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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累,好累!”崩溃地喊出这句,双手脆弱无助地抓着他的袖裳,他手中擎着的伞怅寂落地,而他的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那些雨,或者是泪。

胸口,很闷,身子的力气也快要消耗殆尽。抓着他的袖裳,此时,是我可以让自己继续站着的唯一倚靠。

胸中的闷渐渐化做奔腾的热气,直冲上来,嗓中觉得微甜时,一口触目惊心的鲜血喷出,染上他的白衣,犹如寒梅绽开朵朵妩媚。

压抑越久,心中积蓄的,已然不堪。

胸口的郁结窒闷,随着这口血的吐出,终让自己深深缓过一口气。

他眸中的震惊,是我从没看到过的,脸冥曜都会震惊,而天烨呢?如果他看到我吐血,是否还会那样,用冷淡的目光远远看着,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呢?

“宸儿,你到底怎么了?”他不顾身份之悬,搭上我右手的腕脉,额际沁出的,不知是雨还是汗。

他的眸光落在我右手已经被雨冲胀更显得血肉模糊的指尖,我读到,他的眼底,是一丝无法掩饰的伤恸。

他的手轻轻将我右手五指柔柔抚过,叹息声缓缓从他薄唇中溢出。

原来,连他,都会替我痛心。

可,我的执着却偏要去接近那个冷心无情之人,然后非要把自己弄到伤痕累累才罢休吗?

他的手轻柔地握住我的指尖,那里,很痛,但,我的心底,更痛!

“宸儿......”他低低喊着我的名字,神色中是不忍,是悲哀,或是对我怜悯呢?

“如果我说,我好累,这这里,渐渐困束地无法呼吸,你愿意,或者能带我走吗?”轻轻拭去唇边残留的血痕,凄楚地说出这话,腥甜的味道依然此时唇畔所能嚼到的唯一。

或许,我要的,不过是刹那的安慰,或许,我要的,不过彻底的放弃。

逃,逃到西周的天边,都是逃不过天烨的手心。

他说过,我死,也只能是他是尸体。

如果这样,眼前,这位北溟的国主,应该是普天之下,唯一可以分庭抗礼于天烨的吧?

他能庇护我妈?我又可以去寻求他的庇护吗?

他怔然地望着我,眉心蹙紧,然后,轻轻叹息,冰灰的眸子慢慢闭阖,双手却有力而坚定地,紧紧拥我入怀,那么紧地抱着我,似乎要把我揉进他宽广的胸怀里。

雨水顺着我们的衣襟淌下,周身的澈冷又怎敌心中的寒意呢,倚在他怀中,渐渐分辨出,脸上肆虐的原来是泪水,温润如斯,是雨水无法冲淡的酸苦。

“如果你愿意跟我走,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带你走......"

他拥着我的手,还是那样的温暖。可,这份温暖,始终到不了如今苍涩的心里。

他的话语,重重落在心里。一字一句,刻铭入心,无论经过多长时间,或许都无法磨灭。

他会带我走,不过此举将会带来西周和北溟的决裂!

这是,我这一生,得到的第一个承诺,可能,也是唯一的。

眼前这个男子,他负了宸柔,此时,却许我这样一个承诺,我可以信他吗?或许,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这份承诺注定只是完美的虚幻。

曾经,我鄙夷过他的负心,如今,这负心君主却比无情帝王,更许了我这一丝温暖。

曜,轻轻在心里默默念出这个名字,嚼到的,只是更深的涩郁。

纵然我能眼看两国因此兵戎相见!但,我的心底,只有那一人,我欺骗得了所有人,自己的心,却欺骗不过。

心,可以背叛爱与恨,而我无法背叛的,始终是自己的心!

“宸儿,现在,你就愿意和我走吗?”他声音渐柔,低低地,回荡在我耳边。

“我——”我抬起眼眸,凝望着他,在他的冰灰色是眼底,是一种怜惜的痛楚。

和他走吧,这样,就不用背负所有,远离伤害。心中,一个声音清晰地响起。

我的手轻轻地抬起,揽住他宽柔的背,借着手里的力量,或许,我就能做出这个决定!

“奴才参见娘娘!请娘娘随奴才速回行在!”顺公公的尖利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惶恐,“万岁爷怕就要起了,如若娘娘不在帘外,只怕这罪,奴才担不起,娘娘担不起,相府亦担不起!”

我的身子微微地颤抖,冥曜却视若未听,冰灰的眸子一直深深凝望着我,我不能,原来,我还是放不下,无论多恨,无论多伤,我都放不下。

心底深处的感情,我无法逃避!相府的安危,更是悬于头上的利剑!

浮起一抹苍白的笑容,对上他的眸华,缓缓道:“我该回去了,天之涯,海之角,原来,我都没有办法去,囚住一时,便是一世!”

他的手握住我的右腕,然后将它缓缓举到我的眼前,雪魄玉镯的清冷光泽在雨中闪烁出不一样的华光潋滟。

“这手镯历代只传于北溟的皇后,如果,你愿意,你就可以是。”

原来,那日迎亲,北溟婚使的惊愕下拜是源于此。这手镯的背后,竟然是这样的含义。

左手将那镯子缓缓褪出:“北溟的皇后是安陵言,也只能是她!这个手镯,该是完璧归她了。”

他是小言的夫君,所给的幸福也该是属于小言的,哪怕小言所要的幸福远不是他所能给的。可,我怎么可以恬不知耻地,要去和妹妹争什么呢?

他的手却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止住我将它褪下:“那就把它当成是我谢你的救命之恩吧,既然送于你,岂能要回。”

“娘娘!请您尽快和奴才回去!万岁爷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顺公公跪倒在雨地,声音里带着哀求。

“曜,好好对小言,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拜托你的事。”语音渐轻,望着他,是最后深深地凝望,我仅是过空之雁,残破的双翼无法再飞太高,太远,所以不配他苍穹的雄鹰之心,如此尔尔。

他清目悯然,微微颔首,我终是转身离去。

月华缠着雨丝渐浓了宫闱,不说再见,不说告别,最后终是毅然决然走进那未知却无法逃避的黑暗,如果我能尘封自己的感情,那么这所有伤口均可以愈合而不留痕迹。

可是,我能吗?

第一次进入心底的人,必将铭刻得最深。哪怕,明知道,继续下去,只会是万劫不复,可,还是希冀,永远待在那一人的身边!

不知道怎么回到行在,周身已然淋湿,寒意亦不再觉得,麻木地神情,滞缓地走到帘前,顺公公低声道:“娘娘,先换件干净的衣裳吧。”

他是否会告诉天烨方才的情形,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因为,一切对于今日的我,还有什么是更重的打击呢。

“本宫跪等圣安。”

说罢,怆缓下跪,指尖的血色已被雨冲淡,只余了肉绽的凄白。这只手,终于在现在,可以不再探琵琶曲了。

宸柔不在了,无人能和筝音。

而那悠远的箫音,亦只是昨日的记忆,终不得再续。

里间有了些许声音,顺公公忙凑到帘前,恭敬地道:“万岁爷可是起了?”

“传璃妃进来伺候朕更衣。”他的声音冷漠无情,和初见时无异。

起身,掀开隔阂在彼此中间的帘幔,莲步涩慢地踏进那一方注定是我今后惨痛记忆归结的地方。

卧裐凌乱,惟那一缕元红触目惊心,蜿蜒地漫散在素白的褥上,空气里,暧昧地浮着欢爱过后的味道。

突想起初次侍寝的那晚,他为自己刺破手指。还有真正属于他的那夜,那方洁白如初的袖帕。

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原来,过往的路,都昭示着此时的无归。

此刻的他,已然坐起,衣襟微露,玉色的胸膛,汗意渗渗,一旁的忆晴初承雨露,神情莫辨。

“万岁爷,奴才先伺候晴姑娘下去沐浴。”顺公公说。

天烨颔首,忆晴披上罗纱,缓缓随顺公公而去,经过我身边时,冷冷一笑。

这一笑,笑去的,怕不仅是姐妹昔日的情分,还有更深的鄙夷吧。我无力保她,或者说,是由于我的触犯天颜,才使她被这般意味地临幸。

但,哪怕是这般,对她也是最好的结局,她没入奴籍,这一刻承恩,自然可以得到嫔妃的位份,哪怕只是末级的位份,亦好过为奴,被人差遣,因为,哪怕她熬到二十五岁出宫,至亲之人,却早已不在了!

眸光复望向他,无喜无忧,这一瞬的平静,连自己都骇到。原来,再多的伤心痛苦也有临界点,过了这个点,则一切,就再也伤不到自己,也感觉不到痛。

“臣妾恭喜皇上再得美人。”语音淡淡,俯身行礼。

他从裐上起身,也不束衣,带着欢爱后的浓烈暧昧气息走向我,在我的面前停住,低声,冰冷如万年的川棱:“这场,朕不用刺破手指。”

望着他英挺如玉的容颜,勉强自己的脸上绽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素手替他慢慢系好胸前的衣襟,指尖的痛,依然直抵心扉,硬撑着残余的力气,道:“皇上,可该赐个位份给忆晴,也不枉她承了这雷霆雨露。”

他的余光掠过我右手指尖的伤痕,却丝毫不动容:“璃妃聪慧,你说朕该赐她什么位份呢?”

“忆晴是臣妾的侍女,按宫规,侍寝后,该晋为正八品采女。”

“是吗?”他薄唇弧度扬起,到:“顺子,替朕颁诏,晋亿晴为五品才人。”

“奴才遵旨!”顺公公在帘外战兢地应着。

初次侍寝便直晋才人,和当日的我有何曾相似?不过,亿晴却是以宫女的身份得到此殊荣,天烨,一再地侮辱我,才是你一直所要的,对吗?

罢,罢,罢,为你流的泪,已尽!除去身体里剩余的鲜血,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给你了。

我的情感注定被你践踏到最低卑的不堪,连自尊都没有。

但,堂妹得此位份,叔父在天之灵或许会有一丝慰藉吧。

安陵一脉宫中的维系,堂妹能接替我继续走下去吗?

我已经好累,累到再也坚持不住!过往所欠的公道,我也无力再去讨还。我那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儿,或许,我早该陪你一起下去,这样,你也不会太孤独。

我福身再行礼:“臣妾替堂妹安陵忆晴谢主隆恩!”

他眼底却因我这句话,骤然起了一丝怒意:“安陵?安陵!原来,这一切,是璃妃替朕的精心安排!”

“臣妾身为皇上的璃妃,自该如此。”

他扣住我的肩膀,深深地凝进我的眸底,而那里,只有一潭死水,无澜,不惊。

“安陵氏的女子,果然都是为朕而生!朕定当不负璃妃的美意!”

我还是轻浅地笑,望着他,我最初,也是唯一爱的男子,却是伤我至深至痛之人。

原来,爱才会伤人,不爱,就心如止水,无伤无痛吧。

心碎了,即便漫着弥天,亦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所以,天烨,你看不得,也触不到。

我的唇边笑得倾国倾城,我的眸底却再没有一丝情愫。

素手抚上发髻,那里,插着的正是他昔日送我的砗磲簪,将它轻轻取下,如瀑的秀发便垂散下来。

纵然,青丝凌乱;纵然,面如死灰;纵然,心若死水;此刻的我,依然,很美吧?

可惜,再美,终是无人鉴赏,莫如昨日黄花,徒留枯萎。

在他的眼底,我已看不见任何的怜惜,也读不到任何的情感。

一错再错,步步走来,却都是错!

天烨,生于相府,不是我能选择,进宫侍驾,亦非我能选择,你又何苦,如此的一再伤我?我只是一个女子,我承受不住,再也承受不住这种伤害。

你心里有的只是姐姐,我不敢去和她比,我知道,那必定是自不量力的视图。我只求你,能容我一隅的安身之地,但,你终是连这最后的请求都不容。

姐姐和堂哥的感情,在你心里,如果是不容于天的耻辱,那么,我和冥曜之间知己相惜的君子之交,在你眼底,却是同样的水性杨花,只不过,冥曜的身份,是你的顾忌所在。所以,唯一的报复,仅能是赐予我。

安陵,安陵!这姓氏带给我们的,原来是一早就注定的结局。

活着,了无生趣,死,可以再无牵挂吗?

只是小言仍是北溟的皇后,那么,天烨,你必当有所忌讳,能容父亲百年吧。

忆晴,堂姐不能保护你周全,最后替你铺下的,也仅有嫔妃之路,但愿,你能走得长远,缚住君心,拢住圣恩,即使天烨是你杀至亲之人,但他始终是皇上,手握的,是那生杀大权。你心里,一定都明白。

彼时,我担心你对天烨的不利,不过亦是我的庸人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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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情有尽时恨有终

漫过的唯一情绪仅是绝望,默默凝视手中那枝他曾亲手替我绾上发髻的簪子,心中嚼过一丝昔日的甜蜜,如今,剩下的仅是更深的苦涩。

未待他反映,迅疾地将那簪子反手欲刺进自己的心口。

这般地去,倒还是干净。死,或许,是唯一得到解脱,和救赎的路。

可,他却连这条路都要阻断。簪子被他劈手夺下,那簪的利锋,深深刺入他的手心,然后,那里有深红的血液淌下,缠绵甜腻。

“你若死了,朕会让安陵一族悉数陪葬!”第一次,他的语气这般狠绝,眸底灼炽的火焰似要把我吞噬。

“如果臣妾苟活于世,难道皇上会容安陵一族百年?”我依然凄婉地笑,原来连死,都这么难。

生和死,我的命,都不能受自己的控制,哪怕再多的绝望,我却还要如此艰苦的活着,做他的璃妃,然后,让自己的心,一天天死去,直到他容许我死,这具躯体才能死吧。

“至少,会比现在长!”他唇边的弧度残忍犀利,带血的手将我的披散的发丝用力地挽起,那簪子不带任何怜惜力度地插进挽髻中,“朕赐你的东西,不是让你用来威胁朕的!”

他的手抓住我的右腕,然后将它举起,雪魄玉镯莹白润泽的光辉却刺疼此时的眼眸,而他一字一句,冷冽地说:

“不管他是谁,你最好清楚,你永远只能是朕的璃妃!哪怕朕厌弃你,你也不会再属于任何人!”

反咬着唇,不让泪水滑落,天烨,-如果你的目的是将我伤到连最后的自尊都被剥离舍弃,那么,此刻,你如愿了。

璃妃,对,我是你的璃妃,这才是我对你而言,唯一的意义吧。

他睥睨着我,神情是淡漠,是不屑。

终于,又回到最初,所有过往一年的怜惜疼爱,皆是过眼的云烟,留得住的,只有心力交瘁的躯壳。

如果行尸走肉地活着,是未来唯一的一条路,那么,在我还尚存最后一点力气时,我要彻底断了所有的念想。

“无论臣妾再说什么,您都不会听,也不会信。所以,臣妾不会再解释了。”顿了一顿,语音清晰地问,“臣妾只想知道,因为臣妾是安陵氏送进宫的女子,所以,这半年,您才给臣妾这般的隆宠,对吗?”轻轻地问出这句话,眸华清澈,却再没有一丝的情愫,“在您的心里,是否曾经有过一丝对臣妾的情意?”

犹记得,七夕那夜,曾问过他同样的话,可惜,彼时的他,却没有回答。在那一夜,其实,答案早就清明于心。此刻再问,不过是个了断。

“朕说过,安陵氏只会出一位贵妃。”他眉心掠过一丝厌恶的情绪,冷极地道:“三更出门去,始知子夜变!”

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这十字,字字似刀从心底剐过,剐去的,不光是伤痕累累的腐肉,亦是残余完整的部分。

此时的他,我若再有企盼、希冀,都是愚昧的奢求!

他转身,不再看我,往帘外唤道,“小顺子!”

“奴才在!”顺公公忙一路小跑进来,“万岁爷,您受伤了!”

“不碍事!没有朕的旨意,不许璃妃踏出这行在一步!”

“奴才尊旨!”

他袍袖一挥,不带任何表情,往帘外走去。

身子瑟瑟发抖,他的背影,酷厉而绝决,原来,不是他不愿我去死,是怕我死后,传至镐京,远在藏云的他,无法控制朝中的风吹草动吧。

相互牵制的平衡,才是他一直希望看到的。

好,好,很好!

如果天烨,你一定要让我以更深的恨来加诸于你,那么,你终于如愿了。

我对你的恨,是我此时唯一剩下的情愫。

或许,只有恨你,才能让我更加隐忍委屈地活下去!

望舒轻轻走至我身边,搀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