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蕃薯早就冷透,但就近闻着还是有股香味,搅得饿慌的她馋虫大动。分了大个蕃薯给沈束后,她也不和他客气,把小的那个剥了皮就塞进口中。不是特别甜的蕃薯,此刻吃来却也像人间美味,她囫囵地就着矿泉水吃着,三两下解决完毕,侧头一看,沈束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

她便笑了,沈束吃东西和他说话一样,都不紧不慢,嘴皮子抿抿,斯斯文文的模样,比她这糙妹子还像个女人。

见她盯着自己直看,沈束脸上浮起些浅浅的红,把手里蕃薯掰开递到她眼前。

“再吃点?”

苏黎歌推回:“不了,你自己吃吧。”

她说着,眼珠子骨碌碌转动,打量起四周的环境。吃了点东西,她体力恢复,又有力气折腾。

斜坡不远处的草丛里,有棵植物生得与周边的杂草不同,草叶下缀着一簇簇漆黑浆果,在阳光下反射出银亮光泽,像是她小时间常吃的长在乡间田梗上的野莓,回忆里酸酸甜甜的口感刺激着她的味蕾,她按了按沈束的肩头,从地上蹿起,朝那里快步走去。

离得近了,浆果水灵灵的,让人更加喜爱。

她蹲到那株植物前边,伸手去摘。

手才伸到一半,就被人用力握住。

“别碰!”低沉的声音急切响起。

她转头,沈束不知何时跟到身后。这个腼腆斯文的男人忽然剑眉肃目,像阴天厚云里蹿过的闪电,有些不动声色的锐利。

“那是颠茄,有剧毒。”大约是心急,他说话不再慢吞吞,咬音也没了从前带着的南边腔调。

说话间,他已经把她的手按下去,握着没松开,似乎怕她再去摘。

“颠茄?”她疑惑地看着他。

“嗯,一种含有生物碱成份的植物,两三颗就可让一个小孩丧命,十多颗则会让成年人致命,你别碰它,记住了。”沈束盯着颠茄,也有些惊讶竟在这种地方发现野生颠茄。

“我知道了,谢谢你。”苏黎歌抽出手,目光落在他身上。

沈束眼神忽又一改,脸上浮出不自然红晕,低头看着自己空去的手。

“黎歌姐…不,不用谢。”

他又变回那个她熟悉的年轻男人。

“沈束,你对这些植物很熟悉。”她道。

“这几年在老家跟着亲戚跑药材收购,学了一点点,谈不上熟悉。”他小心翼翼望着苏黎歌,“黎歌姐,你…你是不是觉得我…”

他吞吞吐吐,后半句吐不出,只剩担忧的神色挂在眼里。

“我没觉得什么。”她拍拍他肩头,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黎歌姐!”他忽然叫住她。

苏黎歌回头,不解地看他。

“四年前只有你愿意帮我说话,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沈束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便低了头脚步匆匆地越到她前头,像来时那样带着她往山下走。

山路难行,采千里光这一来一回,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苏黎歌抹着汗和沈束走到平房外时,秦扬风正与坐在屋外石墩子上的严小荞和许荔香说笑。

“咦?黎歌姐回来了!”严小荞第一个瞧见苏黎歌,站起来朝她挥手。

昨天教她们用土灶烧饭,彼此间熟稔不少,三个女生都和沈束一样喊她姐。

秦扬风脸上本来挂着淡淡的笑,看到苏黎歌时,唇边的笑愈加灿烂,桃花眼却微微眯起。

远处的苏黎歌正和沈束说着话,两人不知聊到什么,她笑出了声音。沈束从她背上的背篓里翻出矿泉水,拧开递给她,她仰头就喝。

那画面,便有些说不清的亲密。

苏黎歌冲着他们扬手,小跑过来。

待到近处,秦扬风便看见她脸颊红透,额前颊边都是汗,像是挂在枝头的苹果,沈束跟在她后边,替她把背篓取下,又顺手摘掉她发梢的一根杂草。

沈束高瘦,苏黎歌娇小,站在一起异常合拍。

秦扬风按在墙上的手已经抠进了一指甲的土渣。

胸口像埋了颗炸/弹,从早上知道苏黎歌和沈束单独出去时,这炸弹就处于爆发边缘。

所有忧惧都藏在心底,他没追上他们,只好守在这里,心不在焉地等着。

她眼角眉梢都挂着兴奋,与在他眼前沉甸甸的模样不同,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活力,看得他心中炸/弹轰地爆开。

“咦?”苏黎歌和严小荞与许荔香打了招呼后,才看向秦扬风。

他头发有些凌乱,向来梳到脑后的流海软软垂到额前,下巴上长出些胡茬,配着早晨换上的汗背心,很接地气。

“这衣服不错。”她心情不错,调侃了秦扬风一句。

秦扬风笑了,冷道:“是吗?谢谢。”

苏黎歌一愣。

这笑…太熟悉了。

他每次发脾气,都会先露出这样疏离的笑,冷漠得像春天未化的霜雪。

如果她记忆没出错,他转头就会给别的女人格外温柔灿烂的笑,像在对她示威。

果然,他朝严小荞笑了,做了个口型,不知在说什么,严小荞却“腾”地红了脸。

像从前一样。

不愉快的回忆让苏黎歌的好心情全都跑个精光,她眼眸沉去。

“黎歌姐,我把千里光洗洗,一会就拿水煮了,给秦哥擦擦。”沈束瞅着这两人气氛不对,马上翻着背篓里的草药开口。

“不用了。”秦扬风生硬开口。

“秦哥,这草药可以减轻荨麻疹的刺痒,对你的过敏有帮助。”沈束解释道。

“多此一举。我不需要。”秦扬风并不领情。

“可是…”

沈束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

“别管他了,秦大少爷不稀罕这些,算我多事。”苏黎歌心塞,懒得多说,抬脚就往屋里走去。

沈束叹口气追上去,小声问她:“秦哥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苏黎歌冷笑一声,扬声道:“误会?能误会什么?我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那话直戳秦扬风的心肺,心似被弹片扎满,生生疼了起来。

第22章 后悔

屋外的气氛冻结,秦扬风的笑再也挂不住,眼底浮上来的都是艰涩。

严小荞站着,手揪着发辫末梢,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荞,你看到黎歌姐手上的伤口了吗?”许荔香一手撑在腰后,挺着肚子幽幽开口。

她说着拉了拉严小荞,后者回神,呆呆反问:“伤口?什么伤口?”

“好几个呢,细细长长。”许荔香认真说着。

秦扬风心尖一抽。

“啊,对,好像腿上也有蹭破的伤口。”严小荞总算反应过来,坐到许荔香身边,小心翼翼回道。

许荔香笑笑,孺子可教。

秦扬风眉头拢起。

“说起来,黎歌姐早晨没吃东西就出去了吧?”许荔香又道。

“是啊,就带着两个烤地瓜出去了。”严小荞偷偷看一眼秦扬风,发现他表情纠结,禁不住朝许荔香吐吐舌。

“糟糕,午饭没给她留,她要饿坏了。”许荔香憋了笑,冲她眨眨眼。

苏黎歌回来得晚,他们已经把午饭解决完毕了。

所以苏黎歌目前的状态应该是又累又饿又痛…秦扬风脑补一下,觉得心像被网兜缠紧,焦灼难当,脚步情不自禁迈开。

才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几声窃笑,严小荞已经笑倒在许荔香肩头上,秦扬风装作没听见,都这时候了,面子什么的,就烂到肚子里吧。

苏黎歌又饿又气,进了厨房就夺过沈束手上的药篓给扔到角落里,不去想秦扬风那混蛋。

灶台上有装开水的搪瓷杯,里面的水还温,她端起来就往嘴里灌,另一手在锅里翻翻,寻找食物。

锅里只有些饭粒粘着锅底,没人给她留饭。

“不好意思,害你没饭吃。”她解了渴,手背抹过唇,冲沈束歉然笑笑。

“没事。”沈束不以为意。

“我给你下面疙瘩汤,那东西做起来快。你去帮我拿点面米分来。”苏黎歌说干就干,不浪费时间,一边吩咐沈束,一边已往锅里倒水,要把锅刷净。

沈束点头,拿盆进了旁边的储物间。

秦扬风进到厨房时,看到苏黎歌正站在灶台前踮了脚尖费刷锅。她个子小,铁锅太大,要刷到那一头颇为费力,鼻尖便又冒出晶莹汗珠。

他眼神扫过,她纤细的手臂上确实有几道细长血痕,小腿上有些青紫和蹭破皮的伤口,都不严重,却已足够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别刷了。”他上前抓住她的手。

“大少爷,你又想怎样?”苏黎歌停了动作,冷眼看他。

“我给你留饭了。”秦扬风将她拽到碗柜前,打开柜门,角落里搁着两个扣着盘的盆,他掀了盘子,一盆装着白饭,一盆装着菜。

为了避免被赵铭安那饭桶扫光,饭菜刚出锅时,他就已经给她留在里头了。

饭菜不是一人的份量,苏黎歌盯了他一眼,喊道:“沈束,别拿面米分了,出来吃饭。”

“我还没吃,一直在等你回来。”他闻言真想堵上她的嘴。

两个人的饭量勉强分成三份,苏黎歌盯着自己桌前满满一碗饭,再看看秦扬风和沈束桌前的饭…那小半碗饭,够他们塞牙缝?

秦扬风脸有些黑,但到底没多说什么,只将筷子塞到她手中,催她吃饭。

苏黎歌端起碗,直接拔饭到沈束碗里。

“别别,黎歌姐你自己吃吧。”沈束赶紧拦她,却晚了一步,她早已拔了小半碗饭到他碗里。

秦扬风脸更黑了些,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吃吧。”苏黎歌并不多言。

旁边的秦扬风将筷子在桌上重重一对,低头扒饭。

饭菜早就冰冷,本就是粗陋,这会吃起来就更不是味道,都要冷到心里去。

沈束瞅着桌上气氛古怪,就伸手夹了一点菜到碗里。

“屋里闷,我去外头吃。”

他说着站起身来,深深看了眼苏黎歌,端着饭碗走到屋外。

饭桌上就剩下了苏黎歌和秦扬风两人。

她埋下头往口中拔饭,还没拔两口,冷不丁左手被人抓住。

“给我看看。”秦扬风抬起她的手臂,指尖小心抚过细长血痕周边微红肿的皮肤。

她想收手,奈何他抓得牢。

重重一撂筷,她看向他。

这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秦扬风检查了她手上伤口,又弯下腰去想查她腿上的伤口,苏黎歌赶紧把脚往旁边一斜。

“都是小伤,没事。”她端起碗,挪了位置,坐离他身边。

“黎歌,我…我很担心你。我到屋子外的几个地方找你,可是都找不到你们,我怕你出事,我急…”秦扬风想了想,笨拙地解释。

早晨知道她和沈束单独外出,他冲到屋外的树林和沙滩上找了整个早上,就是没找着她。那焦灼存在心里,被时间发酵,又被沈束催发,让他绷紧的弦断裂。

苏黎歌很意外。

四年前,这样的话他宁愿烂在心里,都不会告诉她。

他除了索取外,就只有不容拒绝的霸道给予。他不喜欢解释,更不愿意将感情宣之于口。很多时候,明明一番好意,都能搓磨成让人无法理解的误会,又或者需要她费尽心力,才能读懂他的想法。

这样的表达,从未有过。

“我提醒过你的,别太靠近他们,你还和沈束单独出去,沈束这人…不太对劲,你别靠他太近。”见她不答,秦扬风低头,窥探她垂下的脸庞。嫉妒只是一点引线,他真正生气的原因,在于她的不告而别可能引发的危险。

她仍无动于衷。

他有些挫败。

“疼吗?”他抚过她手臂上的伤口。

苏黎歌摇头。

他悄悄靠近她。

“黎歌。”他手肘撞了撞她的臂,唤她。

“什么事?”苏黎歌不冷不热地回应。

“背上很痒,我抓不到,你帮我挠挠?”他凑近她,放了身段涎着脸面求她。

苏黎歌给气乐了。

“转过去。”她抬头,面无表情。

秦扬风转身,把背对着她,手朝后面指了指:“就那,肩胛骨下面一点。”

她冷哼一声,一把将他的背心掀起。

谁要给他挠痒了,这男人简直异想天开。

她看了看他背上的疹子,没什么变化。

“要擦药吗?”她再问他一次。

“要要要!”这次他没拒绝。

苏黎歌翻个白眼。

她还“切克闹”咧。

早上他们不在,秦扬风去找他们,人不齐,薛晨没集中大家进行案情重组,便逐个找他们问话去了。午饭后薛晨又带人去岛上看地形,苏黎歌和沈束回来时,他们都已不在了,只有留下看家的严小荞、许荔香,和固执要等她的秦扬风。

屋子静得很,只有海浪声远远传来。

吃过饭,秦扬风自觉地收拾碗筷,苏黎歌却也顾不上休息,将摘来的千里光拿到外面洗干净后切成小段,拿大盆装了。水没过草药,盆放到锅里的竹篦子上,隔水炖起。

午后的温度仍旧很高,苏黎歌搬了小凳坐在灶前守着火,不知不觉间竟打起盹来。

恍惚做了个梦,她猛然间醒来。

梦里有些什么她忘得精光,只发现自己倚在某个人的怀里睡得安逸,就连位置被人挪动都没发现。

秦扬风将她连人带凳挪到旁边,自己则取代了她原来的位置坐在灶膛前,一边搂着她,一边看火。

火光照得他脸庞发亮,身上热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