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含笑看了骆小妹一眼:“人贵有自知之明。”

  骆小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闪着眼睛,问:“苏柳,你怎么这么怕疼啊?”

  “我也不知道,从小就这样。”苏柳的眼睛移向了窗外。

  这时,小二敲门,送来了饭菜。骆小妹一见桌上的松仁糯米糕,眼都直了,只差没有扑过去,道,“苏柳,你说爹爹偏不偏心,每次你一来,都会给你做松仁糯米糕吃,我嚷好几天了,都没这个口福。”

  苏柳笑着端个凳子坐到跟前,夹起一个糕点,尝尝,点点头,又看了眼骆小妹,意味深长地道:“这就是命。”

  “命?”骆小妹正想反驳,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嘻嘻道,“把你右手给我。”

  “做什么?”

  “让我仰慕一下你高贵的命运啊。”

  苏柳知道骆小妹最近在看了几本命理学的闲书,便把手伸了过去。

  骆小妹摊开苏柳的手,手纹清晰,埋头又闻了闻,有她固有的淡淡的药香。

  “算命还有闻的么?”苏柳问。

  骆小妹不答,抬眼看了下苏柳,皱眉,示意她不要说话。又低头仔细瞅着,一会儿眉头深锁,一会瞪眼叹息。好一阵子,才放下苏柳的手。

  “哎——”骆小妹长叹一声。

  苏柳忍住不笑,问:“骆大师,可看出小女子的命运了么?”

  “哎——”骆小妹又叹一声,朝天道,“缘哉?命哉?是福是祸,各中自得,是迎是躲,路由自择。”

  苏柳配合道:“小女子愚钝,还望骆大师指点一二。”

  骆小妹看了眼苏柳,一本正经道:“姑娘秉性淳朴,天资聪颖,出生便注定与众不同。一生虽无大起大落,也却须经历坎坷波折。若得贵人相助,方可化险为夷。”

  骆小妹顿了顿,又继续道:“然得必有失,获必有予。红尘万丈,暗刀明枪,适时须随心而动,若遇心计,则以诚心攻计,若遇心防,则以真心划防。各种缘由天理不可说,还望姑娘谨记心中,方能化解。”

  说罢,还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眯着眼,望向窗外。

  晌午的阳光明媚,有竹影摇曳入内,风过的痕迹沙沙作响,远方一抹浮云,浅得快要隐去。

  苏柳抿着嘴,点点头,却道:“恩,书背的不错。”

  计量被苏柳识破,骆小妹嘟着嘴,夹了口饭菜,道:“被你看出来,没意思。”

  “不过——”骆小妹眼睛一亮,继续说,“有件事我还真看出来了。”

  “什么?”

  “今年苏柳,红鸾星动哦。”说完,哈哈大笑。

  苏柳瞪她一眼,夹了块菜到骆小妹碗里,道:“吃饭吃饭。”

  她想起昨天的事,心头浮上一抹愁。不知三五日后回去,爷爷会不会再旧事重提。外面的天光云影,在她的心里投下一层暗色。

  

☆、相识

  晚饭的时候,骆小妹以锻炼腿脚为由,坚持要去客栈饭厅用膳,并且将拐杖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道具角色,分配给了苏柳。苏柳一脸无奈,只得扶着骆小妹,挪到了前堂。

  此时客栈正是生意兴隆之时。骆逢川于百忙之中,一见骆小妹,立马放下手中的算盘,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前来,满脸是油,一脸关切,大声问道,“小妹,你怎么来了?”

  骆逢川嗓门大,犹如一声霹雳,整个热闹的客栈都顿了一顿。但是很快父老乡亲们继续回到刚才的角色中,吃饭的吃饭,聊天的聊天。只有几个外乡人,目瞪口呆,以为老板的妹妹被人调戏了。

  此情此景,苏柳努力忍住不笑。骆逢川爱女心切,对骆小妹总是宠溺的叫小妹。只是骆逢川是骆小妹的父亲,而且早前丧妻,一心扑在算盘上,没有再娶,随着嗓门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精神,皮肤紧绷、毫不显老。骆小妹现在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这一声满怀爱意和关切又暗含责备的“小妹”,让人总觉得有那么点别扭。

  骆小妹也恼这个事情,曾经跟骆逢川提出换名字。可是骆逢川总是笑眯眯地说:“小妹呀,这个名字多暖爹爹的心啊。每次叫你小妹,就好像你总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梳个小冲天辫子,围着我和你娘脚下呀呀转啊……”骆小妹要是还想再说什么。骆逢川百年不变的笑脸上就会带上伤感之情:“你娘也喜欢小妹这个名字,她也曾对我说,小妹就像娘的小棉袄啊……哎,没想到你娘这么早就丢下我们了……”

  毫无疑问的,骆小妹总是败下阵来。

  骆小妹知道苏柳心里想的什么,表面不动生色,暗中掐了一下苏柳,苏柳略带笑意的脸上立竿见影出现一抹苦涩。骆小妹立马岔开话题,“爹爹,苏大夫说我的腿要走动,不然会落下毛病的。”

  “毛病?此话怎讲?”骆逢川果然把焦点移到了苏柳身上。

  苏柳道:“没那么夸张,现在小妹的腿有点肌肉萎缩,要坚持运动,帮助康复。骆叔叔,您别担心,这都是正常的现象。”

  骆逢川拂了一下脸上汗,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小妹呀,那你这几天就多走走,听小苏大夫的话啊。”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呀,你们怎么还站着,赶紧坐下来呀。小妹,累不累啊?”

  骆小妹一脸无奈,拉住苏柳,道:“咱赶紧地坐那窗边去吧。”

  “好好好,小妹,你们赶紧坐过去吧。小苏大夫,你也辛苦了。”骆逢川又道。

  “行了,爹爹,您赶紧忙去吧,要招待的客人多,苏柳看着我呢。”骆小妹径直往窗边走去,苏柳连忙跟上。

  靠边的座位是一处好地,倚栏凭窗,远方灼灼地烧着火烧云,清风徐来,退去人们初夏的燥热。骆小妹刚刚坐定,眼睛就不停在周围巡逻,半惋惜半兴奋道:“啊。。。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多活人了。”

  苏柳刚要喝下的茶差点喷出来:“这是妖精要吃人了么?”

  “啊。。。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活人了。”骆小妹的声音又高了八度。

  苏柳懒得理她,继续摆弄手里的茶。

  “啊。。。那个活人过来了。”骆小妹得寸进尺,摇了摇苏柳的手。

  苏柳皱眉,晃动的茶水里出现漂移的碎影。一抬头,两名年轻男子,一白一灰,一前一后,白衣人作揖道:“恕在下冒昧。只是这会客栈生意兴隆,我和朋友只看见这里还空有半张桌子,想和两位小姐拼一桌,不知是否介意?”

  苏柳和骆小妹对视一眼。骆小妹痴痴地点了点头。白衣人阳光一笑,也不客气,拂袖而坐:“多谢。”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昏鸦归巢。客栈里来来往往的人大呼小叫,喧嚣热闹。二人坐定之后,四人无话。一张桌的范围内,有片刻尴尬的宁静,而对面白灰二人,自在坐定,旁边小妹,斜眼偷瞟,嘴流哈喇。

  白衣人长得很英俊,还老爱冲着人笑,他很快打破气氛,开口介绍自己,骆小妹已然不知道东南西北,只看见那一张薄唇一张一翕,仿佛有仙音从云端飘来:“在下慕瑄,这位是我的侍从张仪。我们是外乡人,路过此地。这顿饭若有打扰,请两位姑娘多多包涵。”

  骆小妹痴痴地点了点头。苏柳看不下去,起身倒茶的空隙,用袖子擦了擦她嘴角的口水,礼貌回答道:“既然慕公子和张公子是客人,这点地主之谊也是我们应尽的。”

  “姑娘客气。不知这家客栈有什么拿手的好菜?”慕瑄询问道。

  “本地饮食偏辛辣,但照顾外地的客人,有很多小炒宜咸宜淡,不知两位公子喜欢哪种口味。”苏柳问。

  “当然入乡随俗,本地特色是不二选择。”慕瑄莞尔。

  灰衣人张仪在一侧不经意地挪了下坐。

  “这家店的师傅做菜很地道,宫保鸡丁、鱼香里脊、麻辣酸菜鱼都很不错。当然,最拿手的首推竹溪鸡。”

  慕瑄双眼含笑,示意苏柳继续介绍下去。

  “此菜有三绝:公鸡是十里外特供鸡场之鸡,从小喂以鲜菜、活虫、泉水,鸡肉鲜嫩、劲道多汁,此为一绝;此菜做法是一鸡两吃,一半浸以麻辣之位,一半浸以豆豉之味,鸡肚囊一生摘小南瓜,既有鸡肉之鲜美,又有时蔬之清香,此之为二绝;至于第三绝——”苏柳垂眸,手指在木桌上敲打一转,“是在于它的名字。”

  “哦?此话怎讲?”慕瑄欣然接受这个关子。

  “你说说,它为什么要叫竹溪鸡?”

  “竹溪鸡——”慕瑄思忖道,却问向一旁的灰衣人,“张仪,你觉得呢?”

  张仪皱眉想了想,道:“竹溪听着像地名,也许此菜的原产地是一个叫竹溪的地方?”

  慕瑄漆黑的眼睛转向苏柳。

  “也罢。很难有人猜出来,何况是外乡人。”苏柳收起了关子,“只因为这个菜的创始人,名叫骆竹溪。”

  张仪恍然大悟:“很有意思。原来这么简单。”

  慕瑄颇为意味深长地附和道:“世上很多事情,缘由都很简单。”

  张仪看了眼慕瑄,没再说话。

  慕瑄点头:“如此说来,要是错过这一道竹溪鸡,便是枉来此地了。张仪,我俩点再点两份小菜,你看如何?”

  张仪的脸稍纵即逝地扭曲了一下,微笑道:“甚好。”

  整个过程中,骆小妹全程变哑巴,只不停地低头喝水摆弄茶盖,用眼角偷窥慕瑄。

  

  客栈恢复安静地时候已接近打烊,剩下三三两两磕着花生瓜子儿的食客,侃着无聊的江湖段子。店小二关了中间的大门,留着一扇偏门,守着一盏油灯,候着晚来的客人。苏柳把骆小妹扶上闺房,还被迫听她用怀春少女的心情,用羞涩地大嗓门倾诉了她对慕瑄的迷恋和倾慕。苏柳满腹怀疑地想,今天小妹只顾着装哑巴,都没敢正儿八经地睁眼瞧慕瑄,她又是如何得出一晚上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的结论,将慕瑄由表及里、很有逻辑地推测了一番的呢?思罢苏柳又摇摇头,生活中果真是不缺少美,只缺少一双美的眼睛。

  其实,苏柳的眼睛长得挺美的。

  

  苏柳走回西院,正推开房门,听见周围传来一阵悉悉嗖嗖的声音,对面二层灯亮了一盏,接着“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个灰色身影窜出来,“咚咚咚”三步做两步地下楼来,朝着别院飞奔而去。苏柳刚回神,二层又有一盏灯亮了,房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白色身影踱步下来,苏柳定睛一看,正是傍晚同桌的那个慕瑄。

  “这么巧?姑娘这是——”

  “哦,我送完骆小妹,正准备回房休息。”

  “姑娘不是本地人么?怎么还住客栈?”慕瑄有点疑惑。

  “半个本地人吧,我其实是隔壁镇子的大夫,骆小妹是这间客栈老板的女儿,骑马摔断了腿,我定期都回来看看。”

  “原来如此。”

  “慕公子这是——?”苏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