他没有想到。

他怎么会想到——奢奢竟然姓鱼,她竟然会是鱼欢的妹妹!

没错,那次的沟儿会,就是鱼欢带自己去的。

奢奢那身装扮,看她袍子底下那些细致精巧的缘饰,可知也是羯人的贵族女孩儿。只是自己从没想到,她竟会姓鱼!

他纵马狂奔,要一路奔向羯鼓堡,那里是奢奢居住的地方。

汉末以来,因为天下大乱,四海之内,不知兴起了多少坞堡。这些坞堡多半是当地大姓聚居其中,自领家兵,建起坚墙深壕,以为自保。

苻融此时,只盼着那羯鼓堡可以坚实一点儿,更坚实一点儿,能挺得到他赶到。

羯鼓堡在渭水北岸,本来还要渡河,好在是冬天,整条渭水都冻结了。苻融情急之下,来不及给马蹄上绑点儿东西,免得它滑倒,就这么催马疾奔过河。

好在他善骑,胯下又是好马,一路狂奔,竟没有在冰面上滑倒。

苻融奔驰在冰面上时,还在想着,就是不久之前,冬至那天,自己还和奢奢一起在这渭水边上,看过汉人的社火。

那天可真热闹,怕有近千的人。好多小伙儿腿上绑了高跷,都聚在渭水河的冰面上,博彩赌胜,踩着跷在冰上舞蹈,看谁的技艺高。

——他们踩着高跷,行走在冰面上,还要在上面翻跟头、折把式……那天自己跟奢奢看到这惊险场面,一时惊怕,一时又开怀大笑。如果有谁摔倒了,见其未伤,更是不由得大笑。如今回想起来,当朝之中,又有谁不是踩着高跷在这冰面上舞蹈?鱼太师可是跟着祖父一起起兵混出来的老臣,也是当今朝廷的开辟之人,如今身为广宁公,位高爵尊,也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谁想到有一天竟会有两千兵马团团围在他洛门内的府邸外面呢?

不知怎么,苻融一时想起当年丞相雷弱儿那九子二十七孙。

——而今安在?

他在脑子里盘算了下,鱼欢是小七,鱼太师共有七个儿子,还有整整十个孙子,更不知有多少妻妾、女儿,难道就这么一股脑儿都要没了?

马才跨上北岸,就听得远远里许开外有声音吵嚷。

那正是羯鼓堡的方向。

苻融心中一急,怕自己已来不及了。鱼太师是羯人在当今朝廷中官位最高的人,这羯鼓堡算是他亲密的一支聚集的地方。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因为他子息繁众,势力久固,皇上怕是也不会这么忌惮于他。

他催马疾驰,不过跑了里许地,就见一座坞堡横在前面。

那坞堡闭了大门,堡墙上三三两两地站着守堡的家丁。这些家丁恐怕也都吓坏了,手中虽有弓箭,却并未举起,想来不敢与朝廷对抗。

可堡下的大门依旧紧锁着,正有期门军兵士在那里撞门。而堡上家兵既不阻止,也并不见谁下来开门——人都是这样,大难之下,既不敢顺应,也不敢反抗,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候着一个天命。

远远的,他已听到领军的越骑校尉强卢的声音在那里怒骂:“你们竟敢抗旨!等门破了,我要屠你全堡!”

正说着,只听轰然一声,在木头的撞击下,那堡门终于破了。

抱着撞城木的十几个兵士收不住力道,直向里面跌去。可没等他们爬起来,后面按捺不住的兵士早已一拥而上,踩着前面的同袍往里面涌。

苻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兴奋,因为接下来的,必然就是抢劫、强奸、虐杀……所有的纱罗锦罽都会被扯进院子里来,所有的金银珠宝,打开来的武器库与粮食库……他无法想象,在开国已有六年的京畿之地,依然会发生这一幕景象。

果然,坞堡里的哀呼声立时就传了出来。

期门军多是氐人亲卫,而这羯鼓堡内聚居的都是羯人。平时也少见族群间如此冲突,彼此相处都还算好,可总有那样的时刻,比如现在,一旨皇命之下,大家心底潜藏的残暴、偏见与恶毒就会一起涌发出来。

苻融从来不知这些生民为何如此,他们有柔顺忍辱处,也有残暴酷烈处。他还记得自己陪侍皇上在宫墙上阅兵时,堂哥那只睥睨的独眼,记得当时堂哥好像对自己说过一句话:“小安乐,别看你读了那么多书,一天到晚想着怎么成就先王之业,怎么治理他们。其实,你从来不懂他们。”

耳听得坞堡之中哀呼惨叫声越来越大,苻融更是死命地催马上前。

他才冲到撞碎的大门前,就见有军士上前阻拦。

苻融颜色立变,抛了马缰,一手持剑,将剑横在身前,一手按住剑柄,怒声道:“谁敢拦我!”

期门军中多有认得他的,忙互相道:“安乐王!是安乐王来了!”

只见这个安乐王平时虽意态舒缓,容貌韶秀,可此时脸上跟冰冻了似的,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狰狞可怕处。

守门士兵由不得连连避让,苻融立时纵马冲了进去。

这坞堡本来不大,进了大门,就是一块留着打谷的方场。期门军士兵来得不少,里面只见人挤人,更多士兵正在朝后院涌去,只有内室才会藏有更多财帛。

苻融的马奔得急,难免就撞了人。

被撞的兵士恼怒,回过身就骂,举起手中的兵器就往苻融身上招呼。

苻融却直奔场中,猛一勒马,马人立而起,他在马上急握住缰绳,坐得稳稳的,喝了声:“都给我住手!”

说话间,却有个兵士恼恨被撞,也没看清是谁,手里的长槊一下捅了过来。

他从下往上捅,挟愤之下,力道极大。

好在苻融反应得快,急忙一避,脸上还是浅浅地划出了一道血槽。这血痕一现,他本嫌过于俊秀的脸上平添了分狠厉之气。

他伸手一打——剑未出鞘,连着鞘把剑尖直撞向袭击他的那兵士的脸。那兵士痛哼一声,鼻骨立裂,痛晕倒地。

苻融胯下的马也已四蹄落地,只听他冷喝道:“违令者斩!”

他虽年轻,却从来不乏威仪。

只听得场中一连串的小声嘀咕:“安乐王,是安乐王来了!”

人人都知道他在当今朝廷的位置,也没谁敢惹怒他。一时只见过百的兵士纷纷垂下手来。带队的人品秩也高,是越骑校尉强卢。他是当今太后强氏的侄孙,也是当朝大臣光禄大夫强平的侄孙。这时见到苻融,脸上不由得一愣。

只听苻融放缓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都给我退出去,这羯鼓堡,我收了!一根草、一丝线都不许给我碰。若事后让我查出谁敢违令,我定叫他生不如死。”

强卢见他如此,禁不住也有些负气,走上前道:“安乐王,我们是奉圣命,前来捉拿反叛。你适才所称,可有旨意吗?”

苻融并不下马,只在马上冷冰冰地盯着他,哼了一声:“没有!”

强卢忍不住怒气上涌,知他并未奉旨,却敢前来阻拦自己,那分明是仗势欺人了!方待下令搜捕如旧,却看到了苻融那双冷酷愠怒的眼。

不知怎么,那双眼却让他想到了皇上的独眼。苻融与皇上长相那真是相去极远,可他们姓苻的人,怎么连一个俊秀少年,都会如此不乏杀气。

强卢一想到皇上,立时心中打鼓。

他主意不定。

他是奉旨前来查抄收捕,如若停手,那是违旨;可如果坚持,真跟苻融冲突起来……强卢一时就似看到了皇上那只让人不寒而栗的独眼。

苻融知道此时拖不得,他忽然引颈开声,向对面楼上叫道:“奢奢!”

这还是他头一次当众大声喊出自己女人的名字。

此前他们一直暗地里交往,也不为怕避讳什么,只觉得如果撞破了,那他两人的小世界就要跟外面的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大世界连在一起了……想不出有什么不好,可那样会让彼此不爽快。

可此时,他第一次大声叫出“奢奢”这两个字时,心中却只感到一阵痛快。

他一连大叫了三声,才见奢奢在主楼上披着一张华毯,梳着满头的细辫儿,辫上缀满了孔雀石、绿松石之类的缀饰,从已被撞碎的木窗里露出脸来。

她一看见苻融,手往窗棂上一按,直接从窗子里翻了出来——可能适才为抵抗乱军,她把门在里面顶死了,这时只能从窗里翻出来。

她翻得急,手被碎窗棂扎了,登时流下几滴血。

这血流得苻融心里一痛。

他抬眼看着奢奢:鱼欢的命他是保不住了,可抄斩一向只斩男人,这个奢奢,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护住的。

他心里隐隐觉得,随着这一场祸乱,他所有的青春都将随着鱼欢,随着这阖门的屠戮,一起漂远了,消逝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这一场祸事,他自己的手上,未尝是没染着血的。而他唯一可以保有的这青春的美好,只剩下眼前这个女人。他像听到心里一道年华的铁门就要在他身后轰然阖上的声音……可在那道重门阖上之前,他要在门缝里拉出奢奢来。

……汉人有一个比喻,好像说人生中总有这样的铁门槛,把你与一些过往从此隔绝内外。而那道铁门槛,此时正横亘在他的眼前。只要那道门一关上,以前所有过往都将恍如隔世……除了,他能救回奢奢,还可与之相连一线。

底下的兵士也在抬头上看。

羯族男女的长相一向与他族迥异。只见奢奢鼻子高挺,双目微陷,肤如凝脂,眉似远黛,而唇如红焰……苻融都像听到了那些兵士们心中的赞叹:果然是安乐王的女人!

苻融虽然年轻,但出身高华,一向知道如何驭用这高华来驱使下人。

——那些跟随者,如果你想让他们死心塌地跟随,就要不时给他们展露你所拥有的、而他们生命中从无机会拥有的华耀!

今日,他如果想挽救这羯鼓堡,且身无圣旨,就要用这种华耀来镇住旁人。

苻融拍了拍自己马鞍前面,冲着楼上抬脸一笑。

这一笑,笑出了稚气,也笑出了不羁。

他知道那些兵士会服这个。

奢奢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那笑浮在哀愁里,像满天愁海中开出的一朵白芍。她没想到他敢匹马前来搭救自己。她在楼上,而他在楼下,两人之间,隔着一群呆住了的兵士们犹高举的矛戟之林——她自己像一只漫天飞翔、已疲累至极却无法落地的鸟儿。年轻恋人相伴时,有谁没想过地老天荒?以前,奢奢也想过属于她的地老天荒,她跟苻融说,她想到将来时,总想着,到那一天:马儿会在空中跑,鸟儿会在水中游,而鱼儿则在天上飞……那都是一个少女傲娇的幻想罢了,而这一刻,才更像他们的天荒地老。

奢奢见苻融拍了拍马鞍。

他知道自己的勇气。

……所有的过去都已经漂远了……跟苻融一样,奢奢知道,那些青春浪掷的过往从此都将一去不返,楼底下就是以后要面对的一片愁海、血海、苦海……可毕竟还有一个人肯在下面接着。

她一按廊下的栏杆,身子一跃,披着她那袭宽大的华毯,整张华毯在空中展开,自己就从上面跃了下来。

这凭空一跳,这一跳凭空……她的父亲败了,她以前所有的依持都不在了……她从此将再无羽翼。

苻融看着她跳下来。

以前,在他眼里,这是一个没有过往的女孩儿,因为她把一切过往都涂淡了,在朦胧的背景下,她只是那个真实的、在帐内脱光后陪着自己的火热身体,甚至她都没告诉过自己她的姓氏。

——可以后,她就真成了一个没有过往的女孩儿了。

他伸手往空中一接。

奢奢这一跃跌势很沉,苻融却把她稳稳地接住。

接住后,苻融把她直接抱在自己的鞍前,让她侧坐好后,一拨马头,就向堡外驰去。

出门时,他口里犹冷喝了声:“谁都不许动这堡中一针一线!”

第三节

掖庭宫里的云板连敲了数声。

洛娥在案前抬起头来。她下意识地向西一望。西边窗外,是这增成舍的椒墙。因为涂的椒泥质地不太好,又被雨水冲了,成了淡淡的红色。

增成舍位处掖庭宫内。

掖庭宫共分八区,是婕妤位份以下的宫女们居住的地方。

她之所以向西望,是因为她知道,在这重重宫墙外面、长安城西北角的东市口,这当口儿,正是太师鱼遵和他的七子十孙满门抄斩的时刻。

当然要死的并不止鱼太师直系这十几个人,她听说,定罪的共有近六十余口。今儿的东市,怕又要被血洗了。

她从淡红色的椒墙上收回眼来。

低下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图上。

太后要她描出整个宫城的小样以备平时查看。这功夫很细。整个长安城,差不多有七成的地方都是宫城。在汉时,未央、长乐、建章、甘泉……诸宫几乎占满了整个长安。留给大臣们使用的地方都少,更别提平民百姓了。

现今皇上住的这地儿就是在汉未央宫的原址上修复而成的,而太后住的地方靠东,是汉长乐宫的旧址。其余如甘泉、建章诸宫以当今的人力物力那是无法重修的了。

大秦的宫城是在前赵的宫城基础上翻修的。而前赵的宫城则依汉代旧址兴建。晋破以后,前赵皇帝刘曜曾重修过长安城。这前赵皇帝虽也姓刘,却是冒用的汉姓,他本来是匈奴人。而诸如匈奴、羯、氐、羌等异族,大多是在汉朝时归顺过来,移居关中的。他们听着古老传说长大,对那个强大的汉朝始终保持着恒久的兴致,连当今太后也不外如是。

洛娥知道,太后之所以宠幸自己,多半是为了自己知书识礼,可以给她讲述一些汉宫中遥远的故事。

恰好目前这东西两宫,都是她父亲作为大匠时为先帝修复的。很多地方还都依着太后的意思沿袭汉代旧名,如苍池、渐台、承明殿、凤凰殿、白虎殿与金华殿,还有石渠阁,甚至连自己现住的这增成舍都是沿用的旧名。

这都是些多么美丽的名字——洛娥再一次从图上抬起有些倦乏的双眼。光听这名字,似乎就像一颗颗散落的珠玉,各秉华彩——她记得自己跟太后说起,在汉代全盛时,宫中光采女就达数千人,每日衣食耗费就得数百金,还有飞燕合德之类的传说,她记得太后那大多时显得木然的眼里陡然焕发出的神采。

——一个女人能拥有一整个后宫的机会有多少?

洛娥倒也明白太后听到这些故事时眼中那偶然点燃的热望。

珠帘一动,服侍她的小宫女彩儿蹭了进来,她手里端着食案,上面碗盏都盖着,看来东西一点儿没动。

洛娥停下笔,问:“她依旧什么都不吃?”

彩儿点点头。

洛娥想了想,放下笔,直了直腰身走了出去。

她这是去看小鸠儿。

从前天起,这小丫头就变得神神怪怪,面色阴晴不定,突然就病了起来,什么都不想吃。

洛娥一直没说什么,她背地里想了想就猜出因果了:前儿正是小鸠儿当值,听说那晚皇上大醉……接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时她走进偏屋,见小鸠儿正在榻上呆坐着,一张小脸儿上金黄变成了土黄,两只眉毛纠在了一起,眼神儿有点儿呆呆的。

洛娥上前,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毛。

却听小鸠儿问道:“姐姐,有件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听说皇上以前的嫔妃,好多是因为不小心惹恼了他,就被人扛到渭水河,沉进水里,全身上下只裹了一条毯子……这些,都是真的吗?”

洛娥摇摇头,这事儿说来话长,如今谣琢满长安,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可里面的复杂谅小鸠儿一时也理不清。

她明白困扰小鸠儿的是什么,想了想,索性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可是亲近过皇上了吗?”

小鸠儿眼一红,眼泪噼里啪啦地就滚了下来,半晌抽噎道:“不是我,是他……用强的。”

洛娥叹了口气,皇上好酒,于女色倒一向不太在意,不知这事儿为何就摊上小鸠儿了。

她轻声问:“你之所以愁苦,就是为这个吗?”

小鸠儿忍不住把脸埋进她袖子里,轻轻抽泣着,两肩一耸一耸,头上的辫子因为整日都没有梳洗,那些短发扎了出来,更像只燎了毛的小猫儿。

只听她低声道:“我怕他会杀了我。”

洛娥轻轻拍着她的背:“为什么要杀你?总之是皇上喜欢你,才会亲近你。再说,你进宫时,不是一直说,最仰慕皇上的吗?”

小鸠儿哭得已泣不成声,抽抽噎噎道:“可是那天,他强为的时候,我跟他说,他却不听……我月事来了……我真的说了。直到后来,他停下来,才发觉满床的血,然后,你是没看见他的脸色。那脸色,我真说不出来,从来没见过他有这样的神情。然后,一言不发他就走了。那晚他最后睡的是承明殿。我真怕他为了这个,会杀了我。不是都说女人月事那血是不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