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命师传奇·上官传奇 第六卷



参见,上官传奇

1

  台湾,彰化鹿港小镇。

  古色生香的三合院老宅子里,对着爬得老高的小月亮,一老一少的身影。

  一个刚满十六岁的男孩,上身瘦巴巴的赤裸,大半夜的还对着一大桶烧红的铁珠子,满身大汗地掼手入桶,辛苦地搅起沉重又极烫的铁珠子。

  这个孩子希望有个不凡的人生,却有个极其平凡印名字。

  陈木生。

  距离可以报名进入台湾秘警署受训的年龄限制,还有两年。这是陈木生最殷殷期盼的大事,也是他追求的一生志愿。

  “师父,你的身手这么好,怎么不快点加入山羊叔叔的秘警署啊?我看他三天两头就找你喝茶,你不烦,我都看烦了。我看还是趁早填了报名表吧,不然我要是比你早加入秘警,你以后就要叫我学长了,这样会造成我的困扰。”陈木生汗水如豆,说得挺认真。

  陈木生一边气喘呼呼地说话,一边用力练习铁砂掌,根本不在意内家功夫最讲究的“呼吸吐纳”,因为他的“现任”师父告诉过他四句至理名言:

  在实战中无法保持的技巧,全都是华而不实的废物;以最平常心锻炼身体的技艺,才能保证身体在最不公义的环境依然不背弃自己。

  “啊哈,这个说起来就难为情了。”师父搔搔头,两只脚踢着毽子。

  师父年约三十五,长得很有喜感,就是那种任何人都无法“觉得长得很认真”的那种“半调子的脸”。师父绑了一束类似清朝时期满洲人绑的长辫子,但一点也没有认真绑的结果,那条辫子倒像是一把坏掉的马尾。

  简单说,就是这辈子不会有女人想要眼他交往的那种不修边幅。

  “到底有什么难为情?”陈木圣用力插着铁沙桶,嘿呦,嘿呦。

  “因为我好端端的干嘛不把时间花在练功夫上,要去帮警察打什么吸血鬼?说实话,我这个人一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啦,更糟糕的是,就算我知道自己很糟糕,但我还是一点都不想改,哎哎,一个人眼巴巴追求武道,一天到晚流汗,不觉得很自在很充实么?哈哈。”师父高高踢起毽子,双手揽后,整个身体随着双脚连踢,东摇西晃的。

  这踢毽子的功夫听起来可笑,看起来却是教人抚手叹绝。

  师父一口气踢了十二个毽子,有高有低,有左有右,节奏看似紊乱纷杂,但一切都在师父优异的脚力控制中。他若要每一个毽子踢到半空中的高度都一样,就不会有一个毽子飞起来特别高。有时师父刻意放慢踢击的速度,让自己处于非常惊险的状态,却又乐在其中。

  接着,师父又加了七个毽子进来,用全身上下每一束肌肉去应付十九个满天飞舞的毽子。肩膀、头顶、胸口、小腹、手臂等等,全都轻轻松松地“发劲”,用肌肉弹性与体内气流的完美组合,将毽子给牢牢吸住,复又瞬间蹦上半空。

  一盏茶的时间过了,十九个毽子从没落过地。

  “师父,你追求的武道,如果不拿来打坏人,根本就是一团狗臭屁。”陈木生冷冷说道,语气极其不屑。

  “见笑了。”师父打哈哈。

  “……师父,你再这样子下去可不行,迟早会走火入魔!”陈木生怒道。

  “啊哈,别的事我没把握,走火入魔我可信心满满,时候到了肯定如此!”

  “……”

  这两个师徒都极为别扭。一个总是嘻皮笑脸,一个二十四小时正经八百。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比他们还要别扭的师徒档。

  怎么说?

  博览群拳的师父,因为自己的本名叫“唐郎”,最后决定苦心致志在螳螂拳的造诣上。螳螂拳讲的是灵活刁钻,险中求胜,一出手拆筋断骨的凌厉,一拐脚就摔得对手心胆碎裂的阴狠。而师父的螳螂拳,快胜闪电,慢比巨钳。

  但他这位死脑筋的徒弟,却只肯练铁砂掌的笨功夫,除了一个誓言,陈木生还深信最笨拙的“路”,才是通往成功的不二

  “捷径”。于是除了跟师父练习对打外,陈木生就是一股傻劲通到底地,用双手死命抽插干热的铁沙。

  两人一巧一拙,竟成师徒。

  这种荒诞的情况要从好几年前说起。

  四年前,十二岁的陈木连原来有个练铁砂掌的大块头师父,叫老铁。

  老铁跟这位习练螳螂拳的师父老唐素有交情,两人时常相约比武,虽然老铁总是一胜难求,却不减两人交情。打来打去,不意外成了莫逆之交。

  然而有一天,老铁到医院检查,发觉自己得了晚期肝癌,生命走到了尽头。

  “老唐,趁还没死,我决定去验证一下我老铁苦练三十年的铁砂掌,在亚洲第一飞刀面前可以有多大本事!”

  “哇!你真够气魄的!但你得找得到那把飞刀再说啊!啊哈!”

  “是!我已经用我最后的存款,请人在《苹果日报》里夹广告单,约那把飞刀在一个礼拜后,他扔奶的玉山山顶决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不会把,那里有够冷的。不过,为了见识见识那吸血鬼的飞刀有多厉害,顺便帮你打包收尸,我也会跟着上去观战的!”

  “够意思!还有,如果我死了。你就收容我这个傻徒弟吧!他资质有限,把他教到有我一半厉害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勉强!”

  “好啊,一言为定,我绝不会教得太勉强。”

  一个礼拜后玉山山顶,老铁在日出雪融的瞬间,摸着自己喉咙上的千冷刀柄,傻呼呼地看着云海。翘毛了。

  毫无悬念的一场对决。

  特来观战的老唐将老铁的尸体扛到了山腰,找了一个现成树洞埋了(注①)。

  老铁的死,让小小年纪的陈木生相当悲愤,直嚷着一定会为师父报仇。

  “报仇?要比武,当然有输有赢啊;说好了要拼命,结果自己提早回老家,怎么可以怪对手无情?哎哎,反正你师父本来就快死了,死在比武里,总是比躺在病床上怕打针唉唉叫唉到死,来得有骨气一点不是?”老唐拍拍哭泣的陈木生。

  “混蛋!我要那个叫上官的恶魔死在我的铁砂掌底下!我发誓!我发誓!”陈木生号啕大哭,看着红通通的双手。

  “随你便啦,年轻人有点志气、胡乱许点愿望也是正常的,你就好好努力吧。不过我可不会铁砂掌,你就自己乱练一通吧,反正有练总是比没有练来得强,多练,不吃亏的!”老唐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收了陈木生当徒弟。

  一个并不学螳螂拳的笨徒弟。

  (注①)事情的真相陈木生永远不会知道,那天老唐发懒不想挖洞埋尸,所以老唐其实是把一头正在大树洞睡觉的大黑熊给拍醒,手脚几个起落后,便将僵硬的老铁扔进大黑熊舒舒服服的窝,再堆了几个大石头塞住,趁大黑熊还没反应过来就匆匆逃逸。



2

  那场玉山顶的观战,也让老唐的心中起了变化。

  天底下有多少人的武功比老唐还高,老唐并不清楚,也不是那么在意。老唐追求的是自己沾沾自喜的武道,而非败尽天下英雄的独强。

  也因此,对号称“最强”的吸血鬼传说,唐郎也没有抱着特别的想法,只晓得比自己还要逊上三筹的老铁绝非他的敌手。说要去收尸,就是真的去收尸,可不存帮拳的念头。

  但那个使着飞刀,叫做上官的吸血鬼,委实教人敬佩。

  老铁将广告单样的战帖夹在《苹果日报》发送的做法,愚蠢到近乎可笑的地步,但尽管如此,那个男人还是带着敬意爬上了玉山,赌上了与日出争时的命,与老铁打了场名符其实的死斗。

  那分极其随性的武者风范,比起他那快速绝伦的飞刀,丝毫不逊色半分。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人?”老唐看着老铁颈子上,那柄黯淡的飞刀啧啧。

  老铁死后,一个绰号“山羊”的秘警长官就常来找老唐喝茶。

  山羊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瘦瘦中年男子,在秘警界是个拔尖儿的人物,也是许多吸血鬼猎人的旧长官。山羊手脚功夫是不行的,枪法也只是普通,但山羊在资讯的掌握及警力资源的运用,的确是个重要的角色。

  常听许多猎人对老唐螳螂拳功夫的拜服,伯乐如山羊,对于老唐早有收编之心。但老唐一向大隐隐于市,只顾琢磨自己的拳道,却没有替任何组织卖命的念头。

  山羊深谙急不来的种种道理,所以也没认真说服,只是聊天也挺好。

  三年前,是夜。

  鹿港三合院。

  “见过了上官,你有什么想法?”山羊烧着茶水。

  “他的飞刀我接是接不住的,但他的拳脚……”老唐说,陷入沉思。

  一年前的战况,依旧历历在目。

  “我听跟他交过手的几个猎人说,上官的武功只在堪堪赢过对手一招的程度,却从未败过。此话可真?”山羊说,茶水渐渐开了。

  “我看是真的,在上官跟老铁对打的时候,我边看边想,如果老铁立刻跟我易位,我肯定在二十招之内就可以把上官撂倒。”老唐回想。

  “但是?”山羊笑笑。

  “但是,如果我真的跟上官交手,我想他的拳脚也会堪堪胜过我分毫,然后逮了个缝将我一下子痛扁在地上.最后从天外飞来一把小刀,把我的小命牢牢钉在山广。毫无意外的结果……每个人,都只会输上一招。”老唐皱眉,神色却没有一丝不服。

  “活脱,就是古龙小说里小李飞刀与楚留香的合体嘛。”山羊哈哈笑道。

  老唐对上官“强弱”的体悟,山羊早就猜到,毕竟这也是他的好友一一猎人协会会长,马龙一一对上官的评价。

  “至少,从现在开始我的武道终于有了点方向,但到底是什么方向,我自己现在也搞不太清楚,哎哎。”老唐若有所思,看着小小年纪的陈木生睡倒在大树下。

  “如果先生的武道方向,转到了我一直希望先生合作的那条道路,还请先生不忘为国家社会服务。”山羊微笑,倒茶。

  山羊知道,他终究会等到他要的东西。

  终于,三年后。

  在摸索武道模糊的方向时,那股“希望变强”的意念灌注在千锤百炼的修行里,老唐的螳螂拳比起当年在玉山山顶观战时,不知增强了多少,深化了多少。

  他突然想知道一个答案。

  “山羊。”

  “?”

  “让我去上官身边做卧底吧。



3

  台湾的吸血鬼势力并未跨及政治版图,而是以许多黑社会帮派为主要的构成。

  为了社会安定必须隐瞒吸血鬼的存在,台湾的秘警署遵从各国秘警署的协定纲领,并不以严酷的火力围剿为依归,而是以断断续续的查缉行动,坚忍地防止吸血鬼的势力扩大。

  除了少数的独行侠,吸血鬼的地下社会以黑奇帮、赤爪帮、哲人帮、绿魔帮、国度帮、无名帮等等约莫二十多个帮会为群众,其中以黑奇帮为台湾第一大帮。

  实力等同于势力,上官就是黑奇的二当家,辅佐年老力衰的壶老爷子。

  吸血鬼就跟人类一样,同类之间并非统合,而是高度的忧患竞争与利益联盟。

  由于与政治经济体高度结合(甚至统御),日本是东亚吸血鬼势力最庞大的一支,武力等同一国的军事力,在理念上承袭千年来的“圈养人类以为食用”,与台湾吸血鬼的“自由猎食主义”极度背反。

  更因为历史上的不愉快,台湾吸血鬼非常痛恨日本吸血鬼,这种恨意也揭示在地盘的冲突上。所以尽管大小帮会之间冲突不断,但基本上台湾吸血鬼的立场在共同抵御日本吸血鬼的侵略下,却是有志一同。

  在这样的奇妙制衡的条件下,秘警不至围剿台湾自家的吸血鬼帮会,免得地下社会的世界反被外来的他国吸血鬼给掠夺,造成更严重的问题。

  然而,山羊对始终不跟人类政府打交道的黑奇帮无法放心,尤其是黑奇帮的精神领袖上官,他始终与秘警划清界限的态度,让山羊觉得此号人物一定是个大患。

  是的,并不需要除掉上官,那反而会导致帮会间势力失衡,横生枝节。但山羊非常想放几只眼睛在上官身旁,帮秘警盯着上官到底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跟什么样的势力接触,有无开启战争的打算等等。

  那几只眼睛,就是卧底。  

  今晚,三合院多了一位客人。

  一个戴着墨镜,穿着亮黑皮衣皮裤,染着凌乱红发的高瘦男人。

  越来越壮的陈木生在一旁帮忙烧茶,对新来的这位客人也感到很好奇。

  陈木生资质虽然鲁钝,却也感受那红发男子身上的“强”,这种感觉让陈木生不由自主感到兴奋。而半途充当的师父终于要加入秘警的行列,也让陈木生打从心底神气起来,走路有风。

  “你好,我叫赛门猫。”红发男子伸出手,嚼着口香糖。

  “啊哈,我唐郎是也。”老唐伸出手,轻轻一握,感觉剑埘万也是个练家子。

  “赛门猫是截拳道的一流好手,原来是秘警署里特种部队的小队长。一年前,为了此次的卧底计划,赛门猫刻意犯下多起公共危险罪被秘警署退训,现在则是封闭档案内的隐藏人物,如果层级不够高的秘警警官,根本不知道这个具有重伤害、伤人致死、公共危险前科的赛门猫依然是我们自己人。”山羊介绍。

  “嗯。”老唐点点头。

  “赛门猫是此次卧底任务中与你搭档的伙伴,彼此有个支援照应。除了一身功夫,赛门猫也是个圆谎高手,对保护你的身分大有帮助。”山羊介绍,拍拍赛门猫的肩膀。

  “久仰大名,那就不口唆,领教一下你的螳螂拳先。知道彼此的能耐也是互信的一环,还认同这个观点吧?”赛门猫摘下墨镜,随手递给山羊,抖抖肩膀。

  赛门猫满不在乎地摆起架式,连脚步都踏不稳似的吊儿郎当。

  正在烧水的陈木生隐隐一惊,那赛门猫表面上处处都是破绽的姿势,却隐藏着瞬间近身的“寸击”必杀。

  如果没有抱着硬捱一击的觉悟,根本没办法接近赛门猫的“空间”里。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怕等你醒过来,天都亮了。我们还是等山羊讲完再开打吧。”老唐直话直说,可没轻侮人的意思。

  赛门猫冷冷地瞪了老唐一眼,这个家伙不过大自己一轮岁,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么(要知道,如果开创截拳道的李小龙破土回世,也不会是自己“新截拳道”的对手。

  山羊莞尔,亲自为两位即将到上官身边卧底的死士倒茶。

  动不了手,赛门猫取回了墨镜,面无表情站在一旁。

  “吸血鬼的体质何等怪异、文化何等悬殊,以往有两个长期研究吸血鬼的一流秘警经过一年培训,练习喝生血、吃生肉、在两秒内辨识出人血与动物血液、锻炼可怕的肌力等,最后伪装成吸血鬼混入黑奇帮探秘,结果不到两天,他们的脑袋被放进乖乖桶糖果礼盒寄回警署里。额头上刺着‘上官’两个血字。”山羊缓缓说道:

  “吸血鬼的体温跟我们人类差异太大,光这一点就很难瞒过上官身边的那群好手,何况是上官本人。”

  赛门猫早就知道这个悬念的答案,但玩世不恭的他根本不在乎。

  “所以,为了真正融入吸血鬼的圈子,没有别的方法。秘警署已经活捉到一个哲人帮的小吸血鬼混混,我们打算强迫他将两位咬成货真价实的吸血鬼。”山羊捧着渐渐冷掉的茶水,沉静地说道:“要跟两位郑重说明的是,此次卧底任务的代价,无论成功与否,两位永远都无法回到人类的身分,注定黑暗一世。”

  赛门猫闷哼了一声,而老唐也没什么疑耸肩。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根本不是“人类”或“吸血鬼”这样的大标签可以定义吧。

  “师父!万万不可!”陈木生却大骇,这种卧底的方式未免也太可怕。

  “?”老唐。

  山羊看着十六岁的陈木生。实在是碍事的孩子。

  “师父!你是傻了吗!你这么做根本就抛弃了一个人类的尊严!”陈木生气急败坏,站在老唐面前大吼大叫。

  赛门猫侧目,径自走到一旁点了支烟,不想太过靠近他们师徒之间的争执。

  “我想过了,我实在是太喜欢钻研武道了,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兴趣。如果可以借着这个机缘变成吸血鬼,除了可以跟那个男人一较高下,也能在永恒的生命里继续追寻螳螂拳的登峰造极,这样不是很像我做的事吗,哈哈!”老唐坦白说道,笑笑地,并没有生气。

  “狗屎蛋师父!你难道忘记我上个师父是被谁杀死的——他是被一头恶名昭彰的吸血鬼给杀死的!如果你今天一定要跟那男人一较高下,就要堂堂正正去做,变成另一头吸血鬼算什么!算什么!”陈木生怒急攻心,一掌朝老唐呼将而出。

  这一掌,简直就是犯了师徒大忌。

  “木生,你上个师父,是死在自己的武道上。一老唐淡淡滑出勾手,用悬腕架住陈木生挟着薄薄气焰的铁砂掌。

  陈木生一踏脚,脸都气红了,却无法前进半毫。

  “你不要骗我!你根本不是想要报仇,你这个大笨蛋只是想接近那个男人,看看他到底有多强对不对!在你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像样的报仇念头!”陈木生气的眼泪都滑下来了,在小小的脸庞上震动。

  忽地陈木生又一掌推出,这次却劈了个空。

  老唐脚底一抹,已溜滴滴滑到陈木生的背后。

  “是没有啊,从头到尾我都没提过‘报仇’丽个字啊,我说的,可是跟那个男人一较高下,还有追求武学的究境……至于什么舍身为国的,实在跟我没有关系,只是碰巧可以替山羊做点事罢了。”老唐叹气:“让你失望了,可我也没有办法啊!”

  老唐挥挥手,跨出了门槛。

  “狗屎蛋师父!你被逐出师门了!”陈木生暴跳如雷,疯狂地抓起烧红的铁桶,一用力,便将里头的铁砂全都摔翻,滚烫的砂砾在地上刷出黑色的焦烟。

  陈木生快步走到山羊面前张开嘴巴大吼,山羊愣了一下,只好起身离开三合院。

  但陈木生一路跟着山羊,死命朝着山羊的耳朵没停过地大吼,震得山羊脸色发青,直到山羊上了车关上门踩满油门才终于清静。

  至于等着打一场好架的赛门猫,若无其事地在大树下抽完了他的烟。但那对闹翻了的师徒俩却一直都没有回来,只留下满地渐渐冷去的黑砂。

  赛门猫没有小憩,因为天就快亮了。

  “趁着还能够走在阳光底下,多看看那颗不灭的恒星吧。”赛门猫摘下墨镜,睁大眼睛。



九把刀的秘警速成班(五)

  目本吸血鬼的体制相当严明,以当初徐福带往日本的两大部族为主干,分别为稀少的贵族“白氏”,与后来大量繁殖的武士“牙丸”。白氏的脑部曾历经集体突变,擅长幻术的精神战斗。牙丸武士则在肉体武斗上展现不凡的造诣,负责保护吸血鬼的地下社会资源.并与任何敌人进行直接了当的战斗。

  白氏在皇城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并不插手治安等太过繁琐的问题,以修行或享乐为主,有个崇高的长老会,可以随时质疑牙丸禁卫军的运作。

  过去牙丸武士经常与白氏处于在血天皇前争宠的局面,但是在血天皇数百年皆未曾公开露面的情况下.这种局面逐渐分化,使得白氏与牙丸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各行其事。所谓“大东亚共荣圈”基本上是牙丸武士为了扩张自身势力的侵略战役,为了将自身的价值凌驾在惯于逸乐的白氏贵族上。



4

  毒牙,最终还是刺进英雄的血液里。

  老唐与赛门猫被秘警掳获的吸血鬼感染成吸血鬼后,在东部山区藏匿了好一阵子,等待新身体的机能渐渐再度被自己熟悉为止。

  若撇开惧怕阳光与银的缺陷,吸血鬼的体质对普通的人类来说,是极为优异的“进化”。感染后,只要一经人血进食,不日肌力便会增强许多,爆发力倍增,能够做出难度很高的三度空间行进,另一方面,动态视觉与夜视能力也会更优数倍。

  但对于早已掌握了“气”流动的武术家,变成吸血鬼将历经一个痛苦的过渡期。

  吸血鬼的怪异体质天生不适合所谓的“气场”运行,武术家在感染成吸血鬼后,反而会显得虚弱,无法使用气功,无法气随身转,无法聚气,一身功夫简直就成了肉打肉的纯粹搏击术。许多武术家变成吸血鬼后,就完全丧失了过去的自己,用时下最新的线上游戏用语,就是“砍掉重练”。

  然而坚可战天,还是有少数的武术家能够捱过对新身体的厌恶与不适应,重新找出原先存在于旧身体里的“气”,耐心地将之引导出来,一步步用微弱的气缓缓打再奋筋八脉,将新身体调整成足堪负荷内力的肉瓮。

  老唐经常用盘坐,用疾动,用吐纳,用大吼,种种方式去唤醒体内的气场,往往汗流浃背,皮肤燥红,毛发掉了又生,生了又掉。十分辛苦。

  赛门猫的截拳道原先就没刻意走气,感染后一下子就恢复精神,而且还比以前敏捷上不少,拳如风,腿离影。赛门猫与改名成“螳螂”的老唐在树林里交手,场场占尽上风,打得脾气好的螳螂都动了真怒。

  但到了第三个月,螳螂身上的气完全回流后,赛门猫就常常在几个眼花撩乱的鬼影间,莫名其妙失去意识。

  “有你的。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赛门猫醒来后就闻到泥土气味的草地香,一睁眼,就看着满天星星。

  “不知道,我没主意。是不是该去上官那边啦?我跟上官四年前打过照面,不算太生。”螳螂吸吮着一个逐渐死去的人类鲜血。

  这个倒楣的牺牲者是落单的迷路登山客,夜里在山涧遇上了武功卓绝的吸血鬼,当然没有活路。螳螂将神色迷惘的登山客推向赛门猫,赛门猫毫不客气地接住。

  生猎活人,他们逐渐习以为常。

  “万万不可,我们应该绕个远路比较安全。我们先加入绿魔帮或赤爪帮,然后再制造帮派冲突,找机会投靠到黑奇的人马。到时候,我们的经历可有得说,一点也不唐突。”赛门猫咬住登山客的颈动脉,登山客眼睛瞪大,喉咙间呕了一声。

  “论拳脚你得叫我声祖师爷,论计谋,我就得叫你老大了,就听你的吧。”螳螂躺下,看着满天星星。

  没有流星,只有唧唧蝉鸣。

  那个老是没大没小,爱跟自己对冲的笨徒弟,现在一定气呼呼地,对满桶的铁砂不断突刺又突刺吧?他的掌上功夫带着这样的恨意,功力必定突飞猛进。

  但那笨徒弟的心里,一定还是很不能认同自己追求的永恒武道吧……

  师父,真的走火入魔了。螳螂擦去嘴角的血渍。



5

  半年后,这两个肩负窥伺上官重任的秘警卧底,在几个游离帮派间流浪了一阵,终于辗转来到黑奇帮的核心。也因为一身卓绝的武功或灵活的脑袋,很自然变成上官身边的左右手人物。

  上官,一个额上烙印着青色疤痕的吸血鬼。

  在上官成为吸血鬼短短一百多年里,侥幸见识过他凌厉手段却苟活下来的吸血鬼,给了这个强者许多令人生畏的称号。

  双刀上官。五刀上官。九刀上官。霹雳手上官。飞刀上官。死神上官。佛手上官。

  每个称号都代表着上官不同时期的招牌功夫,与性格。

  每个称号的背后,不是满地的敌人尸骸,就是一段男子汉间不言而喻的情谊。

  但上官这个传说中的吸血鬼,越是接近,个性就越是透明,不过就是一个典型的大哥型人物,不难亲近,却有股天生的奇妙威严。

  总之上官的形象距离秘警与猎人间穿凿附会的种种传说,是越来越远。  

  “不要惹太难收拾的事就好。”上官偶尔会说这句话,但也没别的要求。

  “没事的话,那个……大家自由解散”上官的名言之二。反正也是事实。

  上官会跟大家一起在黑奇帮的“饭堂”,集体吸食从医院或地下管道流配出来的真空包装血浆,但偶尔也会自行出外猎食,宰了哪些人大家也不清楚,也没人敢过问。

  上官一天保有几个小时的隐私,却也不是很介意有人跟着他,但保持没话说的调调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平常时大家都各做各的事,等到有大事件发生时,上官老大自然会将所有的伙伴都聚集起来。

  天台上。

  “老大。”螳螂将吃到一半的便当放在地上。

  “?”上官啃着排骨。

  “今天可以跟我打一架吗?我一想起你跟老铁那一战,我就超想把你打到外太空,啊哈!”螳螂某天鼓起勇气,走到正在吃便当的上官前。

  “那个……吃完便当再说吧?”上官咬着免洗筷,耸耸肩。

  “不行啦,我怕老大等一下被我出其不意的鬼影螳螂手给勾到肚子,把便当全都吐了出来。到时候地板还不是我擦?不要逃避了,老大,快站起来。”螳螂活动筋骨。

  坐在水塔上的怪力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口,说得跟真的一样,那也没办法了……喏!你死了!”上官突然右手一翻,手中的免洗筷顿时双双飞射出去。

  “!”幢螂闪掉其中一根霹雳闪电的筷子,左手一勾.食指与中指巧妙地夹住另一根以弧形飞转的筷子——那根差点就击中自己的腰椎大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