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翘整个人都楞了:“欧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欧阳博冷冷地回答:“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他一双乌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有隐隐地几丝嘲讽:“我很希望你给我一个合理解释,30万的手表你不要,却背着我搞小动作,贪个1万2万的,这样做有意思么?难道你比较喜欢现金?”

兰翘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欧阳博似乎气得不轻,说话的口吻已经完全不是往日那彬彬有礼的风格,她强压下心中被侮辱的感觉,努力镇定地放慢语调:“欧阳,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现在能够心平气和地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那么我将很乐意跟你沟通;可是如果你不能,那么我们或许可以约另一个时间。”

欧阳博看着兰翘,微微将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笑容,但是笑意却没有到达冰凉的眼底:“你打着远图的招牌跟候选人收推荐手续费是什么意思?”

兰翘只觉得脑子嗡一声响,当场就懵了,她吸了口气:“我没有!这是个误会!”

三十六行,行行都有自己的行规,猎头当然也不例外,但其中最不能容许犯的两个错误就是私下与客户交易以及收取候选人佣金,更何况是打着客户的名义收钱,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她这几年圈子里打下的名声将一朝尽毁。

“那请你跟我解释这个误会是怎么造成的,今天你送过来的第一批候选人告诉我的HR,happyhr的工作人员对凡是可以参加远图面试的候选人每人收了200块的手续费,候选人觉得不合理,已经向我们投诉了。”欧阳博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却满含讽刺揶揄:“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50多个候选人,你只能收1万多,犯得着为这点钱赔上你在这行里的名声么?你不要告诉我,你手下的兵敢做这种事!”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兰翘气得全身发抖,头晕得厉害,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勉强让自己的话语依然有逻辑性:“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做过,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而且,我想你并不认为这是事实,否则按你的性子肯定是一个电话直接打给我老板,根本不会在今天晚上还跑来找我私下对质,对不对?”

欧阳博的脸一下就板下来,本来就瘦削的面部轮廓变得更加僵硬,他的眼角微微抽动,继而又眯了起来,眼波已经凌厉异常:“你现在还在卖弄你的小聪明么?你就真的吃准了我不会一个电话打给你的老板?”他似乎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伸手掏出一个银质烟盒,又点了根烟,用力吸一口:“兰翘,我早告诉过你,我欣赏你的聪明,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很少有人敢在我面前玩这种花样!”

兰翘咬着下嘴唇半天不吭声,想了好一会终于说道:“欧阳先生,我暂时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道歉——至于详细情况,我会尽快查出来,然后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结论出来之后,你可以对我这个人下任何评判,但不是现在,不是今晚…如果可以,我先上去了,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现在都有些激动,可能不适合再讨论这个话题。”

她顿了顿,想等待他的答复,但是他就那么静静地靠着车门望着她,一声不吭抽着烟,他的脸在黯淡的光线下绷得像大理石雕像,冰冷而难以接近,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兰翘心中气恼,不再解释,转身就走,她放弃了那么诱人的诱惑,他却还认为她是这种人,为什么男人就可以这么笃定地瞧不起女人?

欧阳博突然一步踏上来,攥住她的手腕,把她一把拉过来,他的脸和她贴得很近,近得能感觉到他湿热的呼吸就在耳边,他冷漠而又炙热的声音也就在耳边:“你说得没错,按照我的性子,本来就应该直接跟你老板联系,哪怕你们有一百个理由,我也不会接受你、接受你公司的任何道歉!但是我没有…我竟然没有…”

兰翘感觉到他一向优雅低醇的声音里似乎有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也许是苦恼也许是疑惑,这样的欧阳博让她觉得陌生。她忽然觉得害怕,忍不住开始挣扎,但是他没有放开她的手,继续低语道:“我很生气,我当时非常生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兰翘!我送给你的时候,你端着拿着不肯要,让我以为你有多清高;结果呢?一转身又绕着圈子来我面前敛钱,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不是想挑战我的底线,看我肯为你妥协到什么地步?”

兰翘百口莫辩,心中的屈辱感更加强烈,她甩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下把欧阳博是大客户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想也不想就打算拿指甲抓下去。

但是有个声音制止了她,马路对面有个人向他们缓缓走来:“请放开她,欧阳先生!”

12-2

橘黄路灯下的年轻男子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呢立领大衣,颈间围一条淡蓝格子围巾,一张神采飞扬的面孔上似乎永远带着淡淡的轻松笑意,他沉稳地一步一步走到他们跟前,拉起兰翘的另一只手,眼睛却望着欧阳博:“不好意思,请放手。”

欧阳博看着他,面上显出极为震惊的神色:“是你?”

高子谦微微笑了笑:“是我。欧阳先生,兰翘这几天一直在加班,她已经很累了,如果你现在还有公事找她,方不方便卖我一个面子,改天去到办公室再说?”

欧阳博沉默了一会,没有将手松开:“我找她不是为了公事。”

高子谦不动声色地道:“如果是私事,那就更应该放开了。”

“我可以问是什么理由么?”欧阳博似乎觉得好笑,嘴角轻轻撇了撇,露出鼻梁下的一道笑纹。

“因为我现在在和兰翘正式交往,欧阳先生这样做,我想会给她造成不必要的困扰。”高子谦面上波澜不兴,咬字却是一字一句:“我,非常不喜欢看到别的男人三更半夜拉着我女朋友的手不放!也很不高兴听到一些对于我女朋友莫须有的指责!”

欧阳博眉头顿时蹙紧,高子谦毫不客气的语气和高调的姿态明显让他觉得相当不悦,不过攥住兰翘的手却松开了。高子谦见状笑了笑,把手揽到兰翘的肩膀上:“谢谢!那我们先走,你自便,不送。”

兰翘一直聪明地沉默不语,高子谦今晚像是换了一个人,平常嘻嘻哈哈的大男孩气质消失无踪,眉宇间流露出一种隐约的霸气,这样的转变让现场气氛紧张,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星粒子。她觉得自己简直像在看《动物世界》,凡是拥有Y染色体的动物,果然无论老小都是好斗的,尤其当觉得自己的私有物品被人觊觎的时候更是危险异常。比较尴尬的是这两个男人对她来说都很重要,一个是情人,一个是米饭帮主,哪边都不好得罪,所以这个时候还是保持低调比较安全。

她乖乖地任高子谦连拖带拉带离现场,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欧阳博微微提高声量的话语:“我很好奇,当然你可以当我多嘴…你家里知道你这个所谓的正式交往么?今天上午我和你哥通了电话,他说这几天就要过来,还向我问起你的情况。”

兰翘感觉到高子谦搭在肩膀上的手略微紧了紧,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头也不回地腾出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朝后扬了扬:“欧阳先生你人多事忙,我的私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高子谦把兰翘一直送回居处,路上两个人都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到了门口,兰翘掏出钥匙开门,侧了侧身子:“进来?”

成年男女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不会忌讳接下来的回合,自从情人节激情如火的节目以后,他们两人互相留宿对方家里已经时时发生。

高子谦把手插到口袋里,低头犹豫了一下:“你明天是不是不打算休周末了?”

兰翘点点头:“欧阳刚刚过来投诉有人借他公司的名字圈钱,我要趁事情还没闹大,公司也没人知道的时候,先去查清楚。”

高子谦微有迟疑:“我刚刚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兰翘无奈地摊了摊手:“已经这样了,说那么多也没用,你也是给我解围…不过我想欧阳博的肚量应该还不至于为难我吧。”

高子谦想了想:“那我今天还是回去睡好了,不影响你休息。”

兰翘看他半晌,忽然问道:“还有什么想问我?你难道不好奇他还说了什么?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最好不要放在心里。”

高子谦倚着门框静静看了她一会,突然轻轻笑了笑,俯下头把嘴唇贴在她的耳后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想问,你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做事果断得很,他既然已经出局,就不会有机会回来。”

耳垂后凹进去的那一小块肌肤是兰翘的敏感带,高子谦温热的呼吸不偏不倚正好逗留在那里,让她全身发软,她仰起脸笑:“这么信任我?”

高子谦的嘴唇始终没有离开,他凑到她耳旁轻声道:“两个人的相处必须以信任做基础,尤其像我们这样,彼此间的信任更加要比别人多…那么你呢,你有什么话想问我么?”

兰翘轻轻把他推开一点:“女人总是爱刨根问底地追求真相的,好像只有真相大白了,她才会觉得安全安心…你今晚的表现的确不同寻常,根本就像个典型有优越感的公子哥儿,几乎让我不认得,我简直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不过我现在年纪大了,没以前那么好奇,所以很多问题,能装傻的时候就尽量装一装,省的自己头疼。”

高子谦低头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微微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想装也没得给你装了…兰翘,我知道你没准备好,其实原本我自己也没想这么快,不过现在只怕由不得我们了。我父亲放外任来这里,今年任期满了要调回北京,虽然还没正式下文,不过估计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今天我回去吃饭就是为了这事…我14岁出国,一直到去年年初才回来,爸妈舍不得跟我分开,让我跟着他们,所以我才没回北京,但是现在如果没有一个很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必须跟他们一起走…”

兰翘怔了怔,她的心沉甸甸地直往下坠,似乎有个小人不知什么时候住进了心里,正顽皮地拿她的心脏荡秋千:“你要走了?这么快?”

他就这样一走了之,他们之间的感情会变成怎样?兰翘不敢去想。

姐弟恋、门户不当已经是恋爱兵法的大忌,还要再加上一个异地,根本不要奢望这辈子有可能相濡以沫,不如直接相忘于江湖。 不要说飞去北京只需要2个小时,只要不在同一个城市,北京的距离就和伦敦一样远,最能腐蚀爱情的就是时间与空间。

她能预见到结果,却不知道自己会这么难过,一颗心竟然就这么直直地坠落,拉都拉不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还没弄明白这段恋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来不及搞清楚为何这个人为什么就这么让她牵挂,突然对面的人就告诉她:不好意思,已经到STOP的时候了!

就像缠绵病榻许久的人离开人世,会让亲人感到难过,却不至于无法接受,因为心底早有了准备;最可怕的是那种猝不及防地骤然离世,突然得令人手足无措,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高子谦拿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轻声说道:“我不走,今天已经把这个想法告诉家里了。”

兰翘先是一呆,但是马上反应过来:“我不相信你会得到支持。”

高子谦并不否认:“我从小就很难得到家里的支持,不过二哥比较了解我,过几天他就会过来,到时安排你们见面。”

兰翘看着他乌黑的眼睛,突然有些心浮气躁,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去,不肯定地说:“到时再说吧,我这段时间有点忙…”她想了想,终于下决心咬牙说道:“高子谦,其实老实说,我们的事我还没想过那么远…”

高子谦没有理她,把她扭到一边的脸抬起来与自己直视:“兰翘,这个时候你不能退!对我信任一点,我会处理好,事情没你想得那么艰难可怕。”

他的眼神难得一见的严肃,透露出坚定,兰翘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一点,并且隐隐有些感动,她稳了稳情绪:“那好吧…不过,记得提前跟我约时间。”

高子谦顿时愉快地笑了,温柔地低头吻着她的额头和睫毛:“记住,要相信我;我也相信你,你行的。”他说。

他离开以后已经11点多了,兰翘也不怕扰人清梦,打电话通知手下的四个助理明天去公司,反正公司有规定,员工保持24小时通讯工具畅通就是为了应付突发状况。她把四个人的见面时间岔开,以方便各个击破,四个助理对于周六还要去公司的决定,都显得有些不满,但是不敢质疑,哼哼唧唧地说好。

兰翘挂了电话,看着桌上的一张报纸发呆,那是今天送外卖过来的小弟随手递给她垫饭盒的,省报和娱乐杂志就是不一样,看不到什么八卦花边新闻,头版头条的加粗标题是省里某位要人的执政事迹,其中特别提到了关于省会城市的城区整体规划,举的例子是江滩的绿化、亮化工程,又说这个工程提升了城市乃至全省的整体形象。

兰翘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跟高子谦约会就是去的江滩,当时她无意中夸奖这里修建得美丽,他眉眼舒展地微笑着,语气自豪而骄傲:“领导们听到这话一定开心得很。”

一直不愿意去猜高子谦的来路,怕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没想到还是料中了。她淡淡地笑了笑,把报纸放到一边,打开笔记本做明天的准备工作。不是不佩服自己的,到底成熟了,哪怕突然之间看到这样的新闻,也能够处变不惊,跟下属打电话还是滴水不漏,紧紧有条,一点慌乱都没有。

也对,男朋友跑路了可以再找;工作丢了,谁来给她付房贷?

12-3

第二天一早,兰翘赶到公司,她昨晚苦思了一夜,心中隐隐有了判断:新招进来的Ada聪明醒目,毕业一年,虽然做过一段时间的hr,不过是Room hr,而且她进公司不到一个月,猎头的门路还没摸熟,就算有心犯错都没这个经验;至于临时借过来的助理是公司另一个高级猎头顾问Helen的手下,Helen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也是她一手推上去的,至目前为止,公司的高级猎头顾问也就她们两个。Helen感激兰翘的提拨,所以这次才主动提出把自己的助理借给兰翘,而兰翘之所以接受,是因为这个助理原来跟过她一段时间,配合比较默契,这两个人她都非常了解,断断不可能如此胆大包天。

这样想来想去,竟然很有可能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兰翘觉得头大,却又不得不继续查下去——她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梁力。

梁力比王芬芬进公司晚几个月,到现在也快有一年功夫了,他不如王芬芬聪明,甚至可以说有点苯、也没什么悟性,吩咐下去的事情做起来虽然勉强还算卖力,但是太不主动,像颗算盘子非要拨一下才会动一下,而且办事效率、质量都不高,间中出过好几次岔子,兰翘为他善后得头疼,已经在考虑如果这次的Case他再出差错,是不是就让他走路。

另一个嫌疑犯是王芬芬,王芬芬跟了兰翘一年半,在兰翘所带过的助理中算是比较优秀的,做事聪明细心,也会揣摩上司的心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喜欢玩点小花招,偶尔还会拉个小帮派什么的,但毕竟人无完人,事实上兰翘已经在准备报告,打算在年中考核时将她提升为顾问。

这两个人之中到底是谁违反公司规定?又或者两个人都有份?不管答案是哪个,都不是兰翘希望看到的结局。

按照头天的计划,兰翘分开约了四个人来公司“聊天”,她给Ada和Henle手下的时间都只有半个小时,聊过以后,马上就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两个人是无辜的。兰翘很崩溃,自己的手下违反公司规定,不管怎么说都是没面子的事,到时少不得要硬着头皮给老板和欧阳博一个交代。

她约的第三个人是梁力,出乎兰翘意外的是,进入正题不久,梁力在一阵沉默之后,便坦白承认事情是自己做的,并表示愿意自动离职。

周末的办公室一片静谧,只有BD部的两个同事在电脑前加班,兰翘为了避开他们,特意选了小会议室,关上门跟下属进行沟通。她和梁力隔着会议桌面对面地坐着,从她的方向可以望到窗外的绵绵春雨,细细的雨丝流离到关闭着的玻璃窗上,一条一条地淌落下来,犹如情人离别时的眼泪。

事情本已经可以到此结束,但问题是,要不要到此结束?

兰翘撑着额头沉思了一会,过了良久方才抬起来头来:“你跟王芬芬谈恋爱多久了?你们…好像是姐弟恋吧?”

梁力怔了怔,犹豫一下说:“三个月。”又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妥,于是追问:“这有什么问题?我说了是我一个人做的。”

兰翘淡淡笑了笑,公司并不鼓励办公室恋爱,所以梁力和王芬芬的恋情并没有公开,但是年轻人的爱情又怎么瞒得住人,明明两个人的座位只隔着一个格子间,8小时里还要不停用MSN传递信息,什么东西能让人如此魂牵梦萦?总不可能是同事之间的革命友情。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梁力,但是梁力错在不够聪明,直接影响饭碗的正经事他都没能力做好,更何况还要去额外做费尽脑子的事。又或者他刚刚否认、辩白、迟疑,兰翘都会相信,但是他那毫不惊讶的态度无疑早料到了今天是一场鸿门宴,却还义无反顾地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兰翘瞬间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一定有份参与,却肯定不是一人所为。

她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梁力,我是你的直属上司,也是整个部门的经理,如果要解聘你,我有80%的决定权,100%的建议权。你今天要走,我不会拦你,毕竟是你违反公司规定在先,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先把后果跟你说清楚。”

她注视着在压力之下逐渐惴惴不安的年轻小伙,眼神慢慢变得凌厉而有杀气:“你在本市土生土长,家庭、学校、朋友都在这里,也就是说你的根基已经没法随便乱动,你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给你去自主创业,你最少在两年之内还得给人打工。HAPPYHR是全省最大的人力资源公司,我们打交道的企业有多少你也知道,说直接点,这个省稍微有点头脸的公司几乎都是我们的客户,这些公司的hr都是我们的朋友,现在的hr精明得很,2000块一份的工作也要把人事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你想换一份工作,只要把CV递出去,对方如果有兴趣,五分钟以后他们hr的电话就会打到公司里来查你。我带了你一年,倒是不介意给你写一份评价优等的鉴定,但是你以为世界上有不透风的墙么?如果有,你们做的事又怎么会穿帮?”

她停顿了一下,放缓口气:“你今年25,大学毕业进的第一家公司就是这里,没有遇过什么周折,一直激情澎湃,爱情对你来说就是一切,不过作为上司,我务必提醒你,为爱情牺牲事业是否值得?再换一个角度的话,她的家在北京,如果她在这里出了问题,马上可以卷包袱回去,那时你有没有把握她会让你跟她一起走?ok,我话就说到这里,现在,我给你十分钟,你仔细想清楚以后再私下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你一个人做的!”

梁力面无表情,背脊挺得笔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兰翘,只是搁在会议桌上的手指已经开始轻微颤抖。

兰翘冷漠地看了他一会,起身走去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麦斯维尔的香草咖啡是兰翘的至爱,她不见得有多喜欢速溶咖啡的味道,却特别爱这种浓郁的香味。大都市高级写字楼里天天上演着职场版的金枝欲孽,同事的身份经常更换,一会是并肩的战友一会又是浴血的死敌,在这冷酷的环境里,能闻到这香甜的气味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王芬芬是个伶俐的女孩,来公司不久就摸清了她的口味,总是会在适当的时候为她冲咖啡。但是在外面做事,只会冲咖啡是不够的,她还必须了解不能仗着小聪明就把自己的上司当猴耍。

兰翘再次在梁力面前坐下时,发现对面男孩的脸已经由激昂变得有些灰败,他挣扎了很久,嗫嚅地低声说道:“她…今年已经27了,年中可以升顾问,做得好的话,就有机会去新加坡总部培训…这样也许明年就能破格升高级顾问,她说她的年龄不能再等了,所以…”

“所以你们昨天在接到我的电话以后,就商量好了让你站出来?”兰翘静静地问道,心中已经开始对梁力蔑然。

梁力不吭声,没有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把头一直低下去,过了一会绕过这个话题轻声问:“那…最会怎么处理?”

兰翘把桌子上的笔在指间绕了两圈,坦白地回答:“我可以保一个,但是必须走一个。”

公司扩张,经理级别的助理增加到了四人,如果王芬芬和梁力这时同时走人,她手上就只有一个进公司刚刚一月的Ada可用,另外再招三个的话,又要重新培训、调教、磨合,这样所花费的时间精力实在太过巨大。而且现在出问题的两个人都是她的手下,别人又会怎样质疑她的眼光和管理能力?所以哪怕她不愿意,也必须保下一个。

问题的关键是:保谁?

她想了想,对梁力说:“你先回去吧,如果决定好了怎么做,就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发邮件到我的邮箱。”

梁力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站起来打算离开,兰翘突然又想起什么,叫住他:“这事还有别人知道么?”

梁力迟疑一会:“黄达也知道,他原来的一个同学也参加了这次面试…然后他就找了芬芬,让我们不要再做了。”

兰翘大吃一惊,面上还要努力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他怎么说的?”

“他说这次既往不咎,但是下不为例…还有,如果芬芬觉得后悔没法面对你的话,可以申请调去他的部门。”

兰翘沉吟一会:“我知道了,你走吧。”

梁力走了以后,兰翘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手中的笔尖生生把笔记本的纸都划破,黄达这厮可真真是歹毒了。一边对自己的下属拿好卖乖,做顺水人情;另一边又静悄悄拿了自己一个把柄,幸亏欧阳博卖了几分面子,让自己可以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先处理,否则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他,他分分钟可以趁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把这件事直接报到老板那里,那时,可就真翻不了身了。

她恼怒异常,到王芬芬来的时候也没恢复过来,一下控制不住,对她说的话也不阴不阳。梁力到底年轻面薄,显然在出卖了女友之后,没脸告诉对方自己做了些什么,王芬芬犹不知内情,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摆到砧板上,因此对兰翘的提问一问三不知,把头高傲地抬起,坦然而又正义。兰翘没有再多说什么,挥手让她回去了。

从公司出来后,兰翘独自一人去了星巴克。窗外淫雨霏霏,她坐在临窗的角落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来去匆匆的行人出神,过一会又点了一客慕司蛋糕,慢慢咀嚼,只是不管怎么努力也食不下咽,思考良久,终于把笔记本打开,查阅邮件。

她的收件箱里,赫然列着一份最新收到的邮件,是梁力寄来的。

兰翘吸了口气,只觉得失望透顶,胸中像是塞了一块铅,一直一直往下沉,凉嗖嗖的冒着冷气。谁也不知道她多么不愿意看到这封邮件,她在办公室一直强调私下两个字,就是想传达这次是私人谈话的信息,本来是口说无凭的事,现在白纸黑字,王芬芬想赖也赖不掉;谁也不知道,她多么希望梁力能够如最开始一样,一直勇敢地力撑王芬芬,哪怕为此丢了工作与前途也在所不惜。

王芬芬的确不是什么好鸟,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事,一经发现有变,第一反应就是劝服梁力出来独自顶罪;但是梁力也不遑多让,不管是对是错,头天他已经承诺了女朋友会独自承担,可是最开始的信誓旦旦,在上司的三言两语之后,马上毫不客气地倒戈相向。

男人的承诺原来是不能隔夜的。

可这就是男女之间坚不可摧的恋情么?这就是姐弟恋?难道梁力不知道姐弟恋之间,姐姐的牺牲总是要大一些么?姐姐怕自己变老被抛弃、姐姐要忍受弟弟的孩子气与不成熟、姐姐甚至要殚精竭虑地思考怎么讨好弟弟的家人,这时候她唯一的希望与动力就是弟弟的勇敢支持,可为什么一有困难,撒丫子跑的就是弟弟呢?

这年的第一声春雷,在兰翘强烈的怨愤中骤然响起。

12-4

接下来的几天里,兰翘拼命力挽狂澜,亲自打电话给每一个候选人做解释,向他们澄清这纯属某个违反公司规章制度员工的个人行为,并迅速办理退款手续;接着又向老板出具书面报告,交代事情始末,但是老板依然勃然大怒,连带兰翘一并狠狠责备了一餐。

远图项目对公司影响巨大,而且这事又涉及到业内名声,兰翘早已预料到自己没好果子吃,但也没想到会被骂得这么狠,她跟了张豆子老板将近四年,事事都受倚重,这是第一次听这么重的话。她进老大办公室时已经小心翼翼地掩好门窗,但无异掩耳盗铃,公司上下个个奸诈似鬼,老板的怒火中烧已经让全公司人都看在眼里,出了办公室,接触到同事纷纷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兰翘不由得把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只觉当场下不来台。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一次重大的职场失误。

但是失误归失误,后续工作还是要继续,第二个问题是处理渎职的始作俑者,兰翘最终选择炒王芬芬,留下梁力。

梁力没什么别的好,唯一的优点是笨得好,所以他会相信兰翘说的:只要你改过,保证不再犯类似的错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HAPPYHR还是会交给你一片天空。毫不脸红地说完以后,她很满意地看到梁力语带哽咽地大力握住自己的手,感动地说:“谢谢你,EVA!”兰翘点头,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王芬芬则不同,那个女孩出来工作已经有三、四年时间,脑子又灵活,如果给她心里扎了根刺,以后不定要弄出什么妖蛾子来,搞不好还真要申请调去黄达那里,兰翘当然决不可能在身边给自己埋下一个定时炸弹。

王芬芬签《解除劳动合同合约书》时面色发白,她头天晚上应该是失眠的,眼眶下有着显而易见的淤青,平常总是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有些毛躁,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再说任何争辩的话。兰翘就坐在她的对面,表面看上去一片平静,心中并不好受。

她不是没炒过人,也曾经处理过因为解聘而引发的过激场面,但是这个面孔圆圆,脸上有着几颗雀斑的女孩让她心怀感触,王芬芬像她当年一样孤身一人在异地辛苦打拼,刚进公司的时候叫过她“姐”,在她生病时为她买过感冒药,而且现在正被她所谓的男朋友辜负,同是女人,她比别人更明白她这时如落单孤雁般的心情。

兰翘其实差点心软,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踏出这间办公室,她可以为任何一本书流泪,也可以为一部电影伤怀,但是在这里就不能够,她只能做出最理智、最安全的判断,哪怕王芬芬明明比梁力聪明、办事能力也更强,哪怕她更不喜欢梁力,她也还是不能把她留下来,她需要的是一个不危险的下属。

看着王芬芬收拾东西垂头丧气地离开,兰翘知道自己在她生命中的这一页已经翻过,她们是彼此生命中无关紧要的过客。

最后要处理的棘手问题是如何安抚欧阳博,这让兰翘心中很不是滋味。她自问自己还算有手腕,也舍得动脑筋,这些年在业内的名声完全是靠一个人真刀真枪打出来的,虽然有着漂亮女人的优势,却非常自豪从不曾将自己的裙子提高几寸来博业绩。但是她明白,这次如果不是曾经跟欧阳博有过那段暧昧,这件事处理得不会那么轻易,她能顺利过关,是因为他不想再追究。

兰翘上门负荆请罪的时候,欧阳博正在办公室打室内高尔夫,情景一如他们第一次相见,即使听到秘书带她进来的声音,也没有抬头,而是将小白球推入短短球道以后才淡淡道:“坐吧。”

兰翘回忆起那晚欧阳博近乎失态的举动,尴尬得坐立不安,讪讪地向他解释着整件事情,然后非常诚恳地表达了歉意。

欧阳博沉吟了一会,微微笑了笑:“处理了就好,我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就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合作,而且我相信你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今天穿着浅灰的西裤,配黑色的V领开司米毛衣,毛衣外面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尖,打扮得体,谈吐也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总是在温和中暗藏隐隐的锋芒。

兰翘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那天说要中止合同也是一时气话了,她连忙保证当然不会有下次,然后又说了一些以后如何努力把工作做得更好诸如此类的话,货真价实的场面话,却又是不得不说的场面话。

欧阳博似乎在认真倾听又似乎不是,他始终没有插话,只是淡淡地笑着,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到兰翘终于停下来以后,发现他已经在望着面前的杯子出神,过了好一会,突然道:“我有个问题…虽然如果问了会显得我小家子气,但是我还是忍不住…”

兰翘偏了偏头,示意让他说。

他又停顿了一会,慢慢说:“我想知道,是不是因为他。”

兰翘一时语塞,这个问题她并不想回答,却由不得她不回答。

“不是。”她终于说。

欧阳博点了点头,欠身笑了笑:“谢谢。”

他看她的眼神不若对别人那般犀利,有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软,兰翘凝视他,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能让欧阳博手下留情,能让他追问明明不好意思追问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他再精明也只是个人,并不是神。不知为什么,就算已经知道了答案,她的虚荣心却没有跑出来作祟,只是觉得有一些淡淡的悲哀。

兰翘快要离开时踯躅良久,终于提了一个不情之请:“请问,我能不能知道那个向你投诉的人的资料?”

欧阳博不置可否,靠在沙发上闲闲地问:“怎么,想打击报复?”

兰翘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事有蹊跷。”

欧阳博想了想,按下桌上分机:“如果觉得蹊跷就把事情弄清楚,虽然是你们犯错在先,但我还不至于糊涂到给人摆一道。”

兰翘拿着秘书从人力资源部递过来的那份CV迅速浏览一遍,脸色沉了下去,欧阳博看了她一眼,也明白了:“看来你的判断很准确也很敏锐,果然有问题?”

他冷笑:“行啊你们,这就是所谓的行业翘楚?自己内斗借客户当刀子,也不怕把你们整个公司的名声带累了?还犯到我头上,把我做傻子耍呢?”

兰翘默不作声,简历上那个人毕业自D大,与黄达是校友,而且年龄也吻合,她原先就对那个同学一说疑惑,已经在不确定的猜测着,现在可以说是完全水落石出。

这个投诉,分明是授意于BD新上任的经理。

欧阳博本来已经按捺不住怒意,但看兰翘面上一片紧绷,反而伸了个懒腰出言调侃:“会不会突然觉得很累?不过也不要紧,女人一旦觉得累了,可以随时闪进厨房,不再出来抛头露面。”

兰翘把手中那种薄薄地纸掷到面前的茶几上,拿手背疲惫至极地挡住额头:“怎么可能不累,什么都要争:职位、薪水、男人、连去个好点的餐厅吃饭都要争位置…我倒是想进厨房,可也要有厨房可进。”

欧阳博将脸侧到一边,轻轻嗤笑一声:“那要看你想进谁家的厨房,如果是高家的…兰翘,我不怕对你说,只怕还真是难。高子谦是谁家的儿子你应该知道吧?他是他们家最小的一个,也是最受宠的,他爷爷把他疼得跟命根子似的,他那人表面看上去没有一点公子哥儿习性,也好说话,但其实从小就是个拧脾气,要存心做个什么事,就算他们家老爷子雷霆大怒也奈何不了。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什么事都有他挡着就行了,他家从他哥哥姐姐开始,就没一个省油的灯,我怕你还见不到他父亲就得阵亡…别以为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句实在话,兰翘…你没那个青春跟他们打这种持久战。”

兰翘怔怔不语,她觉得胃里好像梗了块石头,不上不下,铬得隐隐绰绰的痛,忍不住伸手按到那个发疼的部位上,盼望能舒解一下突如其来的疼痛。

欧阳博叹了口气,拍拍桌子:“小姐,麻烦你醒醒神,高子谦的哥哥过两天就要来,到时你们一准见面,你可得放机灵点…这次我总包这个高速公路的项目就是和他合作,3000万一公里的造价,你可千万别给我坏事。”

兰翘抬头苦笑:“我怎么敢。”

第十三章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