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翘一路开车回去,从开始的气得全身发抖慢慢变得精神恍惚,再过一会,伤心之下又觉得可笑,她一向认为自己就算不是简历库里的A+人选,至少也是个A,却没想到原来在人家眼里,她根本不入流,连B都算不上,根本是递上简历就直接被pass掉的C类,连个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她心中郁结,一时无处宣泄,只得狠狠在车喇叭上锤了一下。

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停好,匆匆走进电梯,兰翘眼角瞥到电梯左侧的墙壁上贴了张小区物业发的公告,她此时脑子里乱得很,也没怎么留意,很快就把视线收了回来。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唯一要考虑的的是怎么在高子谦到了之后,和他一起好好商量对策。

兰翘进了房间,换好拖鞋,将整个人埋入到软软的沙发里,闻到熟悉的气味,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用面对父母,着实让她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知道自己这样不讨喜,在外面总是一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样子,好像很大的派头,什么事都不用依赖别人,什么困难都可以自己解决,哪怕在亲人前面也显得强悍,让父母想怜惜她都找不到机会。可是她并不是天生就不会撒娇的孩子,只是下意识地宁愿自己受委屈,也要藏起来不被亲人看到,因为那样会让他们更伤心。

兰翘觉得身心俱疲,趴在沙发上好一会也不动,眯了一会,她猛然坐起来,忽然觉得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不对劲。

对了,平常只要她回家,还在门外来不及掏钥匙就能听到VODKA兴奋的低吠声,想要进门更是要承受它每日必备的热情舔吻,为什么今天这么安静?

“VODKA?”兰翘轻轻叫了一声。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回答。

“VODKA!”她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

远远角落里的狗摇篮里终于有了一点动静,VODKA轻微的哼了哼,几乎像是在呻吟。然后兰翘看到VODKA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她身边慢慢走来,可是才走了一步,它就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兰翘大惊失色,鞋都来不及穿就扑了过去,一把把它抱起来:“VODKA,你怎么了?”

VODKA挣扎着想爬起来,努力一会没有成功,只好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看兰翘,把毛茸茸的大脑袋往她手里蹭了蹭,又伸出湿润的舌头舔舔她的手掌。

“VODKA,是不是不舒服啊?宝贝儿,不要吓我。”兰翘拍了拍它的头。

VODKA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身体轻轻发抖,兰翘刚要把它搂到怀里,它突然四肢抽搐,接着便开始呕吐。

兰翘顿时手足无措,一边手忙脚乱地抚摸着VODKA背部光滑的皮毛一边喃喃安慰,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下动作猛然一窒,头先在电梯间看到的物业公告如火石般在脑海闪过:近段时间本小区内发现鼠窝,物业管理部门已在花园里投放鼠药,请带小孩的家长以及家里饲养宠物的业主注意安全。

兰翘只觉得头轰地大了,手一下变得冰凉,她醒起昨天傍晚她刚好带了VODKA在楼下散步!

兰翘一把把VODKA它抱起来就往外跑,嘴里一叠声地安慰:“VODKA,别怕,姐姐马上带你去医院。”VODKA现在已经不是当时兰翘见到的狗婴儿,1岁的纯血统金毛体重早已超过30公斤,兰翘抱着它简直像抱了一个7、8岁的孩子,非常吃力。

她跌跌撞撞地抱着VODKA下了电梯,打开车门把它到后座上,发动车子就往最近的宠物医院驶去。

VODKA在宠物医院急救时,兰翘茫然地坐在外面等候,思维有短暂的空白,她不知怎地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京吧,当时因为没经验照顾不好,突然得急病死了,那时候她好像已经十二岁了,正是最敏感、最多情的少女时期,路上看到一朵凋零的花都能让她忧伤,何况是朝夕相处了半年的伙伴,那次她整整哭了一晚上,直哭得惊天动地,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核桃,从那次以后兰翘就发誓再也不养任何宠物。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当类似的事再次发生时,她发现自己对疼痛的抵抗能力跟十二岁时相比原来并没有进步,还是像当年一样痛彻心扉。兰翘觉得后悔,养宠物就像养个孩子一样费心费力,而现在的她根本没有这个精力,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做好?失败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还要去尝试?

那么可爱的VODKA,会看主人做手势倒在地上装死的VODKA;在她最孤独难熬的时候,静静陪伴在身边的VODKA;拥有着像高子谦一样温柔眼睛的VODKA,也许就因为她的失误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错误,这根本就是个错误!而她明知道这个可能发生的后果,却不曾制止,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好,但后来才发现有些事情根本掌控不了。VODKA如是,别的事也如是,如果早知道这都是错误,是不是当初就不该如鸦片上瘾一般的坚持?如果一早就用理智的心态对待自己与高子谦的问题,也许根本不会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她不用眼睁睁地被人羞辱,VODKA也不用被急救。

过了一会,医生通知兰翘,VODKA要留在医院观察,让她明天再过来,兰翘舍不得走,蹲在VODKA身边把它的大头摸来摸去。

VODKA在打吊针,爪子上茂密的毛被剃得光溜溜的,看见主人蹲在旁边,似乎很开心,但是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有气无力地甩了甩尾巴。兰翘伸手抱了抱它,它马上把头往她怀里钻,喉咙里发出撒娇似的哼哼声,她想起高子谦走的那天也是这样,那时自己也是心情恶劣,回到家里独自面对一室清冷时,它也是这样把头埋在她怀里,撒娇似的低低呜咽着安慰她。

兰翘忽然潸然落泪。

离开宠物医院时,兰翘已经哭得眼睛通红,医院外间坐着的一名中年妇女不屑地看了看她,低声对女儿说道:“看看,为了一只狗哭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妈死了呢,多难看。你就是学了这种坏样子,外面捡的病猫,非要带回来,现在还要出钱给它看病,宠物看病比人看病还贵,如果不是我跟来,不知道要被宰成什么样。”

她女儿瘦瘦小小的,大概十二三岁,手中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听了母亲的话微微瑟缩了一下。

兰翘本来已经从她们身边走过,偏偏耳尖,把这些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瞬间崩溃,血液直涌太阳穴,一回身插着腰在众目睽睽下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神经病,你死了我妈还活得好好的呢,这么想要人死,外面马路上车多着呢,你撞上去不就得了,还能赔你棺材钱!”

这是兰翘生平第一次在公共场所如同悍妇一样高声叫骂,三十年来,她一直尽心尽力地扮演着淑女的角色,但今天,她身上的泼妇潜质被特定的条件在特定的环境里激发了出来。

她这一骂,顿时捅了马蜂窝,彪悍的中年妇女尖叫一声,扑了过来。

这场女人的战斗最终以保安的出现而结束,兰翘脸上被那中年女人抓出了几道血印子,对方则被她揪下了一把头发,堪堪算是平手。

因为是典型的女人之间的拉扯打骂,也没出什么大状况,两名当事人有默契地都没有选择报警,兰翘粗鄙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走了——她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爽。

三十分钟后,兰翘像经过了红军长征一样疲惫地回到家里,打开门迎接她的是一个拥抱:“亲爱的,生日快乐!”

兰翘抬起头看着分别了四个月的恋人,眼圈红了。

高子谦看到她的脸,目瞪口呆:“天哪,你干什么去了?”

兰翘扭过头,在玄关的玻璃镶嵌处看到自己狼狈的脸,眼睛红肿,面带丝丝血污,一脸茫然绝望。

她想:“我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为了他,让父母跟着自己一起受羞辱;为了他,像泼妇似的骂街打架;凭什么我的爱情要这么卑微!凭什么?”

22-3

高子谦打了一盆水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毛巾沾湿之后为兰翘轻轻擦拭,她的皮肤细腻洁白,那几道带着血迹的抓痕印在脸上像是精细瓷器不小心碰撞出的裂缝,简直触目惊心。高子谦看得忍不住皱眉头:“怎么就这么大火气?竟然还跟人打架,平常你不是最不屑跟别人争么?人家爱说闲话,就让别人说呗,又不能成真。”

兰翘低着头不吱声,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梦游似的迷茫神情,飘飘忽忽的,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高子谦把脸凑到她面前,吻了吻她的嘴唇:“想什么呢,不是打傻了吧?”他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弄得这么狼狈,真叫人不省心。”

兰翘把头埋到膝盖上,轻轻哼了一声。

他摸摸她的头发,复又笑起来:“算了,今天你生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兰翘还是没说话,只是将眼神狐疑地瞟了过去。

高子谦拉过她的手,用食指在她的手心轻轻画圈,眉梢眼角都带着淡淡春意:“我知道你不愿意做没准备的事,所以一直不肯过来,其实我早想跟你说不必担心,一切都有我,我虽然不如二哥那么有钱,但是养你和VODKA还是没问题的,可是又怕这么说了你不答应,没准还要拿什么不尊重女性的帽子往我头上盖…”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笑,停了一会才继续道:“刚好前天碰到兮姐来北京和你们公司的JIM张开会,她说下个月就要把分公司铺进北京,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向他们推荐了你,兮姐和Jim张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你的资历深,对公司运营模式和各部门业务都很熟,过来的话可以直接上手。”

兰翘终于有了反应:“什么意思?”

高子谦微笑着看她:“傻瓜,这样不好么,终于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不是?而且你趁这次还可以升职,去了北京,你就是那边分公司的老大——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就是升职加薪么?”

他把头往兰翘的肩膀上一靠,伸了个懒腰,似乎全身都放松了:“这难题解决了我可真松了一口气,今天上午我不放心,又打了电话去跟兮姐确认,她说还要让人力资源部来征询你的意思…我说不用来征询了,直接下调令就ok,她当时还笑话了我一会。那倒也没什么,反正…她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的事儿。”

兰翘的身体顿时僵住,脸色慢慢一寸寸沉了下去,耳边却听到高子谦忽然咳嗽了一声:“要不你来了以后,咱俩…干脆就…”他的一只手还拉着她,另一只手放进裤兜里,脸微微有些发红:“兰翘,你愿不愿意…”

兰翘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推开他的手:“你这样让我很辛苦,真的,我很辛苦。”

高子谦直起身子,显出不明所以的样子,他看了她很久,低声问:“怎么了?”

兰翘把目光移到别处,轻轻说道:“我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继续下去。”

高子谦沉默地看着她,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慢慢变得严肃。

不大的空间里气氛变得紧张,像是满满充斥着一触即发的不安定气体,兰翘在高子谦的注视下,心跳加速,她艰难地说:“我觉得我们两个…”

“你觉得我们什么?”高子谦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兰翘被他逼得一惊,要说的话一下咽了回去。

高子谦脸色有点发白,双目幽深,定定问道:“说!你觉得我们什么?”

兰翘心一横,把下颌扬起,清晰而冷静地回答道:“我觉得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她说这话时心里并没有涌起预期的剧烈疼痛,只是骤然一空,像是在森林里误入了猎人的陷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直落落地往下坠。

高子谦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眼睛张得很大,仿佛难以置信她会把这句话说出口。

沉默,一径的沉默,长久到兰翘几乎无法忍受。

她撑不住这种如同煎熬般的沉默,只能虚弱地继续说:“高子谦,我已经实在没有信心再继续下去了,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我觉得很累,对不起。”

过了许久许久,高子谦终于结束了那种执拗的沉默,冷冷开口道:“我们分开这么久,我这么老远跑来看你,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他的语调虽然冷,眼睛里却还存留着一星半点的希望,带着伤心的希望。

兰翘半垂着头,没有看他,只是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小声回答:“是。”

高子谦身子一震,半晌才咬着牙追问:“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还要怎么依着你?只要你想要我做的,我都去做了,哪怕是我不愿意的…可是你就这么告诉我,你没信心继续下去了?”

兰翘觉得很委屈,身上一阵冷又一阵热,像是一会在冰天雪地一会又在烈日炎炎下徒步行走的旅人,她死死捏紧拳头:“是,你是为我做了很多,我也看得见你做的这些,所以我一直在努力配合你,哪怕你的所作所为并不让我满意,我也咬着牙从不表达我的任何不满。可是现在既然你也不满意我也不开心,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呢?爱情难道不应该是甜蜜、轻松的么?如果痛苦比快乐多,我们还在一起干什么?我们都觉得自己牺牲很多放弃很多,都觉得自己很委屈,长此已久,又会变成怎么样,我们会不会对彼此心生怨怼?如果有那么一天,还不如趁着现在觉得对方是最好的时候分开,起码能留个好的念想,我不要最后我的爱情只是为了责任和承诺而在一起!”

高子谦铁青着脸看着她:“我的所作所为让你不满意?什么事情让你不满意了?你倒是说说看!”

兰翘一鼓作气说道:“你不跟我商量,就答应丁兮对我们公司进行财务清查之前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你悄悄买好车,不容我拒绝地送给我,有想过我根本不愿意落人口实不想接受你的礼物么?你说回北京就回,想过留下来的我有多惶恐么?还有…你从没告诉过我,如果不是你,我早该被炒掉了,原来我根本是一无是处的…现在,你又凭什么为我做决定,说我一定会去北京?你选定的路不容别人插手,为什么我的一切你又横加干涉,而且每次还要冠上一个‘我是为我们将来着想’的头衔,我真是受不起!”

她一把捂住脸,泪水滚滚而下:“高子谦,我们分手吧,我受不了这样,我原来不是这样的,我不会这么妄自菲薄、斤斤计较,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都受不了,你妈妈看不起我没关系,但是我不能让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高子谦呆呆地看着她,明亮得像宝石一样的眼睛慢慢褪色黯淡了下去,他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很低的声音,不像是在笑,倒有点像叹息:“原来是这样,原来我费这么多心思做的这些事只会让你讨厌,好吧,我明白了,兰翘。”

他站起来发了一阵呆,忽然又开口:“我有一个问题…你当是最后一次…回答我好么?你——有真正爱过我么?”

兰翘仰起脸看着他,乌黑的大眼睛显得迷惘而苦恼,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算了,不用回答了。”高子谦突然苦笑了一声,轻轻说:“你如果真的爱我,又怎么会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兰翘,这一年我自认为对你不错,你这么伤我,难道你自己心里就不疼么?”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在兰翘头上摸了摸。

过了一会他就走了,悄悄的,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关门的声音让兰翘后知后觉地觉得疼,心中那个空洞的地方突然火烧火燎,痛得她几乎要追上去,一把拖住他的衣服,求他不要离开。

但是她终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沙发上——丝绒沙发的面子上,隐约还留有他的气息。

她真的爱他么?她想是的,她爱那个曾经身上拥有蛋糕甜蜜芬芳的英俊男孩,爱他的梦想、爱他阳光般的笑容,爱他的一切,但是现在,她希望自己能够停止爱他,因为除开爱,现实的生活必须继续。她已经承担不起这份爱。

兰翘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总会好的,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复原,复原到就像不认识他的那一天一样…总有那一天的…

第二十三章 23-1

兰翘曾经看过一部美剧,讲的是发生在医院里的故事,那部片子里非常理智地将人类疼痛的等级从一划分到十,依稀记得女人生产时的痛苦是最高级别。当时她颇有些愤愤不平,孩子降生时父母双方的喜悦是等量的,但是生孩子时的顶级痛苦却永远只能由女人承担,男人终其一生也不能了解。后来有个已经做爸爸的朋友坚决否定她的说法,他说当他妻子在产房尖叫哭泣时,他在外面的感觉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锥心泣血。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这么说,过后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兰翘,我知道像你们这种白领精英,最最注重男女平等,什么东西都恨不得放到称上去称,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但其实两个人相处,不能这样斤斤计较,有时候为心爱的人付出也是一种极致的幸福。”

兰翘当时的反应是瞪大眼睛看他:“不平等的爱也算是爱?瞎说。”

兰翘不知道失恋带来的的疼痛该划到哪个等级,也不敢妄自判定这场失恋能不能让高子谦感到痛楚,只能与自己的过往经验做比较,她曾经在青春少艾时失恋过,那时年少的感情浓烈如酒,失去时便觉得天崩地裂、痛不欲生,可似乎也因为年轻,恢复期极快,很快就养好伤口继续前进。这次并不如前次那么痛,感觉有些迟缓,钝钝的,像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秘的痛,除此之外更多的只是无尽的空空落落,空得让她心慌。她被这种坐立不安的情绪影响得不得不认真做了一个自我诊断,最后发觉以前那些是外伤,看上去鲜血淋漓,其实要不了人命;这次却是内伤,表面上看不出征兆,但实则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星期一的例会上,JIM张宣布了公司年前将全面拓展北京、上海、广州分公司的计划,兰翘心中微微一动,像是有只小猫拿幼嫩的爪子在她心底一抓,又痒又痛,她心底里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不知在期盼着什么,如同一团及其弱小的火苗,袅袅冉冉的燃烧着。

但是一直等到第二天都没有人找她谈话,JIM张的眼神若有若无的从她身上飘过,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捕捉,他又转向了别处。

察觉到自己那令人羞耻的秘密心思,兰翘开始认真考虑辞职的可能性,是隐藏在天性里的高傲也好,是疑心生暗鬼也好,总之,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让她想到高子谦,寤寐思服,辗转而不得忘。

她有时会在夜深人静时回忆起与高子谦的相识、相爱、相守,简直疑心是看了一场电影,电影里的主角原本是个赤贫的人,身无长物的之人唯一保有的是一颗理性、冷静的心,可是有一天她随手买了一张彩票,竟然中了巨奖,狂喜之下从此变得患得患失,终于到了兑奖的日子,却

发现自己竟然把彩票弄丢了,于是一切都变成了空欢喜,甚是可笑。

隔了两天,兰翘去远图结项目尾款,碰到了欧阳博,想起一年前他曾力邀她去他的公司,便装作漫不经意地试探了一下:“这次你们公司新进了这么多人,人力资源部该人手不够了吧?”

欧阳博皱眉思忖着回答:“其实只要有个得心应手的人力资源总监就好办,现在这个有点挑不起,得换个人。”

兰翘马上把话题接了上去:“打算找个什么样的人力资源总监?”

她这一年里在工作上跟欧阳博配合极为默契,可谓珠联璧合,欧阳博是做大事的人,脑子里大多是系统、宏观的构想,而兰翘做人力资源多年,则非常注重细节、微观;欧阳博性格有些刚愎,但只要下属有道理,也并不会全盘否定别人的意见,兰翘小聪明一向很多,跟他过了两个回合之后,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步伐积极配合,严格遵守职责范围内问题自己一力解决,绝不推诿;非职责范围内工作绝不越权的心得,是以他们工作异常合拍。

关于远图新的人力资源总监职位,兰翘原以为欧阳博会回答:就按你的标准找,或者像你这样的就成,结果欧阳博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管理专业硕士以上,5-8年大型企业同类职位工作经验,年龄35岁左右,性别不限,如果是女性的话要求已婚,最好已育…其他细节再谈。”

难怪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看,就算你想回头,马也不会原地等你。兰翘只好讪讪地笑道:“那这个CASE还是交给我做么?”

欧阳博垂下眼帘扫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行啊。”

过了一会他忽然叹了口气:“兰翘,我这个人其实不好打交道,我自己也知道,在我底下做事的人,必须严格遵守两条:第一,一旦我确定了一个事儿,下达命令之后,接到命令的人必须不讲任何原因的执行;第二,无条件的执行第一条。”他微微笑了笑:“我有时候想,幸亏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如果你真成了我的下属,做事一定捆手捆脚,叫苦连天。”

兰翘抿着嘴直笑:“哪里哪里,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跟你一起学的东西挺多的,简直是我的良师益友。”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琢磨:“老狐狸,我心里想什么你好歹也给个机会让我说出来,犯得着这么一下堵死我么?”

欧阳博斜睨了她一眼,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乌黑精明的眼睛波光一闪,语调上扬:“哦?既然在我这学了东西,那我岂不是你师傅?有没有谢师宴啊?”

话说得这么明白,兰翘只好说:“看你哪天的时间表有空闲,我请你吃饭。”

欧阳博哈哈一笑:“兰翘,我这人还有个规距,跟异性吃饭,永远不要对方掏钱包…那就说定了,我到时打电话给你。”

兰翘忍不住发怔,她突然又想到了高子谦,高子谦没有欧阳博这么多花花肠子,不会时刻去揣摩她的心意,说话也不爱跟她拐来拐去,永远都是直白明了;他觉得自己喜欢她了,就干干脆脆地对她说:兰翘,我喜欢你,绝不暧昧;他也不会说,兰翘我们一起吃饭你永远不要付帐,甚至有时候他出去买个CD或者零食没零钱的时候,会跟她打个招呼就直接去翻她的钱包。

她不认为他是真不会这些暗藏心机的手腕,真正纯良可爱的孩子大多由小康家庭出品,权贵或者贫寒家庭的出生孩子从小经历的东西就比一般人多,没有几个会是真正简单,更何况是那样聪明的高子谦。

他从不在她面前做作,只因为是她,她忽然长叹一声,感慨良多。

那天晚上兰翘回到家,忍不住登录了msn——自从她生日那天以后,她一直在msn上隐身,但是又如同一个偷渡者般悄悄地审视着心中那个人的动向。她时常眼睁睁地看着屏幕右下角跳出来的提示:高子谦上线了…高子谦下线了,每一个动静都是一个煎熬,几乎让她有把他从好友列表里删除的冲动。

兰翘刚刚爬上线,还没来得及看有哪些好友在线,就有个对话框弹了出来:“hi。”

她的心顿时扑扑直跳,是高子谦,她也回了句:“hi。”

然后两个人似乎同时敲下了键盘:“吃饭了么?”

兰翘:“回来的路上吃过了。”

高子谦:“还没,手上还有些事没做完。”

兰翘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就打字:“别一忙工作就不注意身体。”发送出去后稍微有点后悔,她似乎已经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了。

高子谦沉默了一会,问:“又是去的街对面那间台北豆浆吧?”

“嗯。”

“晚上只吃豆浆、油条不够的,晚点又饿了。”

兰翘说:“哦。”

已经分手的两个人,隔着千里迢迢的距离,缠绵地关心着对方的晚餐,怎么看怎么闷骚,兰翘只好换了个话题:“对了,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什么?”

“VODKA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等它好了,是留在我这儿还是放到你那边去?”

“如果你愿意,就让它留下来陪你…如果觉得不方便,你把它空投过来,我去机场接它。”

“我不是怕麻烦,主要怕自己没精力照顾,待会又出上次那种事,当时我实在吓坏了。”

“我明白…对不起,当时我不在…”

“是我的错。”

高子谦打了个叹气的唉字,又道:“我们要这么客气么?”

兰翘的心又颤颤巍巍地抖动了一下,过一会才回过神来,继续道:“还有…那个车,怎么处理?”

高子谦默不作声,很久终于回答:“你拿主意吧…我怕我做主又不合你心意。”

兰翘鼻子突然发酸,随手扯过一张纸巾擤了擤才说:“你有车用么?你们公司还有人去北京没,或者你在那边找个司机过来,把车开过去?”

“二哥公司里有几台车空着,我暂时开他的。”

他又补充一句:“我开的那台莲花。”

兰翘说:“那台车已经挺旧了吧?”

“嗯…五年多了,不过没关系,车况还挺好。”

他突然自顾自再接下去:“我旁边那个副驾驶位置,你曾经坐过。”

“你哥车上坐过的女人多着呢。”

“她们又不是你。”

兰翘马上觉得自己本就薄弱的意志力一泻千里,无法再坚持,匆匆道:“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会,你先忙。车的事还是你自个想想怎么办。”

“ok。”

她把msn设置成忙碌,然后就坐着发呆,高子谦没有再发信息过来,再过了一会他的图像变成了灰色。

兰翘一直看着他下线才离开座位,她不想放任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放了张瑜伽碟跟着做冥想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