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裂——了——!!

奇异的冰冷,那种冰冷不可思议,她的心脏被骤然的冰冷裂开!死亡的冰冷!心脏是冰冷的锐痛!!

空中的急坠中……

如歌的眼睛暴然睁开!

那把匕首,是她方才用来割断薰衣绳索的!如今,却在薰衣掌心,闪着粼粼寒光,滴下一串鲜红的血珠……

薰衣的眼睛幽冷幽冷……

血珠像一串串春天里殷红的小花……

自淡烟缭绕的樟树林梢……

滴落在或深绿或焦黄的树叶上……

仔细听去,还有“扑扑”的细响,就像眨眼前如歌唇边的轻笑……

轻曼的黑纱悠扬飘舞在坠落的半空……

恍如失魂的精灵……

有细不可闻的音乐声……

是琴声啊……

曾经有个白衣如雪笑颜如花的人……

那琴声有着寂寞和忧伤……

而她直到他消失之后,才懂得那种忧伤的深沉……

玉自寒在樟树林外绝望地呼喊!

寒风呼啸!

他撕裂般的呼喊被狂啸的寒风吞噬了!

血肉模糊的双掌用一生所有的气力撑起残障的身体,他要接住自空中失魂急坠的如歌,他不要让她跌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这一刻——

他痛恨自己是个残废!

为什么他没有一双健全的腿!为什么他没有一双可以听见声音的耳朵!为什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从她的胸口淌落!

他用尽一生的气力要去接住她!

可是——

筋脉尽断的双腿就像千斤的巨石,他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

为什么是一个残废!!

胸口巨痛欲裂!

“哇——”一声,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

浓烟升腾的樟树林外。

轮椅跌倒在旁边。

青衣的玉自寒痛吼着——

“歌——儿——!”

“歌————儿————!!”

“歌——————儿——————!!!”

…………

寂静如斯的樟树林啊……

树林里最阴暗的角落,红衣如血的身影从地底幽幽幻出。

苍白的赤足。

飞扬的血衣。

黄金的酒樽。

细细多情的朱砂,在眉间有妖异的邪美。

他仿佛是刚刚来到,又仿佛一直就在这里。

望着断翅蝴蝶般在空中悠悠坠落的如歌。

暗夜罗举起酒樽。

多美的画面啊……

世上所有天才的画者都无法绘出如此动人的画面……

忽然。

眉间朱砂轻轻跳了一下。

那是什么?

象是一朵冰花在如歌的胸口迸裂!

冰花光芒流转,在苍蓝的空中炸碎成两片、三片、四片、五片、六片、十片、百片、千片、万片……

漫天冰花的飞屑!!

晶芒璀璨。

是雪花。

武夷山的天空忽然纷纷扬扬大雪飘落。

整个冬天没有下过雪。

积累了一个冬天的雪在此刻爆发了!

千万片雪花好似有生命般轻轻托起如歌的身子……

跳跃嬉闹在她的睫毛、手指、足尖……

慢慢地,柔柔的雪花们穿透了她的身体……

大雪纷飞的空中……

她的身子恍若透明起来……

愈来愈透明……

慢慢地……

她恍若透明成一缕空气……

再无影踪……

那一场雪下的好大。

神州万里。

白雪皑皑。

雪一直下了五天五夜。

整个世界都快要被雪埋了起来。

老人们说,那是他们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

屋檐挂满了冰凌。

阳光下,长长短短的冰凌滴溜溜闪耀着调皮的光芒。

小小的院子里积雪没有融尽。

小鸡小鸭在地上啄食,时不时脚下一滑。

窗棂上贴着窗花。

是百鸟朝凤的花样,红艳艳的,映着雪白的窗纸,煞是漂亮。

窗下是一张暖炕。

炕上躺着一个昏迷了五天五夜的人,脸庞消瘦苍白。

屋里生着一盆火,炭烧得红红旺旺。

火旁温着一锅小米粥,咕嘟嘟滚着小小的泡。

好香的味道……

突然,炕上人的手指动了动,肚子里传出一阵“咕噜”的声音。

慢慢地,睫毛吃力地睁开。

眼神迷茫毫无焦点。

她呆呆看着房梁,脑中一片空白。

一个人影映入她的瞳孔。

阳光自窗子透进,万千道光芒照在那人身上。

他仿佛是会发光的。

一身白衣干净而耀眼。

他痴痴地望着她,良久,忽然笑了,那笑容绝美如春雪中瞬时齐齐绽放的百花——

“懒丫头啊,做什么睡这么久!不知道人家会担心吗?”

第九章

天边一道金色的曙光。

庭院里,如歌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她托着下巴,怔怔打量在门槛处忙碌的雪。他将大红的对联贴在门边,朝阳的光芒斜斜照耀着他的白衣。

雪忽然回头看她,笑容明亮而耀眼:

“喂,要不要帮忙?”

如歌怔怔地眨眨眼睛:“帮忙……?”

“是啊,快来帮人家贴对联!”雪笑得一脸俏皮,对她招手道,“你来贴剩下的这一张。注意啊,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不要偏左也不要偏右啊。”

这样啊,好像很困难的样子。如歌慢吞吞地走过去。

“往上!”

“往下点……”

“再往下一点点……”

“右边!”

“太靠右了!真是个笨丫头!”

“左边左边,对,再左边一点……”

“咦……好像又有点偏左了……”

如歌高举着双臂,将红红的对联移来移去,胳膊开始酸痛起来,可是好像总是无法将对联贴在正确的位置上。渐渐地,雪声音里的笑意愈来愈浓,她呆了呆,扭转身子,怔怔望向他——

“你在戏耍我对不对?!”

晨光中,雪笑得打跌,雪白的衣裳盈满笑的光芒,那光芒恍惚间逼得人睁不开眼。

如歌看得要痴掉了。

雪走近她,忽然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凑近她玲珑的右耳,呵气笑道:“丫头,你比以前笨了呢。”

如歌惊得睁大眼睛,挣了挣却挣脱不开,他抱得那样紧。

她无措道:“放开我……”

雪的脑袋窝在她的肩头,闭着眼睛,轻喃道:“让我抱你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抱着她,他的声音极轻极轻:

“你……知道人家有多想你吗?”

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她心中莫名一阵扯痛,终于任由他紧紧地抱着。

半晌,她低声道:“可以说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吗?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沮丧地瞅着他,“你是谁?我又是谁?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好像傻瓜一样。”

雪微微僵了下,然后,他将如歌抱得更紧些:

“忘了吗?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啊,咱们是做烧饼的,日子过得很开心……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咱们就来到了这里。那段日子你过得很辛苦,于是有位仙人封住了你的记忆……不要去想过去的事了,只能咱们能在一起,不是比世间的一切都要幸福吗?”

雪轻轻吻住她的耳垂:“就留在这里,永远不离开,好不好?……所有的过往统统让它们随风散去……”

太阳从天边升起。

金灿灿的万道曙光,照耀着小小庭院中拥抱的雪和如歌。

白衣如雪的他。

厚厚的红棉袄的她。

地上一群小鸡小鸭叽叽嘎嘎绕在他和她的脚边。

如歌的脖颈一阵湿凉,她诧异地抬头望去,惊住:

“你——怎么哭了?”

雪像小孩子一样在她肩上蹭了蹭,泪痕将她的棉袄濡湿成铜钱大的斑点,淡淡蕴开。他瞅着她笑,晶莹的双眼依然带着盈盈泪意:“因为,我觉得好幸福。”

她咬住嘴唇,举起右手,用手背拭尽他眼中闪动的泪光:“为什么要哭呢?幸福的话,不是应该笑吗?你长得这样好看,笑起来就像个仙人一样。”她轻轻歪起脑袋,对他笑着,“不要再流泪了啊,看着你流泪,我的心痛得好厉害。”

“丫头,”雪屏住呼吸,忍住忽然间欲崩溃的泪水,“答应我好不好?”

“……?”

“答应我,永远留在这里,咱们留在这里再不要离开。就这样过一辈子……会很幸福很幸福的……”雪屏息凝视她,“你答应我,好不好?”

如歌望着他。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明;她的目光像春日暖阳下的湖水,静静在他的面容上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