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对,现在。”

黄明娟按日常路线走向工作地,带着疑惑频频回头,司徒笑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让与他同行的两个新人章明和朱珠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位副组长又在搞什么花样。

司徒笑的目光在道路两旁游移,时不时抬头张望,一直走到麦当劳门口,又让黄明娟将返回的路线走一遍,直至将她送回家中。

“谢谢你的帮助,如果有需要,我们还会再联系你的。”司徒笑向黄明娟道别。

“笑哥,大清早的拉我们陪你一起逛马路牙子啊?昨晚我4点才睡着啊!”朱珠还在抱怨昨晚的连夜走访。

“笑,笑哥,是不是有什么发现?”章明觉得,司徒笑不会做无聊的事情,这名年轻警员还不习惯和别人一样的喊法。

“跟我来。”司徒笑眼中精光一闪。

9

工商银行南宁路支行。

“您好,我是司徒笑警司,有事情要见见你们行长。”

“你好,我是海角市重特大罪案调查组二组副组长司徒笑警司,现在有一宗命案调查需要得到你们的协助。我想请问你们柜台监控录像一般保存多长时间?三个月是吧,我需要调看这三个月的柜台监控录像,可否为我们刻一份光盘副本。没问题,相关手续待会儿就送交过来。非常感谢。”

福鑫珠宝行。

“您好,我是司徒笑警司,有事情见你们经理……”

长河酒店。

“您好,你们酒店的柜台监控录像保存多长时间?……”

藤原超市。

“您好……”

北二环西区交通指挥站。

……

超市、银行、酒店、珠宝店、服装店、箱包店、交通监管处,司徒笑带着章明和朱珠二人,将沿路有监控录像的店面和办事机构都走访了一遍,总共收集了160多家近900份监控视频资料。不仅限于周丽茹上下班路线,而是以周丽茹上下班路线为中心,向周边辐射了近两公里,等三人回到重案组时,朱珠不停抱怨脚都走肿了。

“咦?这大清早的是干什么了?”刘显和略有不满地看着三人。

“刘伯,笑哥带我们去做排查啊,腿都走断了。”朱珠诉苦。怎么会有这么多视频呢,一家金银饰品店,同一时段不同角度的监控录像就有5份,而银行里同一时段不同角度监控录像更是多达12份,司徒笑发了狠,来了个一锅端,全要。

“这么多视频,你们参加扫黄打非啊?”张子成也凑了过来。

“各位,辛苦大家,分配一下,每人100份,这些监控录像记录的都是死者周丽茹生前工作时要经过的地方,大家仔细点,希望能够找到死者的影像。”

“不是吧,笑哥,这些都是店内监控录像啊。”李开然的气质和张子成相似,长着一脸奸猾相,卷头、丹凤眼、大嘴微微龅牙,“她们11点才下班,那时候店面大多关门了,六点上班路上,也没什么闲情去逛商店吧?”

“所以,”司徒笑平静道,“我们的目标不是店内人群,而是摄像头拍摄到的店外情形。”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店内人流量就算大也有限,可街道上人来人往,距离摄像头又远,往往画面模糊,要从那里面找出一个人,和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

司徒笑还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解释着:“大家想一想,其实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难,我们真正需要关注的,不过是她们上班前五点二十分至六点这个时间段。四十分钟里面,根据她们走的路程可以分作更细的时间段。我在地图上将这些店面的位置沿路标记出来,然后我们可以按位置先后进行光碟分类,这样一来,同一天的所有店面监控录像里,只要找到一个影像,顺着时间和她们的脚程推过去,就不难找到相邻店面拍摄到的影像。而我们将时间的重点放在陈文毅遇害后与周丽茹遇害前这两周时间,这样算下来,大家的工作量并不大,帮帮忙,开工吧。”

所有的二组成员虽然都嘀嘀咕咕,还是无奈地分别传输视频,开始找线索。

“我说司徒笑,昨晚那黎晓玲的事情你还没给我解释清楚呢,今天你又闹哪一出?就算找到周丽茹身前影像,又能说明什么?”老刘对司徒笑的喧宾夺主颇有微词。

“刘队,你看,是这样的,凶手要执行完美凶杀,他选择哪个伏击点,肯定要事先观察。他为什么敢肯定周丽茹会走那条路?很显然他对周丽茹平时上下班的路线都进行过跟踪观察,坐在移动工具里进行跟踪观察显然不太现实,周丽茹她们都步行上下班,唯一可取的自然也就是步行跟踪。如果说我们在这些监控录像中调取到周丽茹她们的影像,那么,凶手的影像必定在其出现的前后时间范围之内,这样的跟踪肯定不只进行一天,连续多日出现在可疑时间段里的人,就是我们怀疑的对象。而且根据我的判断,以凶手的警惕,面对监控摄像头他会在服饰上做一些处理,遮阳帽,或是高领衬衣,看上去似乎增加了安全系数,其实为我们锁定凶手提供了更有利条件。如此一来,我们不仅可以拥有凶手的电子影像资料,甚至可以根据凶手最先出没和最后离开的画面清晰地看到他的行进轨迹,运气好的话,甚至还能顺着监控画面的线索倒查下去,一直查到他的落脚点!”

“真的可行?”刘显和被司徒笑说得一愣一愣的,听司徒笑的口气,好像这个案子离破案不远了。

司徒笑肃然点头,此刻他那霸道的相貌、犀利的眼神,在老刘看来都是底气十足的象征,“嗯,既然这样,你好好干,我全力支持你,如果抓到凶手给你记一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刘队你真是通情达理,是这样,还有些程序需要完善一下,这个……”

“啊,你又不提前写报告就强行征令,哎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每次拉屎都要我帮你擦屁股,我只有七个半月就要退休了,我看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

老刘走回自己的空调办公室,泡了杯茶,打开网页浏览了一下新闻,思索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程处长,哈哈,我是刘显和老刘啊,是啊,如今的年轻人不好带啊。尤其是那个司徒笑是个刺头,哎,就是因为他在二组待的时间比我早嘛,经常不听我的话,自作主张,和新来的两个年轻人也搞不好关系……是,是有些小聪明,但是就是太冲动,经常忽略掉明显的线索,年轻人还是差了点磨炼……是,是,我肯定会尽力,将我几十年的办案经验传授给这帮小子……哦,对,我正是想就那件案子向您汇报一下,没错,我知道,嗯,嗯,是的,我们一直在加班查线索,这次那个凶手露出了马脚,经我分析,他想杀那位周……那位女性死者,必须跟踪观察,而据我们了解,那位死者上下班都是步行,在市区很多商铺都有监控探头。呃,那个,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通过那些录像找到凶手的影像资料,虽然我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抓到凶手,但我向您保证,会尽全力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哪里哪里,我是花了很多时间来分析思考,年纪大了嘛,我本来睡眠就少,不过这都是我该做的。”

才半天时间,小组里就有三人看成了兔子眼睛,朱珠揉着干涩发红的双眼抱怨:“不行啊,笑哥,这么模糊的影像,根本没法从那么多路人里找出周丽茹来嘛。”

“一遍不行多看几遍。”司徒笑两眼布满血丝,木无表情。

“我已经反复看了十几遍了。”朱珠抗议。

“那辛苦你了,待会儿请大家吃麦当劳。”司徒笑还是不怒不笑。

“笑哥,这样找可不行啊,我们只有死者照片,又不知道她哪天穿什么衣服,透过店内的监控探头看店外街头人像本来就模糊,这样找下去,就算看一百遍一千遍,猴年马月也找不到啊。”抱怨的不只朱珠,李开然也一边抓着头皮一边提意见。

司徒笑一愣:“哎呀,我竟然疏忽了,我马上打电话给黄明娟。”司徒笑揉揉发红的眼睛,睡眠不好显然影响了正常思维能力。

“司徒笑,你来看看这个,好像是周丽茹。”话音刚落,心细如发的茜姐就有所发现。

这是一家鞋店监控录像,时间显示20日下午五点四十分,画面上的两名女子与周丽茹和黄明娟有八九分相似。司徒笑走到案例分析板前,“哗啦”一声拉下巨幅海角市区域地图,在已标明路线的地图上找到那家鞋店,用一枚彩色图钉摁了上去。

“你好,是黄小姐吗?我是警官司徒笑,今早上来找过您,现在有时间吗?我们需要你来辨认一些影像资料,对,谢谢。”

在黄明娟到来之前,司徒笑他们已经顺着茜姐打开的突破口,沿着周丽茹上班路线捋下去,陆续发现了十几处带有周丽茹和黄明娟两人影像的监控录像,并且根据周丽茹出现的前后时间段内,一直出现在同一路线的身影,锁定了十余名嫌疑犯。

待黄明娟赶到后,确定了司徒笑他们给出的影像资料就是自己和周丽茹,并且在她的回忆帮助下,将周丽茹遇害前五天,每天上班路上,被沿街监控录像无意中拍摄到的影像资料,都找了出来。

根据这些影像资料,嫌疑人被一个个迅速排除,最终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休闲T恤、宽檐的遮阳帽、蛤蟆镜,这位神秘的X先生甚至懒得换装,除了衣衫,那标志性的宽檐帽和蛤蟆墨镜每次都如约出现在周丽茹她们离开之后二十秒的监控画面之内。

由于疑犯每次都戴着蛤蟆镜出现,因此在这个案件中,二组成员给X先生的代号为“蛤蟆”,至此,在历时两周之后,调查二组终于掌握了708凶杀案嫌犯的第一手影像资料。

当司徒笑宣布,蛤蟆先生正式确立为本案第一嫌疑人时,全组成员都爆发出欢呼声。

接下来,就要根据这些影像资料来倒推那位神秘的蛤蟆先生的行踪及可能的藏身处了。

10

“正常成年人步行速度每秒一步半,每步六七十厘米,也就是说,蛤蟆将他与受害人的跟踪距离保持在18~20米区间,这样一个距离,受害者是很难察觉自己被跟踪的。”司徒笑指着放大的影像资料给组员们解释,“说明蛤蟆不仅和我们推测的一样小心谨慎,而且在跟踪方面有足够的经验,根据洛察德原理,在跟踪方面具有相当经验的人,对反跟踪方面也会保持足够的警惕。开然,这些影像资料就交给你了,去找你的小姑娘们帮忙进行影像清晰度解析,看看能不能做完整的相貌复原图。”

别看李开然整天油嘴滑舌没个正行的样子,在警局里却是很吃得开的,公共信息安全处和科技处的小姑娘常和他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其余人也别闲着,我们需要从更多的影像资料中找到凶手出没和消失的监控画面,以便理清他的来去路线。”

“还要看啊,我不管,笑哥,你要赔我的青春损失费!”朱珠的嘴嘟得老高。

“为了正义,你就牺牲一下你的青春吧。”司徒笑也并非不会开玩笑,只是他开玩笑时也一本正经,从来不笑。

这时候,章明和朱珠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司徒笑副组长要将周丽茹上班路线周边的监控录像也一并收集了,敢情他想通过这些监控录像来确定嫌疑犯的行进路线啊。

做任何事情,有了经验,找对了方法,效率都会提高很多。大家很快查到蛤蟆的出没路线,是从距离周丽茹租住屋500米远的一个十字路口开始出现,过了麦当劳之后继续前行大约20米最终消失的。司徒笑和二组成员耐着性子将所有的监控录像看了数遍,最终确定了蛤蟆的行程轨迹。但还是不清楚他是怎么消失的,海角市毕竟不能做到监控探头全市覆盖,事实上能发现凶手的踪迹,已经很是幸运。

晚餐时间过后,电子信息技术部那边李开然带回消息,蛤蟆的轮廓图已经传到电脑上了。

比监控录像放大了数十倍的人面图像上是蛤蟆的侧影,纯黑的大前檐遮阳帽,帽侧印着一个JEEP的LOGO,看不到发际,他的头发应该不长,微隆的鼻翼下薄唇如刀。只是轮廓边缘还是有毛刺状阴影,面部细节特征也较为模糊。

“没办法,监控探头分辨率太低,就算用图像修缮程序也只能做到这样,还有,电子信息技术部那边说,由于容貌被遮挡超过百分之五十,所以无法根据我们提供的影像资料进行模拟画像。”李开然搓搓手,不知道笑哥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

“辛苦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章明和朱珠留下,那些没看完的录像大家都带回去吧,说不定里面还会有我们遗漏的线索,帮帮忙,我们早一天抓到凶手,就能挽救不止一条人命。”司徒笑诚恳道。

组员一个个揉着腰,揩着眼角离开办公室,章明和朱珠留了下来:“笑哥,我们还要做什么吗?”

“跟我来,带你们去现场。我们把凶手走过的路线再走一遍。”司徒笑将墙上标注线路的区域地图摄入手机中,平静道。

“还走!”朱珠瞪大眼睛,“我们不是已经掌握线索了吗?”

“你们看看,凶手最先出现和最后消失的地方,依然属于二环市中心以内,但是我们收集的监控录像上却没了他的身影,他是怎么消失的?有些东西,在地图上是看不出来的,必须去现场看看。走吧。”司徒笑理解朱珠的抱怨,当年英姐也是这样手把手将自己带出来的,刑侦警察的经验和知识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

晚九点,抵达南宁路,此刻街道两旁已经没什么行人,这里不是夜景闹市,事实上,在这个季节,这条路上许多店面都在七点后关门歇业。

司徒笑将车停在第一个监控到蛤蟆出现的店面门口,这是一家摄影器材店,在他们的监控录像中蛤蟆只出现了一次,不过比另一家手机店的监控画面提前了100米。沿着这条路,在这家店前方150米处还有一家运动器械店,更远的地方路中央横着一排天眼和电子警察,但是那两处都没有发现蛤蟆的身影。

司徒笑看看周围环境,问道:“你们有什么发现?”

“什么发现?那些商店都关门了,我们不是来做调查询问吗?”朱珠疑惑不解。

司徒笑摇头,道:“这里距离死者的租住屋还有近一里地,为什么凶手会首先出现在这里?这个地方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看到了吗?那里有个公交车站,附近的居民小区和几家大型超市都有自己的停车位,而这个十字路口搭乘出租车也很方便,这些因素都会对我们的追查造成极大的干扰。如果我们要继续追查蛤蟆先生凭空出现的线索,就要从三个方面下手:第一,同一时段的公交车内监控;第二,各大超市的地下停车场;第三,同一时段经过附近的出租车。我们既然已经抓到了线头,顺着这条线捋下去,一定能查到更多的线索,只有当所有的线索汇总起来,才能让凶手无所遁形。所以,你们以后在办案过程中,一定要多想、多问为什么,现在我们去蛤蟆先生消失的地方看看。”

过了麦当劳20米,最后记录下蛤蟆身影的是一家学生用具小超市,此刻倒还在营业。司徒笑停下车,直接问道:“看到了什么?”

“嗯,没有公交车站,也没有临时停车点,笑哥,你好像违反了交通规则。”朱珠没有别的发现。

司徒笑面不改色:“又没违停抓拍,抓不到我。章明,你呢,看到了什么?”

章明想了想,道:“我觉得吧,凶手不可能只跟踪死者到麦当劳,如果他要对伏击地点做出准确判断,至少下班时也要跟踪,之所以我们没能发现监控画面,是因为那时候街边的商家都关门了。”

司徒笑稍微点头,朱珠在一旁反问道:“可是,六点上班,十一点下班,五个小时耶,凶手到哪里去了?难道去喝茶?”这次倒被朱珠蒙对了,司徒笑多看了她一眼。

街对面,茗心茶苑,这坐落在二楼的会所式茶苑是一处高级茶馆,专人专业的茶道侍奉,还有琴筝表演。

“三位,这边请,想要喝点什么?”仪态端庄的迎宾茶娘笑容可亲。

“你好,我们是警察,”司徒笑出示证件,“有一个案子需要你们协助,我想问问,最近一段时间,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章明拿出蛤蟆的放大照片。

茶娘露出思索神色,然后拿走照片:“请稍等。”和另外几位一样美丽的茶娘商量之后,另一位叫小莉的茶娘走了过来:“我见过这位先生,前几天每晚都来,这几天已经没来了。”

在小莉的帮助下,司徒笑来到了那位蛤蟆先生常坐的靠边角落,在这个位置,透过窗户,不仅能看到对面同样位于二楼的麦当劳,而且能看清麦当劳每个员工的动向。

是欣赏吗?司徒笑记得很清楚,黎晓玲说过,包括跟踪监视在内的整个过程中,凶手都处于力比多兴奋状态。他坐在疑似凶手坐过的地方,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才开口问道:“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留给你什么比较特别或是比较深的印象?”

小莉有些拘谨地坐在对面,仔细想了想道:“应该,比较神秘吧,他一直戴着墨镜和遮阳帽,如果再戴个口罩,就像,就像很多杂志上的照片。”

是个追星的姑娘啊,司徒笑心道。小莉描述的装扮,在许多明星不愿露脸的公众场合,都被会拍到类似照片,这也正是疑犯吸引小莉注意的地方。“如果再遇到他,你能认出他来吗?”

小莉摇头:“我也只能说,看到照片,和他有几分相似,但不敢肯定。如果取掉眼镜和帽子,他长什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司徒笑继续问:“在和他接触的过程中,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说摸耳朵,或者挠帽子、剔指甲之类?”

小莉抿唇继续摇头:“应该没有,不过这些小动作我也注意不到啊,我们是不允许长久地观察客人的。”

“他话多吗?声音怎样?”

“嗯,声音和你差不多,话很少,在我见过的客人中他应该是最安静的一个。他只是一个人喝茶,大部分时间在看窗外,就像你刚才那样。”

略带沙哑吗?当一个人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声音,压低嗓音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这个家伙,已经小心翼翼到了这种程度?在这样的环境中,安静地品茶,对他而言,这种跟踪和各种美好的感觉挂钩,真是个变态。“对他的衣着外貌你有什么印象?”

“很干净,嗯,怎么说呢,感觉很休闲但是很高档次的那种衣服,做工或者面料什么的,看上去都很舒服。”

果然这位小姑娘的注意力放在这些方面啊,司徒笑心中暗叹,同时又多了一点线索,一个有钱的人,所以才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追求他那变态的欲望,如果是这样,那他拥有私人代步工具的可能性更大。

“啊,我想起来了。”小莉突然想到什么,忙说,“他的钱包是万宝龙的,很漂亮。”

“万宝龙皮夹?”司徒笑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出图片,让小莉指认,“哪一款?”

小莉认出一款钱包,传统折叠式,表皮像一层绒布,米白色的六角星如宝石一般点缀在皮夹右侧。随后司徒笑又问了些关于凶手身高、体型、肤色等问题,随后带着章明和朱珠离开。

“笑哥,这些线索对我们有用吗?”一出门章明就开始发问。

“看起来杂乱无章是吧,”司徒笑解释,“但是切记,任何线索都不应该放过,当它们积累到一定量的时候,那些不经意的线索,就可能包含破案的关键。”

11

第二日,司徒笑重新发布了任务,章明和朱珠负责去周边超市调取地下车库和超市内部监控录像,茜姐着重负责天眼监控,将凶手出现时间段前后从十字路口经过的公交车和出租车号牌都找出来,而后章明和朱珠去联系每辆车的监控,而张子成和李开然就负责挨个问询在那一时间段出现在画面中的出租车师傅。

在现有的线索条件下,司徒笑只能采取这种大浪淘沙似的走访问询。这段时间在司徒笑的带领下,调查二组人人加班,怨声载道。

英姐说过,只要你找对了线索,有付出就会有所收获,司徒笑奉为真理。在走访的第三天,他们终于从茜姐给出的海量出租车号码里找到线索,有两名师傅依稀记得,他们曾载过这么一位戴遮阳帽和墨镜、嗓音略有沙哑的神秘乘客,而他们给出的上车地址,异常惊人地都是在西四环外,城乡接合部。

标满了红线和十字叉的城市区域图上又多了两个小红点,司徒笑在最西侧将两个相邻的小红点画了个圈,与之前的一号谋杀案和二号谋杀案现场用线连接起来,在地图上形成一块三角形区域,这就是目前警方已知的犯罪嫌疑人出没过的区域。

司徒笑将重点放在西区、四环外、城乡接合部,到底是凶犯居住在这一带呢,还是以此为中转点?天眼并未覆盖到这一区域,周围的小商铺也不会有监控探头,出租车上也没有监控,以此处作为中转,警方很难继续追查下去。虽说这样考虑似乎有些过了,但就已掌握的凶手小心谨慎程度而言,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过司徒笑更倾向于凶手的落脚点就在附近,很显然第一次杀人现场距离西郊比第二次的更远,如果作为中转点的话,他可以选择距离更近的北郊,那里同样交通便利,同样没有天眼和商铺监控。

“茜姐,帮忙调出西郊区域详细电子地图,以两处乘车点为中心,半径500米以内的私人别墅和高档商务房区都标注出来。”随后司徒笑便看见,电脑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点,沉吟良久,“看来,线索在这里遇到瓶颈了。”

“笑哥,凶手总要吃喝拉撒,我们可以在这些生活区较为中心的百货店或小摊贩商铺挨个询问,说不定会有线索,可以进一步缩小凶手的范围。”李开然顺着司徒笑以前的破案思路提出建议。

司徒笑摇头道:“不太现实,首先,小摊贩流动性很大,更重要的是,在一个没有监控的环境中,你觉得凶手还有必要用帽子和墨镜来掩盖自己吗?在不知道相貌特征的情况下,贸然进行排查,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你询问到凶手头上你还没有察觉。事实上,从出租车师傅那里问出线索,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运了,我原本对此抱有的希望很小。”

“笑哥,为什么你觉得凶手在出租车上戴了帽子和墨镜,而在西郊却没有呢?”章明问。

“当你明知自己的行为是违法的,而要去的地方随处都可能有监控,在你并不清楚哪里没有监控的情况下,为了隐藏自己外貌,你就会提前将自己伪装起来,而当你清楚周围的环境没有监控时,显然没有必要这样做,对不对?”一个嘹亮的声音解释了章明的疑问,高风拿着一沓数据走了进来,“而且,里面还有个思维定势问题,如果凶手以前用过同样的犯案手法,并且他觉得行之有效,就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使用。”

“或许,可以在出租车上做点文章。”司徒笑独自低声呢喃,高风冲他一笑。

“有什么好消息?”司徒笑接过数据。

“这是我做的尸检报告,周丽茹死因是心脏被刺穿致死,从伤口看,凶器刃长约15厘米、宽3厘米,厚背处达到6毫米。也就是说,并非我们先前想的手术剃刀一类利刃,而是类似于匕首军刀一类的利器。还有一点,周丽茹颅骨骨折,从木条与其颅骨碰撞产生的后果来看,木条与颅骨碰撞的时速需要达到100公里,凶手拥有惊人的臂力和腕力,从试验数据支持的结果来看,他是某类特殊职业运动员,或是受过某方面的体能强化训练。”

“很好,谢谢。”司徒笑看着报告,暗自在心中又将凶手的危险系数提高一个等级。

“听说你们这边取得了案件的突破性线索?”

对此司徒笑很淡定:“只能说是在以前的基础上对凶手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还谈不上突破,我还希望你那边能帮我找到突破的线索呢。”

“有新的发现,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不过就这个凶手而言……我尽量吧。”高风欲言又止。

司徒笑的全部心神都放在那幅标满各种点和红线的地图上,先是东区,然后是北区,目前掌握的始发点在西郊,西郊再往西北方向,就是以杀人森林闻名的莲花山树海,那可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或许,凶手会在那里完成他的首杀。目前的问题是,接下来,蛤蟆先生又会干什么?选择新的猎物吗?会在哪一片区域呢?两周,两名死者,他是刚开始尝试呢,还是对以前杀戮的一次升级?

普通人,单身,这是他选择目标的标准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是否是蛤蟆先生的杀人模式呢?如果是,东南西北,东和北已经完成,西郊距离藏身处最近,若自己是凶手,西区当作为最后的选择点,那么下一个目标,会是在南方吗?

和传统工业园区东方相比,南方是海角市近年强推的新兴产业园区,新的科技园、新的养殖基地、新的工业基地、新的码头和船坞,那里的流动人口仅次于东区,全国各地汇集而来的打工者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大量单身男女,为凶手寻找猎物提供了大量选择。

而老式的小巷、新建的高楼生活区和烂尾楼、各式已经建成的工厂和正在开工建设的施工工地全都混杂在一处,令南面新兴产业园区的环境变得十分复杂,适合凶手伏击的地点可谓多如牛毛,司徒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又紧了紧,仿佛已经听到蛤蟆先生那猖狂而狰狞的笑声。

目前司徒笑心中还有两处疑惑:第一是,有高规格生活档次的凶手却搭乘出租前往跟踪目的地,仅仅是因为出租车是防止被追查到的最佳交通工具吗?司徒笑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第二是,当初他们做心理剖析时,觉得凶手有可能有容貌上的缺陷,但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凶手暴露的容貌部分并没有缺陷,至于被遮盖部分就难以判定了,凶手的这种伪装,是反侦查意识够强呢,还是为了掩盖自身缺陷?若是后者,那么李开然提出的在西郊进行遍访查询倒不是没有可能,但若是前者,这个风险却是不敢去冒的。

司徒笑当即决定,请老刘联系上级,派一支便衣大队入驻各出租公司,不同时段以不同出租车在嫌犯搭乘地点半径为一公里的范围内进行兜客,要求他们必须和出租车师傅一样,接着客便走,没有客人时也不要刻意停留,若发现疑似蛤蟆先生装扮的乘客,也不要贸然打草惊蛇,只须记下乘客下车地点,就算不是蛤蟆先生的装扮,也要留意那些服饰高档的南线乘客。

第二日晚上,司徒笑又收到一条好消息,黎晓玲发给美国方面的材料得到了回应,对方给出了如下罪犯摹写:凶手为年龄在20至40岁之间的亚洲男性,他衣着讲究,服饰干净,可能略有洁癖;此人极有可能接受过军事培训,属于极高危险度的快乐杀人犯;单身、沉默寡言、流窜作案、出入中低规格的酒店宾馆,有着早出晚归的作息时间。从凶手连续犯案时间看,可能这名杀人犯正从心理舒适期转向失控期,具有犯罪升级的特征,且带有明显地域犯罪特色。美方专家组预测,在未来一到两周内,凶手还将在海角市犯下第三起命案,这类凶手往往会在同一地区连续作案三至五次,才会辗转前往下一个杀戮区域。在罪犯心理失控期间,他的杀戮会变得越来越简洁、越来越频繁。

而司徒笑他们最先推导的凶手可能有容貌上的缺陷被美方专家否定了,毁坏容颜和腐蚀内脏并不一定是潜意识反抗发作,更多的是与凶手成长经历有关。凶手应该成长于单亲家庭,家庭成员可能有教育工作者,很小就有虐待动物致死行为,而他第一次进行谋杀时极有可能还未成年,成绩优异而腼腆,不爱与人交谈,几乎没有朋友,无不良嗜好。

最后,专家组表示由于地域和文化不同的原因,无法进行更细致的罪犯心理摹写。但他们对东方发生了这类案件表示高度关注,并希望能更进一步参与其中,好为心理摹写在亚洲的发展奠基。

是否同意美方专家加入调查司徒笑做不了主,他惊异的是同一份材料,那些美国的专家是怎么就推导出这么多东西来的?在他看来,好些推论连假设都不能成立,不过他也没有完全质疑专家的权威性,毕竟对方是在大量案例的基础上做出的经验总结,其中还是有可取之处,而且按照专家提供的描述,自己的疑惑也能得到解答。

凶手选择搭乘出租车,不仅因为它是便捷且难以追查的交通工具,而且与他自身没有交通工具不无关系。若是容貌没有缺陷,那么找到凶手的难度又将增加,能使用万宝龙钱夹的人,真的会如美方专家所言出入中低档酒店宾馆吗?那钱夹是否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至于美方专家提出的凶手成长经历,因为海角市的档案制度显然与美国的环境不同,看似非常具体的推测,实际对案件的帮助很小。

司徒笑将黎晓玲发来的翻译后的电邮看了好几遍,将其中与他们已经掌握的线索符合的部分标红,早出晚归是很明显的,军事训练倒也与高风的结论部分符合,接下来两个关键词,司徒笑锁定在“腼腆”和“失控”,电邮最后是黎晓玲对专家组给出的一些注解,其中就解释了舒适期和失控期。

舒适期,凶手掌握着杀戮的节奏感,更享受虐杀的过程,而一旦心理失控,就会变得焦躁不安,类似于犯了烟瘾或毒瘾一般,这个时期他们杀戮的重心转移至数量和频率,但同时失控期也更容易露出破绽,留下关键的线索。

所有能查到的线索已经汇总,司徒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像一名猎手,张开大网,静静地等候。司徒笑端一杯白水,发了一封回信“请帮忙看看这几份视频。”附带上附件压缩包,随后关上电脑,闭上眼睛,略感到疲惫。

第三章 启蒙老师也唏嘘 疑窦丛生隐杀机

1

“咔嚓——”伴随着细微清脆的响动,恩恩按捺不住悄声提醒:“艾司艾司,快看!出来了哟!”

艾司早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小小的鸡蛋,上面已经有了一圈裂纹,在鸡蛋大头的方向整个壳盖与壳身已经分离开来,那一团黑色黏糊糊的小东西,就是一只新出生的小鸡了。

新生的小鸡力量不济,就是顶开这么一层薄薄的蛋壳,也往往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才蠕动一下,尚未出壳时根本看不出是小鸡的模样。

恩恩已经叮嘱过,不可以去帮忙,艾司只能在一旁捏紧了拳头,很有耐心地给小鸡鼓劲:“加油!就差一点点了!小鸡加油啊!”

终于完全顶开了蛋壳,小鸡从里面滚落出来,黏糊的羽毛还紧贴在皮肤之上,小鸡的头部猛地弹出,整个身体渐渐舒展开了,依稀有了头、翅膀和腿的轮廓。

顶出蛋壳的小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艾司急了,不停地拉着恩恩的衣服:“恩恩,恩恩,它怎么不动啊?”

“小鸡在休息噢,刚才顶开蛋壳花掉了它全部力气呢,等它力气恢复了,它才能站起来。”恩恩解释着,同时警告道,“小声点,不要吓到鸡妈妈了,还有其余小鸡要出来呢。”

小鸡发出微弱的啾啾的叫声,其余的破碎蛋壳里也传来回应,艾司看了激动不已,这就是生命啊,一个全新的生命就诞生在他眼前。

这些日子,恩恩带他见识了小草发芽、野花吐蕊、蜜蜂授粉,以及地里日渐成熟的瓜果,每一样都那么新奇,不可思议。

“恩恩啊,我可不可以摸一下小鸡?”

“为什么想摸小鸡啊?”

“它躺在那里都动不了,好可怜,我,我想帮它站起来。”

“不行哦,小鸡才刚刚出壳,它现在很虚弱,你手指轻轻一碰,都有可能碰死它的,而且现在鸡妈妈在保护它,不允许任何别的人或动物碰到它的孩子。你看,花菜都没有说话,是不是啊,花菜?”

花菜轻手轻脚地退了两步,表示一定要小心,不能惊扰了鸡妈妈。

“可是,小鸡在那里叫呢,我觉得它一定是在说,‘我好饿,没力气……’”

“哧,只有你才会那么说吧?小鸡现在是没有力气,那是因为它出壳时将力气用光了,它休息一会儿就能自己站起来了,有些事情,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能做到!等过几天,鸡妈妈带着小鸡出鸡舍了,你就可以和小鸡一起玩了,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因为小鸡那么小,你一定要很小心地保护它们,不能像和花菜一样玩,知道吗?你要是去乱摸它们,或是不小心踩到它们,小鸡就会受很重的伤,鸡妈妈会找你拼命的!”

“恩恩啊,什么是保护啊?”

“保护呢,就是要爱它,就像我们爱你一样,要对它们好,可以喂它们吃的,但是小鸡刚看到你肯定会害怕,它们会跑去找妈妈保护自己,你就不能去追它,不小心会把小鸡弄伤的。”

“嗯,知道了。”

“还有,如果花菜……当然花菜肯定不会了,如果别的一些大鸟,或是山猫,它们想要来捉小鸡,你就要赶走它们,不能让它们伤害到小鸡,花菜知道怎么保护小鸡噢!还记得我们玩过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吗?”

花菜吐出舌头,憨笑。艾司已经知道怎么保护小鸡了,提起游戏,又开始期待起来:“嗯,记得的,艾司是小鸡,恩恩婉儿保护我,雅欣是坏老鹰,今天婉儿他们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快了,今天我们一起做个秋千,好久都没弄了,想起来还有点期待啊!”

“恩恩,恩恩,什么是秋千啊?”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可好玩儿了。”

一直忙到吃过午饭之后,才大功告成,艾司从参天大树的枝干上滑溜下来,动作矫如灵猫。

雅欣迫不及待第一个上了秋千,荡起势头,很快就越来越高,兴奋地在秋千上大喊:“早就说把它装上的,好久都没玩了,婉儿……快来呀!”

恩恩去捉住荡绳,要轮着上,艾司眼巴巴地排队等候。

在恩恩他们的指导下,没多久艾司就掌握了荡秋千的技巧,由缓而快,由低至高,凉风扑面而来,身体仿佛轻盈的羽毛。

向后加速,身体随着绳索抛摆,一颗心仿佛也跟着荡漾:“恩恩啊!你看我荡得好高!婉儿——雅欣——看我——”

恩恩在一旁大声回应:“小心点,别东张西望!”

艾司只觉得自己仿佛就要飞起来,在最高的地方,他能看到所有的画面。

天空是湛蓝的,有一朵好似大船的白云从树海上空被风缓缓推送着驶来,碧波翻涌,树叶们发出风铃般的沙沙脆响。

大地是浅绿色,阳光下每一株嫩草都努力向阳伸展,细绒如毯,仿佛树海中的一湾绿洲小岛,又恰如那凌波仙子,遗世而独立。

参天大树像一把巨伞,高耸在秋千的头顶,在风中与树海共鸣,隔断了热烈的阳光洒下清凉,细碎斑驳的阳光从小孔中变成瑰丽七色,像星星般打在人的身上,脸上,随着秋千来回晃荡。

那一刻,艾司荡到至高点上,身体将坠未坠如同失重在太空,抬眼望,手可摘白云,偏头环顾,四野美如画。

婉儿静坐在草地斜坡上,百褶长裙上放了本英文版的泰戈尔诗集,她一手撑地上身微仰,一手翻过书页,如那清风抚过阳光,听到艾司的呼喊,她投来惊鸿一瞥的微笑,长发在风中轻舞飞扬。

刚刚兴奋过头的雅欣躺在一旁,一双洁白的大长腿搭在婉儿的长裙上,一手横放额头遮挡阳光,一手捻动不知哪儿拔下的草叶,她虚着眼笑看艾司,露出十余颗洁白的牙齿,下一刻便弹跳而起,朝着秋千奔来:“该我啦!该我啦!”

磊哥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迎风放飞一只双线控风筝,他挥舞着手上的风筝线笑着向艾司示意来玩这个。

花菜正好奇地看着那个能在空中打旋儿的新奇玩意儿,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的活力,来回跳着八字舞步,甩着尾巴对空“汪汪”地吠着,听到艾司的声音,即刻朝这边飞奔,仍不忘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风筝。

恩恩就在脚下,那张写满关切的脸上更多是溺爱的笑容,是骄傲?是欣喜?是狡黠?是鼓励?艾司来不及分辨那么多种情绪,只知道恩恩就在身边,所以只需要高高荡起,放飞心情。

那一刻,每个人都在欢笑,天蓝草青,云暖风凉,放眼山海,宁静无边。

在艾司有限的认知里,眼前这一切,就是对幸福最完美的释义,如果幸福是一幅画,它应当就是这个样子的。

在度过这个最幸福、最开心的下午之后,艾司就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雅欣一家人要去澳洲度假,没有雅欣的车接送,婉儿也准备在家里抓紧时间完成假期作业。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陪伴艾司的就只有恩恩和花菜了。

原本恩恩也可以去澳洲的,但是多了个艾司,恩恩不得不放弃了澳洲之行。

在听说澳洲非常非常好玩,因为自己的原因连恩恩也去不了澳洲之后,艾司就想着为恩恩做点什么,来弥补恩恩去不了澳洲的失落。

于是艾司画了一幅画送给恩恩,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一棵绿色的圆圆的大树,下面有座小房子,一架秋千旁,有四个大头小人儿手牵着手做游戏,还有一个小人儿在放风筝,一条像狗或是兔子的生物在五人周围撒欢雀跃。

艾司的绘画功力与三四岁的小朋友不分伯仲,画上只能依稀辨认,披肩长发是婉儿,蘑菇头是雅欣,两根羊角辫是恩恩,在三人中间的就是艾司自己了,每个人脸上,包括那条像兔子的代表花菜的小狗脸上,都画着大大的笑脸,就连太阳公公、白云阿姨和参天大树爷爷也都是笑着的。

画的名字叫“幸福的一家人”。

艾司郑重地将这幅画送给了恩恩,轻咬着唇又满眼期待,不知道恩恩会不会喜欢。

“送给我的?是你画的?这几天你都在准备这个?”恩恩惊诧中带着喜悦,艾司能感觉到那种喜悦。

“嗯!”艾司重重地点头,又略有些娇羞,“我,我画得不是很好,恩恩喜不喜欢啊?”

“喜欢,当然喜欢啦!这还是艾司你第一次专门给我准备的小礼物吧?真是太令人惊喜了!等雅欣、婉儿她们来了,我就拿给她们看,花菜你看,是艾司画的哟,你看你在这里……”

“汪。”花菜低声欢叫,恩恩兴致勃勃地搂着花菜辨认图中的小人谁是谁。

艾司喜不自胜,原来这就是惊喜吗?满满都是幸福的味道!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没了雅欣他们帮衬,一开始恩恩还能独自应付艾司,可随着艾司懂的东西越来越多,恩恩就有些发愁了。

首先艾司的问题越来越难,已经很少问这个叫什么、那个是什么这种简单问题,为什么会下雨,为什么会出太阳,天为什么是蓝色的,草为什么是绿色的……一些问题听起来很简单,但回答起来却着实不易。

偏偏艾司又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次两次还好,每次都问到恩恩答不出来,令恩恩感到大失颜面,狠狠地训斥艾司自然是少不了的。

再者艾司变得越来越调皮,恩恩不能24小时看护艾司,可当艾司懂得越多,对周围一切的好奇心就越重。

一开始他就跟着恩恩她们学到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动手来解决,好奇心与求知欲被恩恩她们彻底地激发出来,但是如何科学地循序渐进地去研究探索那些问题,艾司并未学到。

结果就是,艾司三天两头地受伤,被蜜蜂蜇、蜘蛛咬,自己撞个包,跌一跤这些都还是小问题,恩恩一面批评教育,一面给艾司处理伤口就是了;可艾司异想天开地想用臭鸡蛋孵小鸡,还在衣柜里养老鼠,还美其名曰是米老鼠,更对一切他能碰到的小动物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就令恩恩抓狂了!

“虽然我有教你用爱心来爱护小动物,可你这爱心未免太宽泛了一些吧!蟑螂!蜘蛛!老鼠!蛤蟆!蛇……这些东西也是可以随便养的吗?你是要当巫师还是怎样?”恩恩暴跳如雷,为此不知动了多少次家法,艾司号啕大哭,觉得恩恩没以前对自己那么好了。

“恩恩是暴君……艾司只有在梦里才是幸福的!哇……”

其实艾司和恩恩比起来,更为身高体壮,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反抗,不过这种意识刚出现一点苗头,就被恩恩用“你敢还手!你要是敢还手我就再也不管你了,哪儿来哪儿去,把你扔回森林里!”这样的语句给扼杀在萌芽状态中。

于是艾司学会了如何快速获得恩恩的谅解——用儿童的智慧。

艾司每次犯错,都会做出不同的表现,以观察恩恩的反应,看哪种认错态度最有效。

有时是背着手、低着头,一只脚在地上画圈,一面说着“不敢了,不要打我”的哀求话,一面可怜兮兮地抬起眼角望着恩恩;有时是坐在地上撒泼大哭,要不干脆就抱着恩恩大腿不放;有时很幼稚,犯了错误被抓个正着,他赶紧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喃喃念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还有时会突然表现得正气凛然,主动伸出手来:“我知道我错了,你打吧,打狠点,我不会叫痛的!”然后别过头去,颇有傲骨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学来的。

各种认错态度确实令人忍俊不禁,好几次恩恩都气得哭笑不得,明明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藤条才刚刚举起,立刻做出脖子一缩、抬起一条腿、另一只手遮住半边脸的全身防御性动作,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气头上的恩恩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容易积攒的一点威严也荡然无存。

幸亏还有花菜,每当恩恩被艾司这个问题儿童搅得不厌其烦的时候,花菜都能充当救世主的角色。

“快,去找花菜玩!”恩恩有气无力地朝门外一指,随后就像快溺毙的人被从水中捞起,大口地吸气,自言自语,“终于,得救了……总算,解脱了……我的妈呀!”

恩恩每天都要和雅欣、婉儿她们通信求助:“雅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婉儿,你能不能赶过来接收艾司啊,把他带你家去玩两天好不好?艾司这家伙,我快不行了……搞不定啊!”

“恩恩,坚持住!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雅欣在大洋彼岸如此安慰着。

“我妈妈这两天身体不好,我来不了,艾司挺乖的啊,恩恩你要对他好一点!”

婉儿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她根本不知道,原来照顾这种个大的儿童,比照顾老人还要辛苦一万倍啊!分分钟就能令你抓狂,气炸你的肺啊!

恩恩没有想到的是,花菜充当救世主的日子,也只过了不到一周。跟着就发生了一件令艾司的心性都差点为之转变的事情!

2

从捡到艾司后,将他偷偷带回家里的第二天起,真正最先和艾司建立起无条件信赖关系的,只有花菜!

到后来,他们更是好到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没错!艾司可以通过花菜的动作表情,甚至一个眼神,就能直接将花菜要表达的意思翻译出来。

恩恩就经常发现,艾司搂着花菜自言自语,但其实是花菜通过眼神和动作,在与艾司进行对话和交流。

艾司会将每天学到的东西献宝一样拿去教花菜,根据艾司的说法,幼儿启蒙三百字,花菜基本上都会认了,加减乘除,花菜也会做了,就是外语学得不好,花菜无法理解字母和象形两种语言系统的区别。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爷爷和花菜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艾司和花菜待的短短几周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当艾司忧心忡忡地来告诉恩恩“花菜不吃东西了”时,恩恩就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花菜很老了,身上斑秃的毛几乎都要掉光了,趴在狗舍里,伸着舌头,腹部的起伏表示它在艰难地呼吸,爱吃的卤肉就在嘴前,但花菜看都没看一眼,下颌平伸贴着地面,只用眼睛看着艾司和恩恩,眼中满是岁月沉淀的温情。

艾司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花菜的皮肤:“恩恩啊,花菜怎么了?花菜它这是怎么啦?它说它要走了,它要去哪里啊?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啊?”

恩恩感到很难回答艾司这个问题,艾司出现之前,花菜就因为肠胃原因住过一次医院,那次医生就告诉他们,花菜年纪太大了,估计活不了半个月了。但在恩恩爷爷的精心照料下,花菜又多活了大半年,每天都是精神奕奕的样子,只是力气越来越小,腿脚也很不灵便。

花菜只比恩恩小一岁,但对入住小木屋快一个月的艾司来说,和花菜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恩恩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他们也更亲密。艾司可以抱着花菜,和它说话,抚摸它,一起吃东西,一起玩耍。艾司不管有多少问题,都可以随心所欲向花菜发问,每次在恩恩那里领了家法也可以找花菜倾诉。虽然也被花菜咬过,但那天性使然的亲昵感始终有增无减。

花菜不会嫌艾司烦,它总是安静地听着,而艾司也能通过花菜的动作和表情,直接领悟花菜要表达的意思,就连照顾了花菜15年的爷爷也做不到。

在白云牧场的山坡上,经常出现他们两个的身影,不管是天际方白,还是霞云初生,无论夕照西峰,还是群星浩瀚,一个躺着,一个趴着;一个坐着,一个蹲着。

25个日夜,气息与灵魂的交流,观星赏云,阅林听风,追日逐月。

若说恩恩还是个略带威严的启蒙者,那么对艾司而言,花菜就是他那稀少的记忆中,生命里第一个伙伴,可以无话不谈,可以相互取暖,可以是心灵的依靠和抚平伤痛的港湾。

虽说此时艾司尚不能完全理解生老病死的意义,但已不得不接受离别的悲痛。

恩恩和爷爷早上带着花菜离开,破旧的老皮卡冒着淡淡青烟,艾司第一次守着没有花菜的小木屋,感到一种空旷的恐惧,仿佛心头有什么空空的,被一种淡淡的酸楚浸染。

晚上,恩恩和爷爷回来了,带回一个木箱子,爷爷挥动手里的锄头,在草地上挖了个大大的坑,没有花菜那熟悉的身影,艾司不安地躲在小木屋里,趴在窗棂向外张望,没有花菜的身影,他就像动物园焦躁的猩猩,从这扇窗移动到那扇窗,再从那扇窗,移到另一扇窗,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搜寻,依旧没有花菜的身影……

艾司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复杂的情绪,他想冲出去,迫不及待地向恩恩询问,但又有什么堵在心头,似乎很怕向恩恩询问,只感到自己越来越焦虑,坐卧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艾司急切地冲了出来,捉住恩恩的肩膀:“恩恩啊,花菜呢?你们一起出去的,为什么花菜没回来?花菜到哪里去了?”

恩恩红着眼睛告诉艾司:“花菜走了,还没送到医院它就不行了。”

“走了!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艾司惊恐、无助、茫然,一如刚从木箱发现他的那一瞬间。

“它死了,它不会回来了。”恩恩涌出眼泪,虽然不像艾司和花菜那样一见如故、亲密无间,但花菜是伴着恩恩长大的,一幕幕往昔忆上心头,恩恩同样伤心难过。

“不……不会回来了?怎么会?你骗我的对不对,恩恩啊,我不会调皮了,我不惹你生气了,你让花菜回来吧。你让花菜回来啊。”艾司感到心口好痛,喉咙也好痛,针扎一样,恩恩在说什么呀?花菜又没有不乖,为什么就不能回来了?艾司不能理解,眼泪的闸门打开,无声地冲刷着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