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了一片竹林。
若是一个其他的日子,这样的雨天,在这样迷烟锁雾的竹海中,寻得一个木屋,泡上一杯香茗,细细地品尝着,享受这番夏雨洗天的景色,还颇有几分室外高人的仙隐之意。而现在,气氛显然有些不对劲。
车轱辘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滚动着,马车开始有些颠簸。
慕瑄挑起一扇窗帘,眯着眼看着窗外之景。
张仪已将马车放缓,车前的帘子被捞开,转身问道:“公子……”
“无妨。”慕瑄将两边的帘子都捞起,“与我们无关。尽快离开此地。”
苏柳心里小小的激动着。
这明显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忽然,只听见“嗖嗖”几声利箭带着风声,急急地从车厢后面飞略而过,直直地钉在前面的竹树上,入木三分,箭尾是一朵花的模样,在微雨中颤抖着。
两匹马儿受了惊,后腿蹬地一扬,嘶鸣起来。
张仪“吁——”一声,拉住了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一阵又快又急的马蹄飞溅着泥水,转眼已到跟前。
来者五人。
为首的是一个梳着及其复杂的花式辫子的男人,若单是看了这发饰,就算是苏柳见过的最会编辫子的小姑娘,也弄不出这样的一个发型。中间是一个高耸的冲天辫,两边是细碎的小编,还有一个常常的辫子从后面绕到前面来,盘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苏柳头一次发现男人可以有这么多的头发,因为此人脑后,还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齐肩散发。
而这样发式的主人,是一个体格宽大,身材粗壮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皮革的背心,双臂□,肌肉结块分明,一看便知膂力惊人。背上插着一捆花式的箭,骑着的马是纯白色的高头大马,在迷蒙的雨中,喘着白色的汽。
冲天辫男人的后面,尾随着四个同样穿着皮质背心的人,但是他们的发式远不及冲天辫处理地精心,只高高的梳起。
但毫无疑问的是,无论他们的发型如何,他们的意图是不善的。
慕瑄好整以暇地坐在车厢中间。
冲天辫冲着慕瑄抱了个拳,操着一口生硬的南方口音,道:“冒昧打扰了。请问阁下有没有见到一位身着纯白色衣服、面容英俊光泽的男子。我们正在找他,若阁下见到,请务必告知,必有重赏。”
苏柳看了看慕瑄的打扮,一身白衣,英俊潇洒。
冲天辫忙又道:“刚才实在是事出有因,绝非针对阁下。当然,一身白衣指的也不是阁下。”
张仪拱手道:“我们只是途经此地,诸位所寻之人,我们不曾见到。诸位想要寻人,请找他处。”
一旁某个跟班抢前一步,张口半天,道:“胡、胡……说!我们明明、刚刚、在这里看到他的,况且、且,这里只有你们这、这辆马车,还不把人交、交……出来!”
冲天辫一把拦住这个喽啰,“不得无礼。”
冲天辫双目迥然,精光闪动,简单的方形车厢,里面除了沉默的慕瑄,就是一个闪着好奇大眼睛想看热闹的苏柳。
马车空旷,一目了然,再无第三人。
冲天辫转了马头,将马牵向一边。一个随从上来,附耳叽里呱啦地说着方言。
张仪拉起缰绳,马车缓缓向前。
尽管如此,冲天辫还是睁着一双狐疑的眼睛,盯着车内之人不放。
苏柳的眼睛滴溜溜地瞅着冲天辫,忽然,冲天辫双腿一夹马肚,一步横在马车前。
“这位姑娘,能不能取下面纱,让我一睹芳容。”
马车戛然而止。
“不知什么时候,清铭门的人,这么没有礼貌了。”慕瑄忽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沉澈,不怒而威。
冲天辫一愣,稍后面不改色道:“阁下好眼力,既然知道我们是清铭山庄的人,不妨行个方便。”
“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她与你们要找的人无关。这个方便行不了。”慕瑄沉声道。
冲天辫勒住马儿,上下打量一番慕瑄,见此人安然镇静,气质沉敛,却又有止不住的光华无声向外泄着。他不敢贸然行动,思量一番,又拱手道:“在下清铭门李山,还望阁下通情达理。我们只需这位姑娘取下面纱一见,别无它意。”
慕瑄瞥了一眼李山,道:“原来是二公子的管家。”
李山见慕瑄似乎松了口,忙道:“原来是二公子的朋友,刚才若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这位姑娘……”
“我不认识你们的二公子。”慕瑄冷声打断。
“你……”李山噎了一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这位公子,实不相瞒,这位姑娘身上有我们所寻之人的气息。”顿了顿,语气变得凌冽,“在下以人头想保,两日之内,这位姑娘必定见过我们所寻之人,此事绝对错不了,所以,今天可能就由不得阁下同不同意了。”
苏柳额角滴下一颗汗,心虚地看了慕瑄一眼。
雨忽然下得大起来。风吹着雨滴直直落下,打得马儿直痛,踉跄换了几下步伐。竹林间传来唰唰的树叶摆动的声音。
空气中凝固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慕瑄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走。”
“怕是走不得了!”只听一声暴喝,李山拍马而起,一飞冲天,霎时三支利箭冲着车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而来。
四个随从像是得到了号令,立马抽了剑,与张仪混作一团。灰影与皮衣交织成一片,分不清敌我。
说时迟那时快,慕瑄一把抓起苏柳,车盖一飞,顶上一空,一个飞身瞬移到身旁的一棵竹子上。白靴点在竹稍上,竹子被压弯了腰。
风声雨声,竹影晃动。白靴像天鹅的羽毛,沾了油,不湿水,不点泥,在一片竹林绿海中,格外惹眼。
“好俊的轻功!”一句冷哼。一支红色箭头的利箭闪着冷冷的金属光泽,从绿海中破空而出,直直飞向慕瑄。慕瑄不紧不慢,瞅准时机,轻轻一抬腿,放佛只是踢着一颗滴落的露水,只听见“叮”一声,利箭偏转的方向,往一侧射去。
树下瞬时传来“啊”一声惨叫。
紧接着,“嗖嗖嗖”一阵连续发箭声,只见三支红、黄、蓝三色箭头的利箭领头,一阵灰色箭雨随后,夹杂着风雨声,凌冽又刁钻,齐齐向慕瑄和苏柳射来。苏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三支利箭眼看已到跟前,直冲着慕瑄的神阙、中极、关元穴位,她忍不住叫起来:“箭上有毒!”
慕瑄淡淡看了她一眼,收紧了腰上的手,“信我。”
语音刚落,苏柳只感到周身一轻,人好像踩在了棉花上,又好像踩在了云端,眼前的雨声、耳边的风声都淡去,人就像空中逝去的一只萧,轻的再没有重量和感觉。苏柳眼前一阵晕眩,只听见慕瑄一声低喝:“我找出了他,拿人头来谢!”
箭。
仍是李山射出的箭,可再也不是李山的剑。这些箭像是被人设定的戏法一样,前一个被后一个从箭尾划破,就像刨甘蔗一般,一个穿过一个,在空中划出美丽的线条,像一群银色的鱼,柔美的按照预定的轨迹,穿过层层绿色的竹叶,穿透竹叶上滴下的雨珠,飞快地像竹林深处奔去。
那里,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磁铁。
可是这块磁铁仿佛忽然被人转了向,箭又如流水一般,朝着李山的方向飙射出去,李山眼疾手快,闪身拉过一个随从,下一秒,这个随从就被射成了箭靶子,乌黑的血从七窍流了出来。
“原来在这里!”李山纵身一跃,两腿一紧,大喝一声,从竹林深处奔去。
一个白色身影从竹林深处魅影一般浮现,他轻点几下竹叶,人如浮云般在绿林间时隐时现,几声暗器划过叶尖的声音凭空作响,李山忽而从马上跃起,飞走几步,躲过暗器,落马停在某处。
剩余二人停止了与张仪的打斗,回到李山身后。
雨兀自下着,淅淅沥沥地在土路上溅起泥点。路边有一只蚯蚓收缩着又舒展着身子,寂寞又执着地翻拱着,空气散发着泥土的潮气。
“大公子,你可让我们好找。”李山眯起眼,一手拉着马缰,一手细细地摸着箭壶。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箭壶的一侧已经被他摩擦得光可鉴人。
“可不劳烦我们勤劳的管家了。”陆非鸣寒暄道。
“离家出走可不是什么好孩子。”
“二管家真费心。”陆非鸣操起了手。
“我也不想这么折腾,可是大公子您不懂事啊!”李山叹一口气,老茧在箭壶上划过,“不过只要大公子交出竹风,就算是你浪迹天涯,风餐露宿,我也不会说个不字。”
“哈哈!”陆非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带了内力,振聋发聩,好不容易止住笑,陆非鸣道:“在这之前,先让我为您送终吧!”
话落人起,一道白影携了凌冽的掌风,呼啸而至。李山拍马一扬,飞身而起,反身抽出一只金属花箭,紧咬下唇,一张燕牛角弓被拉成满月之势,松手一放,只听一声金石之响,箭头像长了眼睛似的,人左它左,人右它右,死死盯住陆非鸣,穿梭而去。
花箭飞来的时候,苏柳刚刚被慕瑄从树梢放下来,惊魂未定。
她不明白,自己不过多看了几眼那个大叔的花式发辫,怎么就引来了一场杀身之祸。
做人没有这么小气的。
更让她不明白的是,这场杀身之祸,还没完没了了。
因为,现在眼前就飞来了一支越来越大的箭头,像蛇吐着信子一样,飞速地刺向她的印堂。
她任命地闭上了眼睛。或许心中还有一丝祈求,观音菩萨显灵。
她感觉额前一片热度,睁眼一看,庆幸自己还活着,眼前却是电光火石一闪,晃得她不得不虚着眼。朦胧中,只见慕瑄手中多了一把银色的剑,剑是银色的,吞口是银色的,剑柄也是银色的。
银色剑气一划,生生阻挡了那支凌厉的花箭。花箭转了弯,射向一旁的竹林,像一根花针没入了缠绵的竹海,只见一条线穿过一串竹子,顷刻,竹子倒立劈叉般,轰然倒下。
苏柳抚胸惊呼:“好险!”
陆非鸣听到此声,忽然大叫一声:“苏柳,接着!”
下一秒,苏柳胸口被什么一击,双手一捧,只见手中赫然多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雨水的冲刷下,闪着贼亮的光泽。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
祝天下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散花!