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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主登基,三使功满身退。”

她露出最后一个笑靥,安静地闭上眼眸。

这个伴了我十余年的女子,以宫女身份陪伴我十余年的女子,就选样地去了,吟芩,菱红,婉绿,萱滢,还有她,望舒,终于一个个,都离我而去。

不论她们曾经是忠诫于我,或者是背叛于我,毕竟都陪伴着我度过那些最寂寞的深宫岁月。

可,当我如今站在紫禁最高的中宫之位,剩下的,仅是孑然一身,落寞的神伤。

一只手替我轻轻抚去脸上的泪水,伴着尚带些许稚气的声音响起:

“您哭了。舒姑姑怎么了?”

我抬眸,是无忆。

“无忆——她睡了。”我念着他的名字,以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但还是不能相认。

他对于睡这个概念,不舍同死亡凉席起来,我也不愿意他过早地明白死亡这个词的含义。

“如果我叫您母后,您会不哭吗?”他突然问,带着认真的神色。

“无忆,叫我一声娘亲,好吗?”

我哽咽地说出这自话,他好看的眉毛有一丝犹豫地皱起,然后清脆地喊出:

“娘亲。”

他第一次唤我,是在这样的场合,是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的泪在欢喜中滚落,手中望舒的手,已完全冷却。

我握住她的手,所以,我不能拥住我的无忆。

这样就好,我怕我控制不住,拥住他,便不台得放。

因为,这是天烨留给我的,最后的恩赐。

从十四岁那年,邂逅他至今,这十余年的光阴,雕刻成,我此生都无法磨灭的印记。

望舒去后,我将她的遗体交安乐堂火化后,便命顺公公悄悄托人送去北溟,也算是不让她的孤魂亡落在异国。

顺公公纵有疑问,但并未多说,还是照着我的吩咐去做了。

后来,我间隙地得知,哥哥是在阿里诺雪山雪崩后的次日即撤兵,不再围攻潼水,返回明成郡后,小言便已产下一子,哥哥兵权在握,在得知国主返生无望后,自然拥立小言主子为帝,但此举却违逆了北溟的国规,侍奉冥曜的鸥奴同土使,冰使三人,在小言主子登基为帝的翌日凌晨,便以历代北溟国主相传的权杖,号令诸军,反将小言母子和哥哥拿下,沦为阶下下囚

北溟的皇后是不可能会有身孕,所以,无疑这个孩子,不论如何而来,皆是与冥曜无关。

新一任的北溟国主,冥曜虽未留下只言片语,但鸥奴占得,是眉心有一点朱砂红的幼童,生于明成西南方位,今年十岁,当北溟寻得新主登基之后,对于哥哥和小言母子最终的发落,据说是在北溟二使确认国主生还无望后,被血祭于冥曜的帝陵前,其后,二使也自裁于陵前,应了望舒走前的那句话,新王登基,三使功满身退。

而我昔日所赠芙萼公主的雪魄玉镯虽导致她不孕,但却让她侥幸逃过一劫,因北溟诸臣认定这是前国主的恩旨,不可杀此女。

但,刚烈性格的她,还是选择在哥哥被血祭的当日,跳崖自尽。

这些均已是后话,当至亲的手足再次归入另外一个世界时,我正倚在凤仪宫的瑶台前,无忆在旁边,背诵着战国策。

讳莫如深的政治主张和策略于无忆背来,并不艰涩,但我心中,漾出的深深地殇怀,望着夏日荷塘中的盛开的莲花,一并融在清莲的淡幽香气。

小言和哥哥,就这样地走了,他们的错,或者只是错在,太贪恋那一时的权利鼎峰,因为,如果他们心中所挂念的是为家族血耻,则定不会在兵家所言最白热化的阶段撤兵潼关,将之前的一切努力化做空无。

毕竟,潼关一破,挥兵镐京指日可待。

但,哥哥在最后,还是选择了回明成郡,拥立小言的孩子为帝。

这份在权利面前的贪恋,其实,一早就注定,毁灭的结局。

北溟,不同西周,那里的臣民,几乎是带着对神的崇拜来瞻仰他们的国王。

当这份崇拜遭遇野心夺权时,则会凝结成一种可怕的力量,让再强的野心都无处容放。

这是北溟和西周的不同,也正因此,两国新帝的产生,以相同的方式开始,不同的收场结束。

安陵一族,最坚强的莫过于姑姑,即便她知道先帝对她的宽爱都是假象,即便先帝留给她的遗诏仅代表着另外一种残忍,她依然坚韧地活着,青灯古佛地在寺中度过余生。

我不知道,她是否真正地爱过,倘若她的一生,仅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权势而活,那必是最可悲的。

生于候门,本就是人生最初的可悲。

但,即便离雪崩发生已有三个月,我还是,不愿放弃最后的等待,或许,在下一个凝眸处,他已出现在荷塘的那端,墨黑的星眸远远地,望着我。

然后,慢慢走近我,手牵起我的,我感觉到手心中他的冰冷,正待握得更紧,用自己的温热去暖他时,他却突然松开,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

“烨——”我的声音空落地回荡在荷塘边,他没有回。

心,瞬间,冰冷。

身上亦微凉,突然,有温暖包围全身,驱散这份寒意,惊醒,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撑着頣,已睡去。

“无忆,真对不起,没有听你背完。”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眸望向无忆,自己的身上正是他替我盖的霞纱笼烟鸾风披。

“娘亲累了,无忆扶您歇息吧。”

自那日后,无人时,他便喊我娘亲,他是不愿见我落泪,所以才选样喊吗?他的心软,其实象极了天烨,只是,他没有天烨那份刻意地掩饰和内救。

抑或,我和无忆间,因着母子的亲缘,本就有着更深的相惜。

我摇了摇首,笑着替他将束辫的撄络理好。

“无忆接着背给娘亲听,娘亲不困。”

他一笑,夕阳的余晖映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别样的光华流转。

这一刹那,我恍惚,看到天烨的样子,原来,我的无忆,还是象他父皇多一些。

当晚,天灏仍未过来,我摒退一众宫人,自从望舒不在后,我已习惯夜晚一个人在寝宫,缝一些无忆的衫袍,一刻不停地缝,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去了,就再来不及给他做些什么。

毕竟,他长这么大,我没有尽过一天为娘的责任。

这于我,是种遗憾,我用这些日子,尽力地弥补着这份遗憾,隐隐中,觉得会有什么将打破这份宁静,而我,弥补遗憾的时间,或许,也正因此,屈指可数

顺公公轻轻进来,关紧殿门,唤:

“娘娘。”

我没有抬眸,只问:

“何事?”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于桌上:

“这是今几个皇上赐给娘娘的玉露琼液,请娘娘品尝。”说罢,声音咯低:“奴才有一事,还请娘娘协力。”

“说吧。”

“娘娘可还记得叶飞羽、李昶两位将军?”

“不是还驻守于潼关?”

其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在哥哥退兵后,天灏未命其返回西周,反是将重兵屯于潼关。

“娘娘可知为何迄今皇上尚未命其返回镐京。”

“前朝之事,岂是我该言得的?”我淡淡地道,依然悉心于在衣襟出绣上的几杆翠竹。

“倘此事涉及万岁爷呢?”

顺公公自天灏登基后,因在宫中侍奉了两朝皇上,人脉颇深,故天灏虽忌讳于他,仍没有将他罢免,但,顺公公唤天灏,只称皇上,唯独提到天烨时,才称‘万岁爷’。

我捏着的绣针才穿过布后,轻轻一颤,忙拢回心神,声音咯低,问:

“顺公公究竟要说何事,不妨直言——”

他轻轻嘘了一声,借着给我倒水,遮去接下来说的话:

“前几日,奴才悄悄命去雪山边搜救的人,有了回信,找到万岁爷了!”

我震惊,绣针清然坠地,他忙俯下身替我去寻,声音幽暗地传来:

“万岁爷受了重伤,此时已由人护送着,往潼关而去。”

声音轻到我需要秉住呼吸方能辨得,但正因选样,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重重地,一下下,似要跳出胸腔。

“消息确凿?”我紧张到连怎样说话都快忘记。

连消息来得如此意料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竞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对。

天烨没有死,他果然没有忘记对我的承诺。

我的欣喜落在顺公公拾起绣针的眼中,他装作替我穿过绣线,继续道:

“叶飞羽、李昶均为两朝元老,手握重兵,又忠心不二,故皇上怕万一有变,仅凭手中的兵力不能以抗,所以才将雪崩之事压着,没往潼关传递,又命将领继续固守潼关不得的懈怠。”

“但,北溟撤兵的因由,潼关也该有所耳闻。”

“娘娘,这两位将军平素就正直不阿,不屑用间谍探听对垒一方的虚实,故,他们只知,是北溟国中出了要事。”

“西周已更年号为文徵,两位将军亦该知江山易主。”

“这不过是皇上假传了万岁爷的诏书于两位将军,称万岁爷因漠北兵败,愧对百姓,乱世之际,择贤而立,禅祥让皇位于皇弟。”

“你既知道这么多,为何至今未对两名将军言出实情,偏拖至今日?”

“此时,三国局势微妙,谁敢轻易把自家惹出内乱呢?以两位将军的性子,定会拥兵勤王!”

我们声极低,语速极快,说完这许多,顺公公不过方把绣线穿过针内,遂递于我。

我心下渐渐清明,这三月,我居深宫,世事皆是很少过问,果然,朝内外之事,已是生疏。

接过绣线,我复绣上青竹的最后几针:

“顺公公要我协力何事?”

他迟疑了一下,从他的迟疑中,我看出,这件事必定不是轻松可以完成,不过犹豫一会,他还是说出口:

“请娘娘取得皇上的虎符!”

虎符本是西周君王调用镐京禁军的兵符,用黄金做成伏虎状争牌,劈为两半,一半交给统领,另一半则由君王保存,两半虎符同时使用,万可调兵违将。

天烨离京前,曾将虎符交给天灏代执,因事关镐京四门的禁军,涉及京城安危,故天灏一直放在随身的辇囊内,从不离身。

著要取得,则势必是他宽衣之后,这意味着什么,想必顺公公十分清楚,才为难启唇。

他是知道天灏并不曾与我真正燕好,但,倘是要得到这虎符,势必,我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淡淡一笑问:

“两位将军的大军何时抵达京城?”

他要虎符,定不想多牺牲兵卒,被在无形中将四门的禁军对抗化去,然后,兵不血刃地将江山重归天烨掌中。

天烨是否知道,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愿意再让更多的人为这所谓的江山做多一殿的牺牲。

如果一定还要牺牲一个人,那就是我吧。

固然贞洁是我应该为天烨守住的东西,但,置在江山面前,轻如鸿毛。

“十日后的丑时。”他沉声道。

“我知道了,请顺公公放心,十日后子时,请你到凤仪宫的偏殿,我会将虎符交于你。”

“娘娘!”他欲语却休。

我继续低首绣这最后的青竹,不再言语。

这是我为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吗?在他曾经暗中为我付出的这么多事中,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该流的泪都早该流尽,我再也不要整日活在哭泣中,当我知道,天烨还活着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要再流泪了。

江山美人,其实,没有孰轻孰重。

在他的心中,一直有我的存在,这样,已经足够。

不要他为我再左右为难,因为即便,我没有真正侍奉过天灏,但毕竟已是天灏的无思皇后,这样的身份,怎能再求留在他的身边?

当这个身子,再侍奉过天灏后,我和天烨之间的路,就只会是彼此的尽头。

用它来偿还安陵氏所有的罪孽,了断我和天烨之间最后的牵绊吧。

或许,唯如此,才能放了他,也放了我。

十日,不过白驹过隙。

对镜将砗磔簪插上乌云髻,披上绊霞蹙金凤纹纱帛时,掩去眸底愈浅还深的落宴。

我命宫女去请天灏,随后,安静地站在青玉铺就的砖石上,等着天灏的驾临

素手将一缕青丝轻轻地掠至墨后,甫停手时,天灏已走进殿来,今晚,他穿着水绿的常服,这颜色是我曾经最钟爱的,他记得,所以,在登基前,一直会穿,只是登基后,他才不得不着象征帝王的颇色。

“有何事?”他疏远地站着,并不上前。

我莞尔一笑,轻移莲步,走近他,裙幅褶褶若月华流动轻泻于地,亦衬出我今晚精心描画的眉目若黛。

“无事,便不能请皇上前来?”

他带着几分疑惑,望着我,保持着一个帝王的警醒,我心地哂笑,他早不是当年那个看见我,就忘乎所以的孩子,我竞还要装出这几分的样子,真是自欺欺人。

但,装得久了,即便是假,看在他眼中,也是真吧。

“皇后,今日为何这般欣喜?”

“臣妾偏殿于中宫这月余,未替皇上分忧,心中,自是惘帐,无奈,身子虚弱,到了这几日入夏,方好些,故今吨,请皇上前来,臣妾愿做一舞,以敬君心

我低眉敛眸,婉约辗转间,是入骨的妩娟。

在宫中,见多了后妃邀宠,不经意中,我亦耳熏目染,今日,恰受益匪浅。

我向他伸出纤纤素手,他踌躇间,还是牵住,我徐徐退步,将他引入一早摆好的席中。

珍馐佳肴,在此时的天灏眼中,不过是凡尘的俗物,既然,他爱看我跳舞,那今晚,我再为他舞一曲。

轻解罗裳,薄纱委地间,我慢点莲足,浅抒旎舞。

檐角河光一曲澄,凌波妙舞月新升。

手臂绕以珍宝璎络,舒展旋转间,光辉夺目。

胡笳盈盈散绮霞,风扬惊鸿金莲落。

一舞倾城,再舞倾国,顾盼回眸,风情谁人识。

恣意旋转开斑斓璀璨的流光华彩,那一刻,宛著一朵昙花,在刹那将绝代芳华绽放到了极致,成就最后的绚烂。

旋转间,所有关于我和天烨的过往一幕幕地逝去,纵不舍,也是放下的时候

舞尽,妖娆婆娑地卧成绽开的芍药,盛放在天灏的怀中。

我眸光潋滟,他的眼中,有灼热的火花耀起,我回首,敛去最后一抹涩苦的笑意,再望向他时,只有柔媚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