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醒来,眼眸还迷茫着,他忍不住擦了擦她的嘴角:“口水流下来了。”

苏黎歌一个激凌,彻底醒了。

他立刻收回手,没给她脸红和反应的机会。

“药炖好了。”他站起来掀了锅,一股生涩草药味道飘出。

苏黎歌抹了抹嘴角,嘴角干干的,哪有什么口水。

他又骗她!

怒瞪他一眼,她看向锅里。

药汁炖得很浓,需要稀释。她找来大桶,将炖药的沸水舀进去,指挥秦扬风拎到了厕所旁边的空屋里,她则拿布裹手端了盆跟过去。

那是间不足五平方的小屋,里面没东西,墙上粘着几个挂钩,角落里扔着几个皂盒,应该是前主人洗澡的屋子。

等到沸水温去,她才将药汁倒进桶里,

“背心脱了。”她调好药,吩咐道。

“哦。”秦扬风乖乖照办,修长的手臂往上一扬,背心就被他给褪下。

纵然背上生了红疹,但肌肉的线条与背中心的凹槽仍旧充满力量,在房间黯淡的光线下,像杂志上黑白的模特照片。

苏黎歌站在他背后,脸不争气地红了。

还好…他看不到。

她暗自庆幸着,将洗净的旧棉布从药水里捞起,拧到七成干,踮脚往他背上擦去。

温凉的棉布贴到颈上,药水微刺背上皮肤,红疹上是痛快的刺麻,秦扬风舒服得往前挺了挺胸。那棉布缓缓印过他的背,一路往下,她没放过任何一寸肌肤,仔仔细细擦拭着那些红疹。

屋里除了她拧水的声音外,就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她手上的棉布很薄,秦扬风能感觉到她手掌的形状,隔着棉布贴在自己背上,如四年前纠缠的欢愉里她攀着他背的动作。

没拧干的汁水沿着背滑下,像女人的细吻,她来不及拭干,水珠就滑进长裤里,让他腰间忽然酥/麻起来。

秦扬风倏尔握紧拳,口干舌燥起来,身上起了某些变化,但身后的女人并没察觉。

她还在安静处理那些红疹。

“黎歌,我们…”他开口,声音喑哑难当。

“嗯?怎么了?”她注意力正在一块被他挠破皮的疹子上。

伤口有点大,结了痂,旁边还有些脏污,她拿了棉布一角去擦,用了点力,又怕他疼,就往伤口上小心吹气。

凉凉细细的气息拂过,秦扬风身体一颤,理智差点崩溃,脑袋里像有个猫爪子在不断挠着挠着,挠得他快要克制不住。

“我们还没离婚吧?”他问她。

“回去把手续办妥,就正式离了。”她不以为意回答。

“苏黎歌!我不想离婚!”他后悔了。

转身,他伸手拥她。

“啪!”她手里的棉布扔进了桶里,一阵水花四溅。

第23章 悲伤

苏黎歌转身转得很是时候。

在秦扬风手臂伸来的瞬间,她把棉布扔进了水桶里,转身探下,在水桶里将布绞了绞。一阵“哗哗”响动覆盖了他才出口的喑哑低沉的声音上。

“你说什么?”她一边问着,一边拧干棉布。

秦扬风的手悬在半空,并没如愿抱到她。

倒是她回身时看到他的手,愣愣,顺手就将拧干的棉布塞入他掌中。

“你想自己来?也好,背上的疹子我已经帮你擦过一遍,你用药水再擦擦身体。”她甩甩手上的水,“我先出去了。”

突如其来的感情被打断,秦扬风无法再说第二遍。

因为,苏黎歌的眼神太清醒,神情坦然得近乎无情。

他生怕,再问下去她给的答案会摧毁好不容易才再度靠近的脚步。

她表现得就像…真的没有听到那句话。

苏黎歌出门时,将木门带上。

“咔”地一声,木门合拢。她手还握着门把手,人却已倚在门上,失神地盯着地面。

秦扬风的话,她听见了。

这是个两难的局面,她无法给回应。能回应些什么呢?同意他不离婚?她办不到,否则四年前也不需要离开s城;可不同意,两人是不是又要大吵一架,然后被迫在岛上尴尬相处,还要面对每天夜里煎熬似的独处?

那局面她想想就觉得痛苦。

所以就这样吧。这段插曲与四年前的婚姻,都只是他头疼脑热的产物,一个月时间很快会过去,回了城市他们就仍旧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熟人。

毕竟,他也同意离婚了。

将眼下情况一分析,她小小的纠结很快就散去。

“唔…”痛苦的哼声传来。

苏黎歌循声望去。许荔香正捧着肚子坐在天井中的地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心里一惊,在这鬼地方缺医少药的,可千万别出事。

“怎么了?”快步冲到许荔香身边,苏黎歌蹲下搀了她的手臂想扶她。

许荔香深呼吸着,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摇摇手,额上是细密的小汗珠。

苏黎歌搀不动她,只能徒劳无功地抚着她的背,也不敢碰她挺得老大的肚子。

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吓出她一身冷汗来。

没人会接生!

许荔香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抬头歉然道:“没事,假性宫缩。”

思及苏黎歌可能听不懂,她又不好意思地解释:“就是子宫收缩。”

“我知道。”苏黎歌怎会不懂。

四年前为了那个孩子,她查了很多的资料,做了很多努力,却始终没能留下他。每次想来,这都是她心头无法愈合的痛,那是她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拥有过的最强烈的念头,想要倾尽所有留下那个孩子。

“发生什么事?”秦扬风声音传来,他已从空屋里出来,上半身仍旧穿着汗背心,下面却换了苏黎歌洗净拿来的大花裤衩——蓝底金色向日葵的沙滩裤。

他模样有些可笑,但苏黎歌没心情笑他。

“过来帮忙扶扶。”她扶不动许荔香。

“没事。”许荔香忙摆手。

秦扬风只深深看了眼苏黎歌,便走到她的另一边,与苏黎歌一左一右将她搀扶起来。

许荔香被扶到屋外的石墩上靠着墙坐好,那里阴凉舒适,可以让她好好透透气。

阳光斜下,不远处是小树林的入口,林外的金沙滩隐约可见,树影婆娑,很是惬意。严小荞与沈束不知去了哪里,房子四周静谧无比。

“喝点水。”

苏黎歌接过秦扬风倒来的温水,小心递到许荔香手中。

“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见她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肚子,许荔香忍不住笑了,抿了一小口水后,她又道,“黎歌姐,你也有孩子吗?”

苏黎歌对“子宫收缩”这类词并不陌生,许荔香猜她已经有过孩子,便找了个话题以免三人间无话可说。

“…”苏黎歌微怔,两秒后回神,“有,有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

她说的是哪个?

秦扬风心似被针扎到,涌出一滴鲜血。

“真的呀?多大了?”听到她有孩子,许荔香特别开心。岛上和她聊得上话的两个女生都还单着,准妈妈与未婚妹子之间总像有个代沟,再怎么熟也缺少那个最重要的共同话题,她憋了很久了。

“五岁了。”苏黎歌想起杜笑雨,情不自禁笑起。

那个鬼灵精似的小女孩,可是她的心头肉。

秦扬风见她笑得眼眸弯弯,很有一个母亲的模样,心里那个针孔却似被人越扯越大般。

他和她也有过一个孩子,可她却没有承认。他到现在都记得,四年前大雨磅沱的夜,他站在医院的病房外面接下他妹妹递过来的苏黎歌的住院记录,白纸上漆黑的字,像是扎心的悼文——妊娠八周,苏黎歌自愿要求终止妊娠。

那一刻,他是恨她的。

可她却没给他质问的机会,走得干脆利落,除了托人捎来的一纸离婚协议,她没给他留下任何东西,也没带走任何东西。

如今,她心里只有杜清凡的女儿,却连一点点位置都没留给他们未及出世的孩子…

真是个再无情不过的女人。

“五岁?你们看着年轻,没想到孩子这么大了。”许荔香捂了嘴笑出声。

苏黎歌的笑凝固。

许荔香误会了她和秦扬风之间的关系。

“那不是我们的孩子,我和她没有孩子。”秦扬风冷冷开口,眼神像染血的刀刃,望向苏黎歌。

苏黎歌对上这双眸子,从心底冷上来,她忽然就想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怎会在他说“不想离婚”的瞬间误解他是认真的。

四年前最后的争吵,他甩下离婚协议头也没回就走了,就连她因为先兆流产住院,他都没有出现,她拜托他妹妹递去的消息换来只是一张五十万的要她打掉孩子的支票…

她能相信他什么?

“我和他没有关系。”她凉凉笑起,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我女儿五岁了,很可爱,是我和我先生的小公主。”

可惜,她流落荒岛,她的小公主这些天见不到她,该担心了。

她一定要回去!

秦扬风的心像破开大洞,穿堂风肆虐。她和她的先生…呵,多可笑的称呼。

“别说这些了。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他收敛心情,连带着刚才面对她时的情不自禁都通通收起。

“秦哥有什么问题只管问。”许荔香早都不敢笑了,虽不知他们间怎么回事,但她却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被这两人骤然间降到冰点的温度给吓到,她巴不得赶紧换话题。

“听说你从前也做过一段时间的网络主播?”秦扬风直接道。

苏黎歌皱眉:“秦扬风…”

“我在问她。”秦扬风不容置喙地打断她,脸沉得像深冬的天。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他问的这些问题,她早就调查过,有问题先和她商量云云。

简直荒谬,他为什么要和她商量?早点查清就能早点离开,他为何要陪着这没心的女人在这里浪费时间和感情!

苏黎歌被他呛得怒起,好在许荔香冰凉柔软的手按住了她。

“让秦哥问吧。我是和童童做过一段时间的网络主播…”

想起旧事,许荔香呈现出遥远的眼神。

她和肖童,还曾是最好的朋友。

第24章 戒指

天边云朵在海风吹拂下聚散变幻,像孩子手里的棉花糖,手一扯舌一舔便拉长或缺口。阳光被棉团似的云遮蔽,前几秒还透亮的蓝天转眼乌沉。

热度未散,又添了压抑的烦闷。风刮得猛烈了些,沙尘旋起,夹着衰叶败草,在地上滚着。

苏黎歌的发被吹得凌乱,她不耐烦地一把抓了撩到脸侧,让脖子凉爽些。

许荔香的声音轻轻缓缓,像细碎的冰珠子,清脆动听,有些不受尘嚣影响的沉静,冲散苏黎歌心里那点焦虑。

不愧是当过网络主播的人,就这不惊不躁的姿态和言语,苏黎歌能给她打九十分。

“其实我和童童在上大学前就认识了。我们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都是同学,缘分很深…”

许荔香双手捧着搪瓷杯子,拇指摩挲着杯沿上一处掉瓷的地方,回忆着自己和肖童的过去。

肖童家庭条件好,人漂亮,又能歌善舞,不管在哪里都能成为焦点,但她的脾气差,这导致她在同性之间很不受欢迎,和她说得上话的女生很少,能交心的就更少了。

许荔香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

“童童她很骄傲,有些公主病,大家都不爱靠近她,虽然围着她转的人也挺多,但不论男女都抱着各种心思,让她无法交心。其实她人很好,对朋友够意思,就是太任性也霸道,她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说起肖童,许荔童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或恐惧或矛盾的表情,而是安安静静的怀念着。

苏黎歌想起自己采访时见过的肖童,按杜清凡的评价,她是个极度自我并且偏执的孩子,像被宠坏的公主,和许荔香的描述有七成相似。

“我们初中同校不同班,只在校办晚会上遇见过。她要么是晚会主持,要么是压轴的领舞,那时我只是她后面的伴舞,和她没有交情。初中毕业晚会上,她的舞衣被人恶意破坏,登不了台。那时我和她身材相仿,想着自己反正是在后面的伴舞,并不重要,真实性就将舞衣借给她,放弃了自己上台的机会。从那以后,她就与我慢慢熟稔起来。”

许荔香说着与案情无关的旧事,秦扬风也不打断,耐心地聆听着。

她们这一交好,一路就好到了高中、大学。许荔香的家境并不好,能和肖童上同个高中,还是肖童拜托肖父找了关系,又出资赞助的原因。而许荔香为了这段友情,放弃了心怡的大学,和肖童报了同一所高校,同一个专业。

最后她们如愿以偿,又当了四年同学,同吃同住同行。

到了大学后,肖童脾气收敛,人缘好转,在宿舍里和安凌、严小荞两个人处得也算好,四年时间,虽然有些小磨擦,却没有大矛盾,原本以为大家都能顺顺利利毕业,然后踏上社会各自生活工作,谁想肖童会突然走了。

约是想起肖童活着的最后那段时光,许荔香声音沉了许多,笑意被揉碎,成了苦涩。

天色越来越阴沉,最后一丝阳光都已消失,海浪翻滚拍岸的动静大起来,给她的回忆添上狰狞的画面与声响。

“我给你再倒点热水吧。”秦扬风打断了她的回忆,温声道。

苏黎歌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放得很柔和,是她熟悉的模样,只不过这份柔和以前给的不是她。

“不用,谢谢。”许荔香感激地笑笑,悲伤被他的温柔冲散些许,继续说起往事。

她是在大三时开始接触网络主播这个职业,而肖童则是在她之后才进的圈子。两个人进圈的目的不同,许荔香是因为家境困难,需要自己筹集学费和生活费,因为将网络主播当成了赚钱工具,而肖童则不一样。

肖童没有生活压力,开头时接触这圈子是因为好奇和兴趣,后来则是为了发泄和寻找存在感。她父母很早就离婚,她与父亲一起生活,可父女关系很差。肖父早年对肖母很不好,后来因为出轨而离婚,肖童一直都将母亲离开的错误归在肖父身上,再加上肖父这些年一直都在外头养着几个三儿,这让肖童更加不满。

大四那年,肖父有了再婚的心,肖童更是满心苦闷,就借着网络主播这圈子发泄自己的负能量,寻找刺激,从那些形形/色/色的网络id里获得被认同的存在感。

“其实…她心里很苦。”许荔香一边说着,一边毫无意识地喝了口水。

杯里的水早已冰冷。

“冷了,别喝。”秦扬风从她手中将杯子拿走,“我还是给你再倒一杯吧。”

他说着起身,许荔香忙拽住他。

“真不用,没事的。”她艰难半站起。

秦扬风点点头,又坐在她旁边的石墩上。

天上开始下雨,“叭嗒叭嗒”,豆大的雨水在沙地上溅开湿印。

苏黎歌望向不远处的小路。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可出去的人却还没回来。

“我带童童进的圈子,但她胆子大,放得开,所以虽然比我晚接触这圈子,但她的人气很快就超过了我。到大四的时候,她已经是网上小有名气的网络主播红人了。而我忙碌着毕业找工作,倒是渐渐疏远了这圈子。”许荔香叹口气,“秦哥,黎歌姐,不好意思,我扯太多了东西,你们听烦了没有?”

“没,反正也无事可做。”苏黎歌摇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到远处。

“阿香。”秦扬风忽又叫许荔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