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中,顾燕帧在林间穿梭寻找多时,仍是不见谢襄踪影,不由得烦躁了起来。正在焦急中,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缩在树下,他心中大喜,急忙跑了过去将那人身子扳正。

“谢良辰?”

“当!”一根棒子狠狠地敲在了顾燕帧的头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曲曼婷尖锐的叫声,顾燕帧眼前一黑,大片的红色取代了暗沉沉的夜色。

他捂着头,看清面前是谁,这功夫还有心情扯皮,“怎么是你……算了,这下咱俩算是扯平了吧。”

曲曼婷衣着凌乱,不知为何一个人流落到这荒郊野外,看这架势,必然和刚才交火的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曲曼婷误伤了人,惊慌失措,她望着血流如注的顾燕帧,心中升起一股愧疚之感,不过很快就被恐惧取代了,她撇撇嘴,委屈的流下眼泪,“你是来救我的吗?”

像是再也受不了了,曲曼婷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张开双臂就要扑在顾燕帧的身上。

顾燕帧呆住不动,在她扑过来之前闭上眼睛,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醒来时,顾燕帧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卧室里。卧室虽然不大,但是装修的格外精致,梳妆台上摆放者许多瓶瓶罐罐,看样子应该是女子的闺房。

这是哪里?

顾燕帧皱了皱眉,拼命回想被打之后发生的事情,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伸手去摸,入手的是纱布绵软的触感。只是这包扎的手法却过于生疏,东扯一道,西拉一条,潦草的令人烦躁。手下稍一用力,纱布就被扯了下来。

楼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顾燕帧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卧室下楼查看。刚刚走到楼下,厨房中便传来了曲曼婷的尖叫,顾燕帧循声走了过去,倚在厨房门口。望着一地的狼藉问道“你在干嘛?

“你醒啦!”曲曼婷欣喜的转过身来看着顾燕帧,一身乱糟糟,比起刚刚在野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亮的灯光下,曲曼婷一脸黑灰,左手拿着菜刀,右手拿着的锅盖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而锅中正在向外窜着火苗。

“喂!你的锅。”

曲曼婷急忙回身:“啊!着火啦!”急切之间,舀起一瓢水便倒了进去,火越来越大,她扔掉菜刀急忙后退,“怎么办怎么办?”

顾燕帧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过去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锅盖扣在锅上,冷冷吩咐:“出去!”

雕花的红漆木餐桌上,放着两碗面。金黄的荷包蛋煎的正是火候,用筷子轻轻一挑蛋黄便缓缓流出,让人看了食欲大振。

顾燕帧抬头看了看正在将脸埋在碗里吃饭的曲曼婷,十分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好了,现在你告诉我,这是哪里?”

曲曼婷头也不抬的吃面,“我小姨的别墅,前几天刚就叫人来打扫过,本来打算住几天,谁想到刚一出门就遭到了日本人的追杀。还好我福大命大逃了出来。”

“这么说刚才林间的那阵交火声就是你们喽。不过这小日本追杀你干嘛啊,嫌你唱歌难听啊。”嘴上这么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盘算,抓曲曼婷,无非是为了威胁沈听白。只不过这次行动失败,下次更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了。

曲曼婷瞪了他一眼,本来还想抱怨,目光却落在他剩下的半碗面上,最终不争气的问:“剩下的可以给我吃吗?”

她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面前的一碗面吃了个干净。顾燕帧瞪着眼睛,惊讶的看着她面前像是刷过一样的碗,曲曼婷被他看的不自在,咳了咳,假装镇定的解释道:“你那么重,我背着你走了那么远的路,当然饿了。”

顾燕帧摆了摆手,唇抿了几次,最后无奈的闭上眼睛。

“吃吧吃吧。”

曲曼婷一把将碗端了过来,迅速的解决剩下的食物。

曲曼婷还在喝汤,门外车灯闪烁,几辆汽车停在了别墅门前。两人连忙站起来,小心翼翼的伏在门口,暗暗观察外面的动静。浓浓的夜色勾勒出沈听白稳健的身影,曲曼婷大喜,一把推开门雀跃的跑了出去,沈听白紧紧抱住她搂在了怀里,语气凝滞:“对不起,我来晚了,吓坏了吧。”

“小场面,我不光自己逃了出来,还救了人呢。”曲曼婷心里安定,这会儿早就恢复了精神,一脸得意的说道。

话刚说完,顾燕帧就十分配合的推门走了出来。

沈听白微微一愣,随即换上了一副得体的笑容:“原来是顾公子,正好一起回去吧。”他见曲曼婷身上的衣服被泥土蹭的脏兮兮,还有几处破口,也没有客套的心思,语毕,将大衣罩在曲曼婷肩上,搂着她上了车。

顾燕帧抬脚跟了过去,看着前面这一对璧人,顿时打消了调侃的想头,坐在后面一脸闷闷。

浓浓的夜色逐渐吞噬掉林中的那座小别墅,顾燕帧看着窗外飞驰掠过的树木,心中泛起些许担忧。

谢良辰她,应该安全了吧。

第十一章 浴血搏斗

杂草茂盛的丛林里,谢襄正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刚刚前方的林子里响起了枪声,沈君山前去查看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在黑暗中,人的恐惧会被无限放大,但此时,比恐惧更加牢牢占据谢襄内心的是担忧。

“等我回来。”

这是沈君山离开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知为何却总让谢襄想起那个风和日丽的中午,谢良辰拎着箱子走出大门时对谢襄说的话,“襄襄,等我回来。”

可是谢良辰却永远回不来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的留在了顺远,他的满腔热血,他的宏伟理想都同他一样葬在了顺远,葬在了永远不能抵达的烈火军校。那一年,谢襄十六岁,谢良辰十九岁。如今,谢襄已经十八岁了,谢良辰却永远留在了十九岁。

前方再次传来一阵枪声,谢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给自己的手枪上了膛,拖着受伤的脚腕一步一步的挪了出去。

空气中浮动着铁锈的腥气,一具蒙着面的杀手尸体静静的躺在地上,红色的鲜血自他的额头缓缓流出,将身下的土地都染上了血色。一枪毙命,想来是沈君山的手笔,但刚才的枪声激烈绝不可能只有一个杀手,看来沈君山遇到危险了。

她沿路寻去,不多时就听见打斗声,此时另外一名杀手正骑在沈君山的身上,双手牢牢的扼住沈君山的喉咙,沈君山手臂还在淌着血,应该是在刚才的搏斗中受了伤使不上力气,那杀手的力气越来越大,沈君山脖子上青筋暴起。

一枚子弹准确无误的自身后射入了杀手的心脏,血液喷涌而出,尽数洒在了沈君山的脸上。

谢襄拿枪的手微微颤抖,还好赶上了,沈君山坐了起来,深深喘息了一会儿,一把抹掉脸上的鲜血。

他起身向谢襄走去,却被她扑了个满怀,谢襄紧紧的抱住了他,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还好你没事。”

“谢良辰,”沈君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唤了一声,怀中的人毫无反应,仍是止不住的颤抖。

“谢良辰!”沈君山拔高了声音,“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刚刚我看到了纪瑾发射的信号弹,他们就在前方不远处,我们要去和他们会合。”

谢襄被他唤醒了,讷讷放下手臂。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但令她害怕的不是杀人,而是刚刚沈君山的样子,无端让她想起了谢良辰。

当日的谢良辰,必定也曾经这样浴血搏斗,却没有沈君山这样的好运气,迎接他的是残忍的死亡……回去的路途依旧颠簸,谢襄坐在车上低着头微微出神,茫茫夜色下,墨绿色的头盔遮住了一双湿红的眼眶。

经过了昨日野外作战的惊险斗争,往日最令谢襄厌恶的训练也变得轻松起来,连带着宋教官那张冷冰冰的冰块脸夜也格外亲切。

中午休息,坐在食堂小口的咬着包子,谢襄的眼神不时的往隔壁桌沈君山的身上飘,她想上前去询问沈君山昨日手臂上的伤口严不严重,却又怕两人尴尬,只得坐在这里远远观望。

“良辰,看什么呢?”黄松顺着她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却只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没什么。”谢襄低头喝了一大口粥,赶紧叉开话题,“对了,这次演习成绩出来了吗?”

“都贴出来了,沈君山负伤被扣分,只排了第二。”

“什么?太不公平了吧!我们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谢襄用勺子狠狠的搅着碗里的粥,“那我呢,倒数第一吧。”

“没,你倒数第二,顾燕帧倒数第一。他不听指挥擅自离开战区还被老百姓给俘虏了,教官气得直接给了他零分。”

“那谁第一,纪瑾吗?”

黄松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我第一。”

谢襄毫不留情的赏给了他一对白眼珠子。

因为伤了脚踝,教官给谢襄放了一个星期的假,七天后,谢襄的伤便已完全大好,重新开始参加训练。

这堂课教练要求学员们两两一组进行仰卧起坐的训练,谢襄倒霉的和顾燕帧分在了一组,只好跪坐在顾燕帧的脚上,双手压着他的腿。

“哎,你说花木兰从军那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他是个女的,她到底是怎么伪装的?”顾燕帧打量她瘦弱的身子一眼,琢磨让她主动交待的希望不大,但随口调侃两句还是很有必要的。

谢襄脸色微微一变,表情有了些许不自然,径自低着头不理他。

谢襄不理,自然有黄松上赶着去搭话,“没准是他队友太笨了呢。”

顾燕帧立即啧啧有声的反驳:“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笨吗,这不科学。”

宋教官走了过来,狠狠的踢了顾燕帧一脚,“好好做,聊什么天!”

顾燕帧小腿吃痛,猛的坐了起来,却忽略了谢襄就在他的面前。

两唇相接,谢襄愣住,向后仰坐在了地上。反应过来时,一颗心噗通乱跳的厉害,她双颊爆红,一脚狠狠的踢在了顾燕帧的小腿上,四处乱看了一会儿,捂着嘴慌不择路的跑了出去。

“谢良辰,你干什么去,训练还没结束呢?”宋教官要追上去,却被顾燕帧一把拉住,顾燕帧此时的样子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教官教官,我刚亲了她一口,谢良辰脸皮薄不好意思才跑的。”

“你一个大男人亲她干什么?”宋教官上下打量了一眼顾燕帧,摇了摇头,转身不再管他。

“教官!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学员们皆是哈哈大笑,只有李文忠望着谢襄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着什么。

上午的接吻事件对谢襄打击颇大,整整一天她都闷闷不乐。天色刚暗,黄松便拉着谢襄出去玩,名义上是带她散心,实际上是自己的酒瘾犯了,谢襄知道,却也并不戳破,有这个朋友陪在身边,她心里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烈火军校地处偏僻,方圆几里内没什么消遣场所,只有一家山南酒馆。酒馆的老板娘是谢襄的旧识,因为谭小珺在这里打工,谢襄总来找她,一来二去便与这酒馆内的人都熟识了起来。

山南酒馆的老板娘名叫霍小玉,四十出头的年纪仍是风韵犹存,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配着眼角处的泪痣极为勾人,身材也是保养得宜,玲珑有致,奇怪的是这般倾国倾城之资却并无良人相配。

听小珺说,霍小玉的仓库内摆放一箱子的戏服和头冠,年轻时应当是个名角儿,旁的不说,就凭这个身段也必定会受人追捧,更何况她还有一把好嗓子,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未听她唱过戏。

莫非是戏子与军官的爱情故事?谢襄曾在茶馆里听过这么一段,说是一位名满北平的戏子与一位年轻的军官互相爱慕,军官答应她从战场上回来就娶她过门,可是,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从那以后,戏子只唱《牡丹亭》这一出戏,听说这是她与军官第一次见面时所唱的,就这样,在无尽的等待与煎熬中,戏子溘然长逝。

其中真伪无从考究,但每每读来总会觉得心疼,好在霍小玉不是名满北平的名角,那位军官的存在与否也不得而知。

山南酒馆装修虽比不上帕里莫那般精致豪华,但胜在平易近人,这里的价格不贵,酒又好,极大的吸引了一些平民百姓。酒馆里面人头攒动,推杯换盏,一派歌舞升平,客人的笑声充满屋内,比起那些富丽堂皇的宴会,谢襄更喜欢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

“谢襄,你怎么来了?”小珺瞧见谢襄进门,立即迎了过来。

黄松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良辰,她怎么叫你谢襄啊?”

“呃……那是我小名,我的父母朋友以前都这么叫我,不过因为这个名字太女气了,成年后就不用了。”谎话张口就来,谢襄在心中狠狠的佩服了自己一下,“对了小松,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是小珺,我的好朋友。”

谭小珺与黄松握了握手,随即就推着谢襄向外走,“今天生意太好了,客满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谢襄心里十分疑惑,但想着小珺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不假思索的拉着黄松想要离开。

可惜黄松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个子高,视野广阔,已经兴奋的朝吧台处挥手,“顾燕帧!哎,大明星也在。”

没错,吧台边上的正是顾燕帧和曲曼婷。

谢襄看了看坐在吧台边上的顾燕帧和曲曼婷,哭丧着一张脸望着谭小珺,谭小珺亦是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谢襄:“缩头伸脖都是一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上吧。”

“谢良辰,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顾燕帧可恶的脸在灯光下该死的帅气,笑的很邪乎的催促着。

曲曼婷则是一脸疑惑的看着谢襄,这张脸她可记得,长发短发,就这一点区别:“他叫你谢良辰?那上次在半山公馆?”

“那是他妹妹。”小珺不等谢襄开口便急忙替她掩饰,“她有个龙凤胎的妹妹叫谢襄,在新华女校读书。”

“谢襄?”黄松有些诧异,“你不是说你小名叫谢襄吗?”

这个蠢货!谢襄在心里暗暗地骂,别的事上脑子那么不灵光,拆台的时候反应倒是真快。

“我是襄阳的襄,我妹妹是香气的香。”

“你还有妹妹?叫谢襄是吗?没听你提过,有机会带出来见见。”顾燕帧一脸玩味的看着她。

“她年纪小,住校,很少出来。”

“双胞胎妹妹不是和你同岁吗?”黄松再次拆台,谢襄目欲喷火,愤恨的瞪住了他。

顾燕帧则是笑的更渗人了。

刚要暴起,小珺在后面偷偷按住谢襄,有条不紊的说:“别激动,别激动。”随即又道:“哥哥总觉得自家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不能带出来给别人看,哈哈,我哥也是这样。”

这次轮到曲曼婷诧异了,“你还有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表哥!我大伯家的表哥!”

“不对。”顾燕帧摇了摇头,参与进讨论,“舅舅家的儿子才是表哥,大伯家的是堂兄。”

黄松反驳:“姨家的儿子才是表哥。”

曲曼婷敲了敲桌子,正色道:“舅舅家的和姨家的都是表哥!”

“喝酒喝酒。”谭小珺长舒一口气,连忙倒了几大杯酒堵住了这些人的嘴。

这一喝便喝到了后半夜,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酒馆里的客人早已离去,酒保小六拎着酒瓶敲敲打打的喊道:“打烊了打烊了。”

谢襄几个起身离开,因为天色已黑,女孩子家单独回去不安全,顾燕帧和黄松就担当起了护花使者的任务,只留谢襄自己独自走回烈火军校。

路灯昏暗,两名酒鬼正在路上摇摇晃晃的唱着歌,一瞬间不少志怪传说、犯罪故事全都在她的脑袋里走马灯似的回放了一遍,一股寒气透过衣服直往里面钻,谢襄搓了搓手臂安慰自己,“不害怕不害怕,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眼前一辆车子飞奔而过,车灯明亮,晃的谢襄睁不开眼睛,突然身子被轻轻拉扯,她已经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汽车掠过时溅起的点点水花尽数落在了那人黑色的风衣长摆上,谢襄抬头借着昏暗的灯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脸。

第十二章 日本囚犯

顾燕帧冲她咧嘴一笑,满不在乎的样子,“看什么?是不是突然觉得我英俊帅气,魅力无敌。”

谢襄缓过神来,一把推开他,缓了一缓,压下心头泛起的羞涩问:“你不是去送曲小姐了吗?”

“那个母夜叉,和家里吵架了,借酒消愁,一路上鬼哭狼嚎的向我诉苦,吓得我赶紧叫司机来把她送回了宾馆。”顾燕帧毫不在乎的把曲曼婷的事情就这么卖了。

谢襄没忍住笑出声:“前一阵子不是还调戏人家长得不错,今天就说人家是母夜叉,某人还真是善变啊!”

顾燕帧瞥她一眼,乌黑的深眸中某种光彩一闪而过,他今天出奇的好说话,竟然没有出声反驳。

一阵冷风吹过,谢襄打了个寒颤。顾燕帧将风衣脱下,随手罩在她的身上,“夜里风紧,你这小身板别再被吹跑了。啧啧,真弱,像个女人一样。”

“你……”谢襄回手拽了拽风衣,转过头便张牙舞爪朝着顾燕帧扑了过去。

风中又传来两人打闹斗嘴的声音,吵闹却温馨。

上午十一点半,正是午餐时间,放学铃声按时响起,偌大的食堂却诡异的空无一人,所有的学员都趴在教学楼的窗边,满脸严肃的观望着楼下的情况。

楼下,吕中忻负手而立,目光紧紧盯住烈火军校的大门,他身后还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卫兵。头上烈日灼灼,空中浮动着躁人的闷热,他们却一动不动的维持这这个姿势站了许久,一身墨绿色的军装仿佛扎根于地下,与楼下路旁的柏树几乎融为一体。

军绿色的铁皮车自城南监狱横穿数个街道终于顺利抵达了烈火军校。车门打开,几名警察押着囚犯从车上下来。

这些囚犯都是日本人,三名囚犯皆是一身黑色和服,衣襟处印着白色的花纹,梳着典型的日本武士头,脚下踏着厚厚的木屐。

囚犯一露面,楼道内的学员们顿时都躁动了起来。

混乱嘈杂的讨论声中,一个名叫朱彦霖的学生声音格外洪亮:“这个事还有什么好讨论的,人都送到我们地盘上来了,要揉圆搓扁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牢里潮湿阴冷,又脏又臭,那几个日本人水土不服染上点病也是正常的。”

听这话,他们是准备自己动手了,可是说起来容易,真的要实际的去做,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谢襄将放在朱彦霖身上的目光收回,转头望向窗外,烈火军校的卫兵已经接过囚犯押解着向禁闭室走去,几名警察招呼了一声就驱车离去了。

吕中忻一言未发,神色始终严峻无比,谢襄觉得他的真实情绪恐怕要比躁动的学生们还要更加暴躁。

囚犯是日本商会的人,昨日夜里,这三名日本武士纵火烧了华西棉机厂一个库房和一个宿舍楼,七名工人和一个孩子被活活烧死,日本商会却公然包庇凶手,导致顺远民众群情激愤,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学生们也罢课游行,要求政府依法严惩凶手,还死者公道。

游行的学生攻击了日本商会,抓到了杀人凶手,警察厅出面驱散学生,还抓了四个带头的,现在关在城南监狱,并以不能把日本人和激进学生关在一起为由,将三名凶手另外送到了烈火军校,要吕中忻代为关押,等待审判。

说是等待审判,可是大家心里都知道,如今山东胶州湾沿线全线撤兵,北平政府正在和日本人谈判,这种境况下张司令断然不可能与日本为难。这几个日本武士在禁闭室里呆上几天就会被完好无损的送走,关押和审判,不过都是做给国人看的。

谢襄忽然侧过头看向沈君山,他斜倚在角落的窗边,半个人都罩在阳光打在墙上的阴影中,谢襄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她知道,对于这件事,没有人比沈君山更愤怒。

华西棉织厂是顺远商会的产业,开业那天沈君山还亲自去了一趟,那天他的情绪很振奋,话也比寻常多。后来谢襄去沈君山的宿舍的时候,看到过他桌上的一张照片,照片应当是开业那天照的,照片里沈君山揽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年纪小女孩,小女孩长得乖巧可爱,即使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她两颗小小的梨涡里蓄满的笑意。

她还以为这是沈君山的妹妹,沈君山却满脸笑容的解释,这是他们华西棉织厂唯一的小成员,她妈妈在厂房工作,为了方便,就将这个叫做小桃的小姑娘带来一起生活。

谢襄想着小姑娘的面容失了神,半晌才发现那个位置早已没了沈君山的身影。

“看什么呢!”走过来的男人问了她一句,顾燕帧不知何时挤进了人群,换下了一身军装,只穿着常服,像是要出去。

谢襄被他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轻而易举的能被顾燕帧惹恼,谢襄转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在看沈君山。”顾燕帧突然凑近,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那双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直到盯得谢襄低下了头,顾燕帧才直起腰似笑非笑道,“你放心吧,佐藤一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不会再对沈君山出手。”

目的?谢襄一惊,有些不明白顾燕帧在说什么,想到半山公馆的宴会时,佐藤一夫好像威胁过曲曼婷,她随即开口道:“他的目的是曲小姐吗?”

“不全是,曲曼婷只是个引子,你还记得上次军事演习的枪声吗?就是日本商会找来的杀手,他们妄图绑架曲曼婷威胁沈听白关闭棉机厂,岂料失手了。人没抓住不说,反倒惹得沈听白发怒,直接砸了日本商会,还杀了真田信一。”

“什么?”谢襄惊讶,这件事的信息量太大,最让人想不到的是,沈听白居然这么果敢决绝,砸了日本商会就是公然与日本人撕破了脸,难怪对方回头找华西棉机厂的麻烦。只是,日本人的报复,下手委实太过狠毒。

周围的人仍不肯散去,挨在窗边,两人被挤得面对面站在骄阳之下,他们被阳光晒着,就连彼此的面目都看不大清楚了。顾燕帧紧紧的抓了谢襄的手臂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今天有事要回家一趟,他们要是动手,你别跟着瞎搀和。”

手臂上的力度逐渐加大,谢襄被捏的有些疼了,皱眉对上了顾燕帧那双深邃的眸子,他还不肯罢休:“你听到了没有?一切等我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