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秦扬风被看得有些发毛。

“你看我干什么?再看也看不出答案来。”他轻咳一声道。

“你还在生气?”她忽然双手合什,乖顺地低头,“秦少,对不起,你大人有大量别再怪我好吗?”

虽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他误会,但他痛苦的神情像根刺扎在她心中,搅得她难安难静。

道了歉,旁边的男人并没说话,苏黎歌低头等了一会,终于难耐地抬头窥了他一眼。

他的大掌盖来,揉到她的头上。

“我没生气,我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睡觉吧。”他只是绝望而已。她表现得越坦然,他就越绝望。

苏黎歌还想聊案子,可秦扬风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她也不好强迫。

两个人背靠背躺下,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怎么了?肚子还疼?”他被身后的动静扰得不行。

“不疼。”

“睡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想知道谁有可能了解肖童的自杀计划,明天拿那张照片去问问他们,也许有收获。”他无奈开口。

苏黎歌眼睛一亮。

他说的是之前他们找到的关于肖童那本樱花笔记本的照片吧。

“还有个神秘人呢,刘文修的嫌疑也很大。他大四时暗恋肖童,又认识肖童的父亲,也许…”她自顾自说着,身边的人已经不再理她。

白天睡得太多,这一夜苏黎歌了无睡意,脑袋里闪过的都是杂乱无章的各种线索。囫囵眯了眯眼,她睁眼时天已微微亮。

小腹有些涨,她爬了起来,准备下楼上厕所。

秦扬风还在睡着。他蜷曲着身子躺在床沿,双手缩在怀里。

被子都在她身上盖着,他睡得极其可怜。

她叹口气,有些心疼,也有些暖。

掀了被子轻轻盖到他身上,她这才悄无声息下床出了房间。屋外一片凉意,没有白天的烦躁闷热,苏黎歌双手交互搓着双臂,想搓热自己冰凉的手臂。

天光微明,所有景物都笼在灰暗的光芒中,天井中的一切都看不明晰。

踩过幽暗的楼梯,她很快走到天井上。

简易的厕所在天井另一侧的角落里,凉风袭来,她打了个哆嗦,抬眼望去。

天空上的云层很厚,似乎又要下雨。

真不是个好开端。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往厕所快步走去。

走过平房废墟时,她忽然看废墟之外一道黑影窜过。废墟早被收拾出一条可供进出的路,两边还剩下些房子残堟断垣,那人很快窜到了她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去。

她皱了眉头,睡意顿时全无。光线太暗,她看不清那是谁,但那人身影很熟,应该是他们中的某个人。

时间尚早,这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平房外要做什么?

苏黎歌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朝外面走去。

平房外是片草坡,视野并无阻挡。她踏到屋外后,四下眺望观察一番,并没看到什么人影,她又朝前走了几步,视线转到了平房左侧而。

那里是水井的位置,原来屋子还没烧毁时,有张长长的石条凳靠墙放着,他们日常洗洗刷刷都在这里完成。

现如今只剩下石条凳孤伶伶地摆在地上。

不…石凳上隐隐约约正趴着个人。

苏黎歌迈开步,正要往前,身体却突然猛地一偏。

身后有个黑影快速朝着她的头挥下。

她这一偏,正是为了避开这个攻击。

后面的人见一击不中,再度狠狠砸来。

苏黎歌这才发现,这人手里拿着个棱角尖尖的石块,棱角上还沾着成片的血污,她心一惊,一边闪避过砸向她背心的攻击,一边想起趴在石凳上的人。

尖锐的石棱从她手臂刮过,鲜血顿时涌出,但她也借着这势头避过了这阵偷袭,顺便也转过身,看到了身后的人。

“刘文修?!”

她惊愕不已。

刘文修的衬衫染了些污痕,看不出是血还是其它,他见苏黎歌转头发现自己很是恐惧慌乱,脚步“蹬蹬”往后退了几步。

“没…没有,我没杀他!”他斯文的脸孔扭曲,双目暴凸,惊恐地冲她吼着,双手挥在半空,似乎要冲上来。

苏黎歌微弓了背,伸手压在半空,试图安抚他失控的情绪。

“你先把石头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好吗?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刘文修盯了她两秒,摇摇头:“不,不会,你不会相信我!”

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大起来。

“别靠过来!”他忽然将手里的石头狠狠朝着苏黎歌头部砸过去,人跟着朝后疯狂逃去。

苏黎歌往旁边一跃,避开石头,才想追去,忽又想起井边的人。

在救人和追人间衡量了半秒,她当即转身跑到井边。

井边的石凳上,赵铭安正坐在地上,侧着脸趴在凳上。

他脑后一片血肉模糊,露出的半边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

苏黎歌心脏似乎停顿的两秒,而后不可遏止的狂跳。

她伸出手,颤抖着探向他的鼻间,很快的她触电般缩手,又抚上了他颈间的动脉。

赵铭安死了。

第59章 尸体

天亮了些,但天上的云层却更沉了,阳光被压在云后,海浪声翻滚着传入耳中,像嘶吼的怒兽。

苏黎歌叫醒了所有人,让他们都集中到平房前。

严小荞与许荔香互相搀扶着站得最远,许荔香一脸苍白茫然,严小荞也不比她好多少,只是勉为其难地撑住她。

薛晨、沈束两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站在石凳旁边查看赵铭安的尸体。

苏黎歌则被秦扬风拉到了一旁。

“我没事。”她朝他小声说道。

秦扬风正拎着她的手臂,仔细查看她上臂那道伤口,闻言抬头瞪着她。

“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我不是告诉过你,晚上要下楼记得叫上我。”

自从神秘人出现后,秦扬风就已经严正要求过苏黎歌,但凡夜晚要下楼上厕所什么的,都必须叫上他。

这话被她当成耳旁风,已让他心情很不好,再加上她遇上的袭击和所受的伤,更让他心头像堵了枚炸弹。

要知道,她只要躲得慢一点,刘文修的石头就是砸在她头上。

她手臂那道口子皮肉翻起,不长却很深,刘文修手上的石块棱角很尖锐。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此时已经有些凝固。危急之时,苏黎歌并不觉得疼,这时候在他的注视下方才有了痛感。

“那时天已经亮了。”她辩解道,却发现他脸色越来越沉,她识趣得不再替自己解释。

“逞强也有个限度!”秦扬风这次真的发火了,连声音都结冰似的冷起。

苏黎歌不再吱声,任他摆弄自己的手臂。

“苏记者,能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一下吗?”薛晨朝苏黎歌问道。

那厢沈束已经蹲到了赵铭安尸体旁边。

“嗯。我没有看到刘文修的行凶过程,当时我只是因为看到外面有人影闪过,才出来查看…”苏黎歌略一沉吟,便缓缓说起整个过程。

秦扬风不再说话,拿着布一圈圈裹上她的手臂。

“四周没有打斗痕迹,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苏黎歌说完后,才开始自己的分析。平房外面没有异状,如果是因为被人用硬物砸中后脑致死,那两人间起码会发生一定程度的肢体纠缠,赵铭安不可能像睡着似的趴在这张石凳上,除非这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从尸斑的扩散程度和尸体的僵硬度来看,赵铭安起码死了四个小时以上,不是今天早上死的。他后脑伤口的血液已经不是新鲜血液了,这个伤口是在他死后才造成的,并非致命伤。”沈束忽然开口,他双手将赵铭安的衣服掀起,看了两眼后,又将他裤管拉起,仔细看了看,才站起身来。

苏黎歌很诧异。

她虽然知道他对植物有些见识,但没想到他对尸体也有研究?

这太奇怪了!

不止她觉得古怪,就连其他人也都讶异地望着他。

沈束并不在乎这些目光,他冷然地朝薛晨开口:“过来帮我下。”

薛晨蹙眉上前,和他协力将赵铭安的尸体翻转,赵铭安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沈束将尸体另一面的衣裤撩起,彻底看了一遍后才道:“从尸斑的分布和现场痕迹来看,尸体没有被移动过,这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

“扶好他。”沈束说着让薛晨扶好尸体,他则从赵铭安的头部开始,用双手一路从尸体的头部开始摸下去。

“除了头部重物所击的伤口外,颅骨没有其他损伤,身体骨骼完好,没有明显外伤。”

苏黎歌与秦扬风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无法理解的惊讶。

一个普通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行了,放下吧。”沈束已经让薛晨将尸体放下。

赵铭安的表情仍旧像睡了似的,唇边的笑已经僵硬,在这诡异的环境中让人发怵。

沈束又蹲到尸体旁边,检查赵铭安的五官,最后压了压他的腹部,检查完一切后才站了起来,坦然面对所有人的目光:“我只了解些皮毛,这些是最粗浅的判断,并不一定百分百正确。如果想知道精确的结论,需要更进一步的尸检,但显然这里不具备尸检的条件。”

“不是早晨死亡的,那是昨晚?谁最后见到他的?”苏黎歌心里忽然窜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赵铭安不是今早死亡,那极有可能与刘文修无关,那么凶手是在剩下的这些人中间?

薛晨?严小荞?沈束?许荔香?

这念头让她不寒而慄。

有只温热的手掌印到了她背上,驱散了她的寒意,也让她心头一定。

“快下雨了,先把赵铭安的尸体搬到屋里。有什么问题,到屋里再问也不迟。”秦扬风站在她身后沉声道。

一旦下雨,尸体被雨水冲泡,腐烂的速度会加快,他们必须马上把尸体搬进去。

“对。”沈束赞同道。

现场只有三个男人,搬尸的工作便由他们完成。

苏黎歌后退了几步,站到石凳边上。趁着他们商量如何搬动尸体的时间,她又打量起四周。天已全亮,虽还是比平常暗,但光线较之先前也好了许多,把四周照得更加清晰。

秦扬风和薛晨两人一人头一人脚,小心翼翼搬起尸体,沈束则站在尸体旁边协助着。

三个人协力将尸体往里面搬去,苏黎歌却忽然蹲到了石凳旁边。

石凳旁的缝隙里有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伸出手,拈起了一颗紫黑色小果。那果子小巧可爱,和摘回的乌饭子及野生树莓十分相似,看着可口诱人,但苏黎歌知道,这小东西是死神的糖果。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正站在赵铭安尸首旁的沈束。

他的目光恰巧望来,落在她手中拈着的小果子上。

平静无澜的眼神有瞬间错愕,他倏地盯向苏黎歌的眼,错愕的目光中又添上些慌乱。

前脚他们才将赵铭安的尸体搬进他自己屋里,后脚天上就下起倾盆大雨。

岛上狂风大作,天沉得像要塌下,“哗哗”的海浪拍岸声不断传来。这样的天气下,现场所有的证物都会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他们将找不到什么可用信息。

死亡阴影笼来,比前几次的冲击都更加剧烈。一个人失踪,一个人死亡,谁也不知道下个受害者会是谁。沉重的恐慌压得所有人都透不过气,脸色一个比一个沉重。

赵铭安的尸体被放在床上,为了防止尸体捂在被里加还腐烂,他们把窗帘拆下后盖在了他身上。随后他们又仔细搜索了赵铭安的屋子,只在他屋子里找到喝空的矿泉水瓶子和空的饼干袋,赵铭安所有的应急食品都已经被他自己吃完了。

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获。

搜索完屋子,他们退到房间外,将房门关上。雨下得非常大,斜打在门外的众人身上,没两秒就将人的手臂打湿,几人便全都挤进了安凌的屋子。

“岛上天气湿热,尸体会很快腐烂,如果我们不尽快找到凶手,马上离开海岛,就要先想办法把他埋了。”秦扬风双臂环胸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沉声道。

严小荞在脑袋里联系了一番,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冲到门口大吐起来。薛晨忙跟上去拍着她的后背景轻声安慰着。许荔香歪在床上,似乎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沈束,赵铭安的死因,是不是因为中毒?”苏黎歌忽然开口问道。

沈束猛地抬头,道:“没有外伤,他脸部表情疑似因为死前产生幻觉所致,口中有残留的植物汁液,很有可能是中毒。但是目前无法解剖验尸,因此不能肯定是否还有其它内伤导致死亡。”

“你有发现?”秦扬风转头问苏黎歌。

“暂时没有。”她冷冷盯着沈束,并没多说什么。

“那就说说昨晚每个人最后一次见到赵铭安是什么时间吧。”秦扬风靠在了墙上,望向众人。

“我先说。昨晚最后一次见到赵铭安,是在他和阿香、小荞的争执中。”苏黎歌先开了口。

昨晚赵铭安和许荔香、严小荞因为兔子而起了争执后,他甩下那句话后就匆匆离开,自已进了屋子,直到他们清理完天井,将火堆熄灭,赵铭安都没再出现过。

一直到清晨她起床撞见赵铭安的尸体,这过程中她再也没见过赵铭安。

“我和黎歌一直呆在一起,和她一样。”秦扬风面无表情地简单道。

“我也没见过。昨天晚上我先在小荞屋里陪了她和阿香一会,才回自己屋,中间没有见过赵铭安。”薛晨跟着说道。

从安凌失踪开始,许荔香就睡在了严小荞房中。

沈束也摇了头,道:“我回屋后也没再见过他。”

“我…我见过…”许荔香突然虚弱地抬了头,她呼息有些重,似乎正在强忍某种痛苦,双手都捧在大肚上。

所有人都望去。

“不,应该是我听到过他和沈束争执的声音。”许荔香顺顺气,慢慢说了起来。

孕妇因为子宫增大挤压到膀/胱,因此会出现尿/频的情况,然而由于恐惧,许荔香每晚都会憋着尿/意不起夜。昨晚她实在忍不住,本想叫严小荞陪自己上厕所,但严小荞睡得沉,许荔香叫不醒她,也不没好意思叫,就自己壮着胆子出了屋。

“我走到厕所附近时,就听到有人在厨房废墟中争执。天很黑,我看不清是谁,他们声音很小,我只能听到一点点,声音很像是赵铭安和刘文修。赵铭安似乎在威胁一休,一会说回了城就要他把钱都还清,一会说是他把大家弄到岛上来;一休很生气,就说赵铭安杀了童童…”她说着说着蜷曲了膝盖,恐惧浮上面容。

苏黎歌见状走到她身边,轻抚着她的背道:“别急,慢慢说。”

“其实我没听到太多,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本想靠近点,结果一不留神踢到石头引起他们注意,我吓坏了,只好往回走。这件事我原来打算今天早上就告诉你们,可没想到…”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赵铭安再坏,也没人希望他死。

那是一条命。

严小荞吐完以后,人舒服了一些,才道:“我也没见过赵铭安。阿香说的是真的,她叫我的时候我有点感觉,可实在太困了,勉强睁开眼她人已经出去了,我就又睡了过去。”

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歉然地望向许荔香。

苏黎歌环视了众人一眼,道:“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去吃点东西,镇定一下心情,过会儿我们再继续讨论。”

薛晨看看严小荞虚弱的模样,没犹豫地点了头。

众人便暂时散开,外面下着大雨,生火不可能了,他们只能把应急的干粮取出吃点,再就些水果。

苏黎歌顾不上吃东西,她拖着秦扬风回到了自己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