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湮灭的过往渐渐清晰,最初的故事美好单纯像春日的桅子花,让她唇瓣扬起浅笑。

校园里的樱花树,落满花瓣的秋千,还有总是让人觉得短暂的回家道路,她们总是嫌在一起的时间太少,而想说的话永远都不够时间说完。

那时她觉得,青春是永远不会有尽头的故事。

她们会牵手走到老。

“她…很霸道,也很强势,在她看来,我永远是株柔弱的蔓草,需要她的保护。她总是将她的想法强加给我。和她进同一所大学,读同一个专业,都是她的安排。甚至于…我暗恋男生,和别的女生交好,她都要插手。我开始害怕她。”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友情渐渐成为桎梏。

肖童总在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她的生命中,从不退让。

“她很优秀。和她在一起,我永远不会被人注意到。我像她身后的影子,其实…我还很嫉妒她。她的光芒掩盖了我,我的舞台她却成了主角,呵…”许荔香说着抽口气,一阵痛苦涌来,她不得不停止说话。

“阿香。”严小荞上前拭去她额上的汗,内心纠结不堪。

“她和我之间,不分彼此。我喜欢的东西,她可以拿走;她喜欢的东西,只要我看上,她也会毫无犹豫地送我…”许荔香缓过这阵痛,又开了口。

最初的最初,她曾经庆幸过自己拥有这样的友情。

可后来…她才发现肖童的掠夺天性。肖童所成长的环境养成她肆意妄为的个性,她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哪怕是她最好的朋友许荔香,只要她想要的东西,她便会抢到手中。

小到学校的表演机会,大到许荔香的人生。

“她给了我很多东西,也抢走了我很多东西。我当网络主播,她也跟着接触这圈子。她比我美,能力比我强,很快就压过我。她很得意,其实除了掠夺,她还好胜。”许荔香很了解肖童。

肖童曾说——阿香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现在想来,好像是真的。

她利用这了解,杀了肖童。

这杀念不知何时出现,大概是从恐惧、嫉妒开始,一点点发展起来。

“我想摆脱她,可我们的人生就像绞在一起的藤萝,怎样都分不开。她说要我和她一起出国深造,我拒绝了,她大发雷霆。”许荔香苦笑。

不知是回忆让她暂时忘却了疼痛,还是她习惯了一波接一波的痛,她发现自己没那难受了。

“后来,她喜欢上沈束,我以为她的目标终于转到别人身上了,我松口气。也就在那时,我认识了商扬。”她摸向自己脖子上的戒指,目光迷离。

许荔香发现自己有些记不清商扬的模样了,就连到底爱没爱过他,她都分不出。

她只知道,当时的她急于想要一个男人,好让她有借口离肖童远一些。

“肖童不同意我和商扬在一起,她说商扬不是好东西,我没理她。她开始接近他,勾/引他,想以此证明商扬是个渣男。其实我知道啊…我什么都知道,我想摆脱的人,只是她而已。”许荔香呼吸急促,话也越说越急。

“别说了,阿香,你休息一会。”苏黎歌见状不对,赶紧劝道。

许荔香好不容易觉得痛苦减轻,不肯休息。

“让我说完…有些话不说,我怕我没机会说。”她又掐紧了苏黎歌的手,“果不其然,商扬因为她而离开我。她得意洋洋地站在我面前,向我炫耀。我好恨…恨她总是插手我的人生…”

“所以你要杀她。”苏黎歌叹口气,问道。

“是。除了死,我想不出别的办法。”许荔香声音里忽然透出股厉气。

要杀一个人,多简单哪。

肖童和她都是主播,常常抢走她想好的直播点子,这对肖童而言已是习以为常的事。

肖童的好胜心,与她的掠夺性一样,与生俱来。

“我把自杀直播的计划写在樱花笔记本里,让她无意间发现。我想过,如果她不抢走这个计划,我就放过她。可她把这东西据为己有,我原谅不了她,也不想原谅。”

肖童按照她的自杀直播安排一切,她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任由肖童抢走本属于她的东西。这次被抢走的,是死亡。

“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提前确定好她的药物反应情况,再想办法阻止沈束,一切就都水到渠成。”

肖童对西柚过敏,是她发现的;两种药物会对肖童造成影响,也是她发现的。

她是肖童最亲密的朋友。

就连肖童的聊天软件密码,她都全部知道。

樱花餐厅的菜单,她不用亲自安排也知道他们会订樱花蛋糕,她只需要将肖童爱樱花这一点透露给刘文修就够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真正动手过。

肖童如她所愿的死了。

她以为自己终于解脱

可后来,她才发现,死亡让她这一辈子永远都摆脱不了肖童。

她住到她心里,被无数阴影笼着,成了她一生桎梏。

“也许,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如果没有孩子,我想我大概会在到岛上的第一天,就告诉你们…我是凶手。”许荔香觉得眼皮有点沉,“可我有了孩子,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怎么能够连我也失去!”

这句话,刺进苏黎歌心里。

“他父亲,就是商扬。肖童很快就甩了商扬,他又回来找我…他真是烂人,而我…却愿意和这个烂人在一起…甚至于愿意为他生孩子…”许荔香笑了,声音尖锐,“但他竟然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恨他…所以…所以我把他也杀了…”

苏黎歌和严小荞、安凌三人震惊非常地看去。

“杀了,一了百了。”许荔香眼神开始涣散,神志不清地胡乱说着话。

苏黎歌觉得不劲,她掐着自己手的力量正在减小。

“阿香?阿香?”苏黎歌抽回手,轻拍着许荔香的脸颊。

许荔香还在笑着,嘴里胡乱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

苏黎歌霍然站起往外面冲去。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但这黑夜却迟迟未去。

锅里的水沸了又沸,可屋里一直没有消息传出,秦扬风很想去帮苏黎歌,但他帮不上忙。

正了无睡意地枯坐着,身后的门忽然被人重重打开。

秦扬风见到苏黎歌,心中一动,才想开口,她已快步冲到了沈执身边。

“沈执,阿香不劲。你…救救她好吗?你要是不愿救阿香,那你就当是在救那个孩子!他是无辜的,你帮帮他们,好不好?”苏黎歌蹲下,抓住了沈执的手臂。

沈执睁眼,先看到抓着自己手臂的爪子上被掐出的一大片淤痕。

“沈执,我求你,求你救救他们。那孩子…已经被他父亲抛弃了,我想保住他,求你好吗,帮我救他。沈执,求你!”苏黎歌眼中泪水已夺眶而出,她分不清是在说许荔香,还是在说四年前的自己。

沈执凝望她,迟迟没开口。

“沈执,求你帮我,帮我救我孩子!我不想失去他,秦扬风不要这个孩子,他只有我,如果我都不愿意保护他,那他还剩下什么?求你…”苏黎歌疯狂摇沈执的手臂,泪如雨落。

秦扬风霍地站起,震惊非常地望去。

她在说什么?他什么时候不要过那个孩子了?

沈执疑惑地望了眼秦扬风,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现在什么情况?边走边说。”他扶着她的手臂朝房间走去。

“她好像感觉不到痛苦了,没有力气,像要睡去…”

沈执跟着苏黎歌进了屋。

过了半晌,他沉凝的声音传出。

“宫缩乏力,胎位不是很正,她体力不够…难产,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房间的门再度闭上,里面只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秦扬风的心乱糟糟的,仿佛在里面生产的人是苏黎歌。

火堆的火摇晃着,他隔段时间就往里面添干柴,薛晨则把冷掉的食物一遍遍热过。

他们都在祈盼着白天,但白天的到来,却并不意味着完结。

天际出现一丝鱼肚白时,房间里忽然传来尖锐的叫声。

一声又一声,摧人心魂。

秦扬风不自觉地攥紧拳头,压抑着冲入房间的情绪。

天渐渐亮起,火光被天光压过。

薛晨眼中一片通红,怔怔看着紧闭的房门。

“啊——”声嘶力竭的叫喊响过。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许久,没有声音传出来。

直到一直嘹亮的哭泣冲破云霄。

秦扬风再也忍不住,冲到房门前,才要开门。

房间被人从里打开。

苏黎歌抱着个婴儿站在门口。

浓重的血腥味,从房里,从她身上涌出。

苏黎歌浑身上下全是血,她目光呆滞,没有焦距,只是木然地开口:“热水,我给孩子洗澡。”

“黎歌,你没事吧?”秦扬风看到她身后虚脱的沈执和泣不成声的严小荞与安凌,心头掠过强烈的不安。

“我怎么会有事,又不是我生。”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顿了顿,她忽又道:“阿香走了。”

第69章 殊途

白底蓝红条纹的海警巡逻艇静静停在海边,岛上的人被一一接上船。

苏黎歌抱着孩子站在船下,看着装进裹尸袋的赵铭安和许荔香被抬上船去,期待已久的救赎忽然间显得毫无惊喜。

赵铭安和许荔香过去之后,她看到了沈执。

他肩背缠着布,身上很多处血污,头发凌乱地垂着,脸色仍旧苍白,神情虚弱,眼神却在看到苏黎歌时亮起。

“黎歌。”他叫了她一声,停了脚步想说话,身后的人却重重推了他一把。

“快点走,别拖拖拉拉的。”

沈执转头,冷冷地盯去。

他的手上有副锃亮的手铐。

秦扬风通知的是警方,可不是肖建良。

没有人会给他说话的机会。

沈执转回头,再度迈步。

“沈执,谢谢你救我。”苏黎歌在他越过自己身前时开了口,目光从他肩背的伤口掠过。

沈执笑起,苍白的脸上忽有些喜意。

“但我恨你。”她又淡淡地开口。

说完话,她退后一小步。

沈执脸上的喜意僵冷,目光死死盯着她,想看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但她低了头专注看怀里的孩子。他看不到她的表情,无从猜测她的想法。

背后的人又推了推他,他被迫朝前走去。

来岛时一共九个人,离岛时只剩下六人。

两人死亡,一人失踪。

失踪的是刘文修。

巡逻艇的会议舱室很宽敞,灯光亮得让人眼花。

苏黎歌盯着灯许久,她从没觉得人类的文明可以如此让人安心。

“把孩子交给我吧。”穿着警服的女海警温和开口。

苏黎歌回神。

她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小婴儿仍旧睡得香。她抱了他很久,除了中间他醒来,她喂了他一点水外,余下的时间他一直安睡,竟像不懂饥饿是何物似的。

她轻叹一声,缓缓伸出将孩子递过去。

没有名字也没有父母的孩子,从出生那天起,就失去了这世上最美好的守护。

女海警接过孩子,她怀里空去,心里生起莫大空虚与不舍,仿佛本属于她的孩子再次失去。

“我可以…再去看他吗?”苏黎歌问道。

“可以,他会在c舱05卧室里。”女海警笑着回答,一边抱着孩子转身离去。

“哇——”她才走出两步,一直安睡的孩子像忽然被惊醒似的,尖锐的哭起来。

苏黎歌的心跟着揪起。

女海警抱着孩子,拍着他的背哄着离去。

哭声渐远,却没有停止。

苏黎歌咬咬唇,不再想这个孩子。

“黎歌。”

身后又有人叫她。

她转身。

秦扬风和另一个男人站在她身后。他们本在低声交谈,听到这阵哭声,交谈被打断,他们走了过来。

“苏小姐,你好。我是叶景深。”秦扬风身边的男人自我介绍,并向她伸出手。

苏黎歌与他简单握了手。

“我知道你,你叫我黎歌吧。”她礼貌一笑,打量起叶景深来。

秦扬风的两个好友,一个是萧嘉树。萧嘉树曾经是她的顶头boss,又是她闺蜜的男人,四年前他们常混在一块,苏黎歌很熟。他的另一个好友,就是眼前的叶景深。

叶景深清俊英挺,笑得客气有礼,和秦扬风总让人如沐春风的笑不一样。

“黎歌。”叶景深点点头,“阿琳和宜舟都在a市等你。宜舟刚刚怀孕,嘉树要照顾她,所以不能前来,就由我代表他们来接你们回去。”

“叶…”

“叫我阿叶吧。”

“阿叶,你太客气了。”

听到两个好友的名字,苏黎歌脸上的笑更暖了。徐宜舟和顾琼琳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朋友,不管相隔的距离有多遥远,这感情永远也不会因为时间空间而疏离。

关于过去的回忆一点点涌来,她终于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要回去了。

十四天的荒岛生活,像一辈子那么长。

“舟舟怀孕了?怀多久了?”苏黎歌又问。

“一个半月左右吧。听嘉树说,她在看到你撰写的那篇巨华爆炸案的报道时晕倒,送医后才查出有孕。”叶景深很耐心地回答她。

苏黎歌又想起来之前手头的工作,不由自主望了眼秦扬风,秦扬风冲她挑挑眉,不予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