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是她的电脑设置自动关机的时间,十一点五十八分,电脑叮咚一声响,高子谦发来信息:“晚安。”

那以后的一个星期,兰翘每晚回家后都会上线,每次都是刚刚登录高子谦就说:“hi。”

她则回答:“hi。”

中间的时间大多数他们不会交谈,只是十一点五十八分时高子谦会准时道晚安。

十一点五十九分,兰翘回答:“晚安。”

她发现,原来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独自承受这种痛苦,相思早已分成了两处,化作闲愁,如同金石般镂刻在心里,他们两人即使已经分开,却还在一起承担的甜蜜与辛酸。

23-2

就像兰翘心中祈求的那样,日子终于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一年前的她既不认识高子谦也不认识欧阳博,惶恐着即将到来的三十岁,又隐约期盼着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大的梦想是能够升职加薪,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座驾,不必再在上下班的高峰地铁里把自己挤成一张邮票。 这些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都在一年后一一实现,兰翘觉得自己可能莫名其妙地碰到了《无极》里面的满神,那个叫命运女神的人对她说:我能满足你的愿望,但是你必须放弃某一些你认为重要的东西。

于是她放弃了。

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人生似乎总是如此。

不过她现在又开始过回正常的日子,忙碌地上下班,接CASE、翻简历、做面试、想尽办法搜罗高级人才;然后周末回家吃饭,兰妈妈会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说:“李阿姨说要给你介绍对象…”

她和高子谦分手的事情没有对家里隐瞒,反正也瞒不住,兰翘相信母亲的勇气,如果再拖着不告诉她,她可能会打电话给高子谦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说了以后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强烈反弹,父母亲对视一眼后同时微微叹了口气,憋了很久,父亲努力斟酌着说了一句:“这样…倒也好,齐大非偶,也不会再耽误你。”

这么想要她嫁出去的父母亲都不再坚持,可见此事果然是行不通的——原来最坚持的人只有她和他。

琐碎、平乏的日子就这么过着,过了几天欧阳博突然打电话找兰翘吃饭,兰翘觉得做为一个三十岁单身女人,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放弃这样一个同样是单身的钻石王老五,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

秋风起,蟹脚痒,一晃眼又到了吃蟹的季节。在欧阳博的私人包间里,兰翘看着摆在面前的大闸蟹想起自己曾经闹过的笑话,忍不住羞愧,欧阳博似乎猜到她的心思,于是微微一笑。

“《红楼梦》看全了没有?”他问。

兰翘偏头打量他一会,岁月待人也不见得人人平等,一年的时间对这个男人来说几乎只像是过了一天,他还是老样子,穿戴得衣冠楚楚,看似一件普通的白衬衣也穿得有模有样,袖扣用的是白金限量版,很闷骚的样子,乌黑犀利的眼睛更是别有一股风流味道。

“还没,这一年太忙,《红楼梦》那种瑰宝得静下心来慢慢品读,可不能随便玷污了。”

欧阳博瞪了她一眼,眼神不凶,有一些嗔怪的味道。

兰翘连忙把温好的绍兴黄酒倒到杯子里:“来来来,喝酒,我敬你。这一年里承蒙欧阳先生照顾,实在让我感激不尽。”

葫芦形的小酒瓶古意雅致,瓷胎玲珑剔透,上面镂刻着一副背花锄的美人小画,应该是黛玉葬花。连一个小酒瓶都要应“红楼”二字的景,可见欧阳博花了多大的心思,这个男人对于自己的梦想有着不一般的执拗。

黄酒甘爽醇厚,闸蟹香甜美味,蘸上陈醋和姜汁,口感畅快淋漓,兰翘吃得高兴,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欧阳博停下筷子,点燃一支烟,看着兰翘眯着眼睛、脸颊微红,嘴角不由微微翘了起来。

“兰翘。”

“嗯?”

“你做HR多少年了?”

“七八年了吧。”

“那看人应该很准咯?”

“我觉着还行。”

“好,那你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翘一怔,慢吞吞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你想听奉承话还是真话?”

欧阳博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兰翘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她支着下颌想了一会:“你嘛,看上去很强悍,但接触下来发觉不完全是这样,有时候甚至有点多愁善感——诶,别否认,听我说完,你并不像你表现的那么不念旧,不然也用不着把这么多精力放在这家酒楼上;你习惯让别人绝对服从你,不然就会闹情绪,但是为了不让别人觉得你在闹情绪,解决办法通常是把人臭骂一顿或者婉转地暗示:不照办我就解雇你,让你喝西北风…”

“还有,”她慢慢说道,眼睛因为酒意氤氲出一股淡淡的朦胧,:“你相信事业比爱情重要,梦想、成就、爱情对于你来说,随时可以牺牲掉的肯定是最后一个。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以后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就算心里真的是这么想,最好也不要让她知道…要知道,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总是会渴求一些男人不明白的东西。Ok,it’s over,以上是我对你的性格诊断,还满意么?”

她原以为欧阳博会反驳她,没料到换来的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欧阳博很长时间都没出声,低头沉思了好半晌,忽然道:“那么你得到渴求的东西了么?”

兰翘想了想,叹了口气:“或许吧。”

“不能最后拥有也算得到?”

“最完满的结果当然是可以一直拥有下去,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自己能够说了算的。”

欧阳博拿指尖轻轻叩击桌面,淡淡道:“这话我可不赞同,人生这么短,真心想要的东西却不争取,实在太可惜。”

兰翘斜睨他一眼:“你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还要争什么?人可不能太贪。”

欧阳博哈哈笑起来,笑声停顿后凝视她:“眼下就有一样。”

他的目光犀利如刀,兰翘一时无处躲藏,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只好装模作样地用手扇了扇风:“好像喝多了,头有点晕。”

吃完欧阳博很绅士地送她回家,临下车时兰翘想说点什么表达心意,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严谨的措辞,只得作罢。

第二天宝慧约她下了班逛街,她忍不住对宝慧发牢骚:“其实我本来打算明打明的拒绝他,可是他讲话滴水不漏,万一我认真说了什么,人家一句我又没这个意思岂不是很丢脸?”

宝慧狐疑地看着她:“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他么?还说宁杀错不放过。”

兰翘怔住了,自己的确是说过这话,不过…

“那时候…的确是。”

“那现在不正是大好机会?你们都是自由身了。”

“可是…”

可是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拍卖,一件东西被两个人同时看中,价高者得,高子谦的出价高过欧阳博,她已经被别人成功拍下,又怎么能转手?

“你还在想着高子谦!”宝慧马上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兰翘飞快地回答道:“我没有…”

但是过了两秒钟,她的声音软下来:“也许吧…就像你说的这样,我还在想着他,所以我蛮佩服那些脚踏两只船的人,只一个已经伤筋动骨,怎么还有余力弄两个?能够一心二用,只能说明一个都不爱。”

宝慧抓着她的肩膀摇了摇:“醒醒吧,既然跟高子谦已经不可能了,就别再想了,多耽误人啊。你心里老想着他,怎么能接受别人,欧阳博这样的角色不可能一个接着一个排队等着你。兰翘,你听我说,现在你得强制关机重启,明白么?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的局面是你们已经over了!不是我讲得难听,就算你们余情未了,旧情复枳又怎么样,面临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拖来拖去最后还是得分,何必呢?”

兰翘闷闷地低声道:“我知道。”

其实自从知道高子谦的身份开始,兰翘便已经想过结局,今天这个局面早已在她脑海中预演过,只是她看到结果却没看到过程,她也不知道中间的这段路会如此辛苦如此痛心。

宝慧叹了口气:“行啦,别想了,陪我买东西这么愁眉苦脸的,以后我孩子都懒得认你做干妈了。”

兰翘看着她采购的一大袋叶酸、加钙奶、钙片,只好笑一笑:“还好你快修成正果了。”

宝慧恨恨地切了一声:“那呆子…还得好好磨磨他才行。”

苏博士知道女朋友怀孕以后,第一反应是怎么跟学校开口把单身宿舍换成两居室;第二个反应是要通知老家的母亲把她接过来照顾宝慧;第三个反应:“哦,对了,宝慧,咱们得去把证领了。”

宝慧极为光火,瞬间崩溃,第一她有自己舒适的大房子,一点也不想搬到离公司十万八千里路远的大学园区;第二,她不敢想象跟一个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婆婆住在一起,而且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还要照顾她很私密的月子;第三也是让她最抓狂的地方,她等待了三十一年的男人,就这么傻头傻脑地说:“哦,对了,宝慧,咱们得去把证领了。”

她气呼呼地对兰翘说:“我也不指望他能创造出什么更有新意的求婚,但是最起码的香槟、玫瑰、戒指和跪下来求婚总是必备的吧?你说我苦苦等了三十多年,怎么就等了这么个木头啊?”

宝慧在气头上,现在又是国宝级,兰翘不敢撞枪口跟她讨论这是博士的性格使然,只好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宝慧断然地、高傲地拒绝了博士,苏博士别无他法,只好抓着头发向兰翘求救,兰翘带领他先去订一枚戒指:“韦小宝手指长,戴公主型方钻很大气,她的指圈是11号,你要记住了,还有指环里要刻一些话。”

“什么话?”

“你想对她说什么话嘛?”

苏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了很久,脸慢慢红了,腼腆地回答:“很多很多。”

“刻不了那么多,算了,还是刻她的英文名POLA吧,这样不容易出错。”

博士如闻圣旨,跌跌撞撞地去了。

当天因为要改指圈,还要刻字,所以一时没拿到戒指,博士经过兰翘的点拨,决定拿到以后周末再买上一束鲜花隆重地向宝慧求婚。兰翘看他受教,又建议他去买些气球,上面写:“韦宝慧,我爱你,嫁给我好么?”的字样到宝慧楼下放飞。

博士对兰翘顿时肃然起敬,羞答答地道谢走了。兰翘想着这人就是宝慧以后的良人,不由得肃穆地目送他离开,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洒落在他清瘦修长的身影上,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像一只几乎要腾飞的鹤。

周五兰翘陪宝慧选了一晚上的衣服准备迎接明天的求婚,宝慧有些紧张,把衣橱翻了个遍,又为明天到底要不要化妆而烦恼。

“不管哪个品牌的彩妆都一定程度含铅,这样对孩子不好。”

“别画了,反正你画成什么样他都认得你。”

“可是明天是个历史时刻。”

“那就画个淡妆。”

“但是我知道最简单的淡妆也要打五层底。”

“…”

那天晚上宝慧一直处在兴奋的巅峰,兰翘想看她一会忙进忙出一会皱眉沉思便想:像小宝这么聪明的女人因为太容易了解爱情的真相,所以一直不够快乐,难得她能找到一个天真而简单的男人,刚好这个男人又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来爱她,所以哪怕个性有些不合,也会是一件美事吧。

她想起苏博士买戒指时,东拼西凑地刷光这张卡又补刷另一张,忍不住就要笑,那枚戒指只怕已经花尽了博士的全部家当,但是还好,宝慧是个帐目分明的人,她既然肯收下他的全部,势必也会付出自己的全部。

这样公平的爱情多好,兰翘看着宝慧亮得像宝石一样的眼睛忍不住憧憬起来。

她们一直等到星期六下午也不见苏博士的踪影,宝慧好面子不肯打电话追文行踪,脸色却一变再变,拳头捏得变成了石头,兰翘见势不妙,悄悄拨打博士的电话。

接电话的却不是博士本人,而是他的导师。兰翘觉得蹊跷,说不出什么道理的的心便一沉,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是他的导师接电话?电话那边是一片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导师终于开口告诉她,周五化学实验室发生有毒气体泄露,博士帮助其他人逃生,自己留在了最后,送到医院时已经不治。

兰翘沉默地听着,最后挂了电话,缓缓转身看着宝慧。

宝慧其实一直在偷听兰翘的讲话,却听不出什么端倪,看到兰翘转身,连忙不屑地把头转到一边,嘴撅得高高的:“ 哼,不要告诉我他忘记了,如果是的,你打电话告诉他,让他去死好了。”

宝慧穿着昨天精心挑选过的灰紫色雪纺裙子,并且终于敌不过美丽二字的诱惑,画了个裸妆,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却极为精致。她坐了一天,裙摆处已经有了好几道褶皱,只有裙面上镶嵌着的璀璨水钻还在一闪一亮,像极了情人的眼泪。

兰翘忽然泪如雨下。

23-3

小苏博士遗体火化的前一天兰翘很不安,她下班之前打了个电话给宝慧:“我来陪你好不好?”

“不用。”电话那头宝慧的声音还比较镇定,只是在话语间断的空隙里隐约传来吸气声。

兰翘焦躁起来:“你又抽烟了?不是说对皮肤不好早戒了么?”

“嗯。”

“小宝,求求你别这样,还有孩子呢。”

“我知道。”

她一副淡淡的模样,淡得让兰翘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问了一句:“我来陪你好么?”

“真的不用,今晚我有点事,可能会弄得比较晚。”

“那明天我来接你,我们一起过去?”

这次宝慧沉默了很久,许久之后她才低声回答:“不,明天我不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化为灰烬。兰翘,你明白么,我受不了这个。”

兰翘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她想做为旁观者的自己都这么难受,宝慧该怎么熬过来?她该怎么办?她忽然发觉也许最狠心的是小苏,他明明知道宝慧在等着他,带着他的孩子在欣喜地等着他的求婚,她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终于决定要跟他白头偕老,他却就这么一句话也没留下的毅然决然的走了,既然是这样,曾经的万般深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宝…我能为你做什么,求求你告诉我。”她哀恳地说道。

宝慧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到了第二天下午宝慧终于主动致电兰翘,让她陪她一起去小苏家里。

上了车宝慧就把车窗打开,然后一路上一直趴在那里看着窗外,风猎猎地吹动她的头发,有几缕发丝纷乱地覆盖在洁净的额头上。

“我想去给他妈妈送点钱,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她的日子也不知该怎么过。”过了一会宝慧终于说,她安静得厉害,穿着一条纯黑的开司米长裙,虽然化了一点淡妆,脸色依然很苍白,嘴唇干裂得厉害,显得十分憔悴。这桩突如其来的巨大不幸,不仅让小苏博士年轻的生命枯萎,也让宝慧俏丽的容颜凋零,斯人已去,留下的是一颗被伤害得七零八落的心。

“我今天没去那里,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宝慧继续呆呆地趴在那里不动,暗哑的声音被风声吹得几乎要消散:“我是真的不敢去,小时候我爷爷特别疼我,他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咽气的那一刻我虽然哭得很伤心,却还能挺下去。但是后来他在殡仪馆火化时,我看着那个透明的棺材慢慢沉下去,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崩溃了,真的,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从面前消失,而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其实知道他会去哪,但是我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忍受,于是在殡仪馆大厅里像个疯子似的大哭大闹,尖叫着让我爸爸把爷爷放出来。我想我这辈子都再也受不了这个场面了…”

兰翘觉得嘴里发苦,她没有回答她,只是僵硬地看着前方,死死掌握着方向盘,她很惧怕这样的宝慧,惧怕在这种时刻还能有条不紊说着话的宝慧,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偏偏词穷,她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语言。

博士住在学校宿舍三楼,上楼的时候宝慧脚步虚浮,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兰翘不得不伸手挽住她:“还好么?实在撑不住的话,不如先回去,我哪天都可以陪你过来,不必非要在今天。”

宝慧摇摇头:“不,就今天!”

她一把推开兰翘的手,咬牙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木门面前敲了敲,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探出头问:“你们找哪位?”

小苏生前一定是个人缘很好的人,他房间里的人比兰翘想象得要多得多,热热闹闹的。兰翘透过人群抬头看到雪白的墙上挂着的那幅大照片,突然打了个寒颤。小苏的遗像用的是以前的旧照片,照片里的人那时还不曾被宝慧改造过,留着老土的三七开发型,鼻梁上架着一幅厚重的塑胶框眼镜,刘海和镜片遮住了原本清秀的脸,只有嘴角那个令人熟悉的腼腆笑容才能让兰翘确信那就是他。

兰翘几乎疑心这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明明她早几天刚刚和他在商场门口分手,看着他花尽积蓄为自己的未婚妻买了一枚戒指,那时她还躲在一旁暗暗窃笑,可是这样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怎么会这么可怕。

她惶然地转头寻找宝慧,发现她正失魂落魄地注视着人群中央的一个妇人,那人臂上带着黑章,身材枯瘦、面颊黑黄、鼻梁侧的两条法令纹深且长,眼睛红肿得厉害,正被身边一大群人簇拥着安慰,兰翘马上知道那肯定是小苏的母亲。

宝慧一脸惨白地看着她,过了一会终于慢慢走过去,鞠了个躬:“阿姨,您好…我是苏的女朋友,我叫韦宝慧。”

苏妈妈漠然地回望着她,没有说一句话,整间房子里的人大多数也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好像在奇怪怎么会有一个女人在小苏死后莫名其妙的凭空出现。

只有兰翘知道宝慧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来到这里,宝慧一向对小苏的朋友圈兴趣缺缺,虽然曾经努力地参加过两次博士的同学聚会,但每次皆因难以融入到浓郁的学院气氛里而提前离席,再说她所擅长的领域也同样让小苏的朋友摸不着头脑。尝试过两次后,宝慧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她和兰翘一样是自我性极强的女性,哪怕爱着对方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半分。

这是个多么令人尴尬的情况,几乎已经没有人可以证实她身份的真伪,宠爱着她的人离开了,她只能强忍着内心的痛楚独自面对所有人的怀疑,曾经的一切分崩离析,就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

“你来干什么?”苏妈妈问道,她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语气冷漠而生硬。

宝慧轻声说:“我…来看望您。”

“你说你是我儿子的女朋友,开追悼会的时候你不来,现在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干什么?”

兰翘看着宝慧的身子顿时像一片即将被暴风骤雨打落的叶子,颤抖个不停,她觉得她几乎快要昏过去了,但还是努力地说:“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兰翘连忙抢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宝慧:“阿姨,我知道您现在的心情,可是宝慧也跟您一样难过,她…”

宝慧按住兰翘的手,摇了摇头,低头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阿姨,既然您不欢迎我,我这就走了,这个还请您收下来。”她想了想:“这是小苏放在我这里的…他现在去了,那就只能交给您了。”

她垂着头把信封放到桌上,视线却在接触到某个地方一下凝滞起来,那张桌上摆着一些零星物件,是眼镜盒、钥匙扣、钱包、手机诸如之类的随身物品,估计是经过整理后的遗物。宝慧死死地盯着那堆凌乱物品里一个小小的深蓝色丝绒盒子,瞳孔微微扩大。

兰翘的心又是一恸,那个盒子再眼熟不过,还是那天下午她亲自挑选的。

宝慧一把把那个小盒子攥到手心里,结结巴巴地说:“阿姨,这个戒指是他买来送给我的,让我带走好么?”

苏妈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伸手就要抢夺宝慧手中的盒子:“不行!那是我儿子的遗物,谁也不能动!还给我!”

宝慧有些吃惊,迅速把手往后面一藏:“真的是他买给我的,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不信你自己看好了!要不你退给我,我照原价买下来。”

苏妈妈狠狠地瞪着她,突然一扬手“啪”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打在宝慧的脸上:“我儿子都没了,要你的钱干什么?韦宝慧,你现在跑出来干什么?他一心一意地喜欢你,每次打电话都要跟我说起你,可你就是不喜欢他,嫌东嫌西,现在他人不在了,你倒出来了,还装着一副可怜样,你怎么不早来怎么不早告诉他。他死了都不瞑目啊,你知不知道!”

她的手像枯萎的树枝紧紧揪着宝慧的衣服不放,豆大的泪水顺着过早苍老的面庞直往下掉:“你倒是说话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我那个苦命的儿子,到死都没如愿…”

宝慧一下子安静了,手颓丧地垂落下去,丝绒小盒咕咚一声掉到地上,滚了几滚,最后沾上灰尘一直滚落到角落里。她慢慢掰开苏妈妈的手,没有再朝那个方向看一眼,低声对兰翘道:“走吧。”

苏妈妈一把将桌上的信封扔到宝慧的脸上:“带着你的臭钱滚,滚得远远的!”

兰翘再也忍不住了:“阿姨,你不能这么对宝慧,她…”

可是她没有再开口的余地,已经被周围的人们推攘出去,苏妈妈一口气接不上来,晕了过去,周遭乱成一片。

“你们走吧,走吧,人家刚刚死了儿子,现在跑来闹什么?真是的。”

宝慧和兰翘完全被当作不受欢迎的客人驱逐出境,宝慧的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摔倒在地。

兰翘紧紧抱住她,喃喃道:“小宝,我知道你最坚强…你别垮下去…”

回到车上,兰翘没有马上发动车子,扯了张纸巾递给宝慧:“擦一擦吧。”

宝慧拿纸巾捂住脸,眼泪一滴滴从指缝中掉下来,她颤抖着说:“我没办法反驳,因为我的确一直在嫌弃他,总觉得他不够机灵不够幽默,也不够会赚钱…后来总算答应了,又嫌弃他求婚不够浪漫。他一直对我很好,可是我从没想过他为什么要对我好,他不是我的父母,也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不是为了爱,我们根本可以说是陌生人,而我却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我真傻,为了那些虚荣飘渺的东西做尽傻事,如果我聪明一点,现在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今天也不会被侮辱成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