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这一闭,再睁开时房间透亮。

苏黎歌发现自己已经侧躺在床上,薄被盖着腰腹,被角掖进她腰下,将她裹得结实。

初醒时迷蒙的视线渐渐清晰,入眼的第一幕,就是秦扬风在窗前就着斜入的阳光看资料的背影,像四年前的许多个清晨,他总在她入睡之后偷偷起床,在房间露台前的沙发里看文件到天明。

他手肘撑着斗柜,柜子上散放着许多资料,他拿起一页对着阳光仔细看过后,又换成另一页。

屋里很静,他动作很轻,翻阅资料的声音微不可闻。

苏黎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来的,按这男人的尿性,大概昨晚…通宵未眠。

清晨的光线很柔和,窗帘被掀到一边打成结,窗户半开,微风余入,带来夹着海水味的气息。

她盯着他的背影,久久未动。

他身上穿的是件浅蓝的细格衬衫,收腰修身的剪裁,如果搁在平常会将他身材衬得格外挺拔匀称,但是如今…

经过几天的折腾,他的衬衫已经发皱,背上不知在哪里蹭了污渍,灰朴朴的一大片,后颈的领口也被他拉松,原本笔挺的深黑长裤裤脚挽起,露了一截脚踝在空气里。

秦大少爷活到现在只怕都没这么狼狈过。

她忽然想笑,视线一转,又落在他后颈上。

秦扬风身上的皮肤是很浅的麦色,比他脸上的皮肤更白一些,此时被拉松的领口里能看到一小片颈背交界处的皮肤,那上面是成片的红疹。

苏黎歌倏尔收了笑,掀被站起,猫似的悄无声息。

她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望去,将他领口里的红疹一览无余。红疹成片蔓延,一颗颗浮得有指腹那么大,靠近领口地方的疹子已被挠破,上面是破皮后的更深的红色,看得她心钝钝地酸疼。

房间小,床与斗柜间的距离更小,她伸手就能够到他后颈的领口。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让她忘记了四年前的痛和教训,她用力扯住了他后颈领口。

“秦扬风!把衣服脱了!”

怒斥声和后颈处传来的力量让秦扬风吓了一跳,他猛地转身,苏黎歌正扯着他后颈领口,被他的动作带得身体歪去,整个人从床上摔下。

秦扬风忙把手里的资料丢开,张开双手去接她。

苏黎歌稳稳落到他胸膛上,手里还紧紧拽着他衬衫领口。

只听得“嘶啦”几声轻响,他衬衫的纽扣被她扯得全部绷飞,衬衫大开,领口被扯到了肩膀以下,露出了坚毅宽厚的胸膛,苏黎歌的脸就紧紧贴在他左胸上。

心脏的位置。

她怔住。

秦扬风很无奈地开口:“你…不必这么心急吧。”

这可是他如今唯一的一件衣服啊!

就这么…被毁了。

第20章 草药

苏黎歌没想到自己的破坏力这么强大,在他怀里愣住,手还扯着他的衣领,视线却呆呆落在他□□的肩头上。

阳光斜打在她脸上,照出她满脸错愕。

秦扬风低低笑起,将她抱紧。被她冰凉小脸贴着的胸口,却有火烧般的烫意,一直烫到心底。

“说吧,你要怎么赔我衣服?”他忍不住就想逗她。

苏黎歌回神,耳边是他的心跳声,有着让她脉博频率跟随的力量,她的脸瞬间炸红,表情却沉了下来。

尴尬癌又发作,她决定破罐破摔。

“松手!”她用力挣开他的手,怒道,“衣服脱了!”

她推他转身,将那件可怜的衬衫袖管从他手臂脱下,再用力一甩,把整件衬衫都给剥了下来,同时,她也看到了他的背。

秦扬风的身材很匀称,宽肩窄腰,肌肉紧实,线条格外迷人。

苏黎歌每次看到他的身体,都会面红耳赤,但现在她板着脸,视线只流连在他背部的红疹上,对眼前美/色视而不见。

那些红疹成片蔓延,大小不一,大的像毒蛟子叮出的大水疱,小的只有米粒大小,并不均匀,颜色浅米分,只不过很多地方被他挠破,颜色转深,破皮处还渗出些粘液,看得苏黎歌脸色越发沉去。

秦扬风被她盯得背上针刺似的灼痒又发作起来,忍不住伸手挠向肩头。

冰凉的爪子很快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不要再抓了!”她的声音很急,“这好像是过敏荨麻疹…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以为只是被蚊虫叮咬…”

“你白痴吗?”苏黎歌气急骂道,“蚊虫能隔着衣服把你咬成这样?你知道过敏严重起来是会要人命的?不然你以为肖童是怎么死的?”

秦扬风被骂,心里反而有些高兴,他捏住她的爪子,讪讪道:“黎歌,我没事,你别担心。”

他不是不知道这疹子起得古怪,只是怕给她造成压力,又想着疹子会自己消失,便一直没说,谁知道竟越来越严重。

“鬼才担心你!”苏黎歌大怒,她抽回手,口里虽在骂,指尖却轻轻抚向他左肩的一个大疹。

他猛地抓回她的手。

“别碰…”他垂垂眼,“脏。”

苏黎歌恨然盯着他,眼眶里的水雾,毫无预警地氤氲而起。

秦扬风心抽动,只想将她揉进怀中,可手才刚抬起,她就狠狠推开了他。他轻轻撞到斗柜上,那上头放的资料被震下,“哗啦”几声洒了满地。

“黎歌…”他胸口堵得难受,涩意满怀。

她已转头,很快速地将床上的草席卷起。

“大少爷就是身娇肉贵,不比我们这些糙人!你背上的疹子是从两侧往中间蔓延,应该是这草席放了太久生了尘螨。你别再躺下去。”

嘲弄的声中有些哽咽,她背过身,他也不知她眼里的水落没落下,但那未现之泪,却已经浇在他心上。

“你要去哪?”他哑了声音问道。

苏黎歌已经夹着草席走到门口。

“怎么?你想光着膀子见人?手别再挠了,呆在屋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她说着脚步忽停下,沉默两秒,用一种平静却压抑的声音再度开口。

“秦扬风,对不起,是我害你流落荒岛。你要好好的,你也必须好好的…我不想再有第二个人因为我出事…”

三天了,她深埋于心的恐惧被他勾出。

那一瞬间,她想起杜清凡。

她已无法再承受同样的痛苦。

“第二个?因你出事?”秦扬风胸口灌入飓风,卷得心零零落落找不着方向。

苏黎歌已经出了房间。

这问题,不需要她作答,他也明了。

关于苏黎歌的资料,只怕还压在他办公桌上。

秦扬风每次看到那段惊心动魄的过往,都会嗅到透过文字和纸张传来的浓烈血腥和绝望。杜清凡为了救她,整整挨了二十六刀,从头…到脚…

走到楼下时,苏黎歌心情已经平复。

时间不早,天井前的平房里早就有人生火造饭了。昨天晚上薛晨提议几个人共同分担做饭的工作,苏黎歌已经煮了两天饭,今天就换成了严小荞和安凌。

天井里沙地踩起来绵软,在她脚底沙沙作响,墙角有些野草钻出,开了零星小花,像个再真实不过的噩梦。

昨天下午她晾在天井里的旧衣服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她匆匆上前摸了摸其中一件衣服。

岛上阳光强烈,风也大,晒了一下午又晾了一晚上,这些衣服早已干透。

她用力拍打着衣服,将风刮起来的沙砾拍下后,才一件件取下挂到自己手肘上。

从窥到秦扬风脖子上的红疹开始,她就已经意识到可能是过敏,这衣服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只是她没想过他过敏得如此严重。

一想起秦扬风,她又怒上心头,狠狠扯下衣服,恨不得将这些衣服当成他抛到地上,重重踏上几脚才解恨。

“黎歌姐,早!”沈束从平房里走过来,冲她笑笑。

“早!”苏黎歌收起脾气,淡淡招呼。

沈束走到晾衣绳另一头,帮她收衣服。

“秦哥呢?怎么不见他下来?”

“不知道。”她扯下衣服,整根晾衣绳都跟着弹动。

沈束打量了她两眼,忽问道:“这是怎么了?跟秦哥怄气?”

苏黎歌手上动作顿住,沈束清澈的眼眸正笑望着她,像看透了她似的。

她老脸一红,暗忖自己有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呵…”他轻笑,见她窘迫也就不再追问,把手上衣服都递给她后,才看向被她扔在地上的草席,“草席怎么丢在这?”

“可能是席子里有尘螨,他过敏了,我拿下来洗洗晒晒。”苏黎歌接过衣服回道。

沈束扶起那卷草席,讶然道:“过敏?严重吗?”

“有点像过敏性荨麻疹,蔓延全背。”苏黎歌也不知道严不严重,只觉得那红疹格外瘆人,看得她心抽眼疼。

“除了刺痒难忍外,他有没别的状况?”沈束蹙眉道。

听他问得似乎有经验,苏黎歌停在了晾衣绳下。

“目前没有,就是疹子被他挠破了许多,也没有消退的迹象。”

“放心吧,急性荨麻疹虽然严重起来会导致高热等症状,但毕竟是少数。秦哥目前的情况可能是一直和过敏源接触,导致皮疹无法消退,正常情况下一两天就会自然消失了。荨麻疹剧痒,他目前最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再挠,否则伤口破皮容易感染。”沈束一边说着,一边发现她眉间忧色并未减轻,沉吟了两秒又道,“我在房子左面的小山坡上看到过千里光,用来煮水擦拭,可以减轻他的刺痒,又有解毒抗菌的功效,要不我去采点回来?”

“千里光?会开小黄花的草药?”苏黎歌眼睛一亮,她幼年时得湿疹,外婆就给她用千里光煮水敷过,只是她就听过名字,却不认得草药。

“嗯,就是那个。”他点点头,将草席在地上震震,抖掉了上面沾的沙子。

“你等我一会,我把衣服送上去后就来找你。你带我一起去采吧。”她抱紧衣服就朝楼上跑去。

“黎歌姐!”沈束在后面高声叫她,“你这草席我替你拿去洗洗!”

“好!谢谢!”苏黎歌没客气,回头给他扬个笑脸,就头也不回地跑回楼里。

二楼的房间里,秦扬风正裸着上半身站在窗边。

他手中还举着几页资料,却怎样都无法集中精神,满脑袋里晃的都是苏黎歌出门前的眼神和话语。

窗外的风不断吹来,凉凉地掠过身体,他背上被冷意刺激,又开始刺痒,他想挠,却又记着她离开前的嘱咐,便用手指掐着柜沿死死克制着。

“砰——”门被人撞开。

苏黎歌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大撂衣服冲进来。

“黎歌!”他一喜。

她没理他,把衣服扔在床板上,随意拣拣,便从其中挑了件衣服扔了过去。

“给你!你昨天翻出来的旧衣服,我已经洗过,用沸水烫了三遍,你将就穿穿。原来这衬衫不能再穿了,上面都是灰尘。”

她很快解释着,气息急促,额间泛着汗,脸颊红扑扑。

他信手接下衣服,还来不及展开看,便发现苏黎歌已经转头又跑了出去。

门又重重关起。

连说句话的功夫都不给他,她到底在急什么?

秦扬风蹙了眉。

等套上她扔来的衣服后,他才发现…苏黎歌给他找的是件白色汗背心…

汗背心明显小了一码,但被前主人穿得松垮,因此他倒也塞得进去。

只是穿虽然穿上了,这汗背心贴在身上,露着膀子,胸膛处服贴得很,腰臀处却又松松垮垮,像旧时代码头的苦力。

他极不习惯,却也只能忍着。

收拾了柜上资料后他才出门去找苏黎歌,下了楼,苏黎歌已经不在了。

第21章 颠茄

千里光这种植物常生长在山坡或疏林下,在他们住处往左就有一片小山坡。

这荒岛是个低山丘陵类岛屿,这山坡是岛上海拔最高的地方,苏黎歌被沈束带着往坡上行去,越往上便越能瞧见这岛屿的面貌。

凭心而论,岛屿的风景很迷人。虽然她目前所站的高度仅能窥得岛上风貌一角,也已看到了碧蓝的天空与一望无际的海,临海处有片蜿蜒的金色沙滩,像个金钩,紧咬着蓝色海面,交接处的细白是不断涌上的浪花,有着城市海滨所不具备的自然与干净。

但如今苏黎歌没有心情欣赏,她已一头钻进了小林中。

“黎歌姐,你小点。这里路不好走。”沈束朝上迈过块大岩石后转身,朝她伸手。

“还没到吗?”她握住他的手,用力朝上一蹿,站到他身边,很快松手。

沈束的手修长纤瘦,却十分有力,手心干燥温和,不像她,爬了一段山路就已出了身汗,手心也充满潮湿汗意。

“快了。”沈束站在石头上四下望望,指向了某处,“在那儿。不过没路,我们要沿着这几块石头爬过去。你在这等我,我去就行。”

苏黎歌顺着看去,他指的是片岩石群,石缝间是沙化土壤,一大丛绿草从缝中长出,攀在石上,远远就让人望见开得茂盛的黄色小花。

岩石旁边没有树木,下头是个大陡坡,虽然不高,但要是摔下去也不是闹着玩。

“我跟你过去。”她摇头。

沈束动动唇,本想劝她,但见她眉眼里的坚持便作罢。他印象里的苏黎歌,虽然柔软娇小,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人,骨子里有些与生俱来的力量,像裂石开出的花。

“那你跟在我后面,小心点。”他手掌按在旁边突出的岩石上,人往旁边攀去,另一只手递向苏黎歌。

“我自己可以。”她拒绝他的帮助,攀着石头跟去。她是想去帮忙,可不是要成为他的包袱。

沈束深深盯她一眼,沉默地转头,将攀爬的速度放慢,领着她往那头爬过去。

费了大力气,她才跟着他爬到那岩石群上。

岩石群面积颇大,足够他们在上面安全行动。沈束蹲在岩缝边上仔细看看,朝苏黎歌点点头,手指划了片范围。

“是千里光。”他摘了一丛递给她。

“嗯。”她接过后辨记清楚才扔到小篓中,蹲到他所指的另一处,埋头摘起来。

太阳已升到头顶,日头烈烈,苏黎歌没一会就汗流浃背,沈束摘了满手千里光递给她时,见到她热得双颊通红,鼻尖上冒出小汗珠,额头被她擦汗的手背蹭上小污渍,白色t恤上有几处脏痕,手臂和小腿处有些被草叶或者粗石割蹭的细长伤口,分明是狼狈的模样,却莫名就让人心柔软起来。

“够了。”

见已摘满整篓的千里光,沈束叫停。

苏黎歌闻言住手站起。她早已被太阳烤得不行,起身时眼前白花花的,人晃晃差点要栽倒。

“小心。”沈束眼明手快扶住她的手臂。

“谢谢。”她道谢,眼睛眯成细缝,长长地呼口气,站稳来。

沈束不敢松手,拉着她的手臂往上走了几步,到石群上方被树木遮蔽的阴凉处。

“坐这歇会再回去。”他扫清石头上的沙砾,让她坐下。

苏黎歌道声“好”,一屁/股坐下,把小篓里带来的水和烤蕃薯从草药底下摸了出来。两人出来的急,没吃早饭,好在早上生火做饭时,严小荞往灶膛里塞了几个蕃薯,见他们要外出,就用火钳子钳出来让他们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