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死了,花菜死了,你懂不懂啊。它看不见、听不见、没有呼吸,什么都没有了,不见了。花菜……死了。”恩恩的眼泪也开始决堤,明明不该这么伤心的,都怪艾司,为什么哭得这么难看?

“没有了,不见了?”艾司心中那份空荡愈发强烈,大脑也一片空白,只能无意义地重复发音,“呜哇……”恩恩见苗头不对,及时捂住了艾司的嘴,艾司开始号啕大哭,眼泪鼻涕口水混杂在一处,在恩恩的手掌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哭声:“呜呜……你骗人,明明看见你们一起出去的,花菜怎么会没有了不见了,把花菜还给我……把花菜还给我,我要花菜,我要花菜……”

艾司哭得那般伤心欲绝,恩恩都不忍心将他推开,只能紧紧抱着他,让他伏在自己肩上,恣意痛哭。

“花菜啊,你有没有保护过恩恩啊?”

“嗯……恩恩小时候有一次掉进河沟里,还是我把她衔回来的,这算不算保护?”

“真的啊,那你救过恩恩的命啊,好厉害!”

“嘁,她小时候尿床,哪次不是找我顶包?有一次山里来了只大猫,体形比我还大,那天爷爷出去了,就恩恩一个人在家,也是我把那家伙唬住吓退了的。”

“花菜你好棒!艾司都不知道怎么保护恩恩,你说,艾司是不是很没用,恩恩是不是不喜欢艾司了?”

“怎么会,恩恩这丫头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别看她大大咧咧、鬼主意多,其实,她面上凶,心里可好了。而且,她很害怕孤独的。艾司,快些长大吧,长壮了和我一起保护恩恩。”

“嗯,现在恩恩保护我,长大了我也要保护恩恩,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花菜啊,说好了要一起保护恩恩,你怎么就独自走了?艾司还没和你说再见呢,你怎么能走?

花菜的突然离去带给艾司极大的打击,远比那次恩恩扔掉他的米老鼠更为伤心,就连那双大而好奇的眼睛也显得有些黯然无神,原本喜欢的学习型玩耍也都失去了兴致。

恩恩突然发现,自从艾司来到家里之后,他们更多的时间都用在发掘艾司的潜力,以及带着他疯玩,没有真正地去关心和了解过艾司,没想到,艾司对花菜,比对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还要亲。

花菜走了之后,艾司常常一个人坐在小山坡上发呆,抱膝遥看蓝天白云,原本应该和谐的画面却因少了一个身影,而显得惆怅寥寂。

风吹过,草低伏,男孩的头发,又长长了些,在风中蓬乱着,那双眼眸,就如碧洗蓝天般清澈,那空空的眼神便如那空空的内心。

原本欢乐跳脱的问题儿童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成为一名气质内敛的忧郁少年,可不知为何,恩恩还是觉得以前那个蹦蹦跳跳、惹祸不断的艾司要更可爱一些。

为了能让艾司正视生离死别,不因过度悲伤而憋出病来,恩恩不得不化身为一名心理医生,想尽办法开导艾司,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他,同时还放宽了许多限制。

比如,为了分散艾司的注意力,恩恩允许艾司陪自己一起看一些正常的电视剧;在恩恩的假期清单里,早就列好了她心仪已久的剧集:《天之痕》《爱情公寓3》《甄嬛传》……

电视剧对艾司还是有吸引力的,剧情能令他暂忘花菜,可恩恩很快就更加怀念起花菜来,让艾司看电视剧,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艾司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恩恩啊,他们为什么嘴对嘴?”

“他们为什么要用木桶洗澡,没有淋浴吗?”

“为什么恩恩你们的衣服都不是那个样子的?”

“秦国是哪个国家啊?”

“紫禁城在哪里啊?”

十分钟的剧情桥段,艾司能问出50个以上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本来是想欣赏剧情和主角的,结果被艾司的问题搅得头昏脑涨,恩恩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如果说这些苍蝇骚扰式的提问还只是让恩恩感到厌烦,那么艾司另一个习惯就更让恩恩忍无可忍,他搞剧透!

往往恩恩才刚看个开头,艾司就给出答案了:“肯定是皇后做的!”“下手的人是八阿哥!”“沙尔汗没死……”问他怎么知道时,艾司总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我猜的,肯定是这样!”

艾司从未猜错过,虽然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对恩恩而言,想看的内容被人提前透露,又被缠问各种无关的问题,追剧的乐趣荡然无存,恩恩能忍住不骂人和执行家法已经是奇迹了。

恩恩决定,以后再也不和艾司一起看电视剧了!

没有花菜来分担照看和陪玩的重任,恩恩只能别出机杼。

“艾司,来教你下棋吧,下象棋,很好玩噢。”

“会了吧?简单吧?来,我给你下了个电脑软件,你和电脑下,我们先和初出茅庐的级别下,一直到特级大师,怎么样,很有挑战性吧?”

可是,这种敷衍的策略只能让恩恩得到片刻清净,艾司依然不能从花菜离去的悲痛中走出来。

艾司那强大的记忆力让他背熟了不少棋谱,没几天就能和特级大师下得难解难分,但他丝毫没有获胜的喜悦,就连点击鼠标的手指,都动得那么机械。

恩恩又想到用雅欣他们来分散艾司的注意力。

恩恩给他看雅欣他们传到网上的澳洲旅行照片和视频,主动邀请艾司一起视频,艾司这才渐渐又开始好奇起来。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雅欣他们发来的图片视频中,有许多奇妙之物,牢牢地吸引了艾司的眼球,雅欣他们也会在视频里安慰艾司,开解他,让艾司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恩恩一看有效,于是又调出以前拍摄的照片和视频资料,给艾司说了许多三姐妹曾经的故事。

艾司其实一直很好奇,恩恩他们的成长轨迹和自己有什么不同,他们的父母又是什么样的。

3

在艾司眼中,恩恩、婉儿、雅欣,她们三姐妹亲如一家。

婉儿温婉知心、体贴顾人,是三人情感的调和剂;雅欣是女中豪杰,家里好像很有钱,活泼好动,就是有时不着调。

恩恩呢,她是个矛盾的集合体,对艾司好的时候,她善良聪明,点子很多;可一旦凶起来,就很暴虐独裁、刁蛮任性。

经过前段时间的接触,现在恩恩又娓娓道来,艾司对她们三人也愈发了解。

小时候三家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互为邻居,三人的母亲关系亲密,怀孕之初就经常走动,相互探讨育儿经验。

三人出生前后间隔相差都不到一个月,又都是女孩儿,此后更是有如奇迹一般从幼儿园开始,直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是真正的从小玩到大,几乎没怎么分开过。

能够共同拥有一段伴随整个童年乃至青春的友谊,是恩恩她们三人最值得夸耀的事情,她们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她们的友龄甚至超过她们的年龄,从妈妈肚子里就开始了。

虽然也有过磕磕碰碰,不过总会雨过天晴,隔日又嘻嘻哈哈腻在一起,三个死党亲密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她们之间有无数除了三人之外,谁也不能说的小秘密!诸如艾司,就算其中一个。

当然,她们三家并不是一直住在一起,最开始是恩恩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具体情况艾司不知道,恩恩不肯说他也不敢在恩恩的怒视下继续追问;只知道那段时间恩恩无人看管,从小学一年级起,恩恩很长一段时间同时佩戴两把钥匙,吃住都在雅欣家里。

艾司自行展开联想,恩恩是不是因为这样才变得有时候蛮不讲理?

后来婉儿家也出了问题。婉儿10岁的时候,她爸爸被发现患有慢性肾病,去医院检查时就已是晚期,巨额的医疗费彻底拖垮了婉儿家,最后也没能救回婉儿爸爸的性命。婉儿妈妈为了照顾她爸爸也辞去了工作,当婉儿爸爸离开时,她妈妈也病倒了,那段时间,恩恩和雅欣天天往婉儿家里跑,帮着照顾阿姨,同时安慰自己的好姐妹,那是幼时最无私的友谊。

所以婉儿在三姐妹中虽然最小,但却最懂照顾人,学习十分刻苦,家庭的变故让这名看似柔弱的女孩早慧成熟。

最后就是雅欣。原本雅欣父母都是国企下岗职工,下岗后雅欣的爸爸与几个朋友合伙在外做点小生意,她妈妈则帮人做点看店、打扫铺子之类的杂活,没事时就积极投身全民炒股活动。那些年股市很好,后来雅欣的妈妈就成了职业股民。

在雅欣开始读小学时,好运就开始光顾他们家了。首先是她妈妈买彩票意外中了二等奖,金额足足有四十多万。面对这笔巨款,她妈妈没有被惊喜冲昏头脑,而是准确地把握住时机,还向亲戚借了点钱,凑足50万,全部投入股市。当时正好处于一个长线牛市上升期,雅欣家的资产在短短数个月就完成了翻番。雅欣的爸爸也不出去做生意了,跟着她妈妈成了一个标准的新股民。

在当时来说,百万富翁虽然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词,但依然属于富人阶层,所以雅欣家决定搬家换大房子。当时海角市房价每平方米还不足千元,雅欣爸妈一合计,花了三十多万买了一套老式的小洋楼,虽然房屋很有些年岁了,但毕竟是带花园的独栋二层小别墅,又花了些钱请人装修翻新之后,很有异国风情。

但他们家的好运并未到头,反而是刚刚开始。就在装好花园小洋房之后不到半年,就有一位国外投资商想在海角市长期发展,看中了雅欣家的花园别墅。开始雅欣的父母并不太愿意出让,没想到国外投资商一口气将价格提升到300万以上,雅欣的父母固然被这个在当时看来非常离谱的价格吓得目瞪口呆,但同时却敏锐地发现了其中蕴藏的商机。

于是夫妻二人又将新屋卖了,到处搜罗倒腾了不少老宅子,随着海角市的开放进程不断加剧,越来越多国际大型企业入驻,雅欣的父母进行翻新装修的独栋洋房非常迎合那些国外投资客的口味,他们也成功地从股民转型为房地产投资商。从最初的买卖二手房到后来开办自己的房地产公司,现在没人知道他们家到底有多少资产,他们家要算海角市的隐形富豪之一。

不过雅欣的父母非常低调,除了业界和亲人,几乎很少有人知道这对地产大鳄夫妇,雅欣也都是读普通学校,成绩还相当不理想,通常班级倒数排行榜上可见其大名。

岁月无情总会造成一些无可挽回的改变,但共同经历的记忆,则会令友谊随着时间而加深沉淀。一齐分享,一同承担,相互扶携,不管外人怎么看,在这三名异姓姐妹心里,她们就是一家人。

没有那些经历和记忆,外人就很难理解,像婉儿这么一个成绩优异、经常能拿各种奖励和奖学金的好同学,为什么会和冯恩恩、赵雅欣这样的差等生混在一起。

但是婉儿有个最大的弱点:她不识路,不知是不是小时候太专注于在家照顾生病的父母和学习,婉儿从小就有认路困难症,东西南北是肯定分不清楚的,前后左右也一定要说清楚是她面朝哪方,然后再看是左手还是右手,最夸张的一次是她坐地铁去图书城,就七号线一条线,她竟然也能坐迷路了!

原来七号线有两个站点对侧驶过的是直接连接四号和二号线,婉儿先是坐反了,她想反回去坐的时候就上了二号线,坐了几站发现不对,又在枢纽中心下了地铁,结果中心里是一号、二号、五号、六号、十一号五条地铁线的转接站,婉儿就失陷在里面打电话向恩恩和雅欣求救。

至于去大型商场什么的,一定得让婉儿站在门口,然后去找她,如果告诉婉儿一个商场里的地址让她找过来,就会在半个小时后收到婉儿的求助:“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快来救我。”

而雅欣呢,小时候体弱多病,年龄最大,个子却是三人里面最矮的,小朋友们一起玩耍,都靠恩恩保护。后来雅欣的父母为了让雅欣身体好点,就送她去参加各种运动培训:游泳、跆拳道、体操、柔道、篮球、舞蹈……恩恩随便就能数出十几项。

结果雅欣慢慢地长成三人中最高最壮的了,可性格也渐渐变得跟男孩子似的,打架斗狠那叫一个凶,成绩是怎么努力都上不去,仿佛该分配到智力上的能力全用来长身体了。

那时雅欣有很多绰号:野兽、哥斯拉、霸王龙、赵三疯,可谓凶名在外。

初三时雅欣的少女心觉醒过一次,有名转校生很帅气,于是递纸条约那男生放学后在校门口见个面,结果那名男生提前两节课就请假跑掉了。他以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名女匪首,害怕放学后赵雅欣要收拾他,吓得第二天都没敢来上课。

打那之后雅欣在行为上收敛了许多,不过要等她的少女心再次觉醒,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而且在生活中,雅欣是个大迷糊,从小就大大咧咧,出门忘带钥匙、穿错衣服、出去买东西只顾着找钱数零而忘记拿东西都是家常便饭。

在三姐妹中,恩恩个子不是最高,长得不是最漂亮,年纪也不是最大的,但她从小就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还在读幼儿园时,小朋友玩扮家家,恩恩就是老师,骄傲地拿着小木棍站在黑板前,雅欣和婉儿只能是乖乖坐在下面的小朋友;恩恩当国王,雅欣和婉儿是王子和公主;恩恩当将军,雅欣和婉儿就是小兵甲和乙;恩恩当妈妈,雅欣当爸爸,婉儿只能扮女儿……

读小学,恩恩是副班长,雅欣和婉儿是纪律委员和学习委员;读初中,恩恩是学生会副主席兼宣传部部长,还是青少年志愿团副团长,雅欣和婉儿也就成了宣传部干事和志愿团成员;到高中,恩恩成绩不好,什么都没选上,没有恩恩的鼓动,雅欣和婉儿也就不会参加这些活动,但她们却又和恩恩一起成了N多个社团的成员。

恩恩成绩不好倒不是因为她不够聪明,而是她太贪玩了,可能和她妈妈工作太忙,从小没人管她有关系。恩恩小时候和雅欣是敞开了疯玩,那时候学得简单,成绩倒也跟得上,她妈妈开始还以为自己女儿有学习的天赋,愈发地放任她。到了初中,恩恩还能勉强保持在班上20名以内,升学到高中就不行了。

随着成绩的下降,恩恩会玩的花样却是推陈出新,愈发活泛,各种棋牌类游戏都懂,竞技休闲体育她也喜欢,一些需要动手的小实验、小发明创造,同样难不倒恩恩。

从艾司来到小木屋之后,每日恩恩做出的日程规划就可见一斑:

今天我们去钓鱼;

今天我们来做巧克力香皂;

今天去后山放风筝,我们自己扎;

好久没去元宝峰了,今天去登元宝峰;

去游泳啊;

去我们的试验田看西瓜熟了没有;

我们编排个剧目,自己来拍小电影吧;

……

每日恩恩都能做出各种安排,艾司相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换着花样玩,不带重样的,恩恩一定能做到。凡是需要动手动脑的,恩恩都喜欢做,就是不喜欢做作业。

虽然艾司对恩恩童年那段无人照管的经历非常好奇,但他很清楚什么可以问、什么不能刨根问底。恩恩肯说这么多,他已经很满足了,听到恩恩她们的过去,让艾司觉得和恩恩她们的关系更加亲密。

恩恩将更多的时间花在艾司身上,反正爷爷巡山去后,小木屋也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又经过几天的休养,艾司才渐渐从悲痛的阴影中走出低谷,这时雅欣他们已经游历了澳洲五座大城市,去了两个户外野生乐园了。

看了雅欣他们在澳洲野外拍摄的照片,恩恩决定带艾司走远一点,花半天时间,深入树林,好好亲近一下大自然。

或许成长便是便伴随着各种记忆的堆砌,欢乐也好,痛苦也罢,正是它们的累积使人成熟,花菜一走,艾司似乎懂事了不少。

“恩恩啊,背包装好多啊,背起来很重耶。”艾司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几乎是他自身一半大小。

前面带路的恩恩两手空空,不失时机地教育艾司:“我们中午不回家吃饭,当然要带足够的食物啦。今天我们要去落梅涧,气温很低,不带够衣服怎么行。你是男子汉,这点重量不算什么,看来你还缺乏锻炼,这些天雅欣不在,你的体能明显下降了。”

“雅欣也没让我背过这么大的包包啊。”

“嘘,小声点,要是雅欣知道了,会给你找个更大的包包。”

“有声音?好像有人欸,恩恩啊,我要不要躲起来?”

“这里是野外,躲什么躲,不会这么倒霉碰到爷爷吧?就算碰到也没关系,我就说你是我同学,带你去莲花峰看看美景。”恩恩伸着颀长的脖子张望了一番,茂密的树林里走出三名登山客,同样也是背着硕大的登山包,两男一女,说着什么,看起来有些疲惫,其中一个男的还拿着一张地图,一看就是菜鸟,地图在莲花山树海里没什么用处。

恩恩松了口气:“不认识的,待会儿不要乱说话啊,跟着我就行了。”

“哦。”

三名登山客也看到了恩恩和艾司,似乎有些愕然,待发现是两个年轻人时,才迎了上来。

“你们好,你们也是来莲花山登山的?”拿地图的中年男子问。

“是啊,我们去落梅涧,你们呢?”恩恩答道。艾司看了看,两名男子都在三四十岁的样子,那个女子化了妆,看起来倒是只有二十来岁。

“啊,正打算问你们一下呢,我们去虎跳峡,但是这地图上标注的路线,是从后面这道山脊翻过去吗?”拿地图的男子往恩恩身旁一指。

恩恩瞟了一眼地图,好像是人工手绘的,很粗糙,那名男子似乎不想恩恩看到地图,眼神闪烁,假装随意地将地图折起。

“虎跳峡啊,在元宝峰后面,可有些远噢,昨晚又刚下了一场大雨,那边的路肯定不好走,我建议你们去卧牛峰,那边风景也很好。”恩恩以前暑假的时候,就常做莲花山义务导游,她和她爷爷一样心态,早将莲花山当作自家的公园,见有客远来便拿出好客之道。

拿地图的男子一愣,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身后看上去更为年长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道:“我们可不只是三个人噢,我们和另一队朋友约好了在虎跳峡会合,然后大家一起溯溪。”

“哦。”恩恩点了点头,“这样啊,那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虎跳峡在落梅涧前面,正好可以带你们一段。”

“那敢情好。”中年男子笑了笑,艾司却看见,他似乎向那个年轻女子使了个眼色,那是什么意思?

一路同行,大家很快熟悉起来,年长的叫廖哥,年轻一点的叫勇哥,那名女子叫张姐,他们自称是一个驴友爱好团成员,大家在网上结识,利用假期或周末便结伴出游。恩恩则以表弟的身份介绍艾司,当得知恩恩他们还只是高中学生时,三名登山客似乎又轻松了些许。

路上艾司谨记恩恩的叮嘱,一言不发,那三名中年男女有意向艾司询问时,艾司都望着恩恩,恩恩很自然地接过话题,替艾司作答。

三名登山客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信息,看来这两名学生是以那小姑娘为主,那名男生看起来精壮,背着那硕大的登山包走这么久脸不红气不喘的,其实不足为惧。

走了大半天的路,一行人终于停下来,恩恩有些喘息:“好了,就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翻过前面那座山坳就能看到波云湖,沿着波云湖南岸走,就能到虎跳峡。”

他们早已经过了落梅涧地段,在那三名青年男女一再恳求下,恩恩一直将他们送到距离虎跳峡最近的一处山峰,这座山峰是莲花山八座中等峰之一的磨盘峰,以形似而得名,翻过磨盘峰,顺着山脊走就能看见莲花山峰下最大的镜泊湖波云湖。此时恩恩他们就站在磨盘边缘,在他们右手侧是坡度超过80度、近乎90度垂直的崖壁,七八米高的崖壁下坡度才渐缓,但也有六七十度倾斜,山峰最下方是落梅涧的前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银龙谷,不过是几乎无人涉足的危险地段。因为银龙谷两岸夹壁,前端的飞流瀑布从波云湖倾泻而出,后端也被陡峭的山体完全阻挡,只有一条幽深不见底的地下暗河,若没有足够长的安全绳索,就算最资深的丛林猎人和采药人也不敢下谷,银龙谷又叫龙不回头,有进无出。

“真是不好意思,陪我们多走这么长一段路。”廖哥脸上挂起笑意,拿出一个大号的卫星电话,与同伴联系,“喂,你们到哪儿啦?嗯,对,我们这里是……”

“银龙谷。”恩恩回答。

“我们在银龙谷了,对,对,嗯,好。”

“那我们就过去了,他们也快到了,真是谢谢你们。”廖哥和另一名叫勇哥的男子已经不动声色地分别站在了恩恩和艾司身后。

恩恩客气道:“哪里,如果不是今天还要赶着回去,就一直把你们送到虎跳峡了。”

这时候,张姐站在崖边眺望远方,发出感叹:“啊,那边的景色真美呀。”

恩恩不疑有他,也转身回头,顺着张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深表赞同:“是啊,莲花山景色一直都是很美的,只要不在树海里迷路。”忽然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恩恩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踉跄,重心不稳,跌落崖下!

“恩恩!”艾司惊呼一声,想也不想,一蹿冲了出去,跟着跳下峭壁,在他身后的勇哥刚刚碰到艾司的背包,还没来得及发力,不由得讥笑一声:“这小子倒是挺痴情的。”

张姐面色阴沉:“我们走吧,他们应该活不了了。”

莲花山在浓密树海的掩映下恢复了平静,风吹树林沙沙作响,无人知晓,它里面暗藏了多少秘密与杀机。

4

碎步小跑,失重跌倒,翻滚,翻滚。艾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七八米近乎垂直的崖壁上跳下来的,不管怎么翻滚,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个穿着七分裤和短衬衣的米白色身影,此时那个身影沾满了雨后未干的泥浆,同样也在翻滚着。

有背包的阻挡,艾司滚得并不厉害,往往翻滚两下又能站起来小跑一段,只是雨后路滑,山坡上那薄薄的一层泥土如今还是泥浆状,艾司跑不了两步又会失重跌倒,翻滚或是侧滑,一直沿着斜坡向下。

幸亏山坡上还有一层几厘米厚的泥土,若全是坚硬的山岩,只怕掉下来的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命运,但这层泥土又太过稀薄,只能生长一些矮小的灌木和草茎类植物,这些东西根本无法阻挡恩恩和艾司翻滚的趋势。

恩恩无疑是幸运的,被推落山崖后,在半空中挥舞手臂,抓住了凸起的岩壁,身体顿了一下,随后才又跌落,脚先着地,神志都还清醒,她也看到了艾司,只是翻滚中身不由己,除了惊叫发不出别的什么声音。

艾司滚两步,跑两步,一点点接近恩恩,终于捉住了恩恩的手,两人滚作一团,艾司喜道:“抓住你啦,抓住你啦!”

两人的重量加上背包的阻力,终于不再翻滚,滑了一段,停了下来,坡势渐缓,人已在谷底。

“咝……啊。”恩恩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艾司赶忙坐起,一脸慌乱地问:“恩恩你没事吧?哪里伤了?哪里伤了?”

恩恩脚脖子崴了一下,手臂抓住崖壁时剐蹭了一下,左手小臂内侧蹭破一大块皮,犹如伤口撒盐般腌着疼。

“哎呀,恩恩,你的手、你的手出血了,痛不痛?痛不痛?”艾司诧然发现,捧着恩恩受伤的手,就像捧着刚出壳的小鸡仔似的,张皇惊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恩恩翻了翻白眼:“慌什么,我都还没叫疼呢,真是的,平时教你的东西都白教了。先去找水,把伤口洗干一下,擦点消炎药,这种伤口不能包扎,要彻底清洗。”她其实想哭,只是不知为何,看到艾司惊慌不安的模样,恩恩无意识地强自镇定起来。

“哦。”看着一会儿手忙脚乱翻找背包,一会儿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工具取水的艾司,恩恩没那么害怕了,心里还很想笑,同时诧异,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艾司除了裹了一身泥,居然毫发无损,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发什么愣啊,我们先去河边。”恩恩背起了硕大的登山包,而艾司则将恩恩和登山包一同背了起来,小心翼翼、一步一滑地在谷底找寻水源。

银龙谷最底部的正中,就是蜿蜒湍急的溪流,河道如梯田交替陡降,其中密布的巨岩被湍流冲刷得如霜似雪,溅起团团银雾,远看状若银龙,故得名。

用溪水洗去污泥,喷上消炎喷剂,恩恩显得很大气,这点伤痛还不至于让她像艾司那样哇哇大哭,不过她嘴角偶尔的抽动还是让艾司心一阵一阵地揪紧。

“好了!不痛了吧,恩恩?”艾司就像完成了一件工艺品,睁着大大的眼睛表功似的看着恩恩。恩恩没好气道:“你试试痛不痛。”好心带路却被人从山上推下来,这叫什么事儿啊?更让恩恩感到无助的是,如今两人掉在银龙谷底,这可怎么回得去啊?

恩恩拿出手机,对着峡谷的天空,果然无信号。唉……恩恩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身泥泞的衣服像蛇一样贴着皮肤,又滑腻又冰凉,恩恩打了个寒战,先换了衣服再考虑如何出谷吧,还好考虑到山里冷带了备用衣物。“艾司,背包,我要换衣服。”

“哦。”艾司将背包拿到恩恩面前,蹲下,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恩恩。

“我要换衣服!”恩恩盯着艾司,又说了一遍。

艾司想了想,将背包拉开,露出讨好的笑:“你要换哪件?”

“背包给我。”恩恩无奈,命令道,“你,转过身去,走远点……再远点!你要是敢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看着艾司站得远远的,像木桩一样站得笔直,恩恩偷笑。刚才伏在艾司背上,看他一脚深一脚浅小心的模样,恩恩心中有一股暖意。

恩恩让艾司也换掉泥泞的衣裤,打包装好,吃过午餐,一同探查出谷的路。艾司背着背包走前面,恩恩捡了根树枝做拐棍,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艾司看着不忍,频频回头建议:“恩恩啊,还是我来背你吧。”

恩恩只看着前方:“走吧,我走不动了自然会让你背。”虽然她也很想艾司像刚才那样背自己,但是恩恩更清楚,能否爬出这山谷决定着两个人是否能活下来,自己的腿已经受伤,不能让艾司耗费太多的体力,背包里只带了两餐的食物和一些路上的零食,作为半日远足是绰绰有余,但是应付目前的情况就很难说了。

话音未落,恩恩又“哎”地拐了一下,差点跌倒,艾司眼疾手快,拉了恩恩一把:“那我架着你走吧。”这次恩恩没有拒绝,一只手环着艾司的脖子,搭在他肩上,一只手拄着拐棍,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跟着艾司。

艾司觉得恩恩走路的姿势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很是好笑,便嘻嘻笑了出来,恩恩虎着脸道:“不许笑!”再跳两步,自己也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心中的忧虑少了不少。

“恩恩啊,那两位大叔为什么把我们推下来啊?”

“遇到坏人了呗。”

“可是,怎么能知道他们是坏人呢?”

“是啊,这就是令人讨厌的地方,坏人又不会把这两个字写在脸上,像我这么精明的人居然也被骗了。艾司,你呀,可不要学坏了噢。”

“放心吧恩恩,我不会把人推下山去的。”

“不是说……唉,算了。朝那边走,看看那边的山坡。”

两人从瀑布下一直走到暗河洞口,又从暗河洞口走回瀑布,都没发现容易爬上去的路,山势太陡峭了,雨后泥泞难行,更何况峡谷内常年湿气氤氲,泥上附着一层地衣苔藓,又无可供抓攫的大树枝丫,果然如看林人口口相传的那样,龙不回头,有进无出。

天色阴沉,谷底黑得早,夜枭的叫声回响在空旷的山谷,潺潺的湍流也掩盖不住,盛夏的密林谷底也只有十来摄氏度,天黑后温度更低。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一股寒意涌上身来,在溪边与艾司同样茫然无措,对望静坐的恩恩终于有些慌了:“艾司,我们出不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呀?”语气中已带哭腔。

艾司挠挠头,每次都是恩恩拿主意,从来都只有自己问恩恩怎么办,哪有恩恩问自己怎么办的道理?看到恩恩都如此焦急,艾司心中只有更加慌乱:“恩恩,恩恩,你不要急,不,不要哭,艾司会保护你的,你不要哭好不好?”

“有用吗?你怎么保护我?”一想到艾司还需要自己照顾,根本帮不上忙,恩恩就不禁悲从中来。

“我……我,我拼了命地保护你。”艾司想到了一个词,立刻斩钉截铁地说出来,眼神灼灼。

艾司突然用有些幼稚的口吻这么认真地说着,恩恩想哭又想笑,心里的紧张恐慌又去掉不少,她没好气地回应:“你知道什么叫拼命吗?还拼了命地保护我,保护好你自己就不错了。”

艾司言之凿凿:“艾司知道的,婉儿有说过,拼了命地努力,就是最最努力了,艾司拼了命地保护你,就是最最厉害地保护你。”

艾司词不达意令恩恩忍俊不禁,姑娘鼻尖还是酸的,“哧”的一声差点笑出泪来:“婉儿跟你说的?”

“嗯,婉儿跟艾司说猎狗和野兔的故事,徒弟师父带着猎狗去打猎,猎狗去追小兔子,被小兔子逃掉了,徒弟就问师父,猎狗已经尽力了啊,为什么还是被小兔子逃掉了呢?师父就说,猎狗是尽力了,但小兔子是拼了命了,所谓尽力,就是如果事情不成功,我们下次再来。而拼上性命,如果不成功,就再也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所以拼了命,才是最厉害的。”

看着艾司手舞足蹈地复述婉儿的故事,恩恩被艾司逗笑了,同时艾司的话让她振作起来,现在还不到悲观绝望的时候,而且,自己不是还有艾司吗?这家伙可是能向后弯腰将头钻过两腿,跑得过花菜,跳起来能攀上房檐的运动型淘气包,自己觉得爬不上去的地方,艾司未必爬不上去啊!

只是天色已晚,得明天再做打算,至少还有艾司,不是自己一个人,恩恩心头稍安,宣布可以吃晚餐了。“好耶,可以吃晚饭喽。”看艾司没心没肺的高兴劲儿,那家伙恐怕还根本就没有理解出不去了是什么意思吧。

当年爷爷就教过恩恩,丛林危机意识,是丛林生存的关键,任何轻视大自然的行为,都可能导致足以殒命的后果,恩恩当然也不能让艾司对莲花山只存游玩之心,当即正告艾司:“艾司,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你知道我们出不去了是什么意思吗?”

艾司老实地摇头,盯着恩恩手里的食物吞口水。

果然没明白,恩恩解释道:“出不去了,就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就像你被关在那个箱子里一样,背包里的东西吃完了,就没有了,然后我们会又冷又饿,到了晚上,蛇啊、虫子啊,会爬过来咬你,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可是……恩恩你不也在这里吗?”

恩恩为之气结,吹着刘海道:“我在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我看见那些蛇呀,虫子呀也会害怕的,我又不是女超人!”又叹息道,“我们今晚不回去,爷爷肯定会担心的,一定会出来找我们。”

“对呀!花菜肯定能找到我们的!”艾司脱口而出,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眼色一黯,花菜已经不见了,没有了。

恩恩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说道:“是啊,如果花菜还在,一定能找到我们的,只是花菜已经不在了,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明白吗?”

艾司总算露出一点忧郁的样子,恩恩鼓励道:“好了,吃饭,吃了饭早点休息恢复体力,明天我们一定要出去!”

他们选了一块横在溪流当中的硕大白石,将所有御寒的衣物都穿在身上,四周湍急的溪流可以阻止蛇虫的侵袭,下午已经反复勘测了银龙谷底的地形,并没有发现大型野兽出没的踪迹,暂时可以安睡一晚。只是谷里夜间的低温是恩恩始料未及的,未到午夜便已极为寒冷,将能裹的衣物都裹在了身上还是冷得不行,根本睡不着。

“艾,司——你……冷不冷?”恩恩牙齿有些发颤,衣服将头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

“嗯?”艾司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有些蒙眬地睁开眼,“恩恩你冷吗?我觉得还好啊。”艾司朝恩恩这边靠了靠,手掌覆上恩恩的额头,有些担心地问:“恩恩你不会发烧了吧?”

艾司的体温从掌心一丝丝渗透过来,“这家伙怎么跟个小火炉似的,一点都不怕冷。”恩恩心理不服气地想着,却朝艾司身上挤了挤,命令道:“艾司过来点,就让我这样靠一会儿,好吗?”

“哦。”艾司顺从地侧移过来,感觉恩恩朝自己身边挤了挤,挪了挪,又挤了挤,挪了挪,直到辫子拂到脸上,头枕在胸口,又蠕动了一番,将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睡姿,才渐渐安睡过去。

5

“恩恩啊,快看!快看!”

当清晨恩恩被艾司吵醒时,有些惊愕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蜷缩到艾司身上去了,面色一红翻身爬起,却见艾司满脸喜色地望着天空。

连绵起伏的山岭刀削笔立,在清晨的蓝天下如同一排巨人卫士阵列在前,刀枪剑戟森然林立,裸露的山岩如勇士强壮健硕的肌肉,在初升的朝阳下被镀成赤铜。

橘红色的明暗分割线,仿佛天堂之光,将山林从头到脚缓缓浸染,又像是活过来的画,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色彩。

“要是花菜看到了,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的。”艾司双手枕着头,有些懒洋洋的不想起来。

“快起来。趁你肚子还没饿,我们要快点想办法找到出去的路。”恩恩用脚靠了靠艾司,睡了一觉,脚上的崴伤似乎也好了不少。

没花多少时间,恩恩将突破口锁定在一处山坡,这处山坡在恩恩他们滚落的斜坡对面,目测坡度在70度以上,不过这是恩恩肉眼能辨识的坡度最缓的斜面。另一个关键是这块斜坡山岩裸露,泥土覆盖极少,而且坡面还有两三处突兀的较为平缓的岩面,就像卡在斜板上的疙瘩,可以用作歇脚处,若要说可能适合攀爬,没有比它更适合的了。

斜坡往上,是一排绵延壁立的岩岭,像一面灰色的墙,高五六米,比磨盘峰的峰顶岩壁稍矮,从内向外看估摸着是剑岭,要不就是驼峰山。

“艾司,这道坡,你能爬上去吗?”

“这么斜、这么高啊,我爬不上去。”艾司看了一眼,便低眉耷眼地回答。

“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爬不上去。你昨天还说要拼了命地保护我!”恩恩有些急躁起来,绝不能让艾司打退堂鼓,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怒斥一句之后,又柔声激励他道:“艾司,你知道吗?上天只会把机会留给肯为之努力的人。这么多年,我不管做什么,无论经历多少挫折、遭遇多少次失败,我都会先问我自己:你是否真的努力过了,是否真的为之竭尽全力。若真的如此,就算失败我也无怨无悔。但我绝对不要做那种,连尝试都不敢,就在心中找出千百条理由来认定不可能成功的胆小鬼!艾司,你告诉我,你要做男子汉,还是胆小鬼?”

艾司扁着嘴都快哭了,要是自己做了胆小鬼,只怕以后恩恩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绝对绝对不要做恩恩眼里的胆小鬼。“可是真的好高啊,恩恩。”艾司心怀畏惧地看着大山,还是提不起挑战它的勇气。

“不要怕,每个人身上都有无穷的潜力,你要坚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我会在你身后看着你,一直看着你,艾司,上吧。只要能爬到那个地方,就能暂时歇一歇,你找个地方,固定好安全绳,我教过你的,把我拉上去,然后折返爬到右边凸起的那个地方,你看到了吗,对,就是那里,再用绳子把我拉过去,然后是那里,还有那里,我们就可以抵达岩壁下面了。”

“恩恩啊,我爬不上去,真的爬不上去!”艾司急得跳脚,泪水盈眶。

恩恩将背包里准备好的救援安全绳取出,斜挎到艾司肩上,拿出雌威,命令道:“别说那么多废话,到你拼命的时候了,快爬!”

艾司满腹委屈地转过身去,抬头看着高耸的山岭,灰岩铺就的山体又斜又陡,怎么看都是高不可攀,自己明明爬不上去,恩恩非要让自己爬。要是不爬,恩恩就不理自己了,可是这么高,要怎么爬啊!这似乎是个不可协调的矛盾,除了往上爬,再没有第二种解决办法,艾司越想越想哭,一想哭,他便呜呜地哭出声来,总期望着要是自己哭得够伤心,恩恩心一软,就会让自己不爬了。

就这样,艾司边哭边爬,边爬边哭,泪水洒了一地,也没听到恩恩叫自己回去,他自己毫不知觉,竟然就已经爬了距第一块凸出岩面一半的高度了。

看不见恩恩,前面似乎只有那看似永远都到不了头的山坡,艾司抽泣着,哭声渐渐小了,恩恩会不会丢下自己跑了?艾司泪眼婆娑地回头张望,恩恩竟然变成了一个小人,自己怎么在这么高的地方了?

恩恩一直站在原地,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那个哭哭啼啼的大男孩,伸展着修长的四肢,如壁虎般牢牢地攫取每一块可提供抓地力的岩石,向着那橘红色分割线的方向缓缓前行。艾司的突然回头张望,险些吓得恩恩魂飞魄散,双手拢在嘴边大叫道:“艾司,别看我!往上看!你就快爬到了!你能做到的!加油啊,艾司!”

这样的高度让艾司一阵发怵,他怔怔地定在那里,一时头晕目眩,若不是恩恩那声大吼,艾司差点就滚了下去。

艾司赶紧回头,手脚发软地在斜坡上趴了好久,恩恩一直在下面给艾司鼓励加油,艾司才慢慢蓄起勇气,继续往前爬。没想到,那凸出的岩体已经距离自己这么近了,几乎是在伸手可及之处,艾司加把力,提高了速度,近了,近了!

凸出的岩体并非平台式,只是倾斜角度比山坡稍小,有四五十度的倾斜,只要不乱动,就能暂时歇脚。当时艾司用力地攀上这块凸出的岩石,不用手抓住地面也不会滑下去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喜悦霎时涌遍全身,来不及擦干眼泪,艾司高兴得大叫起来:“恩恩,恩恩啊!我爬上来啦!我爬上来啦!”

刚才还哭得洪水泛滥,现在却欢喜得又蹦又跳,恩恩心里感觉说不出的好笑,刚刚放松心情,下一刻又紧张起来,大叫:“艾司,小心!”艾司在上面得意忘形,差点又从斜坡上滚下来。

在恩恩的指挥下,艾司卡牢绳扣,恩恩拉着安全绳也爬了上来,一看到艾司就忍不住数落他:“你呀,真不让人省心,看着你我都要少活两年。”

艾司笑得“嘿嘿嘿嘿”,那张布满尘土的脸上,还留着被泪水冲刷出的数道花路子。

第二块凸出的岩面就要好许多了,它完全就是卡在斜坡上的一块大岩石,和斜坡之间形成了“V”字形夹角,要是能到那里,就能彻底放松地休息一下。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艾司的勇气提升不少,一鼓作气抵达了第二块岩面,接下来是第三块、第四块……

两人终于抵达了斜坡的顶端,现在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绝壁,幸亏在这片近乎垂直甚至有些内倾的岩壁和斜坡间有道凹缝,两人才能暂时歇脚。可这堵五六米高的岩墙就像不可逾越的天堑,这不再是可供攀爬的斜坡,想上去就得靠徒手攀岩,恩恩还没教过艾司徒笑手攀岩。

可没想到,恩恩只是简单地将技巧和要领一说,艾司就像个天生的蜘蛛人,找到那些可供搭手的岩缝裂隙和凸起石块,五六米的高度几下就上去了。

直到逃出生天,恩恩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真的出来了!尽管他们还要面临下一个问题:莲花山树海。但这种逃出生天的喜悦,足以令恩恩激动地搭住艾司的肩,和他一起又蹦又跳。

莲花山,最危险的是什么?不是悬崖峭壁,不是凶禽猛兽,是树!遮天蔽日、往复雷同的树。莲花山树海,乔木种类单一,地形复杂多变,通信信号全无,连磁性指南针也会失灵。有人说是地磁作用,也有人说是经纬度问题,不管怎样,一旦迷失在莲花山树海,再多的命也不够丢。

敢来莲花山冒险欣赏风景的人,再厉害也只能沿着护林人员多年开辟的林间通道前进,若想独自冒险,一旦偏离小路300米以上,就有可能找不到回头的路,迷失在莲花山树海之中。

而此时,恩恩和艾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过对于这种情况,恩恩倒不是太担心,若说还有什么人胆敢在莲花山树海冒险,除了那些不要命的盗猎分子,就数莲花山护林员。莲花山被分作无数个片区,每一个片区都有数位护林员,他们要防止盗采盗伐的偷林人、预防森林火灾、阻止盗猎分子、帮助寻找失踪人口、帮助游人脱困等等。

恩恩虽然只有假期才能和爷爷在一起,可爷爷一身护林员的本事却是学了个七七八八,否则爷爷也不敢放恩恩一个人在莲花山乱跑,还经常带一群同学去野游。

护林员有自己的一套辨识方向的办法,数年轮看星星不过是基础;爬上树冠观岭辨峰;以熟悉的野兽窝为定点路标,追寻兽踪;还有林间高手的听风辨位,溯溪溯蜂,识鸟语,解花意,了解物种种群分布。在他们的大脑里有一幅用平面无法绘制的三维立体地图,帮助他们在各种地形找到自己的方位。

恩恩回家心切,辨明方向一路向东,就算沿路看到了护林小道也直接穿插,因为腿脚不便,恩恩只想抄近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爷爷的小木屋。死里逃生,心情大好的她一路上还不忘指点艾司在丛林中寻路的秘籍。

刚走没多远,还在下山途中,两人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恩恩教艾司辨识了几种野果,别说果腹,连充饥也做不到。正准备叫艾司坚持坚持,一鼓作气先回家再说,忽听到艾司惊喜地叫道:“恩恩,有蜜蜂,野蜜蜂!”

野蜜蜂不是胡蜂,它们大多是从养蜂人的蜂场里分家出来的,能找到蜂巢就有蜂蜜,而艾司已经在大叫了:“我看到蜂巢了,我看到蜂巢了!”仿佛看到了诱人甜美的蜂蜜,对两人来说实在诱人,恩恩都忍不住咽下口水。

但还来不及高兴,树林里枝叶倒伏,一头黝黑庞大的动物蹿了出来,黑熊!恩恩惊恐地看着那头黑熊,还有那明显瘸了的左前掌,那个伤口,分明就是被盗猎分子的捕兽夹夹伤的。恩恩心中一紧,这是一头被盗猎分子伤害过的野生黑熊,通常这种动物极端仇视人类。

黑熊显然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恩恩和艾司,发出威胁的吼声,三条腿一同用力,向他们冲了过来。

6

艾司看着那个好似魁梧版花菜的生物,一时愣住。

“艾司……跑,快跑!”黑熊冲击速度极快,恩恩手足冰凉,不知哪儿生出一股勇气,用力将艾司推开,她自己想返身再跑,却似被抽干了力气,软倒在地。

艾司踉跄蹿了两步,回头一看,只见恩恩倒在地上,黑熊那双小眼睛泛着凶光,对着恩恩埋头猛冲,喉咙里发出“呜嗬呜嗬”的声音,既像粗重喘息又像威胁咆哮。

眨眼黑熊就到了跟前,冲着恩恩露出獠牙。恩恩有危险!那黑黑的大块头竟然想咬恩恩!艾司霎时怒火填膺,一股逆血冲顶,额间沁红一片,几乎无意识地便冲了出去,站到了恩恩面前,直面黑熊。

恩恩整个呆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想到那个人竟敢挡在自己前面,黑熊人立而起,体重超过200公斤的成年黑熊会将猎物扑倒,然后撕咬。

那头庞然大物陡然立起,举起厚重的熊掌,艾司距离那只巨掌不足半米,这一掌若是拍实,恩恩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看。

而就在黑熊扬起熊掌的一刹那,艾司也动了,那是一种本能,当寒意从脚下升起遍布全身,濒临死亡的危机感,驱使他做出了自己也不曾想过的动作。

在熊掌扑击到他之前,他整个身体先行倒了下来,看上去好似黑熊将其扑倒,但对黑熊而言,只是扑了个空。

艾司躺地,双腿迅速蜷起,像弹簧一样紧紧挤压至胸口,对准黑熊柔软的小腹,猛地一蹬!

恩恩不敢相信,明明看见艾司被黑熊压下,下一刻,黑熊却痛楚地“嗷”叫了一声,翻滚到一旁,有些警惕地盯着艾司,作势欲扑,又有些犹犹豫豫。

仿佛被唤醒了血中的凉意,艾司又似进入了某种状态之中,他翻身而起,冰冷的双眸锁定了黑熊,凛然无惧,倒是黑熊着了慌,动物保命的天性令它更清晰地察觉面前这名男子的可怕,与刚才的呆滞无害判若两人。

恩恩并未因此感到欣喜,她有些发蒙,艾司的突然变化仿佛令周围的气温也陡然降低,变得好陌生、好可怕,令人感到宁愿靠近黑熊也不愿接近他。

就这样呆呆地,她看着艾司反过来朝黑熊扑去。

黑熊试图再度人立而起,不仅是向对手展示自己的强大,同样也是进入攻击状态的最佳姿势。但这一次,艾司没有给它机会。就在黑熊半立时,艾司出拳了,准确而果决,一击刺拳,在黑熊张开大嘴前,正中黑熊鼻头。

那是黑熊身上最灵敏的器官,同时也是最脆弱的,这一击下去,痛得黑熊叫也叫不出来,试图用熊掌去捂住自己的鼻子。

艾司没有让它如意,冷漠、直接、凶狠,他仿佛化身为一台机器,第二击,第三击,全都准确命中黑熊鼻头,鼻血流出来,黑熊似乎开始有些神志不清;第四拳,第五拳,黑熊笨重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向后退;第六拳,第七拳,第八拳,黑熊轰然仰面倒地,整片树林为之一颤。艾司还没有停手,他直接骑坐到了黑熊身上,依旧对准黑熊鼻头,第九拳,第十拳,十一拳,十二拳……艾司的拳头就如打夯机一样,竟然打得黑熊的鼻头一点一点向内凹进去了!

恩恩全身都在发抖,想叫却叫不出声来,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这怎么可能,那还是人吗?恩恩突然觉得,他们对这个来历身份不明的男孩了解得太少,纵使他看起来天真无邪,纵使他如孩童般幼稚可笑,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恩恩对艾司的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