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帧硬邦邦的说:“当然不是。”

“难道这儿天生就是长这样的,墙上还能结出灯来?”

谎言被戳破,顾燕帧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你问那么多干嘛?你会不会滑冰?”

“当然会!”北平城里长大的孩子哪个不会滑冰?

没想到,谢襄会,顾燕帧却居然不会,两人换好鞋,刚滑了几步,顾燕帧就摔倒了。

看他那副样子,还摔得挺厉害的。谢襄一时得意,在溜冰场上转了个大圈,姿态优美,飘逸非常。

谢襄憋着笑:“不会滑冰你还来。”

顾少爷理直气壮:“就是因为不会滑才找你,要你教我。”

所以他辛辛苦苦布置一个溜冰场,原来就是要学滑冰。谢襄围着他转了一圈,就算在黑暗交错的灯光里,也能看出他不甘心的撅着嘴。

看着又在耍脾气的顾燕帧,她有些无奈的滑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

顾燕帧一个反手,将她那一双小小的手握在手心里,心里偷偷的乐,脚下却还在不停的打滑,东摇西摆的晃动不停。

这幅样子十分滑稽,谢襄忍不住笑出声,顾燕帧也不生气,瞪着她:“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是没什么好笑的,无非是顾大少爷东倒西歪,像只刚学走路的小鸭子。

哈哈哈,谢襄心情很好,两只手拉着他,和他面对面,后退着带着他朝前滑。

顾燕帧大呼小叫,一会儿东歪,一会儿西扭,好几回都差点摔一个大跟斗。谢襄只能一直拉着他不敢松手,顾燕帧一个不慎,向前一栽,直接将谢襄扑在地上,他用手臂支撑住自己,倒是没有砸在谢襄身上。

不过这么猛地扑过来,是个人都会被吓一大跳,谢襄没想到两人会摔得这么狠,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在发懵。

我还活着吧?

躺在地上,谢襄看着越凑越近的那人,他的头已经遮住了棚上的灯光,谢襄眼前漆黑,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上,谢襄有些喘不过气,一偏头,脸颊贴在冰上,凉意冰住脸颊上的灼热,也拉回了一些意识。

顾燕帧的动作也跟着顿了一顿。

她趁机猛地推开顾燕帧,挺尴尬的爬起来,两人面面相觑。谢襄说:“我累了,休息一下。”她回到休息区坐了一会儿,书包里的报纸还好好的呆在那里,她想起沈君山,想起金显蓉和日本商会的事情。

织田秀幸接替日本商会会长,必定要和顺远商会对上,这件事情,沈君山必须要知道才行。

谢襄瞥了一眼还在努力学习滑冰的顾燕帧,她脸烧得绯红,刚刚的那一幕始终回荡在眼前,让她无论如何都坐不住。

顾燕帧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没有人扶着,自己就扶着冰场旁边的杆子慢慢的挪动,一副埋头用功努力的模样。

谢襄现在一看他就觉得心跳有异,随即又想起刚刚的事,屁股底下像是长了毛刺。

她琢磨着,刚才不小心发生了这种事,顾燕帧应该也挺不好意思的,不如她先走,两个人冷静冷静,毕竟还住在一个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这差一点亲上,可和勾勾小手指差太远了……要命,一想就脸红心跳的。

“我还有点事情,我要先走了!”谢襄换了鞋子,拿起书包就逃离了这里,连头都不敢回。

这次身后却没有声音传来,顾燕帧站在原地看着谢襄单薄的背影,直到再也瞧不见了,才忽然松开栏杆,独自滑了起来,他的身姿灵巧,仿佛是一只飞燕紧贴着海面飞行。

正如谢襄想的,北平城长大的孩子哪里有不会滑冰的,顾燕帧不是不会,只是在谢襄面前不想会。

滑到累了,顾燕帧慢慢的走向椅子上,换好鞋子,从椅子后面抽出一个蛋糕,看了看,就把蛋糕扔在椅子上,拎着包走了出去。

溜冰场的灯闪了闪,回归一片黑暗。

第五十七章 生日快乐

谢襄拎着包在宿舍楼下,堵到了刚刚开车回来的沈君山,刚想开口,沈君山就先出了声。

“如果是关于金显蓉的事,就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沈君山的语气说不上好,声音有点冷,谢襄听着不大好受,看来自己的好意沈君山并不领情。她扯着嘴角,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那好,你自己小心。”

沈君山一向有主意,既然他知道了金显蓉的身份,想必他心中也有了计较,如何警惕和提防,那就是他和沈听白的事了。

这样正好,她也就不必再担心,想了想,要不要回溜冰场?

当时真的是太紧张了,什么都没说清楚就跑了,顾燕帧会不会生气啊。

在操场上呆呆坐了一会儿,有点蔫蔫的回了宿舍。屋子里有了人,顾燕帧躺在床上,他面冲着墙壁,身上盖着被子,整个人都埋在了被子里。

看样子是睡着了,轻手轻脚的关上了屋子的灯,谢襄一头扎进了卫生间。

她把脏衣服放在盆里,打开水龙头,一滴水都没有流出来。谢襄长叹了口气,将衣服丢在一边,又停水了,现在连洗漱都是个问题,哪还有多余的水洗衣服。

抱着盆出了门,谢襄直接奔向了纪瑾的宿舍,每次停水,纪瑾都能未卜先知似的预先存满一大盆水。

敲开隔壁的门,谢襄说明了来由,纪瑾大方的分了半盆水给谢襄,道了声谢,刚想走又被纪瑾叫住。

“顾燕帧是不是回家了?”

谢襄心里纳闷,故作镇定的说,“没有啊,在床上睡着呢,像死猪一样。”

纪瑾歪了一下头,疑惑道,“他今天不是生日吗?怎么没回家?”

“他今天生日?”

“对啊,今儿上午还看见他妹妹来给他送蛋糕呢。”

谢襄一下子就傻了。

门关上,她愣愣端着半盆水在走廊上站着,想着难怪他今天特意带自己去了溜冰场,结果自己还半路跑了回来,扫了他的兴致。

换上衣服就出了门,半刻钟后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

顾燕帧面朝墙壁躺着一动不动,谢襄现在知道他是在装睡了,他这是生着气呢。

好好地生日,就被她这个大罪人给毁了。

打开台灯在抽屉内翻找许久,结果只找到了一个苹果。

看来,只好委屈委屈大少爷了,这会儿先让顾燕帧消气比较好。她拿出一根蜡烛插在苹果上,将蜡烛点亮后小心翼翼的挪到顾燕帧的床边。

这人平时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其实更像是个小孩子,顾燕帧躺在床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从后背也能看出身材宽阔结实。

谢襄戳了戳他的背,半晌没有反应。

真睡着了?生着气还能睡着?不对,应该是故意不理,看来她犯的错有些大。

小声说道:“宿舍关门了,我求了老半天看门的也不肯放我出去,我买不到蛋糕,只有这个了。”

谢襄将手中的苹果往前一送,蜡烛离顾燕帧近了些,烛火融融,将他的影子打在墙上,也将整个屋子渲染上了一层暖黄色的灯光。

被子里的人转了个身,面向谢襄,然后将被子向下拽了拽,露出他英俊的面貌来,乱糟糟的碎发紧贴在额头上,黑色的瞳仁盈满了委屈,还有那将要上挑却被他硬生生压下去的嘴角。

不管怎样,肯转过来就是好事,谢襄加把劲儿,再接再厉,“我不知道你今天生日,对不起,我给你赔礼道歉,然后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她一口气说了一串的话,哄求道:“那你吹蜡烛吧?”

顾燕帧没说话,冷哼了一声,蜡烛的火却被熄灭了,屋内顿时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中,谢襄弯了一下嘴角,“这就算是你吹了哦,你拿了我的苹果,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你就不能再生我的气了。”

这是那日顾燕帧用来哄谢襄的话,今天她又哄了回去。听她这么说,顾燕帧心情了好了许多,看来她将自己话都放在了心上,被压下去的嘴角终于忍不住翘了起来。

灯忽然亮了,顾燕帧急忙板起脸,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谁生气了?拿一边去!”

“哦。”谢襄拿起苹果转身就走,顾燕帧又喊住她。

“我是叫你把蜡烛拿开,苹果是我的。”

果然是个急性子,谢襄老老实实的将蜡烛拿下来,把苹果递了过去。顾燕帧接过,大口的咬了一口苹果,发出响亮的喀哧声,随后他看了看站在床前的谢襄。

“你洗没洗啊?”

顾燕帧其实心里也高兴,但他绷着脸,“我的礼物呢?”

“礼物?”谢襄指了指他的手,“苹果就是啊。”

顾燕帧觉得自己像是在爬山,一脚高一脚低,他一边咬着苹果一边闷声说道:“哪有人就送一个苹果当生日礼物的?”

谢襄满屋子的瞧了瞧,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敷衍的拽着自己制服上的扣子,随意说了一句,“要不我把这个扣子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顾燕帧没有理她,忿忿的盯着手中的苹果,狠狠的咬了几口,将果核丢进了垃圾桶,随后喊了声,“睡觉!”

谢襄明白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呼……”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累死我了。”

顾燕帧回头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终究没说别的。

谢襄后悔失言,幸好顾燕帧没计较。

“明天我请你吃饭啊?”

顾燕帧被她的不够诚心气的没搭理她。

关上灯,微风拂动,窗帘掀开了一角,月光涌了进来,将顾燕帧的影子映在了墙上,谢襄侧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

顾燕帧翻了个身,和她面对着面,谢襄连忙闭上了眼睛装睡,顾燕帧却支起胳膊,扶着脑袋喊她:“谢襄,你之前为什么扔下我走了?”

他忍了一个晚上,终究还是忍不了这件事。

谢襄听他大半夜问这个,想起来在冰场上的亲近,心里就觉得害臊,闭着眼睛不说话,呼吸均匀,一副已经沉睡的模样。

顾燕帧不问了,趴着看她,这么近的距离,面对着那人乖乖的躺在旁边,他眨巴一下眼睛,心道,害羞就害羞,还学我装睡,眼皮抖得那么厉害,一点儿精髓都没有学到。

他想起今天在滑冰场,谢襄一开始勤勤恳恳教自己的模样,心里的气又顺了下来。

罢了,这个傻瓜。

次日清晨,谢襄还在睡梦中就被卫兵的通报声吵醒,说是顾宗堂来了电话,叫顾燕帧下楼去接。

可自从他接了电话回来后,脸色就一直不好。

按顾燕帧的脾性,倘若他叫喊着说自己生气了,那多半是哄哄就没事了,但若是一言不发,板着张脸,那就一定是真的心里有事。

谢襄看着正在训练场上开枪打靶的顾燕帧,下意识的去摸衣襟,一低头,发现制服上掉了一颗扣子。

黄松也发现了,凑近看了一眼:“你这颗扣子怎么没了。”

一直表情严肃在练习的顾燕帧脸色就有些不自然起来,谢襄跟着他一起紧张,脸有些微红,幸好其他人看不出来,她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唉?是吗?没注意,掉哪儿了?”

黄松帮她四下找了一会儿,当然是没有找到。

谢襄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回去再钉一个就好。”

顾燕帧打出一个十环,转头看了谢襄一眼,没吱声。

时间过的很快,到了吃饭的时候,顾燕帧也不动弹,继续打靶,没有反应。

关于顾宗堂找他的事,谢襄也能猜到七八分,无非是中日矛盾,政治纠葛,顾燕帧要替他老子分忧,面对如此局势,心情能好才怪。

“砰砰砰”连着三枪命中靶心,顾燕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就连黄松这个榆木脑袋都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了,跑过来问谢襄,谢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的安慰都是多余的,应该给顾燕帧留下单独的空间,好好冷静一下。

拉起黄松向训练场门口走去,撞见李文忠领着几个同学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谢襄和黄松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被李文忠吼了一嗓子,“走路没长眼睛啊,让开!”

李文忠出了名的爱面子,好吹牛,整天闲着没事干,到处寻衅滋事。她和黄松都懒得搭理这种人,继续向外走。

身后传来阵阵讥笑声,李文忠的话格外刺耳,“哎,这就走了,真是软蛋。”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哀嚎,一回头,顾燕帧的脚已经踩在了李文忠的背上。

李文忠蹲在地上抱着自己,一看那人是顾燕帧,一肚子国骂立刻憋了回去,只是用毫无威慑力的目光瞪着他,顾燕帧走远了,他才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老子都快倒台了,牛什么牛?早晚收拾你!”

本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谢襄登时就不乐意了,被骂软蛋都没这么生气过!谢襄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指着李文忠,恶狠狠的说道:“早晚收拾你!”

一副炸了毛的模样。

“你说什么?”李文忠愣住了。

顾燕帧就算了,现在连谢良辰都敢和自己对着干了吗?他挣扎着爬起来想动手,可惜谢襄已经被黄松给拼命拽走了。

第五十八章 沈君山遇袭

“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也没见到你这么护着顾燕帧啊。”

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衣服,谢襄愤愤不平的说道:“我不是护着他,我只是看不惯他们的行为,那么能耐他们去谈啊,日本人的商会离咱们学校就一顿饭的功夫,那么爱国,扛着炸药去炸了它呀,就知道背后说别人,一群势利小人!”

黄松拼命点头,无比同意:“说的没错,早晚有机会教训他们。”

仿佛是找到了个发泄口,谢襄将这些不快统统念给了黄松听。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是黯然,北平最近闹得好凶,若是二十一条真的签订,顾燕帧一家人的立场谁都想得到。

她又不是聋子,因为二十一条的事情,现在同学里就有人在背后骂顾燕帧的爸爸顾宗堂是卖国贼了。

谢襄的唠叨没能说完。

黄松被人找了出去,找他的人中学生打扮,黄松抬脚就跟着他离开了。这一走,整整一下午都没回来,连课都翘了。

翘课这种事发生在黄松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谢襄猜到他八成是遇到了麻烦。

同学有难岂能不管,谢襄晚上找到黄松,平时都大咧咧的黄松,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向谢襄借钱,数额不小,也不肯说到底是怎么了。谢襄手头没那么多钱,只得去山南酒馆找谭小珺,两人凑一凑应该是够的。

酒馆里,谭小珺在正和一个帅哥聊天,被谢襄叫出来时还有些不乐意。她手头也不宽裕,害怕谢襄被人骗,百般询问这些钱的用处,谢襄当然答不上来,黄松那一脸活不下去的样子,她也没好意思问,只得答道,“我不知道,我帮小松借的。”

这个回答别说谭小珺不信了,她自己都不信。

黄松一向节俭,现下借的这些钱比他进入烈火军校一年来的生活费多了十倍还不止,根本就不像是他能办的事。

谭小珺最终还是把钱给了谢襄,并且一脸担忧的嘱咐道:“抽鸦片真的对身体不好,能戒的话就戒了吧。”

谢襄戳了戳她的脑袋,忍不住笑了。

走在街道上,谢襄裹紧了大衣,寒风刮过,吹得街道旁的树木沙沙作响,脸颊上沾了些许湿润,谢襄抬起头,才发现空中竟是飘了雪花。

暗无边际的夜空,点点银白落下,脚下的暗红色砖道,很快就被落雪铺满。

谢襄搓了搓手臂,一步一个脚印的向烈火军校走去。

出来时心急,满脑子都在想黄松的事,也没心思留意周围的景物。现在拿到钱了,倒有闲心仔细看了起来,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有些心慌,周边的路灯想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的闪烁不停,发出滋滋的响声。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匕首相击的打斗声,似是鬼哭狼嚎之音。

谢襄加快了脚步,又陡然停下,朝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巷子口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铁器相击的一片冰凉碰撞声响。

要不要过去?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是哪些人喝醉了在耍酒疯,她过去也劝不了,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统统打倒。

谢襄本能不想惹事情,她自己身上的烦心事就够多了,哪里顾得了别人。

犹豫再三,身为军校学生,实在无法坐视不理,往巷子里走的时候,她一边摇头,一边感慨自己实在是太善良了,这样十分不好啊。

就好像现在,本以为是酒鬼打架,谁知道出现在眼前是一具具温热的尸体,灼热的鲜血流淌下来融掉了地上薄薄的雪。

谢襄差点发出一声尖叫。再一抬头,沈君山握着匕首站在血泊中央,他伤得不轻,鲜血自他的前胸腹部处涌出,一直蜿蜒到脚下。

他周围倒了五个黑衣人,竟是以一敌五战到了最后一刻。

谢襄上午还见他在课上坐的笔直,想不到这就出了事。沈君山也看到了谢襄,他朝她走了一步,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谢襄手脚都哆嗦了,一下子扑了过去,沈君山就像是个血人一样了,伤的这么重,还能不能活下去?她撕扯下衣料,紧紧缠住他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