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帘子被捞起来,张仪探进来一张沾满水的脸,道:“苏姑娘,这车里有斗篷么?”

  苏柳想问要斗篷干嘛,却又听见张仪道:“这雨下得有点大了。”

  苏柳差点闪到舌头,这才发觉外面天色阴暗,不如何时飘起了雨,细细地织着,还有加大的趋势。她尴尬得匆忙答道:“有的有的,我找找。”

  说罢忙碌地在巴掌大的马车中倒腾起来。

  慕瑄憋着笑,似是好心地提醒道:“咦,那是什么?”

  苏柳顺着慕璁的眼光看去,发现自己脚边正躺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大斗篷。

  “呵呵,原来在这里啊。”

  

  到达白龙镇的时候,雨已经停住,只是天还没有放晴,阴阴的,似乎还在酝酿着下一场雨。青石板被雨水浇过,淡淡倒映着灰墙白瓦。路边青草幽幽,嫩绿的叶尖上还挂着一两滴露珠。

  张仪把马车停在后院,便先去客栈打点。苏柳带着慕瑄从前街便下车来。

  慕璁就像是块磁铁,到哪都能无敌地吸引了众多女性的眼光。刚刚还宽可走马的街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花痴女性。大家一边打理着手头之物,一边若有若无的飘几个眼神过来。隔壁的李大娘端着一筐鸡蛋,瞅瞅慕璁,又瞅瞅苏柳,眼神暧昧地朝苏柳道:“苏柳回来啦。”

  又啧啧两声:“好俊。”

  苏柳一阵头皮发麻,跟李大娘匆忙打个招呼,拉着慕瑄进屋。

  李大娘了然地笑笑,边走边唱到:“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

  苏柳“嘭”一声关上了院门,讪讪对慕璁道:“我们镇的人都很热情……哦,爷爷在里屋呢!慕璁,随我来。”

  说罢,欢快地朝奔进屋里:“爷爷~”

  慕瑄也快步进屋,环顾一周,只见里面陈设摆放简单,一张八仙桌,两个太师椅,靠墙一个案条上摆放着一个铜镜和一个朴素的花瓶,瓶中还插有几支盛开的野花。

  墙正中央挂着一幅松鹤之画,左右有幅对联,字体遒劲。

  上联是:“塞其兑,闭其门。”

  下联是:“和其光,同其尘。”

  慕璁的眼神变得深邃几分。

  而苏柳此刻立于八仙桌旁,眼神呆呆地看着桌面的一张白纸,纸上的行书迹苍劲有力:

  

  柳儿,爷爷去探望一个老朋友,不日归来。照顾好自己,勿念。

  爷爷

  

  苏柳心生奇怪,苏之退从来没有这样与苏柳道别过。莫非是爷爷生气自己的不辞而别,也写个纸条来逗逗苏柳?

  苏柳又仔细看了看纸条,是苏之退的真迹不错。而爷爷这去探望好友,又是探望何方好友?去的又是何处?为何不等她回来再走?这“不日”又是几日?

  而这“好友”二字,更是让苏柳心中生出细细的不安来。苏之退对过去相言甚少,苏柳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友。十六岁那年,有个身影的模糊“好友”来访,爷爷却屏退了自己,神神秘秘地与“好友”密谈一番。

  至始至终,苏柳都没见着这“好友”,而过几日,却见着了自己脸上出现的红斑。

  苏柳当时还捉摸着,莫非爷爷也有个老相好?可这老相好也忒不地道了,这见面礼也不带,一来苏柳就破了相。

  隔壁的李大娘八卦功能强大,上天入地,阴阳五行,莫能不扒,莫能不卦。苏柳向她请教:“李大娘,一般什么情况下,会突然有一个陌生人来找你认识的一个人,而你认识的人却不让你个陌生人认识?”

  李大娘放下手中的鸡蛋筐,脑子饶了几圈,终于明白,遂表情专业地问道:“可是神神秘秘?”

  苏柳点点头。

  “可是月黑风高?”

  苏柳点点头。

  “可是孤男寡女?”

  苏柳想了想,不太确定。

  “可是碰完头就走?”

  苏柳点点头。

  李大娘端起鸡蛋筐,不容置疑道:“月黑风高夜,密谋私奔时。”

  苏柳当时觉得李大娘特忒搞笑了点,苏之退都快六十的人,说他更年期都是夸他年轻,怎么可能还跟人私奔?这分析也太不靠谱了。

  慕瑄见苏柳一脸失望地盯住桌上之物,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苏柳张口就答:“我爷爷私奔了。”

  “……”

  “哦!不是,慕璁,”苏柳意识过来,忙改口道:“我爷爷说是去看望一个老朋友,过几天就回来。”说罢,示意慕璁桌上的纸条。

  慕璁顺着苏柳眼光看去,桌上白纸黑字,字迹行云流水,又不乏端庄工整。内容确如苏柳所说,苏之退离身探望好友去了。

  慕璁带着淡淡的失望,云淡风轻道:“看来来得不是时候。”

  苏柳觉得有些对不起慕瑄,昨天才许了人家一丝希望,虽说是渺茫,可今天确实彻底地将其斩草除根了。

  她不敢看慕瑄的脸,道:“我爷爷或许是生气我不辞而别,给他留个纸条就去了双堂镇,所以也这样留个纸条给我,说不定晚上他就回来了……”

  “没关系,”慕璁安慰道,“那等等便是。”

  “慕瑄,你别着急,”苏柳又强调一遍,“我爷爷以前没有这样过,定是与我闹着玩儿的。”

  苏柳给慕瑄倒了杯茶,两人静静地坐了会。天色沉闷,燕子低飞,好端端地白日光景,偏偏像了要黄昏的时候。气压有些低,苏柳心中只觉烦闷,忍不住频频撑起脖子,朝门外看去。

  慕璁好心问道:“苏老大夫可能去哪看朋友了?”

  “就这不知了。”苏柳摇摇头,又有些惭愧道:“说实话,我对于爷爷有什么好友,我也了解不多。”

  “会不会在周边亲戚家?”

  苏柳又摇摇头:“我在镇上没有亲戚。”

  慕瑄低头喝茶不语。

  苏柳道:“慕瑄你的毒……”

  慕瑄释然一笑:“这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也不必着一时之急。我暂时用内力将其压制下去,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复发。”

  说罢,看看天色,起身道:“不久坐了,快下雨了,先告辞。”

  苏柳也起身,刚刚将其送至门口,却见天边划过一道闪电,一声惊雷平地而起,大雨已倾盆而下。

  俩人急急返回屋中,风急雨急,身上都湿了大片。苏柳忙将窗门掩好,见外面昏天黑地,又点了根蜡烛。室内顷刻安静了下来,火光盈盈,弥漫着一股暖意。

  屋外骤风暴雨,雨水从屋檐滴至地面哒哒作响。屋内两人一时无话。慕瑄凝神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苏柳看着他那张天人之脸,渐渐有些羞涩。

  良久,听见慕瑄问道:“苏柳,你同你爷爷感情很好吧?”

  苏柳点点头:“我自幼父母双亡,是爷爷将我拉扯大,说是爷俩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我也是,” 慕瑄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从未见过我父母。”

  “我自幼便得了这个不知道怎么解的毒,生平二十载,日日便为这个不知何时夺命的毒而转。我爷爷更是为此操碎了心,暗中托了无数高手,都无疾而终。”

  “那是何人下毒,你知道么?”

  慕瑄无奈地笑笑,“或恐是仇人吧。”

  “这仇人也忒狠了点。”

  “不狠能报仇么?”

  “也是……”

  慕瑄又道:“可惜的是,这半年,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仍心心念念我的毒,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出游南下,只为寻得真正解药。”

  又顿了顿,“与其说是寻找解药,不如说是了却我爷爷的一番心愿。”

  “你自己难道不想解毒?”

  “说不想,那是妄言。”慕瑄声音渐渐恢复清朗,“但是人命天定,谁也料不定自己哪天西去,若每天只为解毒而活,便是白白浪费好大的光阴,正所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慕瑄的嘴边微微泛起笃定的笑,修竹般的眉,寒星般的眼,深眸中回旋着睥睨天下的神情。苏柳觉着室内阴暗的光线中,绽放了一束灿烂的阳光。她不太明白慕璁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只直觉地附和道:“慕瑄,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毒。”

  慕瑄的眼又深邃了些,却定定凝视苏柳倒影在墙上的影子,道:“先多谢了。”

  苏柳脸上一热,心道怎么又不自觉给人许了个空头诺言,走到床边将窗户一推,一阵清风迎面扑来,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屋外不知何时已天朗气清,屋檐有残留的雨滴间或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芳香。

  慕璁见窗外已放晴,起身向苏柳作别。苏柳将他送至院门,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青石板的倒影中。

  

作者有话要说:厚颜求打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