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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湮着缕痛,我的素指嵌入手心,于水下,不为人知处纂紧,却纂不回往日的纯涩无忧。

原来,我也可以在莞尔一笑背后,蕴累着无以复加的恨意……

第二卷缘惜第38章自来积毁骨能销(上)

(萱滢)

回宫第二日晚上,佾痕遣了小宫女传我至昭阳宫。晚膳时分,主上明明是翻了鸯婕妤的牌子,竟又匆匆传诏于我,怕是有要事吩咐,遂伺候宸昭仪歇下后,自往昭阳宫而去。

顺公公早在殿门等着我,他是主上新任命的近身公公,亦暂代了内侍总管的职。

先前的李公公因着年纪渐大,主上特恩准其出宫养老。

可这辈子,我却宁愿永不出宫,听从主上的差遣,应该就是我毕生最大的幸福。

我仅是一名孤女,若得出宫,却也无家可归,没有亲人会在这世上的某一处守侯着我,可,在宫里,毕竟,我还能去守侯着主上,在他下一个转眸需要我的时候,我总在适当的位置等候他的差遣。而这些于我,就是关于幸福的所有诠释。

“姑娘来了,万岁爷在偏殿等着姑娘呢。”顺公公拂尘一指,亲迎了往偏殿而去。

推开偏殿虚掩的朱漆鎏金大门,我独自一人拾裙入内,顺公公则将门重新掩上。

几案上摆着龙首花卉纹玉香炉,左右两端雕了栩栩的龙面,纹须镂空处附着一层薄薄的朱砂红,一缕缕,蔓蔓蜿蜒至炉盖的祥云,氤化为澄潭的水沁。炉身碾琢阳纹缠枝牡丹花卉,当中雕空,置一燃着的椭状赭色蜡烛,底部和圈足都以排列整齐紧密的外壁凸弧、内壁凹弧的菊瓣纹为饰,鼎足伫立在紫檀木的案上。

炉顶的玉盘中未薰御用的龙诞香,袅袅湮出的味略苦,细闻才辨得淡约芬香,原是苏合香。

主上正立于案前,我跪拜行礼,眸光停于他明黄暗花四枚经面斜纹绸面的袍裾,滚以同色缎缘浅宝蓝云纹缎织金龙袖下,负手紧握。

“奴婢向主上请安,主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昭仪——”他微顿了一下,我看到他的手指似乎微颤了一下,“可好?”

“回主上,宸昭仪所中之毒得血莲为引,已痊愈无碍了。”

“嗯。”他的语调不辨喜忧,却亦不再多说一字,似静待我禀述其他发生的事。

“主上,奴婢有一事,不知当禀不当禀。”我忆起那日清晨的所见,迟疑是否该说出口。

“你入滴血盟这么久,还要朕教你轻重巨细?”

“奴婢惶恐!”我听出他语气了一丝的不悦,鼓足勇气,缓缓而道:“有一日清晨,昭仪独自往天池赏景,奴婢因担忧娘娘身子虚弱,故一路远远跟着,却看到——”

“说。”我的迟疑让他微微不耐起来。

“娘娘起舞,北溟国主以箫相和,二人甚是欢悦。”我不知道,怎会用了“欢悦”这个词,话一出口,心下愕然惊异,纵漾起些许悔顿,但却瞬间即逝。难道,我的心已经——

第二卷缘惜第38章自来积毁骨能销(下)

(萱滢)

此时,却并非是扪心自问的时刻,我连珠地一气禀道:

“一边的松林里,却有人施了暗器,北溟国主护着娘娘从台阶滚下,自己却受了伤,但使暗器之人亦被北溟国主所伤。奴婢看到娘娘为他包了伤口,然后扶着国主往一山洞走了去。”

我看到主上的手蓦地握紧,指尖嵌进掌心,指节处苍白顿现,那是一种没有血色惨淡的白皙。随着他泠泠开口,方才缓缓松开:

“然后呢?”

“奴婢并未看到是谁发的暗器,亦不知目标是北溟国主还是娘娘,正如,奴婢也不知娘娘在山洞内究竟与北溟国主发生了何事。因为自从他们进得洞去,望舒就突然出现在洞口,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奴婢看到北溟国主抱着娘娘出来,再把娘娘交给了望舒扶至宫中。回宫后,奴婢伺候娘娘时,看到娘娘手腕多了一白玉镯子,亦不象是普通饰物,奴婢枉揣了。”

我一气说完,所用的措辞,竟再再地都指向了昭仪不忠,我为什么会如此,难道,在看到昭仪容颜恢复,犹胜往昔,惊为天人的那一刻起,我心里的嫉妒就攫住了所有的情感吗?

我是怕主上再次伤心所不忍,抑或,我对主上的情愫开始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吗?

“朕知道了。”一瞬间,他声音恢复如常,不带丝毫情感地道:“你退下吧。”

“主上,那望舒?”我迟疑地多言了一句。

“朕命你退下!”厉责地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主上的心,果然因昭仪有了波澜,而我的心,却忽然一凉,初春的夜风和着那抹凉意,让心境不再健康起来。

一声清脆响彻瓷器摔破的声音,在我起身,即将退下时,从一侧的内殿响起,尖利的碎裂突兀得撕开静谧的夜色,然后我听到顺公公在殿门外禀道:

“万岁爷,鸯婕妤请您过去!”

“由着她去,替朕告诉她,如若她要后宫诸人皆知,就继续这么闹。”

主上的言语冰冷若北溟极寒的冰川,我低垂的眸光看到他转身,见我还站着,道:

“好生伺候昭仪。”纵然仅是淡然的语气,但我还是听到了其间夹杂的一丝错综微妙的情愫。

“奴婢遵旨。”我复又施了一礼,恭然退下。

顺公公尚在门外,见我出来,面上拂过一缕晦暗:

“姑娘走好。”

我晗首回礼,翩然往宫外走去,内殿却传来一声女子无法压抑住的抽泣声,映着幕空那笼斜月惨淡昏黄,徒添了几许凉意,我拢了下衣,却发现,不知何时,背里已经浸湿。原来,我是害怕失去,对,害怕失去,失去我赖以维系的情感,因为昭仪在主上的心里,终是不一样的,哪怕我再卑微地去乞得主上一点的关注,亦是在她的光环之下。所以,我只能鄙违地让主上的心不再那么完整的去接纳容忍。

只有这样,我才能让主上发现我的价值吧,才能继续得到主上那一丝一毫轻浅的注视。

我所要的仅这么多,如斯,就已甘之如饴……

第二卷缘惜第39章旧欢陈迹情缱绻(上)

(安陵宸)

这一晚早早睡下,睡得并不安稳,被噩梦惊醒,拥被坐起,对那个梦,却再记不起来。

“水。”低低唤了一声,干涩的嗓子更衬得额际的虚汗涔涔。

雪色轻薄的纱幔轻轻掀起,莹润素雅的米黄青釉茶盏递至我手畔,茶壁饰着仰莲瓣纹,瓣瓣的舒展开去,是绽不尽的旖旎妩净,茶汤色泽褐紫,映着杯盏,若墨凝蕴,须臾,星点的澈紫却漾出,渐渐,湮了一片滟光。浅抿,醇厚可感,甘味若隐若现。自舌尖辗转渐没于喉,清香甜沁愈浓,萦绕不绝,心绪却随之淀静下来,不似方才的惶乱。

是紫尖普洱?我曾听酷爱品茶的哥哥偶尔谈起,此茶安神宁心,因其所产稀少,又生于极高的凌寒之地,故但凡有番邦进贡,仅供皇上,太后御用。

抬眸,略带疑惑望向递茶宫女,竟是吟芩。

“芩,怎么是你值夜?本宫不是早吩咐过,你不必值吗?”

她淡淡一笑,将茶盏接过,置于一边,又扶了我睡下,替我掖好被角:

“娘娘,今日本是萱滢当差,但她被传了去昭阳宫,至今还未回,望舒身子不适,奴婢怕别的宫女值夜未免生疏,才代值一晚而已。”

“这茶——”唇齿间的芬芳依在,我望着她,她的眼底漫过一丝深蓄的哀意:

“是帝太妃出宫前留给娘娘的紫尖普洱,嘱了奴婢,若娘娘心神欠安,用此茶,定会淡然处之。这还是先帝当年赐于帝太妃的,帝太妃一直舍不得喝,只喝过一回,便命人把它封存了起来,这一封,竟也有十几年了。帝太妃说了,没什么东西留与娘娘做个念想,唯有这茶,却不似其他的,娘娘品茗间若悟得什么,她不在宫内,亦是放心的。”

“姑姑……”我缓慢地第一次在宫内吐出这两字,眸里不可抑制地泛上丝丝雾气,“清莲寺修行,真是姑姑的选择吗?”

“帝太妃心忧苍生百姓,才会做此抉择,绝非因他事所扰。”她垂目,我看不到她眼内此时的感情,但,她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一切。

“帝太妃临行前,嘱奴婢好好伺候娘娘,帝太妃宫里唯一不放心的,亦只有娘娘一人。”

第二卷缘惜第39章旧欢陈迹情缱绻(下)

(安陵宸)

我若有所思地凝着她:

“芩,姑姑当年难道不记挂姐姐?”

“先贵妃与娘娘一样,都是帝太妃最记挂的人,可惜,先贵妃去得太早,人生之痛,概莫白发送黑发,所以,帝太妃今日对娘娘的苦心,娘娘更该能体味到。”

“我不知道姑姑身上究竟蕴涵着怎样的过往,那必是前朝后宫中最为绮丽的华章,但,能成为姑姑那样的女子,不论是幸抑或不幸,均已是后宫唯美的记忆,所以,留给我们的,更多的是瞻慕,但姐姐呢,在她身上,又发生什么?纵然仅是匆匆三载光阴,我始终不相信,是单纯的“宠极福薄”四字可以概述的。”

我的手从锦被里伸出,覆上她的:

“我真的想知道姐姐昔日的事。”没有自称“本宫”,而是以一种淡淡的语气似不经意地道。只有我知道这淡淡的背后,是蕴着怎样的哀,怎样的愁。

吟芩低垂的眼睛抬起,似是陷入了记忆中,半晌,她的目光投向帐幔上垂挂的五色丝线缠成的香囊,水蓝的绸缎面子,最上处是缀满芙蓉的枝桠垂至水面,下连鸳鸯在清波中嬉游,边缘衬着水纹,水纹逐波蔓延开去,连着七彩百结珠宝流苏,如是地望着,似是触动了什么,她转眸,深深望着我,然后循循地,将那段过往慢慢地叙述出来:

“先贵妃在靖熙四年的选秀时,脱颖而出,奴婢当时还在伺候太后,但亦从未见得圣上这般宠爱一个女子,哪怕先帝,对帝太妃之宠,不过如此。可,还是有些不同,那就是圣上与先贵妃之间似乎更象民间的夫妻一样,没有掺得丝毫的帝妃束缚桎爱,真真是琴瑟调和,宠极爱还深。”她眸底有晶亮的光彩闪现,该是陶醉在往昔那段令旁人艳羡,宫妃妒深的情缘上。

我斜支着颐聆听,心底,竟迤出缕缕的惆然,随着眸光低徊,幻了一声轻轻叹息,亦凐无痕。

他于姐姐这般情意,为何我听罢不再是彼时欣喜,曾几何时,在叹息的背后,我品到的,仅是酸涩,而不单单是那抹惆然。

“但先贵妃因病薨逝以后,圣上自此似换了一个人,温情柔意都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冷凛若冰。”

我覆着她的手用了些许力,静静道:

“芩,难道姐姐真是因病薨逝这么简单?我想听的,是从你口中叙述的真实。”

太后的话依然清晰地映现在心里,不论这后宫有多少是虚伪的残酷,但那句话,必是真的。姐姐的死是因为她口中的“背叛”,这“背叛”二字后面的深处又隐着多少不为人知波谲云诡的阴谋呢,这些未必是吟芩所能清楚知悉的,但表象的浅层亦是她该有所耳闻的,毕竟,彼时,她是永乐宫的宫女。

第二卷缘惜第40章素年锦时堪凭吊(上)

(安陵宸)

窗外,一弯皎月渐渐笼了灰霾,只余了边际,间或有惨淡清冷的光芒晖莹,勾勒出那抹无奈的残缺,更映出一室的谧泠。

吟芩的眸光对上我的,纠挣许久,方重重叹了口气,缓缓启唇:

“先贵妃入宫后与殿阁学士之子安陵涵藕断丝连,间或有书信往来,被近身宫女鸾朱发现,证物确凿地禀了皇后,恰那日圣上亦在凤仪宫,先贵妃亦被传至而来,但先贵妃庇护安陵涵的言辞却让圣上盛怒,所以圣上独自启驾去了避暑别宫,太后遂命先贵妃于英华殿思过,但先贵妃拒不认罪,如此,两个月后——”

她顿了一顿,眼里隐约的雾气漫着,唇际微微地擞了一下。

“姐姐到底是怎么去的?”我眸里浸满了悲恸,但却没有泪,哭不出来,洇生出的的恨意及哀怨,让我发现,无所顾及的流泪其实也是件很困难的事。

安陵涵,为我叔父之子,纵是自幼他与姐姐青梅竹马,但断断不至于姐姐进了宫,还放不下,他不是如此糊涂之人,姐姐,亦不会如此不顾妇德。这背后,隐着些什么,定为不可于见光的阴晦,抑或有人嫁祸也未可知。

“在圣上回宫之前,太后赐了先贵妃鸠酒,那时,太妃正在清莲寺理佛,和圣上一前一后匆匆返宫,见到的,只是先贵妃的遗体,因涉及皇室体面,故对外发的旨仅说,因病而薨。”她费力说完,反手握住我的:

“娘娘,奴婢本不该告诉你这些,如今说了,也是要娘娘摒却心疑,重为自己着想,切不可为此去恨太后,去恨圣上,那样,娘娘的处境堪虞,亦枉费了帝太妃为娘娘的周全所尽的心力。”

我阖上眸子,慢慢倚靠在梨花木的床栏上,坚硬的质感让我的心可以不在柔软的触动下渐渐迷失、妥弱:

“芩,你知道,我做不到若无其事,我不相信姐姐会如此不顾妇德。鸾朱现在又在何处?”

“奴婢知道,娘娘进宫的那晚,就要寻了短见,倘若不是摄政王所救,恐怕娘娘早不是如今的娘娘,但奴婢还是要劝,娘娘出生名门,在宫里的兴衰,不仅是自身,亦是牵连着家族,一荣则俱荣,一损则俱损!至于鸾朱,现在已是太后娘娘近身宫女,娘娘,这一件事如今已是尘埃落定,太后即能处死先贵妃,自然不会容任何人再去翻出来说,安陵涵无碍,已是万幸。”

原来,那晚,她是睹得我寻死的。她不问,是早看穿了一切吧,知道我必然无法舍下,不为家族荣衰,还要为妹妹着想。表哥纵然无恙,仅是为了不将此事声张至前朝,不然皇室颜面,相府威望又何存呢?只白白送了姐姐的卿卿姓命,临了,却浮沁那人心上幻做一滴朱砂痣,是再也抹不去的痛楚濯心罢了。

“娘娘如今位居昭仪,九嫔之首,在如今的宫内仅次皇后,二妃之下,但娘娘若还是视圣恩于无思,他朝无子嗣相傍,实难得完满。”她紧紧握住我渐渐冰冷的手,继续道:“娘娘从北溟而回,圣上虽未召见,但从今晚,他传了萱滢去,岂知心里没有娘娘呢?”

第二卷缘惜第40章素年锦时堪凭吊(下)

(安陵宸)

我素手微微一震,欲待说什么,嗫嚅着,却始是说不出话来。

“半月后,是三月初三,宫里定行流觞雅兴。娘娘切莫再辜负了芳华,错拒了圣恩!您只有做到如帝太妃那般,相府方可永兴无衰。”她望进我眸底深处,一字字,清晰道:“这是帝太妃嘱了奴婢,千万要与娘娘说的。娘娘在宫里,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安陵一族的将来!如若娘娘放弃,那帝太妃多年的苦心就均为白费,安陵氏上三代进宫为妃的先人心血亦都是虚无了。”

我回避她赤诚的目光,依然不语。那姐姐的清白,难道就这么湮埋下去吗?

不管是因为他,抑或为了家族,为了相府,我会去争那一份摇摇欲坠的圣恩,可,经历生死一线后的我,依然未曾忘记,当时不再寻死的初衷是什么。

那不仅仅是为了家族,而是,为了我含冤莫名逝去的姐姐。

所以,她的清白,我定是不能视若无睹的任由抹黑,纵然,为此,可能赔上我仅存的一切,我亦是不会放弃!

“夜深了,您早些安置吧。”

她见我不再说话,却将眸光避开她,心下自然明白,遂起身,才要放下银钩挽起的纱幔,却听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轻轻推开殿门,绕过百花素锦屏风,却是萱滢,她见是吟芩值夜,略略怔了一下,复看到我未曾睡下,道:

“娘娘,奴婢适才奉旨去了昭阳宫,圣上问及娘娘的身子,甚是关心娘娘。”

我点了下头,然后,转向吟芩,淡淡道:

“你下去睡吧,萱滢回来,由她值夜即可。”

吟芩方退下,萱滢替我重放下帐子,我躺于锦铺之上,却再是睡不深沉,他的心里,怕再难伫进任何人,姐姐的“背叛”与他,是爱极必生的伤,姑且不说其他,姐姐的清名,却是白白被这宫廷的倾轧所玷污,而我,又能否再还其清白,亦会这段挚爱去划一笔圆满呢?

思虑间,心底更深的声音却是在自问,难道,我真能做到心如止水,仅为了家族的荣盛,姐姐的清白去邀那圣恩,而不是,真的,心动生爱吗?

如缎青丝后别着的白珠单簪刺地我颈部觉得稍许疼痛,我却并不把它拿下,些许的痛感,或许能让我更为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毕竟,在紫禁内,任何一个错漏,疏失,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哪怕心里还有爱,亦随着流年的逝去,而渐渐变得不那么纯粹起来,所以,在进入紫禁的那天,所有的人,便开始苍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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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大大看到这一章,前面两卷的铺垫终于完了。第三卷正式切入主题,雪儿保证,情节一定精彩。

第三卷缘缚第41章血雨腥风前朝现(上)

亲修了平安信遣急足送往北溟寰柔处,自此别后,再见不知何年,而在西周的后宫,我却不得不去谋划那所谓的圣恩。西周后宫不同于北溟宫闱,我亦无法象寰柔那样以最纯净真挚的心去等待君王的转眸凝注。

因为,接下来前朝殃及后宫的风云突变,让我开始措手不及,渐渐违了初衷的青涩,开始沦为家族争权夺势的砝码。这使得,我和他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夹杂了太多的旁骛,待到明了其后的深沉累淀时,已回不了身,将错就错的孽缘,终于,在这年的春天,以绝对的姿势成为我十五岁那年起始,逐渐渲染于此后十六年中凛忍无奈的悲怆。

倘若之前在听到吟芩话语时,我还有些许的犹豫、丝毫的迟疑,那么,前朝如今突发的事情,却让我不得不正视她所说的,安陵一脉在此时的西周,已是岌岌可危——

靖宣四年二月末,御史大夫柳渊弹劾翰林学士安陵青翎代帝年前因金城、陇西地震,介根、琅邪飓风所拟的“罪己诏”托文字晦了帝君名讳,其意在詈主。

“……皆因朕功不德,政治未协,大小臣工弗能恪共职业,以致天火怒降,灾华示儆。……”拟诏内火华分离,隐射将君主乃至国土分为两段,居心叵测,昭然若揭。

天烨竟纳了柳渊的谏言,照大不敬律斩立决,因安陵青翎为丞相安陵青翦之弟,故额外开恩,只判了青翎府中凡男子十六岁以上者立斩,十五岁以下男子,发给朝中功臣家作奴仆,女子则充做官婢。

此旨一颁,朝野哗然。

父亲并没有上奏,冷若旁观。倒有平素与青翎叔父相交甚好的几名官吏上奏请皇上明察,皆被革职查办。

如是,朝中诸官见圣意已决,自然再无人上书。

我已无暇去顾父亲的疏冷,反复吟念着三堂兄的名字,忆起那晚,吟芩所说,在初春的午后,生生的汗湿了衣襟。

天烨果真没有放过他,在姐姐薨后半年,叔父一家付出了血的代价。

纵是知道“后宫不得干预朝政”,我扔执念去昭阳宫面圣求情,却被吟芩阻了,让我不为自己,亦要为相府百余口着想,此去,不过是枉把相府推上了不辩之地,于叔父一家未必能得转圜。怔痛跌坐椅上,心内犹如压了千斤石头般,虽痛,但亦敌不上无力溃退的窒息。

叔母早逝,叔父仅一个女儿,名唤忆晴,堂妹从小就有哮症,如今充作官婢,她的身子又怎禁得起,遂唤了吟芩去探听消息,到底忆晴被发往何处,也好早做打算,毕竟这是叔父一家仅剩的血脉,既然没有办法去阻止叔父的刑罚,身处宫中,我所能做的,仅是尽我所能,去护得他一息的子女,如此而已。

第三卷缘缚第41章血雨腥风前朝现(下)

二月的最后一天,青翎叔父及我年过15岁的两位堂兄即被押往刑场行了刑。但,三堂兄安陵涵却并不在府内,朝廷另下了一旨通缉令,一旦追捕归案,就地问斩,

彼时的我,纵是清浅,亦发现,这其实是道预警,昭示着西周第一家族,安陵氏的荣辉已从顶绚处渐渐敛去光华。

当正午的炽阳射进沁颜阁内殿时,我手心却洇出冰冷的细汗,和着眸内的泪水,无声凝咽于独自一人的内殿。早起时,传下太后颁的一道懿旨,特恩准丞相进宫探望我康复痊愈的身子。

父亲,今日再见,我又该怎样去面对您?半年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再再让我看到,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让女儿无言以对。

您的明哲保身,您的嗜权好势,让我的心境寒冷如冰。我至亲的人,却亲自教我领会了人世的无情淡漠。为了所谓的西周权贵相位,到底要牺牲多少人,泯灭多少人,才能维系?

代姐姐进宫,纵然有怨,可,我认了,但,当我发现,所有的事情背后,都隐藏着另外暗谲的真相时,哪怕我心里蕴着些许少女的情怀,亦是负上不纯粹的含义时,我开始明白,挚诚的感情,对于我来说,是如何的奢侈。

“娘娘,丞相奉了懿旨,入宫探望娘娘,现已在阁外侯着。”萱滢轻轻进内禀道。

丝帕拭去眼角的残泪,我轻轻吁出一口气,道:

“传。”

我在梨花木椅上坐了,云母屏风分隔其间,屏心描绘四季美人图,袅娜身姿倚立,或喜或颦或嗔或悦地显现在四格屏栏内,虚浮地,没有任何生气,后宫中的女子,到最后,都会如此吧。别人看得到你的美,而你能看到的,仅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蹉跎后的止水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